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的就是你

杜 辉

周老六是个黑心眼的包工头。这不，一帮民工给他干了大半年活，到头来连工钱都讨不到。但一物降一物，他很快也遇上了对手。

这天下午，一名手下“噔噔噔”冲进周老六办公室汇报说：“老板，大事不妙!”周老六骂骂咧咧来到公司门外一看，不由两眼发直：只见十几个老女人在公司门口一字排开，人人面色不善，个个蓄势待发。

为首的女人跨前一步，龇牙一笑：“本人肖景秀，我们是一个专业骂人团，以骂人为手段，以盈利为目的，承揽各式业务，我们今天就是代那些民工来讨债的。给不给，你看着办。骂不骂，我说了算。你一天不还钱，我们就一天不收兵!”

被那女人一通抢白，周老六愣是没反应过来：“骂、骂人团?”

“看看，少见多怪了吧，现今这年头，有卖血的：卖唱的、卖哭的、卖笑的，怎么就不兴有卖骂的?”

这一听，周老六也来劲了，他本是泼皮出身，当年也是骂街好手。当下，他捋了捋袖子说要比划比划。但他“开火”没半分钟，便抱着脑袋逃回了办公室。

而外头肖景秀高音喇叭般的骂声还在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你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半死不活浪费人民币。黄鼠狼嫌你臭，屎克郎怪你脏，癞蛤蟆都唾弃你的丑模样!把你的照片贴墙上，白天能辟邪，晚上能吓鬼，方圆百里都不会有狼!有一点我最想不通，你竟然有勇气活在这世上……”

在肖景秀的率领下，女人们扯开嗓子齐声开骂，声势雄壮，宛如合唱。周老六隔窗而望，脸上像是开了染坊，红一阵青一阵。

见老板一脸不快，一名手下嚷着要去找人来摆平这帮老女人。

“你长点脑子好不好?”周老六瞪了他一眼，吼道，“这种人能碰吗?也不看看她们都多大年纪了，弄不好就是个无底洞!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报警!”

但是，当派出所的民警赶到此地时，却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十几个妇妊围成一个圈，热火朝天地讨论国家大事。原来那肖景秀早有准备，派出专人在路口放哨，一见民警往这边来，立刻通风报信。

周老六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们说：“警察同志，骂我的就是那伙人!你们千万别被她们蒙蔽了!”

面对这群老年妇女，民警又能怎么做?只好批评教育一番，警告她们此举涉嫌扰乱社会秩序。骂人团的成员们头点得像鸡啄碎米，还充分发挥其团队特长，伶牙俐齿地说着奉承话，待到民警们离开后，肖景秀脸色一变，高声喊道：“姐妹们，继续!”

以后几天，骂人团打起了持久战，每天准时报到、掐点开骂，从不误工怠工，堪称敬业典范。

周老六当然也不会任人宰割，他赶紧派人打听肖景秀的底细。很快手下回来汇报：这个肖景秀是个寡妇，有个独生子在外地上大学。这女人是远近闻名的泼妇，前不久她被人重金邀去骂人，从中尝到了甜头，嗅到了商机，由此便组织了十几号擅骂人、会撒泼的老年妇女，成立了一个“专业团队”。这帮老女人仗着自己年纪大，身体差，现在是骂遍天下无对手啊!

周老六听得直皱眉，那名手下又凑近了些，讨好地说道：“老板，您也别太烦恼，我倒是有个办法!”

听完这名手下的妙计，周老六终于一扫阴霾，大笑起来。

对决之骂

隔天，肖景秀等人正骂得起劲，却见远处烟尘滚滚，飞沙走石，又来了一帮气势汹汹的老女人。这帮新来的废话不多说，朝着肖景秀等人劈头便骂。原来骂人团的成功创造了一个新行业，很快便有人成立了一家“超级骂人团”，今天她们就是受雇于周老六，和肖景秀对骂来了。

这回，肖景秀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铩羽而归。她琢磨了一晚上，决定主动出击。次日天一亮，她领着人

找到了“超级骂人团”总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战火重燃，骂声又起。肖景秀首先叫停，拱手对那边说道“哪位是领头的，请出来说话!”

对面走出一个女人，两腮干瘪，貌不驚人。肖景秀朝着她说道：“妹子，咱说句贴心话，斗则两伤，和则两利，与其被人利用，不如两家合并，有饭一起吃，有钱一起赚!”

那女人一听便明白了肖景秀的用意，别看对方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想吞并自己，她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建议不错，可合并后，谁说了算呢?”

肖景秀道：“我们以骂为生，当然也应以骂对决。我们各出十名主力，一对一的互骂，负者让路，胜者继续，直到一方全军覆没!”见对方并无反应，她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们不敢应战，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让她这么一激，超级骂人团哪肯示弱?她们占着主场优势，齐声叫阵。肖景秀微微一笑，自己的人马久经战阵，对方初出茅庐，这一战可谓胜券在握。

果然，一番唇枪舌剑之后，肖景秀这方还剩下包括她在内的四员猛将，对方只剩下那瘦女人一个光杆司令了。

哪知瘦女人一出声便不同凡响，砍瓜切菜一般，接连骂倒骂人团三人。这女人实在太剽悍了!她精通各地方言，掌握各式骂人俚语，一般人听都没听过，又如何能是她的对手?

肖景秀倒吸一口凉气，这才知道遇到了顶尖高手，只听那边一个得意忘形的声音响起来：“怎么样?雷姐专业打卦算命，踏遍全国各地，什么样的人没会过?什么样的嘴没斗过?她老人家骂人的水平，那是公认的专业九段!”

身后鸦雀无声，对面叫嚣声不绝于耳，肖景秀深知自己并无胜算，怎么办?现今之计，必须抢占先机，把自己的特点发挥到极致。那么肖景秀的特点又是什么呢?嗓门高!语速快!

肖景秀运足力气暴喝一声，骂声倾巢而出，没有停顿，不带逗点，针插不入，水泼不进：“南极多远你给我滚多远光速多快你给我滚多快前世属核桃的你欠捶后天属黄瓜的你欠拍终生属陀螺的你欠抽下辈子属破摩托的你欠踹……”

当下，雷姐就被肖景秀的气场震住了，空有满腹脏话却无从开口。每每想要开口，便被淹没在肖景秀喷出的滚滚洪流中。刚开始雷姐还沉得住气，心想狂风暴雨难持久，看我后发制人。但她万万没料到，人在面对危机时，往往会迸发出超常能量，肖景秀仿佛吃了兴奋剂，一口气连骂两个小时，势头没有一点减弱，反而越骂越起劲。

雷姐早已彻底沉默，她突然双手抱拳，大声说道：“你不必再骂，你确实技高一筹!但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肖景秀接过话茬，“你想赚周老六的那笔钱，妹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听说过垄断行业吗?咱一旦强强联手，那就是把骂人这行垄断下来了，以后王老五、陈阿三都会捧着钱、排着队来找咱的!”

雷姐一听，有道理啊：“不过……”

“不过，”肖景秀赶忙换上了一副笑脸，亲热地挽着雷姐，“现在就是让我把骂人团团长的位置让给你，我也不会多放一个屁!但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刚才的约定手下人也都听着，反正咱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把骂人团的生意发扬光大!咱可不要跟事业和钱过不去啊!”雷姐一听，连连点头。

当天傍晚，两个团队合二为一，出现在周老六面前。骂人团的规模翻了一番，连分贝都高了一倍，这回，周老六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更加火上心头，他摸着下巴恨恨道：“我就不信，没人能制得了这帮老娘们!你们给我贴出告示，谁摆平骂人团，重赏三万块!”

告示是贴出去了，却无人应征，你想啊，连周老六这种滚刀肉都搞不定骂人团，一般人哪敢摸这个老虎屁股?而且，周老六拖欠工人工资在先，大家都恨不得骂人团好好收拾他呢!

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天后还是有人来揭榜了!

正义之骂

周老六迫不及待地要见这个揭榜者，可一打照面，不由大失所望。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脸上透出几分腼腆。年轻人递给周老六一张纸，竟是一份给肖景秀的战书，要求和她一决高下。如果她输了，必须解散骂人团，自己输了，则任由处置。

周老六阴阳怪气地说：“小伙子，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年轻人憋红了脸：“我对你的钱没、没兴趣。但你必须答、答应我一个条件，一旦我赢了，你必须把那笔钱还、还给那些民工，立据为证!”

他竟然还是个结巴!周老六真是哭笑不得，不过他仍然答应了年轻人的条件，他倒要看看羔羊挑战猛兽、小刀对付大炮会是怎样的下场!

这时，外面骂声大作，骂人团又来了!等看到那份挑战书，肖景秀眉毛都立了起来，如今的她被公认为骂神级的人物，志得意满，目空一切，哪能被人吓住?

骂人团的女人们倒是有点担心，不知周老六请来了何方高人，可当她们看到那个挑战者时，不由一愣：天!有没有搞错啊?

待到年轻人一开口，女人们顿时哄堂大笑。笑声中年轻人涨红了脸，结巴得更厉害了，但他没有退缩，而是面带悲壮之色。开始“骂人”：骂她们抹了脸、昧了心，亏了理、缺了德、毒化了世道人心、败坏了社会风气。骂她们恶语伤人、恶声烦人、恶容吓人、恶行害人……

年轻人越讲越有气势，他的凛然正气，大大弥补了声音中的缺陷。女人们渐渐笑不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起来：“老肖你还愣着干什么?”

但肖景秀毫无反应，自从看到年轻人的那一刻起，她便像是失了魂，一言不发，任其痛骂。突然，她转过身对手下说：“我输了……”不等手下发问，肖景秀苦笑着说，“他是我的儿子小天啊!”

原来自打小天考上大学，他一直都在勤工俭学，很久没回家了。这次他特地回来看望母亲，到家后没见到母亲，却从邻居嘴里知道了她成立骂人团的消息。他立刻找到现场，只见一群女人正肆意叫骂，其中表情最凶，骂声最高的正是自己的母亲肖景秀。小天牢牢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必须逼母亲回头，苦思良久，他决定亲自来挑战母亲。

事实上，当肖景秀发现站在面前的挑战者是小天时，她立刻就想投降认输，再难缠的人也有软肋，再强悍的人也有命门，肖景秀是一个母亲，面对儿子的双眼，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污言秽语!何况她知道，儿子有口吃的毛病，一向不敢当众发言，今天能站在那么多人面前，慷慨陈词，需要付出多么大的勇气?那磕磕绊绊的怒骂中，包含的是最深的爱和最深的痛啊!

听完肖景秀的解释，雷姐立马跳了出来：“你这是公私不分。如果你坚持要认输，我们就一刀两断……”

就这样，肖景秀还是认了输，并从此金盆洗手。而周老六呢，不知是解了气还是被母子俩感动了，也如约付清了拖欠的工资。

自此，骂人团更是名声大噪，后来在雷姐的领导下，她们不断拓展業务，从单纯的骂人，发展到帮人闹事，直至参与对他人财产的打砸。只要雇佣者给足够的钱，这帮人什么都敢干。

但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几周后，执法机关重拳打击这个恶性团体。在法律面前，这帮以骂人为生的女人，才终于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