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毛主席学唱京戏
2010-09-21○孙勇
○孙 勇
我跟毛主席学唱京戏
○孙 勇
江青夸奖说:你和杨宝森合唱得好。毛主席说:我怎么能与四大须生相比?
1947年5月,我被抽调到毛主席身边工作,担任毛主席的警卫员、副卫士长等职长达20年。
1949年3月,毛主席进驻北平香山双清别墅。没过几天,大概是3月30日,我跟随毛主席在院内散步时,他非常高兴地对我说:今天晚上我们去长安大戏院看京戏。我说:太好了,我做梦都想看京戏。
毛主席还告诉我:今天晚上可有不少名角。我不解地问:什么叫名角?毛主席很有兴致地反问我:你知道京戏里有四大铜锤花脸吗?我答:不知道。毛主席说:他们是金少山、郝寿臣、侯喜瑞、裘盛戎。可惜金少山去世了,看不到他的戏了。接着,毛主席又问:你知道四大名旦吗?我答:听别人说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是四大名旦。毛主席说:你说得对。你知道四小名旦吗?我答:只知道张君秋。毛主席说:还有宋德珠、李世芳、毛世来。毛主席又问:你知道四大须生吗?我答:有马连良、谭富英。毛主席说:你只知道这两个人。我告诉你,30年代末有前四大须生,余叔岩、高庆奎、言菊朋、马连良;40年代有后四大须生,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我说:主席记性真好,京戏中那么多名角的姓名你都记得这么清楚。毛主席说:我喜欢京戏,爱好京戏。不少京戏的故事情节、唱词、板眼等,我都懂得一些,就是唱不好,一唱就是湖南腔调。我说:主席,你教李讷唱的那段京戏就很有味道。毛主席说:那是《空城计》,诸葛亮唱的。毛主席说完,小声哼唱起来:火在心头难消恨……帐下跪的小王平,临行再三嘱咐你,靠山近水扎大营,胆大不听我的令,失守街亭你的罪不轻。我说:主席你唱得好听,有功底。毛主席高兴地笑了。
晚饭前,卫士长闫长林召集我们警卫员、卫士开会布置警卫工作。他说:今天晚上北平军管会主任、北平市长叶剑英为庆祝北平和平解放和欢迎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进驻北平,在城里长安大戏院专门组织了一场京戏晚会。中央其他领导同志7点半以前到达戏院,毛主席7点半到。他接着说:我和王振海、李银桥等六人负责毛主席的警卫工作,孙勇负责照管好江青;李树槐科长坐吉普车在前面开道,毛主席和江青坐小卧车,我们坐吉普车随卫。
晚上6点多,我们陪同毛主席从香山出发,一路十分顺利地到达长安大戏院。到达时,叶剑英和李克农等领导同志已在大门口等候。叶剑英握着毛主席的手问他这几天休息得好不好,毛主席说还好,并感谢他们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为中央领导同志组织专场京戏晚会。毛主席问:少奇、恩来、朱德、弼时他们都来了吗?叶剑英说:都到齐了,正在大厅内等主席呢。毛主席走进大厅内,对其他中央领导同志说:你们先到了,咱们上楼看戏。二楼设有好几个包厢,毛主席和江青坐在中间的一个包厢里。叶子龙、我和李银桥坐在毛主席座后。
这天戏单上共安排了三出戏。第一出戏是《打渔杀家》,由四大须生之一的杨宝森演萧恩,梁小栾演萧桂英。毛主席对这出戏很熟,唱词、道白都记得。他曾经在延安杨家岭大礼堂看过江青与京剧团合演的这出戏。戏开演了,杨宝森在幕后念白道:开船啦!紧接着,杨宝森在前,梁小栾在后摇桨跑圆场。梁小栾唱道:哪有渔人常在家,青山绿水难描画,父女们打鱼做生涯。杨宝森接着唱道:儿女们打鱼在河下,家贫哪怕人笑咱。桂英儿掌稳舵,父把网撒。怎奈我年迈苍苍,气力不佳。毛主席一边听,一边跟着小声哼唱。在杨宝森唱完一段后,毛主席对江青说:杨宝森学的是余派,唱得好。梁小栾唱完一段后,江青对毛主席说:梁小栾学的是梅派,唱得不错。毛主席说:下面这段西皮摇板好听。杨宝森唱道:恼恨那吕子秋为官不正,仗势力欺压我贫穷的良民。上堂去他那里一言不问,重打我四十板就推出了衙门。无奈何咬牙关忙往家奔,桂英儿与为父快来开门。毛主席一直跟着小声地附唱。江青夸奖说:你和杨宝森合唱得好。毛主席说:我怎么能与四大须生相比?这句话把我们都逗笑了。
第二出戏是《法门寺》。毛主席看着戏单说:侯喜瑞演刘谨,郝寿臣演刘彪,谭富英演赵廉,李多奎演皇太后。江青接过话说:还有尚小云演宋小姣,名丑萧长华演桂儿。毛主席说:这么多京戏名角汇集,难得。待一会儿就可以看到他们每个人的表演、唱腔、做派和演技了。
戏开演后,名角陆续出场。他们果然是各怀绝技,唱、念、做确实与众不同。他们的表演真是令人难忘,直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第三出戏是《荒山泪》。江青对毛主席说:这出戏由程砚秋主演。我喜欢程派,但学不好。程砚秋徒弟赵荣琛、王呤秋、李世济都小有名气。毛主席说:程砚秋在京戏旦角中有独创,自成一派。他的唱腔纯朴、婉转、细腻,与梅、尚、荀派不同。他的做功也很好。
三场京戏演完,全场热烈鼓掌。谢幕时,叶剑英上台,代表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祝贺演出成功,并送了花篮。
毛主席给我讲解《王佐断背》,说:这段唱腔设计得很好听,我教你唱。
长安大戏院的这次演出,给毛主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几天后,他还同我谈起这次演出。那天,毛主席吃过晚饭,我随他在院内散步。我问:主席,晚饭吃好了吗?毛主席说:吃饱了,辣椒炒苦瓜,好吃。我说:一个辣,一个苦,有什么好吃?毛主席说:辣增加食欲,苦可以消火。你多吃几次就习惯了,确实好吃。
毛主席转换话题,同我谈起了前几天看京戏的事。他问我:你看了京戏名角的演出有什么感受?看懂了吗?我说:一晚上看了三出戏,他们表演得好,唱腔好,做派好,真难得亲眼看到这么多京戏名角献艺。尤其是主席你看戏时的讲解,使我对京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了解。接着,我好奇地问:主席,你怎么对京戏这么熟悉和精通?毛主席回答说:我就是喜欢京戏,爱好京戏,所以就知道得多一些。你不是也爱好京戏、学唱京戏吗?我在城南庄散步经过你们驻地时,就听到你自拉自唱《打渔杀家》,当时我对闫长林说,孙勇这个人枪打得好,游泳好,还能自拉自唱京戏,是个多才多艺的人。我说:主席夸奖了。我学唱京戏只是皮毛,高粱地里的玩意儿——见不得人。毛主席笑了,鼓励我说:只要你多用心学,多听、多看、多唱,就容易学会。俗话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在毛主席身边工作多年,深知他非常爱好京戏。于是,我与卫士长闫长林商量后,向叶子龙秘书请示:给主席买一部留声机,再委托广播局选购一些京戏名家唱片,为主席调剂一下生活,增加一些娱乐。叶子龙说:我同意,你们去办。
有了留声机和唱片,毛主席很高兴。叶子龙指定让我负责保管、使用。每当毛主席吃饭或休息时,常点名放京戏名家唱片。他最喜欢的是高庆奎唱的《逍遥津》、《哭秦亭》,刘鸿生唱的《斩黄袍》。有时,毛主席也听余叔岩唱的《捉放曹》、谭富英唱的《空城计》、马连良唱的《借东风》,等等。
20世纪50年代,毛主席经常外出视察。我随行负责毛主席的安全警卫工作。每次临行前,叶子龙都让我带上留声机和唱片。无论是在火车上,还是在住地,毛主席吃饭的时候,我就常为他放京戏唱片。他一边吃饭,一边听戏。名家唱片他听了上百遍,也不厌烦,高兴时还教我们唱京戏。
一天晚上,我跟毛主席在院内散步。他突然问我:你会唱京戏《王佐断背》吗?我说:只知道唱词,拿不准唱腔板眼。毛主席说:《王佐断背》也叫《八大锤》,又叫《陆文龙》。这段唱腔设计得很好听,我教你唱。我笑着回答:我一定认真学。
毛主席说:先唱“二黄导板”,注意断句、板眼和腔调:听樵楼,打初更,玉兔东上。接下来唱“回龙”:为国家秉忠心,食君禄,报王恩,昼夜奔忙。再接着唱“二黄原板”:想当年,在洞庭,逍遥放荡。到如今,食君禄,扶保宋王。岳大哥,他待我,手足一样。我王佐,无功劳,怎受荣光。今夜晚思计番营去闯——转 “摇板”:落一个美名儿万载传扬。
我全神贯注地跟着毛主席学,用心听、细心记,认真把握这段唱词的断句、腔调和韵味。
毛主席教完一遍,我佩服地说:主席你对这段京戏掌握得真好。毛主席谦虚地说:有点湖南腔,缺少京味。但我懂得京戏,喜欢京戏。有时间我们一起唱。
后来,我特地找到老唱片《八大锤》,跟着学了好多遍,终于学会了这段唱腔。
在毛主席的耳濡目染之下,我对京戏的兴趣也越来越大。十多年下来,我不仅学会了一些著名京戏曲目,而且对京戏的行当、调腔、板眼、格式等也有些心得。只要我听唱京戏,眼前就会浮现出当年毛主席看京戏、唱京戏的生动情景。
毛主席关切地问李和曾:你培养徒弟了吗?四大须生高庆奎派,可不能失传哪!
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央办公厅多次邀请京戏名家到中南海演出。其中有三次,我记得很清楚。
一次是在50年代初,在中南海怀仁堂为毛主席、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中央领导同志举办的春节京戏晚会,由李少春、袁世海、杜近芳合演《逼上梁山》。事后,毛主席对叶子龙、闫长林和我评论说:他们的唱腔、演技都比延安平剧团好,尤其是《野猪林》那段,李少春、袁世海表演得精彩、生动、感人。毛主席还说:李少春既能演文武老生,又能演猴戏,戏路很宽,上座率高,观众喜欢。我插话:京戏的唱词、道白很讲究,既简练又生动易懂。毛主席说:这就是编戏人的技能,一出好京戏,不知要修改多少遍才成型。他批评当时有些京戏唱词不通,甚至有误。比如《空城计》诸葛亮唱的“西皮二六”: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我左右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没有埋伏又没有兵。毛主席说:“我是又没有埋伏又没有兵”,这句话是重复的,应改为“我是又没有埋伏又没有救兵”。又如《苏三起解》中苏三唱的“西皮流水”:“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也不通,有误,应改为“苏三离了洪洞监,将身来在大街前”。我由衷地说:主席你改得好,改得合情合理,一字之差,既合辙押韵又通俗易懂。
另一次是在60年代,在中南海春耦斋举办的舞会上,请李和曾、李宗义、李慧芳等清唱京戏。
晚上9点多钟,叶子龙来请毛主席去春耦斋参加跳舞和京剧晚会,毛主席十分高兴地走出办公室。我报告说:今晚舞会,我们把京戏名演员李和曾请来了。毛主席有些惊奇,继而兴奋地笑着说:好哇!李和曾是高派须生,没有好嗓子学不了。我最喜欢听高派的戏。
毛主席一进舞场,李和曾就高兴地跑上来迎接。他双手握着毛主席的手问:毛主席您老人家身体好吗?毛主席也十分高兴地回答:我身体很好。他拉着李和曾坐下问:你现在在哪个京剧团?李和曾答:在中国京剧院。毛主席关切地问:你培养徒弟了吗?四大须生高庆奎派,可不能失传哪!李和曾说: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时乐队奏响舞曲,女舞伴热情地来请毛主席跳舞,毛主席只好站起身来。但他不忘嘱咐李和曾:你准备一下,先唱一段《逍遥津》。李和曾点头答应。连跳了两支舞后,战友文工团报幕员欢快地报幕:首长和同志们先休息一下。下面,请中国京剧院李和曾清唱京戏 “小妖精”选段。毛主席听了,忙大声纠正说:不对,不对,错了!不是唱“小妖精”,是唱《逍遥津》!毛主席话音刚落,舞场内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京戏《逍遥津》讲的是三国时曹操逼汉献帝让位的故事。乐曲奏响了,京胡拉“二黄导板”。李和曾唱道:父子们在宫殿伤心落泪……毛主席一边听,一边给舞伴们讲解:这是京戏唱 “二黄导板”中行腔最长的。李和曾接着唱“回龙”:想起了朝中事好不伤悲……毛主席小声地跟着唱,并对舞伴们说:关键是要唱好“伤悲”这两个字,“伤”字托腔要长,最后唱出这个“悲”字。这段“回龙”比一般“回龙”难唱,也要好听些。毛主席坐在沙发上,一字一句地跟着李和曾唱完这一大段唱词。在场的人都很惊讶,纷纷夸奖毛主席既懂京戏又会唱京戏。有位女舞伴问毛主席:您什么时候学会唱京戏的?毛主席笑着说:我喜欢京戏,爱好京戏,因为京戏不但唱腔好听,而且里面讲了许多历史故事,所以我经常放留声机听京戏名角唱片,还看些介绍京戏的书。听得多了,看得多了,用脑子记得多,就逐渐懂得、熟悉了京戏。
大家又跳了两支舞后,又请毛主席点戏。当报幕员说“现在请李和曾再为大家清唱《空城计》选段”时,毛主席高兴地带头鼓掌欢迎。
对京戏《空城计》,毛主席不但熟知这出戏的唱腔、板眼、唱词,而且还唱得很好。李和曾演唱开始后,毛主席跟着他小声唱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评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相侯执掌帅印,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掩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毛主席跟着李和曾唱完 《空城计》选段后,笑容满面地对身边舞伴们说:你们听懂了没有?这段《空城计》选段是京戏里的名段唱腔,我是百听不厌。
为感谢李和曾等人的精彩表演,毛主席特地把我叫过去吩咐:请李和曾和乐队的人吃夜宵。
我将毛主席的心意转告给李和曾等人,他们非常激动,说:感谢毛主席的关心。我们有幸来中南海为毛主席唱京戏,一辈子也忘不了。夜宵不吃了,我们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有演出任务呢。我送李和曾上车时,他紧握住我的手说:我盼望着再来为毛主席唱戏!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毛主席散步时来到丰泽园大门前。在南海边,毛主席站在码头石阶上左手叉腰四处观望,愉快地对我们工作人员说:这海边环境多好哇!叶子龙劝毛主席说:主席今后多出来到海边走走,看看风景。这里空气也好,老坐办公室看文件不好。毛主席答道:是呀!我一天忙于看文件、开会或会客,很少有时间出来散步。现在唯一的活动就是周末跳跳舞。前两天舞会上增加了唱京戏,这样组织安排好,多样。我接过话头说:请李和曾来唱京戏,既跳舞又听戏,还活跃了舞会。尤其主席亲切接见李和曾,还点戏请他唱,大家都喜欢听。毛主席赞同地说:今后举行舞会时,可以请一些京戏名演员来清唱,但要注意不要影响人家的演出任务。
第三次是半个月后,在一次舞会上,我们把京剧名角李宗义、李慧芳请来了。在跟随毛主席去春耦斋的路上,我向他报告了这一消息。毛主席很高兴,如数家珍地说:李宗义、李慧芳是京戏名演员。李宗义是著名须生刘鸿声的弟子。刘鸿声唱高腔高调,嗓音响亮,清脆刚劲,唱得最好的京戏是 “三斩”——《斩黄袍》、《斩马谡》、《辕门斩子》。 他虽不是四大须生,但自成一派。李宗义唱功好,武功好,表演也好,在全国小有名气。李慧芳是花旦、青衣的名角,还能演须生、小生和老旦。
毛主席走进舞场,大家都鼓掌欢迎。毛主席向大家致意,并问:今晚舞会把李宗义、李慧芳请来了?李宗义、李慧芳兴奋地跑到了毛主席跟前跟他握手,问好。毛主席请他们坐下,说:欢迎你们来为我们大家演唱京戏!我先请李宗义唱《斩黄袍》,再请李慧芳反串须生唱一段 《武家坡》,最后请你们两位彩唱一段《盗魂铃》。我点的戏大家一定喜欢。
李宗义、李慧芳表演结束后,毛主席高兴地带头长时间鼓掌。大家掌声、笑声一片。李宗义、李慧芳感动得含着泪再三向大家鞠躬致谢。
毛主席把我叫去,说:你代我谢谢他们。请他们卸完装去吃饭,再派车将他们送回去。我将毛主席的话告诉李宗义、李慧芳。他们非常感激地说: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能来中南海为毛主席、少奇同志、朱老总等中央领导同志演唱京戏,更没有想到在春耦斋亲眼看到毛主席、少奇同志、朱老总跳舞。真没有想到,毛主席懂京戏,熟悉京戏,还亲自点戏让我们唱。我们太幸运了,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幸福的晚会。■
(本文节选自即将由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在毛主席身边二十年》一书,题目、小标题为本刊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