林道静（中）

根据杨沫著《青春之歌》

沙铁军/改编

关景宇 赵宝林/绘画

林道静（中）

根据杨沫著《青春之歌》

沙铁军/改编

关景宇 赵宝林/绘画

77 林道静在杨庄小学终于待不下去了。还没等到放寒假，她又悄然从北戴河来到了北平。她不能再回徐凤英那儿去，又担心那个胡局长仍在北平找她，不得已，只好去投奔她的好友王晓燕。

78 王晓燕是一个和道静同岁的高三学生。她沉静、善良、温文尔雅。她学习很用功，希望将来也和父亲一样做个学者。

79 王晓燕一见林道静，急忙拉着她的双手，高兴得许久说不出话来。晓燕见道静在这寒冷的冬天仍穿着一件薄薄的黑布棉袍，而且上面粘满了灰尘和油迹，急忙拿出自己的衣服叫道静换上。道静的眼睛湿润了。

80 当晚，道静就去看余永泽，他们直谈到深夜。当她要回晓燕家去睡觉时，余永泽直送她到天安门前的玉带河旁。在黯淡的灯光下，余永泽用力捏着道静冰冷的手指，深情地凝视着她。

81 道静低下头来。她的心头激荡着微妙的热情，两颊燃烧起红晕。她情不自禁地握住余永泽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82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爱情并不能解决道静的苦闷。虽然王晓燕和父母对她很好，但她总感觉没有职业终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她到处托人帮忙介绍职业，可是却一无所成。

83 林道静找到余永泽向他诉说起求职的遭遇。余永泽却一改平时温存的风度，霍地站起来，严肃地批评她：“你这样任性下去是很危险的，我相信你不久就会撞得头破血流的！”道静听了非常难过，冷冷地瞅着他。

84 余永泽知道林道静一定在生他的气了，忙拉着她的手臂低声说道：“静，咱们搬到一块儿吧，我这是第十次请求你了。亲爱的，我永远永远地爱你，你是我的生命，我为你才活着……”道静满意地笑了。这些话是迷人的，尤其是对一个初恋的少女。

85 林道静虽然很爱余永泽，但她并不愿意马上就结婚。一天，余永泽病倒了，也没有去上课。林道静来看望他时，他的眼睛忽然潮湿了，大粒泪珠滚落在枕边。

86 当林道静知道余永泽是为她而病倒以后，她对他的痴情无比感激，终于紧紧地捏住了他的双手。余永泽抑制住心头的喜悦，仍然装着哀愁的样子说道：“静，救救我吧……”在余永泽的眼泪与拥抱中，她答应了他的要求。

88 然而时间一长，林道静的内心却笼罩着一层阴云。有时她在笑语中对余永泽说：“你有书读、有事做，可是，我这样算什么呢？”余永泽总是千方百计安慰她，要她搜集资料，抄写文稿，还要她学缝纫和烹调。

87 对于林道静和余永泽的结合，王晓燕非但没有为林道静高兴，相反却很担心。她不信任余永泽，不相信林道静以后会得到幸福。可是林道静却因为余永泽的温存与体贴，而感到自己从小缺少爱抚的心灵，得到了感情上的满足。

89 这年冬天，快过阴历年的时候，突然飘起了漫天大雪。余永泽从外面买回了许多好吃的东西——烤鸭、酱肉、精致的点心和白兰地酒，林道静不知是怎么回事儿。余永泽告诉她，马上有一个贵人要来做客。

90 林道静不知道要来个什么样的贵人，便跟着余永泽一道打扫房间，把酒菜摆好。余永泽将那一直藏在柜子里的古董——宋瓷杯子也拿了出来。一切刚准备停当，就听外面有人问道：“有一位杨庄的余少爷住在这儿吗？”

91 道静赶快把门打开。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老头儿站在屋门外。林道静立即让老人进屋来，余永泽却连忙挡住门槛问道：“你找我吗？”“少爷，我是你对门的魏大伯啊！”“哦！魏老三，你找我有什么事？”

92 道静见老头儿又冷又饿，忙叫他进屋来烤火，并要他待会儿和他们一道吃饭。余永泽面露不悦之色，又向道静使了个眼色：“这是家里的佃户。”道静对余永泽十分反感，便冒着风雪从外面买来一包烧饼，叫老人快吃下去。

93 饥饿的老人一口气把烧饼吃完了。他正准备开口向余永泽讲什么，余永泽便不耐烦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快说吧，我要上课去了！”老人听说他要走，赶忙站起身来，将他所要讲的话一股脑儿倾诉出来……

94 原来，这老人种着余永泽东洼的两亩地，因连着三年闹水灾，颗粒未收，老伴饿死了；儿子五福走投无路，当兵去了；他的小女儿玉来被卖掉，至今下落不明。

96 老人讲完自己悲惨的遭遇，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放声痛哭起来。林道静也忍不住心头一阵阵发酸。可是，余永泽却漫不经心地走到老人眼前，说道：“我这里给你凑一元钱，快回去吧！”

95 老人的不幸，并未使余永泽的父亲产生丝毫怜悯之心，相反却三天两头派人催逼租子。老人没有办法，好不容易才借了四元盘缠，来长辛店找儿子五福。谁知队伍早已开拔，回去的盘缠也没有了，他走投无路，只好来找余永泽。

97 老人见打发他的只有一块钱，脸上的肌肉陡然痉挛起来，他的嘴唇哆嗦着，上句不接下句地说道：“少东家！行行好吧！一块钱连到家的盘缠也不够呀！帮个十块八块的忙吧，别叫家里白盼一场！”

98 林道静不忍心再听下去了，她掏出手绢擦了一下泪水，转身走出门外。余永泽却粗鲁而又冷淡地说道：“魏老三，你们佃户都不交租，我父亲哪来钱寄给我？给你这一块钱也是不容易呀！”

99 余永泽还想说什么，可是老人已经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艰难地背起他的破捎马——好像它有千斤重似的，钱也没拿，蹒跚着向门外走去。屋外，大雪纷飞，北风呼啸着。余永泽把那一块钱随手掖进了口袋里。

100 “老大伯，等一等！”老头儿没走多远，道静把他叫住了。她匆忙递给他一张钞票：“大伯，这是十块钱，虽管不了多大事，可是……”老人的眼泪刷地往下直淌，他站在漫天风雪中，半天，才喃喃地说道：“好人哪，我一家子都得给你烧香磕头啦！”

101 看见这悲惨的情景，道静的眼泪止不住往下直掉。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她那白发苍苍的外祖父和跳河自杀的母亲……世界上该有多少受苦的人啊！她怀着沉重的心情，看着在风雪中渐渐远去的老人。

102 “你给老头儿钱啦？”道静回到屋里，余永泽皱着眉头责问她。“给了。”“多少？”“十块。”“拿我的钱做人情，什么意思？！”余永泽第一次对林道静发火了。

103 林道静想不到余永泽竟会说出这种话来。她猛地站起身来，激怒地盯着余永泽：“你，你这满嘴仁义道德的人，对待穷人原来是这样心狠！我，我会还你的！……”她心目中的骑士和英雄，却原来是个庸俗自私的人！她倒在床上哭了。

104 看见林道静真的伤了心，余永泽不免有些发慌了。他用力抱住她的脖颈，温存地央告起来。刹那间，他又变得多么多情与和善了啊！

105 不一会儿，风雪渐停，余永泽所要接待的“贵人”终于来到了。这人像个运动员，穿着灯笼裤、球鞋，粗粗壮壮的，一双大眼睛显得很有精神。经过余永泽介绍，林道静知道来客是北大历史系的学生罗大方。

106 余永泽和罗大方边吃边谈论起来。余永泽笑着说道：“最近，我读了一些著作，不大懂，想找胡适博士请教，他和你父亲很熟，我想托你帮忙，通过你父亲认识认识他。”

107 罗大方回答余永泽的却是一阵爽朗的大笑。他不理解余永泽为什么对胡适那么崇拜。他没有同意给余永泽帮忙。余永泽竭力抑制着自己的失望、不满和愤恨，把一大块烤鸭夹到罗大方的碟子里。

108 余永泽又灵活地转换了话题，问起了南下示威学生和总指挥李孟瑜的情况。罗大方当即揭露了国民党已撕下假面具，血腥镇压示威学生的罪行。他希望余永泽和林道静都能参加到学生斗争的行列里来。

109 可是余永泽却不同意罗大方的观点，他认为只有读书才能救国，整理国粹和穿着民族服装才是爱国的具体表现。林道静对他深为不满，对罗大方却是深深地同情与钦佩。

110 他们再也谈不下去了，罗大方起身告辞。临行，他再次提醒余永泽：“老余，可别上当，光读书是不能救国的！”林道静目送他走出门去。

111 罗大方走后，余永泽一下倒在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一言不发。不一会儿，他又从床上坐起来，伸出双臂要拥抱林道静。可是道静却往后退了两步，两眼痛苦地瞅着他。

112 迷人的爱情幻成的绚丽的彩虹，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褪去了它原有的色彩。林道静似乎意识到：余永泽并不像她原来所想象的那么美好，他那诗人兼骑士般的超人的风度，已渐渐消失了。命运又把她推到怎样一条绝路上了啊！

113 转眼寒假已到。余永泽回到杨庄老家过年去了，道静却没有和他一道回去，独自留在公寓里。

114 大年三十晚上，白莉苹——一个热情的爱热闹的姑娘，约了几个同乡、同学和朋友到自己的公寓来过年。林道静也在被邀请之列。

115 在座的所有男女青年，全是“九一八”后和家庭断绝了联系的东北学生。他们都感到了共同的苦恼和愤恨。北大南下示威时带头呼喊口号的青年学生许宁，一下跳到桌子上，大声呐喊起来。

116 他向反动的国民党和国民政府提出了严重抗议，控诉了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葬送了东北三省的罪行，介绍了东北三千万无辜同胞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悲惨遭遇。

117 他的讲话，使在座的人都联想起惨死的父母、成千上万的可怜的孤儿，以及自己可爱的家乡……有的女学生伤心地趴在白莉苹的床栏上哭起来了。

118 林道静思绪万千，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白莉苹为了活跃一下屋里的气氛，便惟妙惟肖地学着蒋介石在中央军校召集南下学生时的讲话来。

119 紧接着，许宁和罗大方又向大家介绍了北平、上海的学生与南京中央大学（今南京大学）的学生一道包围并捣毁国民党中央党部和中央日报社的情形，以及攻打国民党卫戍司令部的经过。

120 大家正听得起劲时，卢嘉川突然出现在门口。“老卢，你可来啦！”白莉苹立刻跳上前去握住了卢嘉川的双手，整个屋子立刻欢腾起来。

121 林道静心里微微一动：这聪明英俊的青年不正是她在北戴河教书时曾经认识过的吗？虽然那次只是短短交谈了几句，但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啊！卢嘉川此刻并没有看出她来，她也不好意思上前去和他打招呼。

122 卢嘉川要罗大方继续讲下去。当罗大方讲到南京国民政府出动三十多辆汽车、一千多名军警，将南下请愿学生强行送回北平时，屋子里一下又沉默了。

123 接着，卢嘉川又从山海关的战局、承德的失守以及日寇正准备进攻长城各口，讲到毛泽东和朱德领导红军已经粉碎了蒋介石亲自指挥的“围剿”所取得的重大胜利，屋子里又立即沸腾起来。

124 林道静仍然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不知怎的，卢嘉川的讲话，好像甘露落在干枯的禾苗上，她那空虚、窒息的心田立刻把它全吸收了。她心里已开始激荡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热情。

125 当大家正在讨论着如何为社会、民族做点实际有益的工作时，卢嘉川悄悄地走到林道静身边，向她伸出了手。道静不觉脸一红，随后，他俩便开始了亲切的交谈。卢嘉川热情诚恳、亲切自如的神态和语调，使她再也不受拘束了。

126 卢嘉川问了她的家庭情况、出身和经历，还问了许多她意想不到的问题。她也一下丢掉了过去的矜持和沉默，好像对待好朋友一样，把什么都倾心告诉了他。

127 最后，卢嘉川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小林，在这个狂风暴雨的时代，你应当从个人的小圈子走出来，看看这个广大的世界——这是个多么悲惨而又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128 分手时，卢嘉川建议她读一些社会科学方面的书，以及《铁流》、《毁灭》和高尔基的《母亲》等小说。林道静怀着感激的心情，要求卢嘉川明天就把书送给她，卢嘉川愉快地答应了。

129 黎明前，道静回到自己冷清的小屋里。她疲倦想睡，可怎么也睡不着。可是当她一想起余永泽，一种沉痛的感觉突然戳住了她的心。她叹息着，使劲用棉被蒙住了头。

130 开学前，余永泽从家里回到北平来了。他发现林道静那双美丽的然而呆滞无神、愁闷得像块乌云似的眼睛，现在却放射着欢乐的光彩，明亮得像秋天的湖水，荡漾着幸福的光辉。他心想：这一定是有人在引诱她了，她变了！

131 他终于在书架上和床头翻到了几本左倾书籍。他沉默了半晌，说道：“静，想不到你变得这么快，看这样的书是危险的！要是不小心，会杀头的呀！”林道静不同意余永泽的看法，两人激烈地争论起来。

132 当林道静鄙夷地骂他是个胆小鬼、糊涂虫时，余永泽忽然脸色发白，双唇抽搐，把头埋在桌上猛烈地抽泣起来。他的痛苦与其说是因为受了侮辱，还不如说是深深的嫉妒！

133 吵过嘴，林道静和余永泽有好几天都不大说话。余永泽也没心思上课去了，成天憋在小屋里窥伺着道静。晚上，两个人各读各的书，谁也不理谁。余永泽一头钻进了“故纸堆”，而林道静却如饥似渴地通宵读着卢嘉川送来的书。

134 通过读书，道静逐渐明白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原因，明白了她母亲因为什么会惨死；她已经看到了真理的光芒和她个人所应走的道路。她的悲观情绪渐渐消逝了，心里开始升腾起澎湃的革命热情。

135 一天，林道静正在院子里生火，准备做饭，发现卢嘉川进来了，立即扔下手里的煤球，和炉子里正在熊熊燃烧着的火柴，把他迎进屋去。

136 她极力使自己激动的心情镇定下来，靠在桌边带着神秘的喜悦，小声地向卢嘉川倾吐了她思想上的变化，并要求卢嘉川介绍她参加红军，或者共产党，要么就去东北参加义勇军。

137 交谈中，卢嘉川发现道静之所以要求参加革命，并非为了解放劳苦大众，而是出于英雄式的幻想，逃避现在平凡的生活。他对道静进行了耐心的启发和帮助。

138 “已经中午了，饭熟了吗？”余永泽突然像猫一样跳了进来。他把礼帽向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在床上，瞪着道静一动不动。道静的脸霎地变得灰白，愣愣地望着余永泽。卢嘉川向余永泽和道静笑了笑，便起身告辞。

139 道静送卢嘉川出了大门，晚饭也没有吃就睡下了。她用被子蒙住头，暗暗地抽泣着，泪珠湿透了枕巾。余永泽低着头坐在一边不吭声。从道静和卢嘉川的亲密交谈中，他已明白道静变化的原因。

140 余永泽认为卢嘉川破坏了他的家庭幸福，夺去了他心爱的人，决定写封信警告对方，要对方“懂得做人的道德”。可是当他走到床前，发现已经入睡的道静显得格外恬静、柔美时，又感到道静十分纯洁，自己是庸人自扰了。

141 他伏下身来，在林道静脸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把那封刚写好的信，狠心投进将熄的火炉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