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案全记录：亿万富姐罪与罚

文/ 陶喜年 李娟 http://taoxn.blog.163.com/blog/static/117641422009112482629115/

吴英案全记录：亿万富姐罪与罚

文/ 陶喜年 李娟 http://taoxn.blog.163.com/blog/static/117641422009112482629115/

这位出生在1981年的亿万女富豪曾经名动一时，不过，从2006年4月本色集团横空出世，到2007年2月公司解体，她的财富神话只有短短的300天。

新闻提示

2009年12月18日，金华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作出一审判决，以集资诈骗罪，判处被告人吴英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其个人全部财产。经法院审理查明，从2005年5月至2007年2月，吴英以高额利息为诱饵，以投资、借款、资金周转等为名，非法集资人民币近7.7亿元，用于偿还本金、支付高额利息、购买房产、汽车及个人挥霍等，实际集资诈骗人民币近3.9亿元。

在被警方控制两年10个月零11天后，2009年12月18日下午在浙江省金华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庭，28岁的吴英听到的是死刑的一审判决。

在长达近一小时的判决书宣读过程中，吴英一直镇定自若，即使听到自己“犯集资诈骗罪”，被“判处死刑”的最后结果，脸上依然看不出异样的表情。作为家中长女的她，反而在被带离法庭时嘱托家人“你们都保重”。然而，刚走出审判庭，吴英即流下泪水。尽管律师给她做的是无罪辩护，但在二审、终审判决公布前，吴英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能否出现转机。

起步美容业

与东阳市（隶属于金华的县级市）大部分年轻男子一样，吴英父亲吴永正1979年就远到甘肃玉门做包工头。吴永正一心想生个儿子，结果一连生了4个女儿。吴英是长女，出生不久后就被父母带到甘肃，除了春节偶尔跟父母回家外，其童年一直在西北度过。

7岁时，吴英被送回东阳，在塘下村小学读书。吴永正说，4个女儿中数吴英读书最好，小学几乎每学期都是三好学生。但到北江镇初中后，吴英的成绩开始下滑，1995年7月毕业后，吴英干脆不想读书了。吴永正当时正在甘肃打一场官司，没有太多精力管吴英的事情，就安排她到自己的堂妹那里学美容。

在东阳，吴英的姑姑是最早做美容生意的。在这家叫“吴小珍诊所”的美容店，吴英学了一年多，就跑到宁波慈溪，与人合伙开了家美容店。此时她才15岁。在慈溪期间，年轻的吴英结识了许多人。若干年后，俞亚素等一干宁波人，成为最早借钱给吴英的放贷者。

吴英在慈溪呆了半年左右，即回到东阳，告诉父亲想继续读书。吴永正四处找人，总算连人带户口地把吴英安排到2年制的东阳市技校学习。但让吴永正失望的是，读了1年半后吴英又有了经商的念头，辍学离校。吴永正只有安排吴英重新到其姑姑处学美容。

2000年，还在吴小珍处学美容的吴英认识了东阳人周红波，次年与其订婚。以周红波为主要出资人，吴英出任老板，两人在东阳市区十字街开了一家“一生美美容美体沙龙”店。

2002年6月，吴英和周红波登记结婚。2003年8月，吴英盘掉原来的美容店，在周红波家所在的西街，新开了“贵族美容美体沙龙”，生意越加火爆。据说东阳市某些政府机关的女公务员，都成为吴英的长期客户。在美容店，吴英积累了众多人脉，亦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2005年3月，吴英从别人手中接过喜来登俱乐部，成为俱乐部的新老板。在重新装修后，喜来登成为当时东阳条件最好的KTV之一。1个月后，吴英又在东阳开出千足堂理发休闲屋。此后，她还在义乌开出千足堂分店。吴英被刑拘后，作为唯一没有查封的实业，义乌千足堂直至2009年还在吴英父亲的坚持下维持经营。

2006年2月，吴英在母亲老家湖北荆门，开设了信义投资担保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000万元。次月，吴英又在浙江诸暨，注册成立另一家信义投资担保有限公司，开始介入民间借贷、铜期货等交易。

本色神话

25岁拥有数百万身家，吴英在同龄人中无疑是佼佼者。不过事后看来，她之前做的一切，只是为组建本色集团做热身。

2009年4月16日，吴英在非法集资案的庭审上

2006年4月开始，本色集团突然在东阳横空出世：本色商贸、本色洗业、本色广告、本色酒店、本色电脑网络、本色装饰材料、本色婚庆服务、本色物流……本色系公司一家接一家注册，仅当年8月14日，吴英就一口气注册了3家公司。吴英的本色版图，直至当年10月10日本色控股集团成立（注册资金1亿元）方才划定。

本色引起当地人注意的，最先是免费洗车（要在车牌处贴本色logo）和免费洗衣服务（每天限100件，每人限2件），其次是3次捐款：东阳西宅小学80万元，磐安贫困学生50万元，东阳光彩事业500万元。

吴英最大的手笔则是房产投资，仅数月之中，即投入近1.6亿元，其中包括：东阳博大房产2200万元，通江花园近3000万元，望宁公寓5000多万元，湖北荆门1400万元，浙江诸暨近300万元等。吴英所购房产，大部分为沿街商铺，3年过去，这些房产都已大量增值，不过对身陷囹圄的吴英来说，这些增值已经于事无补。

本色集团成立后，吴英对酒店的经营情有独钟。本色概念酒店、本色精品酒店、本色假日酒店一气组建后（有些尚在装修即被查封），吴英还准备在全国复制这一概念，并在义乌开出了第一家连锁店。

2006年10月底，因为杭州、上海几家媒体的连续报道，吴英及本色集团开始闻名全国。本色集团高层甚至对外宣称，本色在购买物业和装修上的固定资产投资超过3.5亿元，但没有一分钱是银行贷款，全部是自有资金。2006年11月1日，吴英接受媒体采访，将数亿元“自有资金”来源，归结为期货、炒房、美容业3个渠道。

事实上，此时吴英的资金链已经趋紧。12月底再度接受采访时，她刚脱离义乌几个债权人的软禁，回到东阳。本色集团资金紧张的情况此后可见一斑：先是东阳、义乌等很多民间借贷人频频向吴英催债，然后是本色集团4900万元假汇票被没收、光彩事业5 0 0万元捐款被本色收回。2007年1月24日，吴英被迫在杭州举行了一个小型记者见面会。尽管一些说法已不能自圆其说，但她依旧保持乐观，且欣然与媒体记者一一合影。

此时的吴英未必料到自己即将面临牢狱之灾。两周后的2007年2月7日晚10时，因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正在北京筹措资金的吴英被东阳市公安机关刑事拘留。10日下午，本色集团亦被查封。从2006年4月至2007年2月，本色集团的神话只存在了短短10个月。

借来的人生

在吴英被刑拘前，包括媒体在内，几乎无人知道，本色集团投在东阳的数亿资金究竟来自何方。直到相关案情公布，吴英的资金往来脉络方才清晰：几乎所有的资金都来自民间高利贷。已知的银行贷款，只有工商银行东阳支行一笔1550万元的短期贷款。

吴英所在的浙江，正是民间借贷最盛行的地方，大部分熟人之间借钱极其简单，都是通过“打白条”的形式，或者直接把钱放给一个中间人，也就是“会头”，让这个“会头”再去放贷。

当然，吴英开出的投资回报诱人，3个月期的借款回报率为50%～80%，甚至百分之百。这一利息，远远高于民间的其它利率，这也是导致吴英迅速找到许多下线的重要原因。

她的下线有多少呢？据起诉书指控，2005年5月至2007年2月，吴英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用个人或企业名义，采用高额利息为诱饵，从林卫平、杨卫陵、杨卫江等11人处非法集资诈骗人民币达近3.9亿元。每一个人名的背后，都隐含着无数下线。

为了吸引更多的民间借贷，她放出的利率也由起初的每年30%不断攀升，其中一笔900万元的贷款利率甚至开到了每年400%的惊人数目。

除去高回报，巨额资金源源不断涌向吴英的另一原因，在于其“信守承诺”。吴英与杨卫陵合作投资铜期货期间，在投资亏损4740万元的情况下，仍然归还杨卫陵等人3300万元投资，并“支付利润”1400万元。借贷双方似乎有十足的默契。然而，当吴英的偿还能力出现问题时，这种默契便不复存在了。

到2006年10月底，即吴英开始为媒体关注时，本色集团资金链已经接近断裂。12月底，一起“绑架案”的发生更令情况雪上加霜。据吴英向公安机关报案，2008年12月21日至28日，因债务纠纷，她被义乌市杨志昂、杨卫陵的杨氏家族成员软禁。吴英及其家属称之为“绑架”。

“绑架期间，先后到过杭州、温州、安徽马鞍山、江苏镇江，对我进行搜身、猥亵，扬言要将我杀死抛入江中，并强迫我签署空白文件三十余份……”吴英说。她报案后，当地公安一直没有立案，本色集团却收到一封装有两颗子弹的信封。

正是缘于这样的前因，两个月以后的2007年2月9日，即吴英被刑拘2天后，在吴英下落不明的情况下，其家属才会在东阳和北京同时向警方报案。当天，吴英的父亲吴永正、丈夫周红波、本色集团常务副总蒋辛幸等人，同债权人林卫平、骆华梅、徐玉兰等人一起在本色概念酒店开会，商讨对策。最后各方达成共识：在吴英出现之前，本色集团授权由林卫平管理。林卫平等人还提出以借贷资金入股，但入股一事因股份比例未谈拢告吹。

民间借贷困局

吴英案的审理颇费波折。在2009年4月16日吴英案一审开庭前，东阳市人民检察院和金华市人民检察院先后于2008年2月和10月各起草了一份起诉书。在第一份起诉书中，吴英的罪名是合同诈骗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两项，且两个罪名的主体都是本色集团，吴英作为本色集团的法定代表人被列为被告。而在第二份起诉书中，罪名和主体都发生了变化，起诉罪名为集资诈骗，吴英作为个人被列为被告。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和集资诈骗在刑法上区别很大，前者最高量刑是10年，后者最高量刑是死刑。（由于量刑规格发生变化，吴英案一审地点由东阳市人民法院更换为金华市中级人民法院，公诉方也由东阳市检察院变更为金华市检察院。）

一审开庭时，吴英辩护律师杨照东和张雁峰给吴英做无罪辩护，控辩双方围绕吴英主观上是否具有非法占有他人财物的故意、该案属于单位犯罪还是自然人犯罪、吴英的罪名是否构成集资诈骗罪3个焦点，展开激烈交锋。“据我们了解，吴英借来的钱只是朋友间的民间借贷行为，并没有使用欺诈手段，也没有要非法占有的想法，而且全部都用于公司经营上了，并承诺归还。所以我们认为吴英的行为不构成集资诈骗罪，只能算民事纠纷。”杨照东说。杨目前还是黄光裕的代理律师。但在一审宣判时，辩护律师有关上述3个方面的辩护未被法院采纳。对吴英最为不利的是此前浙江丽水集资案主角杜益敏案的宣判。同样以“集资诈骗罪”被起诉的杜益敏经最高法院复核，最终被执行死刑。

吴英一审被判死刑后，民间对其罪是否当死议论纷纷，即使在金华中院内部，亦有不同声音。尤其在网络上，同情吴英、认为其罪不当死的观点，占据一边倒的位置。财经评论员叶檀认为，围绕吴英是否应被处极刑的激烈争议，事实上是对于民间借贷行为是否合法合理的长期争议。

在民间资本充裕的浙江，因中小企业普遍存在融资难，加上民间资本天然的逐利性，民间借贷一直盛行，尤其在温州、金华等地。公开资料显示，2008年浙江省共立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件近200起，集资诈骗案件40多起，同比大幅上升。其中1亿元以上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件17起，非法集资类犯罪案件集中爆发，涉案金额近百亿。而民间借贷与非法集资通常很难界定，罪与非罪，泾渭并不分明。

2008年12月2日，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检察院、公安厅曾联合下发主题为“当前办理集资类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会议纪要，明确指出，“为生产经营所需，以承诺还本分红或者付息的方法，向相对固定的人员筹集资金，主要用于合法的生产经营活动”的情况，“应当作为民间借贷纠纷处理”，“不应认定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或者集资诈骗犯罪”。

财经作家吴晓波认为，杜益敏、吴英等诸多人物的出现，是在现有金融体系结构不合理的背景下发生之制度性悲剧。一个很可能的情况是，再过若干年，随着中国金融体制的市场化改革，杜益敏和吴英们的行为应是符合商业规律和合法的。

在2009年12月22日发表的《非法的吴英与“合法”的贪腐》一文中，吴晓波得出一个结论，当代中国经济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所有重要的改革都是自下而上推进的，因此具备了非法的天然特征；众多高级别的贪腐都是自上而下进行的，因此在表象上看往往是合法的。

吴英的罪与罚，死与非死，显然不仅仅是吴英一个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