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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亨酒店中的视觉政体
——《孔乙己》中的视觉机器

2010-11-02党西民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0年3期
关键词:政体长衫孔乙己

党西民

(广州体育学院 新闻系,广东 广州 510075)

咸亨酒店中的视觉政体
——《孔乙己》中的视觉机器

党西民

(广州体育学院 新闻系,广东 广州 510075)

《孔乙己》一文中第一段为我们表现了咸亨酒店的两类人群:短衣帮和长衫族。他们都生活在酒店的视觉政体中,这种设置形成了精巧的视觉机器,同时也由于它们背后所具有的不同的社会资本,形成了观看政体。人们在这种政体中或获得权力或失去权力。

权力;视觉政体;炫耀;社会资本

鲁迅的小说《孔乙己》为我们描述了两类人物:短衣帮和穿长衫的。前者是文章描述的重点,后者在文中几乎没有出现,而沦为前者的文化想象。孔乙己在文章中是以长衫的形象出现的,却生活在短衣帮中,从而生活在这两种人群的夹缝之间。这两种人群形成了坐着吃酒和站着吃酒的人的关系,从而形成了两个群体之间的相互观看。这种观看机制潜藏在观看者的各种观看行为中,因而造就了观看者的具体观看行动,也对在观看者和被看者之间进行了权力关系的分配。

“不要在意图或决定的层面上分析权力,不要试图从内部分析,不要问这样的问题(我认为这是走不出的迷宫):谁拥有权力?拥有权力的人,他的脑子里想些什么?他追求什么?而相反应当研究完全现实的实际运行中的权力的意图(如果说有意图的话)……这样,就不是:为什么有些人想统治?他们追求什么?他们的整体战略是什么?而是:在奴役程序的层面上,在奴役的时刻,这些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或者说,连续不断的这些过程奴役肉体,指导他们的行动,控制他们的行动举止,在此过程中,这些事情是怎样发生的?……要抓住作为建构臣民的奴役过程的具体机关”。[1]

同样,观看的权力正是在这两个群体之间形成的,这种关系注定了相互的权力施展。这两个群体形成了酒店中的视觉政体。

在坐着吃酒和站着吃酒的人之间,存在着两种视觉关系:在空间中形成了一定的视觉机器;目光背后具有社会资本的较量。

一、空间中的观看体系

在坐着吃酒的人和站着吃酒的人之间,由于空间分割而形成了观看体系。鲁镇的酒店的格局造成了站着吃酒和坐着吃酒的人之间的不平衡性。这种不平衡性首先体现在酒店的空间设置上:“鲁镇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热水,可以随时温酒。做工的人,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靠柜外站着,热热地喝了休息……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2]在空间上,坐着吃酒与站着吃酒的人被分开了。一个是坐在房子里,一个是站在柜台外。

这种格局有点像现代酒店的包厢和大厅之间的关系。现代酒店的包厢用四面墙围起来以区分于大厅,有一道门与酒店的大厅联系起来。所以包厢既是封闭的又是开放的,它的封闭是为了保留自身的秘密和隐私,为了给自身提供一个相对较大的独立空间。通过包厢来看大厅则是很容易的,只要愿意看,随时都可以打开门看外边的大厅。然而大厅却不是随便能够看到包厢的,它被一道门牢牢地限制住了。所以在观看关系中,双方被看见的难易程度、观看对方的难易程度都是不平等的。

用现代酒店的例子虽然不合适分析咸亨酒店,却能为我们分析咸亨酒店提供分析的渠道和视野,颇有帮助。在咸亨酒店中,坐着吃酒的人与站着吃酒的人之间也存在着这种观看的不平等性。咸亨酒店为坐着吃酒的人提供了“隔壁的房子”。“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伺候不了长衫主顾 ,就在外面做事罢。”[2]由于“我”在外面 ,观看的主要是短衣帮,很少涉及长衫族。只有一处提到长衫族一笔,“如果出到十几文,就能买一样荤菜,但这些顾客,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着喝。”[2]可见“我”整天接触的都是短衣帮,很少“看见”他们。这或是作者的重点所在,或是文章的故意剪裁,或是房子之外的人对长衫族的想象。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在“隔壁的房子里”,短衣帮很少有机会看到他们。在这种不可见中,短衣帮多是对长衫族的想象,通过想象来完成对长衫族的构建。

在站着和坐着的人之间必然有各种东西阻隔着观看。例如,柱子、曲尺形的柜台,可能会有窗户,或许是一部分墙或者是一堵墙。究竟两群人之间隔着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他们被隔开了,这些东西造成了两群人的目光的阻隔,因为长衫族是在“隔壁的房子里”。酒店之内坐着吃酒的人能看到站着的人的所有状态,而他们却不容易被站着的人看到,更何况是长时间观看。

坐着吃酒的观看者行动自由,可以出入来往于柜台之前、后、内、外以及店外,而站着的人则只能待到店外吃酒(虽然也有例外,但是那不属于这个机制所设定的权力)。所以,坐着的人更有可能全面地看站着的人。因为他可以全方位地观看,而不是在一个角度。站着吃酒的人也可以看坐着吃酒的人,这只能发生在被允许的情况下。同时,这种观看也只能发生在坐着的人不看他们的时候才能成立,即当坐着的人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则尽力回避,而当坐着的人不看他们的时候,他们才可能观看坐着的人。观看时间、方式上的优先性属于坐着的人。双方虽然都能观看对方,但是双方在观看上的选择能力不同,坐着的人有更大更自由的选择度,而站着的人选择度是受限制的。当两种目光对视的时候,坐着的人也具有目光上的优先性。用一个表则可以勉强地把它们之间的关系表达出来:

是否受视觉机器的保护观看的机会 是否可见观看的时间站着的人 是 观看机会的自由性 不可见 优先性坐着的人 否 观看机会的有限性 可见 不具优先性

在这种视觉政体中,权力不是人所拥有的,“权力不是所有权,也不是强力;权力从来就仅仅是一种关系,人们在研究它的时候,只能也只应该按照描述这种关系运转的代数项来研究。”[2]160这两个群体之间形成一种视觉制度,这种视觉制度是权力关系的固化表现形态。例如,坐着吃酒的人通常会针对站着吃酒的人有视觉上的优先观看权。这不是孔乙己本人或者某个坐着吃酒的人所具有的权力,也不是坐着吃酒的人所拥有的权力,而是这两种观看群体之间的制度性关系。在这个视觉政体中,站着吃酒和坐着吃酒都是一个代数项。无论是谁均可以填充这个政体中的代数项,以完成这种视觉政体的循环。

这些制度性关系在视觉中表现为表达的视觉秩序,人的行动、神态和目光等因素都会被纳入到表达的话语秩序之中去。坐着的人会通过自己的行动和神态来遵循这种视觉秩序,而站着的人则会通过自己的行动表达出自身对视觉秩序的遵守。这些视觉表达都要按照自己所处的环境来表达,大都适合自己的群体习惯。比如,站着吃酒的人必须站在柜台外,不能去隔壁房间……坐着的人须叫上几碟小菜,坐在桌边慢慢喝……

二、目光背后的文化资本

观看不但不是一个客观的中立地看,而且在观看的背后隐藏着丰富的文化和社会因素。这些因素支配着人的目光,使目光不只是空无的、接收对象的目光,而且是不断对对象的分类、编号、排斥和选择。在这种观看中,还有一个观看的合法性问题,何种观看是正当的、合法的,何种观看缺少合理性,都受到视觉政体的限制。

当坐着的人看站着的人时,总带着身份和地位上的优越性,这种优越性导致观看成为一种高资本位势向低资本的俯视态度。坐着吃酒具有一种炫耀的符号,这通过被看和被想象展现出来。这是一种非生产性的消费“,非生产性的财产消费是光荣的:首先,它是勇猛的标志,是人类尊严的一种特权;其次,消费活动本身,尤其是消费心仪物品的过程,就是无比荣耀的。”[3]通过这种消费,坐着消费具有明显的夸示和炫耀成分,用来炫耀自己。这种方式具有排他性,他们把自己与别人区分开来,在他者面前炫耀。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建立了这种视觉政体,用以来巩固自身的合法性。“时尚是阶级分野的产物,并且像其他一些形式特别是荣誉一样,有着即使既定的社会各界和谐相处,又是他们相互分离的双重作用。”[4]通过这种炫耀,坐着吃酒的人既显示了自己,又表明了身份之间的区别,也建立了两者之间的视觉政体。这种视觉政体将阶层之间的区分和斗争固定到消费方式、审美趣味、品味等方面,通过视觉政体维护了这种关系的稳定性。

然而当站着吃酒的人看坐着的人时,他被邀请来欣赏对方的炫耀性消费。但是当他看对方的时候却受到限制,观看易于沦为窥视。这种观看是不自信的目光向自信的目光的窥探。所以在具有规范性和禁忌特征的观看上,二者是不平衡的。坐着的人的目光总会带有来自于强势文化的目光,这种目光的背后带有更多的经济、文化、社会资本,也具有丰富的象征性资本,象征着坐着的人能够成为有优势地位的人。所以目光背后有经济和文化因素支配着它,使它成为强势的目光,它对这种象征性资本抱有自信。它是从较高的社会资本向较低的社会资本的流动。坐着吃酒的人的目光总能代表整个社会的中心文化价值,它是从价值中心到边缘的目光。这种观看政体赋予观看者以权力,同时剥夺了被观看者的权力。坐着的人可以随时观看短衣帮。而只有当坐着的人展示自己,主动表现自己的才干或者是气魄的时候才允许被人观看。短衣帮没有这种象征性资本,处于劣势,他们的目光或尽力回避他人,或躲躲闪闪,或者去迎合坐着吃酒的人。

每一种目光不但具有观看对方的功能,而且也具有表达自身的功能(或者是在无意中流露自身的特点)。而站着吃酒的人看着坐着的人的时候(毕竟这种机会还是很少),会用艳羡的目光来看,而坐着吃酒的人则会用炫耀的目光来表达自身的优越性;站着的人用关注的目光看对方,而坐着的人则用审视的目光看站着的人;坐着的人用目光来表达自身的优越性,而站着的人则用目光来表达其被吸引的无能为力;坐着的人的目光是强势的、有力的,站着的人的目光是弱势的、无力的。用图表表示如下:

表达性 观看性 背后的力量坐着 炫耀 审视对方 强势资本站着 羡慕 关注对方 弱势资本

在此,当坐着的人被看时,他不是被监控的对象,而是炫耀的对象。福柯在分析全景敞视监狱的时候认为,观看者总是带有视觉机器带给他的优势,反复地无时无刻地监视被看者。所以在这种观看机器之中,任何人都被纳入到这个机器的限定之中去了。这种看法只能部分地适用于站着的被看者那里。但是坐着的被看者不是被权力强制的对象,而是在权力关系中处于优势地位的人物。他之所以被看到,是因为他希望被看到,他希望自己的消费方式、品味、魅力……都被别人看见。被看见是自己的一种荣耀,是把自己的地位和优势展现给对方的一个机会。看见的人越多,自己的优势地位越能够被扩大到对象中去。

三、视觉话语之间的争夺

同时,他们两者之间也存在着一种观看,在相互的观看中形成权力的争夺。当坐着吃酒的人观看站着的人的时候总把对方纳入到自己的观看秩序之中,所以常常对对方的不可见性产生一种文化想象。而站着吃酒的人则少有见到坐着的人,更是按照自己对对方的想象来观看对方。这两种群体都在观看之前具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文化想象。观看者依照自己对对方的文化想象来把对方纳入到视觉秩序之中去,以便于形成针对被看者的知识。总之,在对对方的观看中,观看者先入为主的话语秩序以及观看对方,共同塑造了被看者的知识,这种知识暗含着观看者对被看者的意识上的规范。

对于眼睛来说,可看作为表达,它展示出一种有形而无声的话语。然而观看者则对之进行了规范,形成新的话语秩序,这种秩序能够把视觉对象纳入到自己监视的话语秩序之中去。在这方面,站着吃酒和坐着吃酒的人之间的监视关系是相互的,他们通过互相观看把对方纳入到自身的观看秩序之中去。例如,站着吃酒的人在观看坐着的人之时,会认为对方是有闲情逸致、有钱、会享受的群体,把他们看作想象的对象和实际所看到的群体的结合体。而坐着的人看站着的人时,把对方放在一个土气、不讲究、低俗的视觉秩序之中去了。这种观看把对方放在一个他者的位置上,通过观看秩序对这个他者作了一定意义上的规定和束缚。

权力在观看者和被看者之间被凝结为视觉秩序表达出来,形成了一群人针对另一群人的权力秩序。它用纪律的方式表现出来“,但纪律的实施方式,它所调动的机制,一群人受到另一群人的不可逆的支配,永远属于一方的‘过剩’权力,在共同的规章面前不同的‘合作者’的不平等地位。”[5]由这两派所形成的视觉秩序,努力把制度框架内的人塑造成制度的臣民。视觉秩序把这些人打包、编排、分类、贴标签,从而把对方放在一个不平衡的观看体系中。

站着和坐着的人终将会成为这个秩序所规定的个体,他们两者之间会形成一种视觉话语关系。“话语首先有助于某些有着不同称呼的东西的建构,诸如‘社会身份’、社会‘主体’的‘主体地位’,各种类型的‘自我’…其次,话语有助于建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再次,话语有助于知识和信仰体系的建设。”[6]视觉话语的秩序虚位以待,期待着人和人来填充,填充好这个位置的人才会成为这个秩序规定的合理的个体。所以,视觉秩序首先为个体设置了这样一个应该充当的角色(虽然它们之间也存在着不协调),把他们镶嵌于其中。在这种观看体系的权力机制中,不管这个位置由谁来占领,他们都能够在这个位置上执行权力。即不管是谁站着吃酒,都会受到来观看者(坐着吃酒的人)的视觉话语秩序的限制,也受到站着吃酒的肢体表达能力和表达范围的限制,站着吃酒的人被纳入到这个秩序之中去了。坐着吃酒的人同样也是如此,即不管是商人还是秀才,当他走进隔壁屋子里时,他们都可以填充这个观看机制的位置。

站着的人和坐着的人之间总是存在着这种话语秩序的对立和矛盾。所以,这两种视觉表达之间、两种观看之间存在着冲突、舛错、对立、矛盾、妥协和协调,从而把观看者和被看者放在了一个既是观看又是被看,既是监视又是炫耀,既是流露羡慕又是遭受监视的空间之中。在这些关系中,存在着对对方监视般的观看,也存在着展示、炫耀和捉襟见肘般的窘迫。在这种关系中,两者之间“经常发生的信息流导致交易模式的产生,这在某种条件下结晶为组织和制度,其特点反映了它们在信息空间中的特定位置。”[7]在这种视觉话语制度中,观看凝结为复杂的视觉关系:信息流时而从炫耀转变为窘迫(坐着的炫富和站着的穷困),时而从信息流出转变为信息流入(站着和坐着的人之间的相互观看),接收信息时而主动时而变为被动(这取决于观看者的强势和弱势地位)。所有复杂的情形一并被纳入到视觉秩序之中了。

总之,无论是被看还是看,小酒店为我们设置了观看的政体。在这种观看的政体中,每一个前来吃酒的人都被纳入到这个范围之内。机构的这种规训策略(无论是监视性的还是炫耀性的),能把前来实践的人设置到自己的范围之中。这样,咸亨酒店的视觉政体不是通过强硬的手段,而是通过视觉体制策略,把权力意识强加到人们身上,让人臣服。

[1]米歇尔—福柯.必须保卫社会[M].钱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26-27.

[2]鲁迅.孔乙己[G]//呐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13.

[3]索尔斯坦—维布伦.夸示性消费[G]//消费文化读本.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4.

[4]齐奥尔格—西美尔.时尚的哲学[M].费勇,等,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72.

[5]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249.

[6]诺曼—费尔克拉夫.话语与社会变迁[M].殷晓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60.

[7]马克斯—H—布瓦索.信息空间——组织、机构和文化中的学习框架—导论[M].王寅通,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8.

[责任编辑:姚晓黎]

Visual Regime in Xianheng Pub——Visual Machine in Short Story“Kong Yiji”

DANG Xi-min
(Guangzhou Physical Culture University,Guangzhou,510075,China)

In the article of Yiji Kong,we have seen two groups in Xianheng Pub:the men in short shirt and the men in long shirt.They have been embedded in this visual regime.Such arrangement formed visual machine,and also because of social capital,the visual regime has been formed.The men who were in the Pub can get power or be disabled in it.

power;visual regime;splurge;social capital

I206.6

A

1671-5977(2010)03-0030-04

2010-05-18

党西民(1977-),男,陕西渭南人,广州体育学院新闻系讲师,中山大学文学博士,研究方向:文艺美学和文化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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