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东交往的“中国合作模式”
2010-10-18田文林
田文林
与中东交往的“中国合作模式”
田文林
正在形成的“中国合作模式”是一种兼顾利益和正义的“权利政治”。一方面,这种模式基于相互间的利益需求。另一方面,中国与中东的合作是基于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从而成为中东外部因素中的建设性力量。
5月13日,“中阿合作论坛”第四届部长级会议在天津开幕。部长级会议为论坛长期机制,由各国外长和阿盟秘书长组成。会议主要讨论加强中国和阿拉伯国家在政治、经济、安全等领域的合作
中东地缘位置重要,石油资源丰富,因此几乎每个重要国家都将保持或加强在中东影响视为重要目标,中国也不例外。近些年,中国与中东合作日趋密切,如何实现双方关系可持续发展自然成为重要议题。这其中有很多事情可做,但最重要一点,就是要汲取西方在中东对外行为模式的教训,奉行一种新型的对外合作模式。
英国埋下“动乱火种”
众所周知,中东是当前世界上最为动荡、最容易受到外来大国影响的地区之一。自中东纳入世界体系以来,几乎所有世界强国都曾在中东留下自己的足迹,从而使地区形势打上“大国制造”痕迹。
而近代以来真正在世界历史上维持过较强霸主地位,并在中东保持长期存在的国家,主要是盎格鲁—撒克逊民族,具体说,就是英国(19世纪至20世纪上半叶)和美国(20世纪后期至今)。两国尽管涉足中东的时间有先有后,行事方式有别,但这对“表兄弟”在中东的总体行为方式颇多共同点:由于英国和美国本质上都是海权国家,扩充疆域空间有限,因此两国为了尽可能保持权力地位,在欧亚大陆(包括中东)尽可能“分而治之”,从而从容扮演“离岸平衡手”角色。但这一指导思想的直接结果,就是使中东乱局从无到有,热点越来越多,最终使自己也陷入泥潭。
英国为了维持自身霸权长久地位,直接将阿拉伯民族打成了“粉碎性骨折”,平白制造出中东乱局。中东乱局始于奥斯曼帝国解体之后,它与英国旧式殖民统治模式直接相关。在中东地区,阿拉伯国家本来人数最多,力量最大,最有可能担当中东舞台上的绝对主角。一战期间,英国为促成奥斯曼帝国解体,与阿拉伯人达成战后建立统一阿拉伯国家的协议。但英国在1916年就背信弃义,与法国暗中签订《赛克斯—皮科协定》,将中东分成若干个小国家,实行“委任统治”。这种“分而治之”的殖民主义手法,使中东地缘政治版图日益破碎化,由此造成中东缺失具有足够软实力和硬实力,足以维系地区稳定的“核心国家”。由于新生各阿拉伯国家争权夺利,内讧不止,使中东屡屡成为外部大国觊觎、扩张的对象。英国觉得做得还不够,1917年又发表贝尔福宣言,同意在巴勒斯坦建立“犹太人民族家园”,在阿拉伯民族中间“掺沙子”,用犹太人平抑、削弱阿拉伯人。由此埋下了阿以冲突的动乱种子。
而英国这样做的唯一目的,就是自身利益最大化,最大限度维持霸权地位。甚至到1956年,英国仍伙同法国和以色列发动苏伊士运河战争,试图保持在该地区的存在。但显然,这种殖民统治方式过于野蛮和血腥,对中东局势破坏性极大,因此极易引发民众反抗,而且难以长期维持。
美国治下的中东
美国彻底扼杀了阿拉伯世界统一的梦想。美国在尚未在世界体系中占据主导地位前,也是国际体系中的受压迫者。因此其在相当长时期内,在中东充当殖民运动解放者角色,由此使其在中东保持较好口碑。然而,事物是发展变化的,任何事物都会经历从进步到落后乃至反动的过程。随着美国政治经济主导地位的日趋确立,其在中东的外交目标也转向维护既得利益,日益走向自己的反面。其在中东的政策目标,除防范苏联外,很重要一个目标就是防止中东出现地区性强国,挑战美国的既得利益。
为此,美国重拾英国用过的“分而治之”政策:在阿以乃至大中东范围内,美国通过扶植以色列、土耳其等非阿拉伯国家来抑制阿拉伯民族主义;在海湾地区,美国通过支持温和阿拉伯国家(如沙特、科威特)来平衡激进阿拉伯国家(如伊拉克),同时又通过伊拉克来制衡伊朗。尤其是二战后支持以色列建国,一石多鸟,一方面借其驱赶英国势力(当时英国政策转为“扶阿抑犹”)。
另一方面,美国借机在阿拉伯世界中间打入战略楔子,借助以色列之手,沉重打击了以埃及第二任总统纳赛尔为代表的阿拉伯民族主义,使阿拉伯统一梦想终成绝响。这种政策使美国从中渔利,但却使中东局势持续动荡。中东地区先后发生六次中东战争,均与以色列有关。因此,尽管美国这种间接控制中东的手法,比当年的英国更为巧妙,但其对中东造成的负面效果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随着时间推移,美国成为中东多数民众仇恨的对象。在某种程度上,“9·11事件”就是中东反美情绪以极端方式进行的发泄。
但美国并未将“9·11事件”视为警示信号,反而将其当作美国冷战后控制和征服中东的难得机遇。为此,美国一改以往扶植代理人,进行间接控制的做法,直接赤膊上阵,采取两大措施:一是武力征服;二是民主改造。在短短不到两年时间里,美国先后在大中东发动两场战争(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推翻了阿拉伯世界最后一个强人——萨达姆政权,从而彻底熄灭了阿拉伯世界复兴的希望。阿拉伯世界整体衰落不可挽回,土耳其、以色列、伊朗等非阿拉伯国家势力相对崛起,使中东群龙无首、群雄逐鹿格局更加明显。从长远看,中东地缘政治版图使中东很难产生“核心国家”,这种局面只有利于大国插手,而无益于地区稳定。
更主要的是,美国的中东新战略使中东陡然出现三个新热点:一是伊拉克乱局。伊拉克战争将伊拉克由稳定国家,变成恐怖主义策源地,和世界上最危险的国家。二是伊朗核危机。美国发动的两场战争使伊朗地缘环境大为改善,同时美国咄咄逼人的政策,迫使伊朗发展核计划,提高自保能力。目前,双方互不相让,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其中不排除两种最极端的结果:美国军事打击伊朗,引发地区大乱;伊朗跨过核门槛,使中东出现核扩散。无论哪种结局,对地区形势都是灾难性的。三是巴勒斯坦局势恶化。正是美国矢志推动民主化,使哈马斯胜选上台,但美国事后出尔反尔,否认选举结果,由此造成巴勒斯坦内部分裂,使巴以和谈无从谈起。美国的行为模式使中东热点越来越多,由此表明美国是中东稳定的破坏力量,而非稳定力量。
英美在中东的行为方式基本是基于赤裸裸的权力政治,它们将中东视为实现自己霸权利益的筹码,而根本无视当地民众的切身感受。就拿2010年美国从伊拉克撤出全部战队这件事来说,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其有关撤军演讲中,谈得最多的是这场战争如何影响了美国经济,造成了多少美国士兵的伤亡,而基本没有谈及这场靠谎言支撑的战争,对无辜的伊拉克民众和社会造成的灾难性伤害。这与当年美国反思越南战争的思维模式几乎如出一辙——说来说去,都是细数侵略者自身受到多大伤害,而对真正的受害者却不置一词。
“中国合作模式”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当前,随着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和能源需求不断增加,中国日益加大对中东事务的关注力度。中国要避免重蹈西方的覆辙,就必须另辟蹊径,采取一种有中国特色的新型合作模式。而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社会主义国家和东方文明古国的三重属性,决定了这种模式迥异于此前西方的种种做派。
目前,对“中国合作模式”尚无明确界定。按照笔者理解,它大体包括这样一些内容:战略上,中国希望阿拉伯世界内部团结强大,而不像英美那样为了狭隘的一己私利,就“拉一派打一派”,想法设法挑拨和削弱阿拉伯世界整体力量;政治上,相互平等,尊重对方核心利益和国家主权,不像西方那样动辄借人权、民主等名义干涉内政,甚至强行进行“政权更迭”;经济上,互利共赢,在平等互利前提下加强与中东国家能源和各领域合作,而绝不像某些西方国家那样,为了最大限度地攫取石油利益,而不惜发动战争;意识形态上和文化上,相互尊重,倡导文明对话和包容,而不像西方那样带有强烈的“西方中心论”和种族优越感,甚至强行推行“民主改造”,乃至使“文明冲突”成为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
在增强国家综合国力过程中,道义与实力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缺一不可。中国古代思想家孟子曾指出“以力假仁者霸”,即运用武力,只有凭借仁德,国家才会称霸。一个国家的外交理念如果没有道义原则,忽略甚或抛弃公平正义,一味奉行唯利是图、损人利己的实用主义原则,必然导致行为短视和机会主义。倡导公平正义与维护国家利益,看似互不搭界,实则相辅相成。
而正在形成的“中国合作模式”正是一种兼顾利益和正义的“权利政治”。一方面,这种模式基于相互间的利益需求。中国需要从中东进口石油,向中国提供各种工业品和劳务,而中东国家也看好中东稳定的能源消费市场,需要中国物美价廉的商品。这种互利共赢使双方合作基础牢固,具有可持续性。另一方面,中国与中东的合作是基于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因此最大限度地减轻了中东动荡,从而成为中东外部因素中的建设性力量。
田文林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研究员,中东问题研究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