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部分官员的最末选项

舒 炜 邱祥吉

对于一个领导干部来说,应当读哪些经典呢?习近平同志给出了三个答案:第一,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著作;第二,做好领导工作必需的各种知识书籍;第三,古今中外优秀传统文化书籍。

2009年《人民论坛》杂志进行的“万名党政干部阅读状况调查”显示:有七成多的党政干部每周用于读书的时间在6小时以下,甚至更少;五成多受访者表示每年的书籍阅读量不足6本。而已有调查表明,国人每周阅读时间平均为8.1小时。

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习近平指出,当前领导干部读书状况不佳主要表现为:一是追求享乐、玩物丧志,不好读书;二是热衷应酬、忙于事务,不勤读书;三是浅尝辄止、不求甚解,不善读书;四是学而不思、知行不一,学用脱节。

学习不仅是读书,但读书作为学习的重要方式,此话一针见血,切中要害。

众口一词:忙

谈及学习,大部分官员几乎都用了一个振振有词的理由:忙!

他们真忙吗?忙什么呢?

记者见到萧强(化名)时,他费劲地打开了自己办公桌背后的书柜,可能是因为钥匙很久没用过了,拨弄了好一会儿才把柜门打开,里面整齐堆放着的精装书籍已积了不少灰。对应的是,旁边放文件的柜子很干净。

“基层就是人少、事杂、活多,说到读书学习,还真少了点,非常惭愧啊!”萧强是川南地区一个示范镇的镇长。每当有省市相关人员下来考察时,县上总把该镇作为亮点来展示。萧强说,他每天的工作是“三三制”状态:三分之一时间开会,三分之一时间吃喝、接待,剩下的三分之一时间抓紧干正事。萧强向记者算了他最近一周的“工作账”:开6个会,接待上级领导视察5次,参加官员以及投资商等不同的饭局8次。“有时休息日都在应酬,事情太多了,自己觉得很累。”

如果萧强的忙都算“正事”,而有的“忙”虽没有具体的事项,但有可能比正事还重要。多名官员向记者表示,与多个部门的关系协调,与上级领导和同事的关系协调,领导托办的事、官场中的饭局牌局等等,都不可怠慢,须耗时耗力耗神。不过据记者观察,更多的情况还是“有时间应酬,无时间学习”,以喝酒为例,官场就流行一句话:“把酒场当战场,把酒量当能量,把酒胆当勇敢,把酒品当人品”。

而除开应酬和繁杂的事务,各种政绩考核也“压迫”着官员。萧强的一名副手(副镇长)面有难色地表示,乡镇工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面临着经济发展、招商引资、维护稳定等多方面的任务,样样都有考核带来的压力。另一方面学习却几乎没有压力,现实状况下,官员们能看些新闻,翻翻报纸就是不错的了。“我虽然现在依然有很强烈的学习愿望,但是心静不下来,学习很散、很乱,往往只能是蜻蜓点水。”

遂宁市国家公务员培训中心副主任文仲教授指出,官员工学矛盾突出,自己搞了20多年培训工作,这个矛盾一直存在。

一些干部不忙工作忙玩乐。某市一名副局长向记者透露,他一年至少要打300场麻将,每场麻将在三四个小时以上,“学习?是我所有事务中的最末选项。”虽然这是极端例子,但他的官员牌友中一年玩数十上百场的不在少数。

时间就这么多,玩乐多了,学习自然少。文仲感叹,“我常去书店,几年前见到干部还多些,现在越来越少了。但是不管为什么‘忙,都是站不住脚的,时间总是能够挤出来的。”

“玩票式”培训——有学费无学堂

当前,官员培训是强化学习的重要渠道。不过记者调查发现,一些官员参加培训学习有名无实,甚至挂羊头卖狗肉。

参加过多次培训的遂宁市船山区桂花镇党委书记肖江指出,一些培训课堂学习风气散漫,缺乏组织纪律性,培训课堂上走神、玩手机的比较多,还有人直接逃课,“有一次课堂上,本来50人的学员结果只剩20多人呆在教室。”

除此之外,“有学费无学堂”的现象也广泛存在,一位中部省份多次参加党校培训的处级干部就向记者透露,他今年参加的一次培训里,班里学员40多名,“大家在短短半个月的培训里,外出吃饭唱歌10余次”。他讲到,到培训班第二天,大家就选出班长,由班长拟出名单,看谁是单位一把手(具有消费的签字权),然后排轮子,“今天你请,明天我请,一圈转完后,培训也结束了。大家的关系也‘深厚了,热衷于这种吃喝的都认为以后熟人好办事”。更有甚者,培训结束后,一些学员继续相约聚会“加深关系”。

张文博痛批此种现象,“这已不光是荒废学习的事,而是公款消费的腐败之风了。我还听到一名培训教师对学员讲:随便学学就行了,大家坐在一起认识最重要,关系就是生产力。这完全是思想导向错误!连培训教师都这样讲,可见风气之坏。”

有句流传甚广的话准确地点出了此种现象的内涵:“认认人,串串门、养养神。”记者了解到,一些机关将培训当作对干部的一种“福利”,其实就是休闲的机会。甚至有少数人成为培训“专业户”,年年代表单位干部参加培训,纯为凑数。

还有一种培训考察,就是不折不扣的公费旅游。近年来多起被媒体曝光的出国考察学习、国内风景区观光学习,打的就是“学习”幌子公款旅游。江西新余11名政府官员的一趟北美“考察”花掉35万元;广东肇庆的13名公务员在非洲及中东地区14天的“培训”生活里更是游金字塔,观迪拜帆船酒店,沙漠越野,不亦乐乎;而原安徽省检察院副检察长徐文艾以公务考察为名,率队公款出国旅游,却因持伪造的芬兰司法部邀请函入境被拒,更闹出“国际丑闻”。

代学——替“太子攻书”

众所周知,在地方组织部门选拔干部的标准中,文凭是一个很关键的砝码,虽然一些官员不爱学习,但热衷于文凭与学历。本人不想学,就直接交给下属“代学”。

小黄是沿海地区某区局机关的笔杆子,记者从他的日程表上看到,上个月他竟读了4本书,听了6场讲座,看了1次纪录片,并且每次学习都做了笔记,写了相关心得体会的文章,但这些都是替“太子攻书”,挂的都是领导的名。

“我们现在实行‘承包制,市里今年规定的学习任务,我就‘被承包到了1个副局长和1个调研员。他们说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开身,让我将学习的‘精髓带回去就好。”小黄苦笑,“光是纯粹的一些学习心得报告还好,就怕领导必须要去参加的培训班学习,我去不了,对上课内容根本不清楚,光凭一个标题就要制造出几千字体会太难了!”

对此,小黄单位里“过来人”陈主任却解释道:“别的单位都是这样的,领导对小黄的表现很满意,我们单位编制多,他再熬几年肯定提科级,今后照样会有新的年轻人帮他干这些活。”

媒体曾报道过一个例子,宁夏同心县委书记王中连检查干部的学习笔记,发现多部门的领导让秘书代笔,或用往年的笔记冒充。“这已经是不稀奇的事了,现在有的领导去读硕士、博士,秘书还得跟着去陪读,任务除了帮助完成校方要求的各类作业、撰写各种论文、归纳整理闭卷考试复习提纲外,还要更多从生活上照顾。”四川某县县长李文(化名)指出,这是典型的“只求应付,不求应用”,“一些地区特别发文要求领导干部培训学习时不准带人陪读,但这种现象仍未完全杜绝”。

正因为学位得来容易,有人形容官场里是“遍地博士、硕士”。李文感叹:“学位课程是别人代考的,外语是别人通过的,论文是枪手代作的,学位压根儿是学校奉送的,只有相片是真的。”李文现在和官员朋友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时,聊得天马行空,但他说很少听到谁说起最近读了什么书,学了什么东西,真谈这个的话他会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记者走访到的不少官员中均表示除了学习作假,更为常态化的现象是官员在学习上的应付。采访中,记者刚巧赶上了县里某个局的学习会,内容是学习最近中央和省上下发的一个文件,在名为学习会的两个小时里,关于学习讨论的时间只有20多分钟,其余时间讨论各种事务。学习的方式就是由局长宣读文件,然后要求“大家下来好好学习,深刻领会”。

“许多干部以为广播听了、报纸读了、心得体会写了,也就领会了。甚至有的组织也满足于安排了集中学习和座谈交流就觉得完成任务了。”李文告诉记者,这类干部的学习其实也不过就是把报纸文件草草读一遍、笔记胡乱抄一遍了事。

张文博表示一些官员都是只重学习时间、不重效果,学习凑天数,只求应付,不求应用。像他们单位就布置过学习某文件的任务,具体要求是处级干部一万字,科级干部六千字,一般干部三千字的心得体会。“写出来基本都一样。这表现出某些官员对学习仅满足于一知半解、浅尝辄止,喜欢在名词、概念上兜圈子,做表面文章,讲道理头头是道,口若悬河,一接触实际却束手无策”。

啃书苦悟“厚黑学”

也有一些官员爱“学习”,只不过学的是歪门邪道。一些落马官员被媒体挖出热衷于研究各种官场“潜规则”,钟情于宣扬负面情结的“官场文学”,崇尚“权谋”、“相面识人”等糟粕,沉湎于“历代禁书”、“宫闱斗争”、“厚黑学”等低级趣味作品,正常的读书学习活动却被当成了走过场和“作秀”。原厦门市副市长赵克明就苦读逢迎升迁之术,一本《厚黑学》滚瓜烂熟;原沈阳市副市长马向东更是勇于将理论与实践结合,为了检验研习《赌术精选》的效果,学以致用17次飞到澳门狂赌。而原重庆市农资公司总经理胡启能倒是读正经书,长期对《国企领导人经济犯罪案件剖析》认真做批注,仔细分析“弱智”者落入法网的原因,借此妄图“避祸”,但却用错了地方。

现在少有人会主动读点有利于工作的书,怪力乱神的东西反倒被熱捧。“这不,前段时间张悟本的书流行,机关里好多人都在啃生茄子,还有人给我送绿豆的。”李文说起仍是哭笑不得。

由于一些干部钻研“错位”,张文博告诉记者,一次在参加选拔处级领导干部到重点工作一线培养锻炼时,他对其中4位处级领导干部询问最近读什么书?有些什么收获,但被提问的干部全部答非所问。而一些官员往往在重要场合说外行话,个别部门领导甚至对一些城市管理术语“一问三不知”。就是在有限的集中学习里面,官员们对一些学习内容“只带耳朵不带心”,私下聊起权术、玩乐时,却是探讨不完。

学不学习并不重要,但学习的门面是不可少的,现在一些领导干部的办公室,都有几大排书柜,厚厚的精装书,但看过多少,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