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情

曾春杰

故乡的叶是水做的骨头，让人见了便觉得清爽。那在仰望中流动着的岁岁枯荣的绿意，让我在一路羁旅满面倦色中看到了回家的路。是的，那棵树住在通往故乡的路上，那棵树的叶滴着青翠的绿汁，一点一点融入我的唇里，滋润着我干涸的心。它的每一片叶，每一片水做的叶，紧紧拉着，扯着，欢笑着。就像儿时伙伴们手挽着手奔向池塘的旧影。

西风将叶吹落，将疲倦的蝴蝶吹走，将老屋前蹲坐的老人吹瘦。我看到光秃秃的枝丫上飘着一片片白茸茸的云，像祖母额前飘飞的斑驳的发，亲切却盖不住风霜留下的伤痕。故乡的云总是这样，总是在西风渐紧的时候，让人想起质朴的祖母、质朴的家。

云走了，天就开阔了。在万里无云的日子里，最好是搬一条长凳，看看天啊。于蔚蓝中，我们可以看到三两只燕子划过高空留下南来北往的传奇。故乡的天从未飘飞过打广告标语的热气球。有的是纸糊的风筝在线的收放间成熟。

瓜果园林里，不知是谁把青涩的灯笼高高挂起，也不知又是谁把橘红的灯笼匆匆摘下。在这挂起与摘下的当儿，故乡老了。

记不清是第几次背起行囊，亦不知那破烂不堪的行囊要向何处安放。徘徊于都市的繁弦急管，回首间，故乡的笑容已被狂风吹得散乱。故乡的叶、云、天，还有采撷野蘑菇时背着竹篓跳跃的身影，在通往外面世界的路上，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童年的尽头。

远行的游子，何日来故乡的寒舍里聚一聚?一杯菊花浊酒，两行归故里的清泪，三盏素斋淡味。叙一段袅袅炊烟情，歌一曲秋露寒霜泪。风烧不断飘飞的柳丝，雨燃不尽星星点点的绿意，雪熬不完清久遥远的香味。故乡的叶、云、天，还有老黄狗时不时对着残阳狂吠几声不满。此情此景，在眼前上演过无数遍，如今只在心里留下发霉的底片。

故乡还住着一对男女啊。

庭院里，用青砖筑砌的矮墙围成的庭院里，有一个女人，一个男人。那一排在墙角默默生衍的葵花，伸展的每一片枝叶都擎着一个质朴丰硕的梦。每一个梦都由一个女人点缀，每一个梦也都由一个男人编织。那个女人是我的母亲，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

春天，母亲将芝麻粒儿丢尽微润的泥土里，好像连同青春一起埋进这故乡的沃土。芝麻开花节节高，母亲却越发瘦削矮小。秋天，父亲一头钻进棉花地里，棉花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一如父亲当年的英姿。即使再雄健的身躯，也免不了开出白色的棉絮。当父亲从棉花地里钻出来的时候，头发早已黑白兼备。他憨憨地笑着将雪白的棉花捧在怀里。他怎么知道，也许有一天，他的头发会像棉花一样，宛若故乡飘渺的云，越梳越稀，也越来越牵绊不住儿女们高飞的心。

父母为儿女不辞劳苦地点缀着生命，儿女们却只愿做父母生命中匆匆的过客。

故乡的叶、云、天，清朗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