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中的水文化蕴涵
2010-09-13葛红兵杜建编辑时香丽
文/葛红兵 杜建 编辑/时香丽
“在我一个自传里,我曾经提到过水给我种种的印象。檐溜,小小的河流,汪洋万顷的大海,莫不对我有过极大的帮助。我学会用小小脑子去思索一切,全亏得是水。我对于宇宙认识得深一点,也亏得是水。”
——沈从文《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
水是自然界最基本的物质之一,也是所有生命赖以生存的基础。水在哺育和滋养人类生命的同时,还给人以智慧的启迪。正是这些与水有关的智慧形态,丰富和充实着华夏民族的文化历史。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国就形成了阴阳五行的学说,认为整个世界都是由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基本元素的运动与变化所构成的,而且这五行之间是相生相克的关系,从而使得宇宙万物循环不已、周流不殆。
无独有偶,古希腊自然哲学家泰勒斯试图通过经验观察和理性思维来解释世界。他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水的本原说,即“万物源于水”,从而成为古希腊第一个提出“什么是万物的本原”,这个哲学问题的人。
“中国第一水乡”周庄——双桥摄影/史训锋/东方早报/CFP
潺潺东流的沱江,绕湖南凤凰城而过。泛舟沱江欣赏吊脚楼群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 摄影/王凡/CFP
由此可见,水拥有跨越地域和民族界限的特殊品格,它是人类文明共同关注和探究的一个话题。
我国原始神话中保留了大量与水有关的故事传说,这些神话故事为后世的文学创作准备了丰富的创作素材。《淮南子》、《山海经》、《列子》、《水经注》、《博物志》等书中,都囊括着众多与水有关的神话故事,如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后羿射日、鲧禹治水这些家喻户晓的故事,都出自上述神话著作。
这些神话反映出先民们试图控制水和掌握水的朴素观念。于是,水成为神话故事的不绝源泉。八仙过海、白蛇传、柳毅传书、一碗水、沧海桑田等传奇故事,都有水的影子在里面。
行云流水般的文思
文学自诞生之初起,就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与水有关的诗句可谓是俯拾即是,尤其是在那些歌颂爱情的诗句中,水更是不可或缺的诗歌素材。“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南•关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秦风•蒹葭》)这些耳熟能详的诗句就是很好的见证。
江河是先人们生活环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所以水和文学发生关系就成为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水之自然波动,仿佛爱情的波澜起伏;水之浩瀚深邃,有如生活的深沉广袤。
于是,水便自此成为文学表达中的一个母题,也成为传统文化中的一个原型。水是生命的维持者,由此引申而来的水,就具有了母亲般的滋养和哺育的意味。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长歌行》),水一方面象征着母亲般爱护和哺育后代的能力,一方面却也是人短暂生命的一个隐喻。人的命运和水始终是连在一起的,古人正是凭借着文学虚构和想象的方式,将水这一古老的意象和人自身的命运感觉、生活体验凝聚在了一起。文人墨客们或是借水抒发漂泊无依的孤寂感,或是用水歌颂真挚纯洁的爱情,或是拿水书写绵绵无尽的满腔愁怨,或是通过水生发出青春年华即将远逝的悲叹,或是把自己心中的理想人格寄托在水中,或是在风水占星中力求能够得水为上。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和包罗万象的气魄,都能够依凭着水一点一滴地呈现出来。水是哺育华夏文明的乳汁,又是使得华夏文明得以延续的推动力,更是华夏民族生命繁衍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天青色的春日烟雨中,一条小溪,带着树影,逶迤而来。插画/云/CFP
尤其是在人生不得志的时候,我们的古人往往想到用水来慰藉心灵的落寞。早在孔圣人的时候就有言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论语•公冶长》)。当一个人在他仕途失意的时候,就不觉想起了无挂无碍的茫茫大海,这几乎成了我们后世文人共通的一种文化思维方式。
湘江 摄影/CFP/CFP
西藏雅鲁藏布江上游风光 摄影/税晓洁/CFP
于是水在这里又多了一层更深的意蕴,水不仅能成为古代文人在仕途失意时吟哦的对象,而且水更成就了古代文人对时间和生命的深入思考。“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李白《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时间是始终流动不居的,而个人的生命却是极其有限的,正如庄子所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庄子•内篇•养生主》)。个人的生命和宇宙的真知是如此的不对称,个人无常的生命却要面对永恒的时间之流。
水在古代文化中并不是作为一个孤立的个体而存在的,天人合一的审美观孕育了主客统一的民族思维模式。于是水也因此就有着和其并举的自然对应物,这便是山。山与水在古代文人的心目中是一体的,直到今天我们说起水文化来前面都爱加上一个山字,好像山文化与水文化的互相融合早已深入到人们的集体无意识之中,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自然而然,而又如此的古老深邃。
孔夫子曾经有言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壅也》)。在气象万千的自然界中,山是稳定的,给人一种屹立不倒的信赖感。水没有山那种固定和执着的外在形象,然而它却是刚柔并济的统一体。而充满智慧的人和水一样都能够洞察事物的真谛,因此他们总是活跃的和乐观的;有仁爱之心的人和山一样平静淡定,他们不会为外在纷繁多变的世界所动摇,宽厚仁慈,不为外物所役使。
宋代大理学家朱熹有诗云:“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观书有感》)这首表面看起来是写景状物的诗歌,其实却内蕴着关于水的人格理想。水在这时被赋予了道德伦理的意义指向,成为了儒家文化的人格载体。中国文化中历来都有着对君子的言说,而水则是君子很好的一种象征物,庄子就将君子和水比附在了一起:“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庄子•山木》)老子则直接将水喻为人性中的善,老子在《道德经》中言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由此可以看出,不管是儒家还是道家,水都成为一种人格力量的象征,而这种人格理想无疑对文学是有着深远的影响的。
大兴安岭冬季,河畔雾凇。 摄影/刘兆明/CFP
原老淮阴,现为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激流河秋色。摄影/刘兆明/CFP
北宋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可谓是抒发古人人格理想的典范作品,而文中对水的描写更是令后人称道不绝的神来之笔。“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对不同的气侯时令和自然状况下洞庭湖呈现的不同景象的描写,惟妙惟肖,美不胜收。一面是高耸入云的山岳和楼台,一面是碧波荡漾的湖水和长江,这正像是古代文人人生境界的两极,山岳楼台隐喻着“居庙堂之高”的济世情怀,而湖水江河则象征着“处江湖之远”的逍遥理想,一面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忧患意识,一面是“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隐逸品格。于是儒道互补的古代知识分子的人格理想在山水文学中巧妙地表现了出来,水也无可厚非地成为人们追求的一种审美境界。
不光是古代的诗词歌赋中频频出现与水有关的意象,古代小说中更是离不开水的。代表着古代小说最高峰的四大名著,无一不是提到了水,无一不是将水置于整个小说的情节发展和叙事脉络中。对于神魔小说的杰作《西游记》,我们先不论这本书中提到了多少与水有关的人名和地名,只是单论唐僧的身世就已经够耐人寻味的了。唐僧因为在刚出生的时候由于种种原因被放入容器中顺流而下,因此其俗名又叫江流儿。
新疆,喀纳斯湖喀纳斯湖日落。 摄影/易芯/CFP
水这种文化原型赋予了唐僧以不寻常的人生经历,也为他后来担当西天取经的大任埋下了伏笔。水就像哺育“江流儿”的母亲,进入了水有如进入了母亲的怀抱。同样,西方文化中也有类似的传说,《圣经•旧约•出埃及记》中关于摩西身世的记载和《西游记》中对“江流儿”的描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三个月后,孩子再也藏不住了。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摩西的父母决计采取行动。约基别把婴孩放进一个用纸莎草做的箱子里,让箱子浮在尼罗河上。约基别没料到她如此一放,竟把自己的儿子放到影响历史发展的长河里”。
水是流动的,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于是水也是最难以把握和捕捉的事物之一。但是,我们的古人却偏偏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勇敢地胜任起治理和控制水的任务。现实生活中有李冰修建都江堰的创举,而小说中对水的利用亦能够显出古人的智慧和想象力。
英雄传奇小说《水浒传》就更不用说了,仅仅是小说的题目就能够显示出水的地位来。绿林好汉虽说是要上梁山聚义,但是却离不开水的环抱。这和前面说的山水诗文的妙处是暗暗相合的。没有水的山只能是死气沉沉、缺乏活性的山,同样,没有山的水也是没有韧性和生命的一滩死水,只有山和水有机地整合在一起,梁山好汉们才能继续进行“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侠义行为,小说的匠心独运在此可见一斑。
同样,带着浓厚的社会人情小说色调的古典文学巨著《红楼梦》也是与水脱不开干系的。大观园的世界是女子的世界,“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因为贾宝玉是男性,他才更能够成为女子的代言人。曹雪芹将女性的世界和水的世界在无形中勾连在了一起,从而更为小说增添了神韵,增添了一种空明的美感。
四大名著各自属于不同类型的小说范畴,它们各自代表着古代小说中某一类小说发展和演变的成熟形态,而且它们互相之间也是有各自不同的内在特征。但是不论是作为创作和修辞的手法,还是作为小说无尽韵味的象征物,水在这些小说中都是一以贯之地以或隐或现的方式存在着。水这种文化符号能够在类型和风格都迥然不同的四部著名小说中不约而同地出现,足见水在民族文化思维中的重要性。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中,水逐渐成为了华夏民族历史文化兴衰荣辱的一个写照。它背后承载着的是整个历史文化的兴衰与荣辱。
当然古代文学中蕴含的水文化特质还远远不止这些,博大精深和包罗万象的水文化在数千年更迭不断的文学中的呈现,是这短短的篇幅远不能穷尽的。这些文字只能做一个开启古代文学中水文化的窗口,从而使得读者能够从中窥见华夏民族水文化的万千气象,并在此基础上逐步延伸自己的视野,看到后世文学中水文化一如既往、不绝如缕的精神特质。水文化正如水的流动性和变化性一样,它不是历史化的定格,而是不断在随着时间的推演而愈发放射出夺目的生命之光。
源头活水沁心脾
在现代文学中,知识分子对水的描述和思索仍在继续着,而且呈现出了新的文化向度。五四新文化运动虽然在理论上有对传统文化的排斥和打压,但是我们如果深入到每一位作家的实际创作中,大家便会发现,传统文化的根柢在他们的字里行间都能够时时流露出来,而且焕发着新的生命力。这正如刚出生的幼婴虽然连接母体的脐带被截断,但是他追随母体的心是永远不会被隔断的。
周氏二兄弟的作品中存在着大量关于水的文字,他们的家乡在浙江绍兴,天然的水文化培育了他们对水的喜爱与敏感。鲁迅有很多关于童年宝贵记忆的描写都与水有关。“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鲁迅《故乡》)。这是“我”对少年时期闰土的回忆,回忆刚刚伊始,环境就被定格在了“海边碧绿的沙地”,因而能够与“深蓝的天空”连成一片,水天相接。
在这么唯美的环境笼罩下,我们的少年小英雄出场上演了一幕看瓜刺猹的精彩剧情。同样是对童年的回忆,《社戏》中的水却又像是在跳着欢快的舞蹈。“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地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鲁迅《社戏》)。又是一次山与水的组合描写,却跃出了传统的窠臼,给水以欢快和活跃的生命激情,孩子们的心同水一样都欢快地流淌着,内心和流水一样载歌载舞,起伏的连山被孩子们不羁的心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熟悉鲁迅作品的人都会发现鲁迅是不经常写这些欢快明丽的景象的,阴郁、黑暗、迷茫和冷峻才是鲁迅作品最主要的色调。
然而鲁迅毕竟是有着自己对记忆中美好事物的眷恋的一面,虽然这一面在书写现实中很难露面,但却往往出现在他对于童年的回忆中,而水则成为了鲁迅回忆童年的载体。我们不能否认鲁迅有些阴暗、惨淡和充满复仇精神的文章中也有水的出现,但是水起码能够让鲁迅联系到一些美好的回忆,从而为他阴暗的人生增添一抹亮色。
美丽神奇的呼伦贝尔夏季大草原 摄影/于文斌/CFP
周作人充满涩味和简单味的小品文和鲁迅的文章是俨然不同的两种风格,不过他的文字中也涉及大量和水有关的东西。正如他在《水里的东西》一文中所说,“我是在水乡生长的,所以对于水未免有些情分。学者们说,人类曾经做过水族,小儿喜欢弄水,便是这个缘故。我的原因大约没有这样远,恐怕这只是一种习惯罢了。”
不光是水,周作人连同对和水有关的自然人文景观都有着非比寻常的观察和体悟。比如说乌篷船,“在这种船里仿佛是在水面上坐,靠近田岸去时便和你的眼鼻接近,而且遇着风浪,或是坐得少不小心,就会船底朝天,发生危险,但是也颇有趣味,是水乡的一种特色”(周作人《乌篷船》)。再比如他故乡的饮食习惯,“在城里,每条路差不多有一条小河平行着,其结果是街道上桥很多,交通利用大小船只,民间饮食洗濯依赖河水,大家才有自用井,蓄雨水为饮料”(周作人《雨的感想》)。
再比如周作人还提到水乡的船店,“我看见过这种船店,趁过这种埠船,还是在民国以前,时间经过了六十年,可能这些都已没有了也未可知,那么我所追怀的也只是前尘梦影了吧。”(周作人《水乡怀旧》)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去引用周作人美文中的句子,是为了说明周作人童年生活中的水,在他以后的人生经历中都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食粮,甚至可以说周作人的生命就是和水特别亲近的。鲁迅笔下的水更多的是停留在自足的童年的回忆中,而周作人则把水的印象拉入当下的现世人生去细细品味,水作为周作人在苦雨斋中的一道风景线,成为他自己日常生活和文学创作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沈从文也自小便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当他以“乡下人”的主体视角身份构造着他心目中的“湘西世界”的时候,水更是他笔下时时出现的亲密对象。
如果没有对水的描写,沈从文笔下那些具有自然、健康和完美的性格的人物,就好似缺乏了一种灵动的生气;如果没有对水的体悟,可能他笔下的“湘西世界”也就不会显得如此美轮美奂了。
夕钓 摄影/CFP/CFP
在《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一文中,沈从文这样写到,“在我的一个自传里,我曾经提到过水给我种种的印象。檐溜,小小的河流,汪洋万顷的大海,莫不对我有过极大的帮助。我学会用小小脑子去思索一切,全亏得是水。我对于宇宙认识得深一点,也亏得是水。”由此可以看出,水在沈从文的整个生命及其创作中的分量有多么的重,即使沈从文远离了他家乡的活水,他的心中也会有一片关于水的天地,那就仿佛是他创作力不竭的源泉。“我虽离开了那条河流,我所写的故事,却多数是水边的故事。故事中我所最满意的文章,常用船上水上作为背景。我故事中人物的性格,全为我在水边船上所见到的人物性格。我文字中一点忧郁气氛,便因为被过去十五年前南方的阴雨天气影响而来。我文字的风格,假若还有些值得注意处,那只是因为我记得水上人的言语太多了。”
从作品的主题安排,到创作时的背景设置和人物勾勒,再到作品的语言风格,几乎沈从文创作过程的全部都是离不开水的。离开了水,就像古希腊神话中地母该亚的儿子安泰离开了大地母亲一样。离开了大地母亲的安泰,等待他的命运是即将被赫拉克利特扼死在空中。同样,如果沈从文的心中没有了水,他的创作也很可能是干枯而没有生机的。
朱自清在他那篇脍炙人口的散文《匆匆》中这样写到,“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朱自清虽然知道人生的短暂逃不过时间之流的追赶,人生的一切最终都要消逝到子虚乌有的状态中,但是他的心境却没有古人那般旷达与平静,而是更带着些许现代人的紧张、寂寞与伤感,表现着另一种独特的审美活动方式。
大兴安岭:伊克萨玛秋色。 摄影/刘兆明/CFP
青海布哈河,蜿蜒曲折,盘山绕岭,汇集雪山清泉,草地细流,源源不断地向青海湖倾注琼浆玉液。青海湖每年水源补给量四十亿立米方,其中近一半来自布哈河。 摄影/王凡/CFP
被称为五四时期文学天才的梁遇春也在他的散文中多次写到水。“无论是风雨横来,无论是澄江一练,始终好像惦记着一个花一般的家乡,那可说就是生平理想的结晶,蕴在心头的诗情,也就是明哲保身的最后壁垒了;可是同时还能够认清眼底的江山,把住自己的步骤,不管这个异地的人们是多么残酷,不管这个他乡的水土是多么不惯,却能够清瘦地站着,戛戛然好似狂风中的老树。”(梁遇春《泪与笑•春雨》)作者并没有遁入家乡的水土而一去不复返,眼下现实的流光亦是作者要努力忍受的对象,文辞中隐约透出略带一丝残弱却不失生命的韧性的一种精神。
总之现代文学中的作家们在对水的描写上面相较古代文人们是更为丰富多样的,他们当然依旧延续着用水来象征和比兴一种生命力量和人生境界的传统,然而他们更把水看成开启回忆之门的钥匙,把水视为一幅美轮美奂的风俗画,把水与自我当下的日常生活联系在一起。青春期的伤感和悸动,对年华易逝的莫名哀叹,找不到出路的孤寂与愤懑,冲破旧世界的呼喊与徘徊,都伴着水波律动的节奏一股股地在作家们笔下流泻出来。
水就这样融入了历史上不同时期的文化人的生命和创作中。水文化在文学中的呈现并不是说在现代文学以后就已经戛然而止,在当代文学中更焕发出其夺目的生机来。
张承志的《北方的河》,王安忆的《黄河故道人》、《流水十三章》,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清水洗尘》,李杭育的《流浪的土地》,残雪的《黄泥街》、《污水上的肥皂泡》,余华的《河边的错误》,格非的《迷舟》、《山河入梦》,莫言的《酒国》等作品都在不同层面上与水文化发生着或隐或显的关系。
水蕴涵的是刚柔并济、自由流转、澄明透彻、厚积薄发的精神,这种精神成为大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小到一个地域、一个社群的人格力量的象征。
文学作为文化中的一朵奇葩,以其绚丽多姿、异彩纷呈的样态承载着这种水的精神,水的精神和文学一样将会伴随华夏民族的始终。水因其自由、因其灵活而历久弥新,历朝历代都涌现出如此之多的文学作品来描写水、赞颂水,但是在这数不清的诗文小说中却又几乎找不出有丝毫的雷同和复制的迹象。因此水的生命力是无穷无尽的,对水文化的文学性的挖掘也是没有穷尽的。“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李白《长相思》),此言不虚。
面对前人已经创下的关于水文化的文学辉煌,我们没有必要望而生畏,更没有必要产生黔驴技穷式的喟叹。殊不知我们正是站在了文学巨人的肩上,水文化那无尽的宝藏正等待着我们用文学的形式去去发现,去挖掘。宋代的刘斧在《青琐高议》中有云,“我闻古人之诗曰:‘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我们虽然没有用今人今事去代替旧人旧事的意思,但是给哺育我们精神成人的华夏民族的水文化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这也是每一个中华儿女都义不容辞的责任。
中国文学中的水文化蕴涵
江河是先人们生活环境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所以水和文学发生关系就成为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水之自然波动,仿佛爱情的波澜起伏;水之浩瀚深邃,有如生活的深沉广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