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故人来(上)

◎文／灵狐社·夜语cat 图/德 塔

Chapter <1>

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曾茹眺望着远处的山峦，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连日来覆盖在心上的阴霾似乎都已被阳光带走——

晴天真好！

“同学，”一个怯怯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请问，这里是二年级三班吗？”

“门上不是有牌子吗？你难道不会——”曾茹有些恼火地转回头，对上一张白皙得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庞。

刹那的错愕后，曾茹神色大变，恐惧如决堤的洪水从她心中奔流而出，她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惊声道：“是你，怎么是你？”

“是我？”身穿白色校服神情腼腆的女生有些不解，“同学，你认识我？”

曾茹开始拼命摇头，然后慢慢地定住心神，盯着女生再次凝视半晌，神情复杂地道：“哦，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你，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朋友——哦，你刚才问什么？二年级三班？不是，这里是一班，三班，你再朝前面走，最里面那间教室就是。”

女生满脸疑惑地道了声谢谢，提着书包朝前走去，还不忘回头给曾茹留下一个笑脸。

直到女生的背影从走廊上消失，曾茹才长呼一口气，转回头怔怔地看着远方的天空发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朵黑云，牢牢地挡住了阳光，在空旷的大地上投下一片厚厚的阴影。

“噩梦又要开始了吗？”曾茹下意识地喃喃低语道。

“你在这里自言自语些什么呢？”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

“谁？”曾茹失控地尖叫一声，猛地跳到一旁。

“你怎么啦？”她的同桌，也是她最好的朋友金夏瞪大双眼，吃惊地看着她。

“哦，没，没什么，”曾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掩示般地笑笑，“刚才我正在想心事，你突兀地冒出来，吓了我一跳。”

金夏不以为意，再次靠到曾茹身旁，揽住她的肩膀，“老实告诉我，你在想谁？是不是他？说！”

“别闹了，小心被别人听见！”曾茹强打精神和金夏开玩笑，心却一点点沉重起来，变成了一砣灰色的铅块。

上课铃乍然响起，所有的喧哗刹那静止，曾茹和金夏手拉着手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回到座位上，准备迎接新一堂课的开始。

Chapter <2>

食堂里人声鼎沸，曾茹和金夏捧着饭盒，相对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子旁。

曾茹有一口没一口地扒着饭，金夏照例没心没肺地大吃大嚼，口中还不停地嘟嚷着。

“同学，我可以坐这儿吗？”

桌前忽然多出一个笑容可掬的女生，曾茹转头一看，脸色刹那铁青，手中的勺子“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呃？”金夏奇怪地看看曾茹，又侧头看看那个女生，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这儿没人，你坐吧。”

“我可以请问一下，你们叫什么名字吗？”女生在两人身旁坐下，很有礼貌地问道。

“我叫金夏，她——”

不等金夏把话说完，曾茹忽然站起身来：“对不起，我吃饱了，先走一步。”

“喂！”金夏丢下饭盒，追上曾茹，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问道，“你怎么啦？脸色看起来好苍白。”

“我没事，”曾茹低下头，抽出手臂，“你回去吃饭吧，我可能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回寝室休息一下就好。”

“那好吧。”金夏迟疑了一会儿，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曾茹走进空旷的操场中，这才转身走回食堂。

寝室里空无一人，曾茹一推开门，就仰面躺在自己的床上，一些混乱的影像又开始在她的脑子里浮现，尤其是那张脸，那抹笑，那一缕刺目的殷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曾茹“腾”的跳下床，拉出搁在床下的箱子，打开上面的锁，颤抖着双手从里面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她把相册平摊在床上，一页页翻开——每一张照片上，都有两个女孩儿并肩微笑着，她们的笑容是那么甜美那么明亮，洋溢着浓郁而澎湃的青春气息。

“如果不是，怎么可能那么像呢？怎么可能呢？”

曾茹冰凉的指尖滑过一张张照片，眼神越来越空洞。

“呀！这不是燕雪吗？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清亮的嗓音打破周遭的沉寂，将曾茹从呆滞中唤醒。

“你说谁？谁叫燕雪？”曾茹侧过头，看着又一次突然冒出来的金夏。

“就是刚才在食堂里跟我们打招呼的那个女生啊，她叫燕雪，是刚刚从海城转学过来的。”

曾茹放下相册，焦灼地握住金夏的手：“你说那个女生，她叫燕雪？是从海城来的？”

金夏没有回答，反而深吸一口气，脸色凝重地道：“曾茹，你知不知道，你的手好凉，真的好凉。”

“别打岔！”曾茹忽然尖叫道，“告诉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她是谁？她是从哪儿来的？她为什么到这里来？”

金夏瞪大双眼，吃惊地说：“我说了！她叫燕雪，是从海城转学来的，今天刚到这儿，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哦……”曾茹蓦地放开金夏的手，合上相册，将它抱在怀里。压在她胸口上的相册渐渐变成一座大山，耸立着险峻的峰峦，将曾茹的心压得痛苦不堪……

Chapter <3>

相册里的那些照片都是两个女孩儿的合影。一个叫曾茹，另一个叫竺凤。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们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

她们的故事在一座叫湖城的城市里播种、发芽、生根、开花……然后又凋零、枯萎、湮灭成灰。

曾茹是看着竺凤死在自己面前的，她是竺凤死亡的唯一见证人。她清晰地记得竺凤倒下时眼神中透露出的惊恐和绝望，以及那抹将她的面容渲染得极为阴冷的殷红……

曾茹一直记得，那个被血色浸染的夜晚，是刺骨的夜风唤醒了晕倒在地的自己。随后她开始嘶声大叫，直到喉咙沙哑，声带撕裂，嗓子眼里冒出血来，腥腥咸咸地淌满她的口齿之间。

当人们赶到时，看到两个同样身受重伤躺在教室里的女孩儿——她们的手里，各自握着一支染满鲜血的圆规。

她们一起被送进了医院，竺凤当天夜里就因抢救无效而死亡，而曾茹在病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后，才睁开了茫然无助的双眼。

很多人翻来覆去地问她，那晚在教室里她和竺凤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只会摇头，只会说一句话：

“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当地颇有些背景的父母四处活动，终于为她取得一份“暂时性失忆”的诊断书，然后将她从学校带了回来，在家中休养半年后，把她转到了现在这所学校——宁城第八中学。

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她也拼命地告诉自己，我失忆了，我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已经不存在了。竺凤死了，那个曾经和她手拉手、肩靠肩，名叫曾茹的女孩儿，也死了！

可后来夜夜缠身的噩梦终于让曾茹明白，竺凤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生活，从来没有。她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指着鼻子问自己：“曾茹，你为什么要杀我？曾茹，你为什么要杀我？”

Chapter <4>

曾茹的胃口越来越差，身体也越来越单薄。

金夏再也忍不住，走到她的身旁，一把拉起她的手：“去找燕雪！问问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你看看你，都快跟僵尸差不多了！”

“不要！”曾茹用力地挣脱，“你永远不会懂的。”

“我怎么就不懂了？她没来之前，你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她一来，你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还有，那本相册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你们过去是不是认识……”

“别说了！你别说了！”曾茹双手掩面，神情慢慢萎顿，“这是我欠她的，就算……就算她要我的命，我也只能……”

“你说什么？”金夏震惊了，一把将曾茹扶起来，摇晃着她的肩膀大声吼道，“傻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曾茹气息微弱地说，“求你，别再管这件事，行吗？”

“不行！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呢？”

“我——”曾茹正想说话，却被另一个声音生生打断，“金夏同学，曾茹同学，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金夏和曾茹同时一震，随后金夏蓦地放开曾茹，几步冲到穿着白色校服的女生面前，抓住她的前襟大声喊道：“说！你是不是认识曾茹？你到这儿来，是不是为了找她？”

燕雪睁着迷茫的双眼，满脸无辜地道：“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我到这儿来，找谁？我在这儿一个人都不认识，我能来找谁？”

“呵呵！呵呵！”曾茹忽然古怪地笑起来，语无伦次地说，“说谎……说谎能骗过所有人，所有活着的人……但是却骗不了死人，所以，她来了，她来找我了……”

金夏和燕雪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过了好一阵儿，燕雪小心翼翼地道：“她是不是生病了，我们送她去医务室看看，好吗？”

金夏退了两步狠狠地盯着燕雪：“这个你放心，我会送她去医务室的，只是以后，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金夏说完扶着跌跌撞撞的曾茹离开，将满脸怔然的燕雪扔在了空旷的操场上……

Chapter <5>

惨白的灯光罩在雾气氤氲的草地上，一片凄冷。

“我需要你帮忙。”金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身形瘦削的男生，面无表情地道。

“哦？”男生轻挑剑眉，干脆地回答，“说。”

“你帮我调查一下，燕雪到底是什么来历。”

“燕雪？刚刚转到二年级三班的那个新生？”

“是的。”

“需要她的什么资料？”

“越详细越好。”

“行，过几天给你，不过你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金夏沉沉地说：“很抱歉，现在还不能说。”

“那好吧，”男生再次挑挑眉，微笑着向金夏伸出手来，“能够帮到你，我很高兴。”

金夏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地握住男生的手晃了晃，然后收回手向草坪外走去。当她走出一段距离后，站在原地的男生忽然朗声道：“你的好朋友最近看上去很糟糕，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金夏浑身一震，身形凝滞不动了。

男生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了一个传闻，是关于你好朋友的，你知不知道？”

“什么传闻？”金夏倏地抬起头来。

“有人说，她曾经杀过人。”

“什么？”金夏的心开始“咚咚”狂跳。

男生的神色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当然，这只是某些人的猜测，一直以来查无实据。”

“既然查无实据，就不要随口胡说！”

男生知趣地笑笑，挥挥手道：“别那么紧张，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让你小心一点。”

“多谢！”金夏冷冷地说了一句，转身飞步离开，再没回头……

轮廓硬朗、身形修长的男生凝视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息一声，转身走进了远处浓密的树影里……

Chapter <6>

“我不是有意的！”

寂静的宿舍里忽然响起曾茹惊恐的叫声。她有如溺水者般不停地挣扎嚎叫，绝望的浪潮不停地向她涌来，试图将她整个淹没。

宿舍里的人纷纷被惊醒，一个个披衣而起。金夏赤裸着双足从床上跳下来，扑到曾茹床前，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脸：“曾茹，你怎么啦？快醒醒！”

抽搐了好一阵儿后，曾茹终于醒来，睁着失神的双眼看着金夏：“我，我刚才……”

“做了一个噩梦而已。”金夏连忙微笑道，转身倒了杯热开水递到曾茹面前，轻声说，“喝吧，一会儿就好。”

曾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杯子将开水一饮而尽，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几丝血色。

金夏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曾茹紧闭双唇，抓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似乎不想让金夏看到她的脆弱。

坐在旁边的金夏怔然半晌，默然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宿舍里再次沉寂下来，金夏却瞪大着双眼再也无法入睡——“有人说，她曾经杀过人……有人说，她曾经杀过人……”

让人心悸的声音不停地在她脑子里盘旋，就像一只没头没脑的苍蝇，怎么也驱赶不走。

“该死的查弋！为什么要告诉我这样的消息？”金夏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直熬到东方泛白……

Chapter <7>

“什么事这么急？非要我一放学就到这儿来？”查弋依然略带一丝玩世不恭地斜睨着金夏，“你今天气色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是因为想我，所以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查弋说着凑到金夏面前，邪里邪气地笑着。

“去你的！”金夏伸手在他的脑门上敲个爆栗，“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一无所获。”查弋耸耸肩膀，摊开双手。

“什么？”金夏不由大失所望，“枉你自称八中的‘包打听’，居然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到。”

“喂喂喂！”查弋满脸委屈地喊道，“我可没有自封什么‘包打听’，那都是他们强加在我头上的！再说，我不过是有个在八中档案室当管理员的老爸，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路子了！”

“这么说，你是被你老爸拒之门外了。”

“那倒没有。”

“那——”

“我去查过了，”查弋的脸色忽然间变得无比神秘，“燕雪的档案表上，除了家庭住址一栏注明‘海城’外，其他都是空白，连父母的名字都语焉不详，你叫我怎么办？”

“这样说来，”金夏的双眼蓦然精光大盛，“她真的有问题！而且是非常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查弋奇怪地看着金夏。

“先不说这个，”金夏岔开话题，迟疑片刻道，“上次你告诉我，有人说曾茹曾经杀过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哦，这个啊，”查弋卖了个关子，一脸坏笑地看着金夏，“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金夏气鼓鼓地想了半天：“谅你也想不出什么坏点子来，说吧，什么条件？”

“做我的舞伴，和我一起参加圣诞节派对，怎么样？”

金夏气得直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这个？”

“你只说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可以……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查弋赶紧问道：“什么条件？”

“陪我跟踪燕雪。”

“呃？”查弋倒抽一口凉气，半晌，只能无可奈何地点头道，“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就舍出自己这张老脸，陪你搞个水落石出吧。”

“这才对嘛！”金夏终于满意，又问道，“那，关于曾茹杀人那件事——”

“我是听曾茹的同学，一个名叫关琳的女生说的。她曾经是我妈妈的学生，到我家里来玩，无意间说起这事。”

“什么？”

查弋的话让金夏的心骤然悬起，她强压着心中的慌乱，紧盯着查弋的双眼：“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在两年前一个冬天的晚上，曾茹在教室里用圆规杀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竺凤。”

金夏的心跳蓦然停止，刺骨的寒冷袭来，冻结了她所有的感觉……

查弋的嘴唇还在一张一合，可是金夏却再也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直到周围的一切再次沉寂，金夏才定住心神，努力张开嘴唇，一字一句地道：

“我不相信！”

“我说过了，关琳也承认这只是有些人根据当时情况进行的猜测，事实究竟如何，谁都不知道，因为从那以后，曾茹就失忆了。”

“失忆？”金夏突然想起曾茹见到燕雪时说的那几句奇怪的话，“说谎……说谎可以骗过所有的人，但是，却无法骗过死人，她回来了，回来找我了……”

难不成，自己最好的朋友真的杀过人？而且杀的还是她曾经最好的朋友？

金夏陷入深深的困惑和不安之中。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曾茹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