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警察(1)
2010-09-10程琳
程 琳
程琳,男,人民警察。毕业于黑龙江省人民警察学校。曾在公安局技术科、刑警大队、严打办等部门工作。业余时间搞文学创作。在《当代》、《收获》、《十月》等杂志发表《警察与流氓》、《香水》、《拘留》、《犯罪嫌疑人》等五部长篇小说。连续两届获公安部金盾文学一等奖。另有电视剧《一针见血》等多部。
解决刑事犯罪问题,是长期的斗争,需要从各方面做工作。现在是非常状态,必须依法从重从快集中打击,严才能治住。搞得不疼不痒,不得人心。我们说加强人民民主专政,这就是人民民主专政。要讲人道主义,我们保护最大多数人的安全,这就是最大的人道主义!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摘自《邓小平文选》
第一章
1
陈文领到枪的这天,很兴奋。当警察没枪像男人没老二一样,总感觉少点什么。有了枪完全不一样了,浑身上下都有了力量。陈文领到的是一支五四式手枪,样子很憨厚,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陈文想找个地方放几枪试试,但他舍不得。他只有六发子弹,打一发少一发。陈文决定就打一枪听听响吧。试枪应该到郊外找个没人的地方,但陈文等不及。他来到了公安局的后院。后院有一个很大的仓库。平时仓库的门只用一个铁钩牵着。陈文拿开铁钩推门走了进来。这个仓库属于总务科,里面堆放着扫帚、铁锹之类的工具。靠近窗户的下面,有一条破旧的警用棉被。陈文接了几盆水泼在了棉被上。陈文把枪裹在了棉被里。对于枪,陈文不陌生。在警校时,他就是校里射击队的骨干。他知道被水浸湿的棉被不仅能阻挡声音传播还能阻挡子弹前进的速度。所以,他觉得这么试枪是很保险的,不会出什么问题。但陈文太兴奋了,没注意开枪时距离窗户太近了,结果沉闷的枪声竟然把玻璃震碎了一块。
哗啦一声。
陈文的头发立了起来。在公安局的院子里开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玻璃碎裂时,技术科科长刘长水正好路过。他好奇地站住向仓库里张望着。陈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刘长水向里面喊了一声:“谁在里面呢?”
怕刘长水进来,陈文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刘长水问他:“你在里面干鸡巴毛呢?”
陈文说:“我找把铁锹,不小心把玻璃弄碎了。”
刘长水向仓库走来,“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一声枪响!你听到了吗?”
陈文说:“没有啊!”
刘长水来到了门前。
陈文急忙站在刘长水的面前,“刘科长,今天没出现场啊?”
刘长水说:“没案子出什么现场!”
陈文说:“我听说西区不是杀人了吗?”
刘长水没接茬,狐疑地瞅着陈文。陈文心里很紧张,随便放枪是严重违纪行为,搞不好得没收枪支。
刘长水指着陈文的脑袋,“小兔崽子,淘气了吧!”
陈文小声地说:“没有。”
刘长水扇了一下陈文的脑袋,骂了句:“完蛋操!”
2
单位只配给陈文枪,不配给他枪套。要的话得花钱买,陈文没买。单位里的五四式手枪的枪套是那种全包的,样子很蠢。陈文喜欢裸露式的,枪管和枪柄都露出的那种。没有枪套,陈文直接把枪别在了腰上。
腰里别着枪,走路的姿势都和往常不太一样了。陈文见到马刚时,故意抬起胳膊假装挠头发。衣服的下摆被牵了起来,手枪的枪把露了出来。
马刚看到了陈文腰里的枪,没什么反应。警察有枪天经地义。他以为陈文早就有呢!这些天,马刚一直想请陈文,陈文始终委婉地拒绝,现在见到陈文雄赳赳的样子,就说:“老弟,中午一块吃顿饭吧!”
陈文爽快地说:“好吧。”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林河市饭店的规模从门外的装饰能看出来。门上挂着串鲜艳的灯笼,称作幌。幌越多饭店规模越大。最多的是四个幌。马刚请陈文下的饭店只有两个幌。
马刚说:“饭店太小了,要不咱们换一个吧!”
陈文说:“不用了。”
两个幌对陈文来说也不错了。平时陈文请父母吃饭,只去一个幌的饭店。
两个幌的饭店里没有雅间,只有六七张小桌。马刚认识很多人,其他桌吃饭的不少人都和马刚打招呼。一个长得肥头大耳的家伙特地走了过来。
马刚为陈文介绍说:“这片的老六。”
老六眯缝着眼睛看了陈文一眼。
马刚又为老六介绍:“这是市局大队的小陈!”
老六立刻睁圆了眼睛,“你好你好你好!”他热情地伸过手来,但陈文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把手收了回去。老六想要坐下来。陈文说:“你先过去吧,我和马刚说几句话。”
老六尴尬地站起身说:“好好好!今天,我请客。”
马刚把菜谱递给陈文。陈文说:“你点吧,简单点儿!”
马刚点了几个菜,要了几碗啤酒。两个人开始吃喝起来。陈文喝酒上脸,喝了不到半碗酒,脸就红了。马刚夸奖陈文说:“老弟,喝酒脸红的人好交啊!来,咱们哥俩干一杯!”
陈文干了碗里的啤酒,冷不丁说:“马刚,过去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马刚说:“怎么能没有呢!咱们俩都是机械厂那片的!我经常看见你!”
陈文说:“那你打过我,你还记得吗?”
马刚疑惑地说:“我打过你?不会吧!”
陈文说:“你真能装糊涂!”说着,扬起手猛地给了马刚一个响亮的耳光。
马刚愣住了,直勾勾地看着陈文。
马刚已经在社会混出了名气,现在即便是老警察也不会随随便便在公开场合扇马刚的。
陈文继续问马刚:“现在你想起了吗?”
马刚又说:“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陈文说:“你记性也太差劲了!”说完,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一连挨了两个耳光,马刚愤怒地瞪着陈文。陈文也毫无畏惧地瞪着马刚。显然,一场恶斗就要开始了。其他桌上的客人全都放下了碗筷。老六第一个起身躲了。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离开了饭店。那个年代打架都怕沾上血,所以,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了马刚和陈文。
陈文打马刚是故意的。他等待这个时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马刚这种人身上总带着刀,怕吃亏,陈文一直等到发了枪才来找马刚。
马刚说:“陈文,我请你吃饭。你上来就给我两个耳光,你也太不仁义了。”
陈文说:“滚你个逼吧,还跟我讲仁义。忘了过去,你是怎么打我的了!”
陈文的手一直放在腰里的枪上。马刚不一般,陈文能否斗过他,心里并没有底儿。
马刚虽然气得要死,但他不会和陈文硬干的。陈文上来就这么猛,他知道来者不善。但陈文说过去被他打过,他确实是没印象。
马刚说:“陈文,我真的打过你吗?”
马刚打过太多的人,个别的想不起来也正常。
为了让马刚回忆起,陈文详细地说出了时间、地点,“我当时是在高二,我放学回家,你在学校门口抽烟,我无非是看了你一眼,你上来就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马刚满脸茫然:“不会吧,我要是打你了,我能记住。陈文,你肯定是记错了。”
陈文说:“谁打我了,我还能记错吗?当时,刘艳丽也在跟前!”
陈文说得如此肯定,马刚更茫然了。
3
每天下午,市局刑警大队基本上没什么人上班了。刑警们都在外面搞案子。那个年代,案子多如牛毛,每个民警都背着数不清的案子。别人忙得要死,陈文却整天闲着。他在刑警队是内勤。内勤不需要搞案子。他差不多整天都呆在队里。
但陈文呆不住,他总想着像其他老警察一样到社会上去闯闯。
警察闯社会在当时是指向社会上的流氓挑战。那时警察想要得到社会上的认可,光靠手里的枪还远远不够。必须和社会上有名有姓的大流氓干几仗,打服几个,混社会的流氓歹徒才能对警察另眼相看。
陈文把第一个目标选择马刚经过了深思熟虑。陈文拿马刚开刀纯粹是在故意找茬。马刚过去没打过陈文。陈文那么说,是在瞪眼胡说。他目的是想刺激马刚。
但陈文没想到的是,马刚竟然真的想不起来了。
陈文提到刘艳丽是想进一步刺激马刚。马刚过去不认识陈文,但刘艳丽认识陈文。她一定知道马刚没有打过陈文。当马刚回去找刘艳丽核实后,马刚一定会气死,一定会来报复自己的!
他会怎么报复呢?整个下午,陈文都在思考着这件事儿。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刘艳丽来到了陈文的办公室。
刘艳丽说:“我在大门口等你半天,你也不出来,我怕你不在单位,就直接进来找你了。”
陈文见到刘艳丽有点拘束。他和刘艳丽没有这么熟!他们初中虽然都在一个学校但不在一个班级。当时,陈文和刘艳丽在学校都很出名。陈文出名是因为学习好,刘艳丽出名是因为漂亮。
刘艳丽是第一次来到公安局,对什么都新鲜。她东瞅瞅西看看。办公室靠墙角有一个样子很特殊的椅子。
刘艳丽问:“这是做什么的?”
陈文说:“用来绑人的。”
刘艳丽坐在椅子上让陈文给她绑起来。陈文笑了笑,没有答应。刘艳丽见面就和自己搞得这么近乎,陈文不太适应。他给刘艳丽倒了一杯水,问她:“你找我有事儿吗?”
刘艳丽从兜里掏出一叠十元钞票,“这是马刚给你的,你点一点,一共是两百。”
陈文不解地看着刘艳丽。
刘艳丽说:“那年马刚打你,他确实是忘了。但我没忘。马刚把你打成那样,我都哭了。我当时还帮你拉架,你有印象吗?”
陈文有点发蒙,马刚记不清可以理解,怎么刘艳丽也记错了?
刘艳丽见陈文不说话,又问:“你没印象了?”
陈文只好顺水推舟地说:“有印象。”
刘艳丽说:“我不帮你好了,我这一帮你,马刚还以为咱俩有事儿呢,他后来那么打你,就是因为……”
陈文打断刘艳丽说:“你真的记得马刚打过我?”
刘艳丽说:“我记得呀!”
刘艳丽把当时的情景还说了一遍。
当时马刚坐在学校门口准备抽烟,漂亮的刘艳丽给马刚点烟时,陈文恰好路过。刘艳丽穿得很时髦,像个国民党发报员。陈文忍不住看了刘艳丽一眼。
马刚指着陈文说:“小逼崽子,你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陈文挺倔还在看,马刚起身要揍陈文。刘艳丽拦住说:“别打他。他是我同学。”马刚听刘艳丽这么说,就又坐下了。但刘艳丽却回忆说,马刚上来把陈文打得鼻青脸肿,陈文脸上都是血。当时旁边还围了很多人。
马刚确实这样经常打人,刘艳丽显然也记错了。
陈文心里暗喜,他准备将错就错。陈文问刘艳丽:“马刚打过我他是不是已经忘了?”
刘艳丽说:“开始确实是忘了,经我一提醒,他就想起来了。他说,他很对不起你。”
刘艳丽把钱放在了陈文的面前。陈文把钱拿起来塞进了刘艳丽的兜里。刘艳丽还要拿出来,陈文按住了刘艳丽的手:“我不能收他的钱。”
刘艳丽说:“你收下吧!”她离陈文很近,呼吸的声音,陈文都能听到。
陈文说:“我是警察,马刚是流氓。我要是收了他的钱,我就得犯错误了。”
刘艳丽见陈文这样严肃,只好把钱收起来。她规规矩矩地坐在陈文的对面,双手握着陈文为她倒的那杯水。
刘艳丽过去曾经是陈文青春期幻想的对象。现在对象这么近距离地坐在自己的面前,陈文主动和刘艳丽聊了起来。但聊了没多久,刘艳丽的腿忽然碰到了陈文的腿。
陈文开始没有深想,刘艳丽坐在对面只隔着一张桌子,她的腿碰到自己的腿,是很自然的!但很快,陈文觉得不自然了。因为刘艳丽的腿完全贴在了自己的腿上。
陈文的内心翻腾起来。他不知如何是好。刘艳丽大概见陈文没什么反应,后来把两条腿都伸过来,干脆夹住了陈文的腿。
桌子下面都这么色情了,桌子上面的刘艳丽却像没事似的,她依然纯情地和陈文聊着过去的往事儿:“陈文,你不知道,你当时学习那么好。我可羡慕你了。我学习其实也可用功了,可是,不管我怎么学,我就是学不好。我都快气死了……”
4
陈文骑着长江750三轮跨斗摩托车送刘艳丽回家。刘艳丽没有坐在斗里,坐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她双手搂着陈文的腰,把身体贴在了陈文的后背上。她已经发育成熟,丰满的乳房隔着衣服,陈文也能真切地感受到。这样的情景,陈文过去只是偷偷地想过,但亲身经历还是第一次。陈文感到晕晕乎乎的,他全力控制着自己,认真地驾驶着摩托车。
快到家时,刘艳丽指挥着陈文东拐西拐,拐到了机械厂西面的围墙下。这里远离闹市,一个人影都没有。
陈文问刘艳丽:“你怎么把我领到这里来了?”
刘艳丽向围墙指了一下,“你看那儿写的是什么呀?”
陈文从摩托车下来,走到跟前,见墙上有两行字:
严禁随地小便
违者没收工具
陈文笑了,刘艳丽走过来,问他:“你笑什么?”
陈文说:“没收工具!”
刘艳丽问:“工具指的是什么呀?”
陈文没说话,呼吸急促起来。
刘艳丽猛地搂住了陈文的脖子,“快说呀,工具指的是什么?”
陈文口干舌燥说不出话。他身体里的血液急速地流动着,裤裆很快支起了帐篷。紧紧地抱住陈文的刘艳丽感到了那里的坚硬,她抬起头,对陈文说:“你干我吧!”
陈文没有干过女人。他不理解干女人就是睡女人!那个年代,用来表述男人和女人发生关系的词汇是有限的。陈文理解的干,是打人的意思!那时说干谁就是打谁!所以,当刘艳丽充满期待地说:“你干我吧!”陈文却回答道:“我不能干你!”
陈文这么说完全是出于好意,所以,他说得果断而坚决,但刘艳丽却受到了刺激。陈文硬了都不干她,说明陈文嫌她脏啊!也是,她被马刚干好几年了,她确实已经不干净了!
刘艳丽松开了陈文,难过地低下了头。陈文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明白干女人是什么意思了。
刘艳丽说:“我让你干我是马刚的意思。他说,你要是干了我,你就会原谅他了。”
陈文说:“你回去告诉马刚,就算我干了你,我也不会原谅他!”
5
陈文和马刚都是林河市机械厂的子弟。上警校当警察前,陈文没胆量找马刚的麻烦。马刚是这一片的老大,找马刚的麻烦和找死差不多。在这里,上至机械厂的厂长下至普通百姓都怕马刚。马刚谁都不怕,他怕的只有管片民警李文明。但陈文最近发现马刚连李文明也不怕了。
机械厂的电影院是流氓地痞们主要活动场所,每天银幕上演电影,银幕下也演电影。流氓们你打我我打你,比电影演的还热闹。过去只要管片民警李文明一出现,流氓们全都老实。但现在李文明即使来到了跟前,流氓们好像也没看见似的。该打架该流血一点不受影响。
这么多人打架,李文明一个个管是管不过来的。当时,小流氓听大流氓的,大流氓听警察的!李文明得把最大的流氓马刚管住才行。但现在李文明显然已经管不住马刚了。马刚见面就骂李文明,“你看你个老不死的,当什么警察啊,赶紧回家抱孩子去吧!”
警察再面再糠,流氓一般也不敢当面骂警察。马刚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骂李文明,陈文十分震惊。陈文在电影院门前,曾经亲眼看到了这一幕。他本以为,马刚骂完李文明,李文明会掏出枪对着马刚来一枪,但陈文万万没想到,李文明竟然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陈文的脸当时火辣辣地难受,好像是他被马刚骂走了。也就在那个时刻,陈文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马刚拉下马!
但把马刚拉下马并不容易!马刚不是一般炮儿,和他对着干要冒很大的风险。
这是陈文参加公安工作以来第一次与流氓较量,他还没有收拾流氓的经验。
当时警察收拾流氓不能完全按照法律。像马刚这样的流氓因为小打小闹被抓起来只能是治安拘留。这样的处罚对流氓毫无震慑作用。过些天放出来,流氓们会变本加厉。另外,当时的拘留所已经人满为患,抓了也送不进去。所以,对待流氓打架、斗殴这样的违法行为,警察一般是不抓不处理。那个年代,太多了,抓不过来,也处理不过来。
不抓不处理还得维护治安,就只能一对一地和流氓对着干,干到流氓怕你服你为止。
但和流氓对着干必须要有理由。流氓们从不认为自己是流氓,他们认为自己比警察还警察。所以,流氓如果被警察无缘无故地打了,其他流氓会群起而攻之。这样的话,即便警察打赢了流氓,流氓也不怕你服你。
不怕你不服你,治安怎么维持?老百姓怎么满意?
陈文虽然参加公安工作才半年多,但这些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6
打人不打脸!在社会上混,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脸!
马刚气疯了,但他最终还是忍下了。他现在的敌人很多,他不想再树敌了。他通过刘艳丽用金钱用美色去诱惑陈文,希望陈文就此拉倒,但陈文却不吃他这一套。
第二天,马刚找到陈文问他:“老弟,我到现在也没想起我打过你,但既然你和刘艳丽都说,我打过你,那我就认了。昨天,你已经在饭店里打我了,你看,咱俩的这个事儿就算扯平行不行?”
陈文说:“不行。”
马刚说:“那我怎样做,你才能行?”
陈文说:“你是在学校门前打的我,当时围了那么多的人。现在我要在电影院门前,当着大家的面,再扇你两个耳光就拉倒!”
马刚愣愣地瞅着陈文半天没说出话来。
马刚说:“老弟,你不是骑着我脖子拉屎吗!”
陈文说:“我没拉屎,我只是再扇你两个耳光,你要是不答应,咱俩就接着干!”
那个年代虽然乱,但在社会上混还是要讲规矩的。即便马刚真的打过陈文,马刚做出这样的姿态,也完全符合规矩了。可惜,陈文由于无知,还不知道如何讲规矩。
不讲规矩在道上是很危险的,马刚完全有可能灭了陈文。但陈文上来就和马刚蛮不讲理地胡干,倒一下子把马刚干糊涂了。马刚认为,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陈文。经过一番思想斗争,马刚居然满足了陈文的要求!
在这之前,陈文在饭店里扇马刚已经传开了。很多小流氓起初还半信半疑,陈文是个毫无名气的警察,马刚没道理怕陈文!但在电影院门前,陈文当众又扇了马刚两个耳光之后,机械厂这片所有的流氓不得不信了。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马刚事先把陈文为什么打他的原因和小流氓们说清楚了。马刚重点强调说,陈文的师傅是金伟。小流氓们这才明白,马刚为什么怕陈文了。
老大都怕陈文了,机械厂这一片的大小流氓们也都怕陈文了。
陈文只要往电影院门前一站,所有的流氓全都老实。那个年代看电影是人民群众最主要的娱乐方式。过去电影院一直被流氓们霸占着,群众是敢怒不敢言,从陈文摆平马刚之后,电影院算是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手中。
陈文保一方平安,属于多管闲事儿。他是市局反扒队的警察,管不着机械厂这片。他摆平了马刚维护了社会治安,等于是帮了管片民警李文明的忙。陈文特地找到李文明告诉他:“李叔,马刚今后再不老实,你就给我打电话。你看我怎么修理他!”
陈文是李文明看着长大的,当初,陈文考警校时,就是李文明为陈文做的政审材料。现在,毕业还不到一年的陈文和自己这样讲话,李文明心里不是滋味。他躲着马刚并非是怕马刚。马刚已经惹上了大麻烦,李文明不收拾他,是等着看马刚的笑话。可陈文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修理了马刚,让李文明十分被动,好像他李文明不是人民警察似的。
李文明说:“陈文哪,别以为你扇了马刚的耳光,他就怕你了!他怕的是你师傅。”
陈文说:“李叔,马刚怕我和我师傅没关系。马刚压根儿就不知道我有师傅。”
陈文为自己这样辩解,心里并不理直气壮。马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陈文早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果然,陈文在电影院门前当众扇了马刚之后的第三天中午,马刚又来请陈文吃饭了。
陈文推辞说:“中午我没时间。改日吧。”
马刚坚持说:“走吧!一会儿,我告诉你两个好线索。”
陈文问:“什么好线索?”马刚也没拐弯直接说了。一个是盗窃的,一个是抢劫的。线索的质量很高,涉及的罪犯都是惯犯。
对警察来说,得到好的破案线索,是很大的人情。怎么的也得表示表示。
陈文说:“谢谢你,马刚,你看这两个线索,我得给你多少钱哪?”
马刚说:“咱俩还什么钱不钱的。走,吃饭去!”
这次,马刚把陈文带到了挂着四个幌的饭店。
无偿地得到了两个好线索,陈文打算这顿饭由他请。可马刚上来就点了一个油炸大虾。二十多!马刚前后挑最贵的一共点了六个菜,估计得要一百块钱。陈文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五十块钱。这顿饭陈文是请不起了。当然,请不起也没关系,马刚压根儿也没打算让陈文请。
两个人喝着酒吃着菜。
马刚说:“老弟,找个机会,你干一下刘艳丽吧。”
陈文说:“大哥的女人,我怎么能干呢!”
马刚说:“兄弟面前,女人算什么呀!只要你喜欢。随便。”
陈文害羞地说:“马大哥,别开玩笑了。”
这顿饭,马刚把陈文弄得很舒服。给了他破案线索,请他吃了油炸大虾,还让陈文对刘艳丽陷入了美好的向往中。
马刚这么做是有目的,他想求陈文帮忙办个事儿。可他还没把事儿说出口,陈文却发现了马刚后腰里别着一把枪!
这都怪马刚疏忽大意。他看到陈文喝酒流了不少汗,怕风吹着陈文,就起身把身后的窗户关上。关窗户时,马刚的衣服被抬起的手臂牵起了一个角。别在腰里的枪柄,露了出来。
马刚关好窗户,转过身时,陈文已经把枪口对着他。陈文的枪很大,黑洞洞的枪口这么近距离地对着自己,马刚吓得脸色铁青。
陈文说:“举起手,转过去,趴在墙上!”
马刚说:“老弟,你这是干什么呀?”
陈文说:“少废话。赶紧转过去。”
陈文一边用枪指着马刚,一边从兜里掏出手铐,要把马刚铐起来。
抓有枪的犯罪分子是很危险的,搞不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但在当时的林河市,这种危险要小得多。当时混社会的不少人腰里都别着枪。被警察抓住后,只要这支枪没打过人没杀过人,警察一般也就是把枪支没收就算处理了。罪犯知道抓住也没什么大不了,一般也不进行抵抗。
陈文准备先把马刚铐起来,再下马刚的枪。
马刚说:“老弟,别铐我了。你不就是想没收我的枪吗,你把枪拿去不就完了。”
马刚用的是哀求的语调。陈文的心有点软。毕竟刚才还在吃马刚的油炸大虾。
陈文没有铐马刚,马刚自己规规矩矩地从腰里拿出了枪。他拿着枪管,像是准备把枪柄递给陈文。但马刚突然用另外一只手拉上枪栓顶上了子弹。这个动作马刚专门练过,速度很快。可再快也是在陈文的枪口下完成的。陈文完全可以开枪击毙他。但在这关键的时刻,陈文犹豫了。因为这么点儿事儿,就把一个大活人干掉,陈文下不了手。
马刚利用这个瞬间,把枪口对准了陈文。
黑洞洞的枪口能给人很大的恐惧,陈文又是第一次面对着罪犯的枪口。他顿时感到浑身冰冷。
枪口对着枪口是最危险的。陈文和马刚全都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对方。马刚的眼里充满了血丝,刚才的那些谦卑已经没了踪影。这让陈文感到了惧怕。陈文的声音颤抖了:“马刚,你把枪给我放下!”
马刚虽然占了些上风,但面对着枪口同样恐惧。他同样颤抖地说:“对不起,老弟,有人要杀我,我这支枪不能给你!”
马刚一边说一边向门口后退着。怕陈文真的开枪,他不停地说着好听的话:“老弟,你放我一马,我记你一辈子好。我会给你更多的破案线索,我让你立功,我让你立大功!”
在马刚后退的时候,陈文的脑海里不断闪着冲动的念头:开枪开枪开枪!
陈文的枪法很好,他相信自己能一枪击中。但直到马刚从眼皮底下消失,陈文也没有真正地扣动扳机!
7
陈文白白净净长得像个姑娘。警校毕业后,他分到了公安局的技术科。技术科在当时是林河市公安局最好的科室。技术员相当于警察里的白领。技术科不是随随便便能进去的。得有关系有门子才行。陈文既没关系也没门子。他分到技术科主要也是因为他长得像女孩的缘故。技术科总干细活儿,需要陈文这样的人。
虽然一毕业就分到了公安局最好的科室,但陈文一点也不安分。在技术科干了不到三个月,他就要求到刑警大队去工作。
科长刘长水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去刑警队?”
陈文说:“我想去抓罪犯!”
刘长水当时就笑了,“别气我了,就你这个小样的,还抓罪犯?”
陈文说:“当然了。”
从最好的科室调出来很容易。陈文顺利地调到了刑警大队。报到时,他很想到大案队。但大案队根本不要他。不仅大案队不要他,其他重要的中队都不要他。原因是他长得不像个男人。
陈文很悲伤,“我虽然长得不像,但我他妈的可绝对是呀!”
在陈文快绝望的时候,反扒队的队长郭玺却一眼相中了他。不仅要了陈文,还让他担任了内勤。
内勤在队里的地位仅次于队长。反扒队除了两个队长外,陈文算得上第三号人物。地位很高,陈文仍很苦闷。由于他是内勤,有机会抓罪犯领导也很少派他去。陈文长得不像个男人,更不像个警察。这样的人怎么能去抓罪犯呢!
陈文找茬向马刚挑战不仅是要保一方平安,还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男人!特别是,陈文一直渴望着抓个像马刚这样的大流氓,来表明是个名副其实的警察!但这样的时候很少。抓大流氓,既要有证据还要有机会。今天当证据和机会好不容易一起来临之后,陈文却在马刚的枪口下退缩下来。
当天晚上,陈文来到了马刚的家。
马刚的家是个平房。后院有块大约十五平方米的园子。园子四周用木板、铁丝拦着。里面种着豆角和茄子。天刚黑下来,陈文就悄悄地躲进了园子里。虽然是初秋没那么热了,但蚊子却十分猖狂。马刚家的窗户有一扇开着,里面说话声都能听到。陈文怕被发现,趴在茄子地里一动不动。蚊子大概很喜欢陈文这样的肌肤,一层一层糊在上面。
陈文知道自己被蚊子咬过会很难看,事先把上衣脱下来,蒙在了脸上。他只露出两只眼睛密切地注视着马刚家里的动静。马刚平时就不怎么回家,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估计更不能回家了。但陈文不知道马刚除了家之外,还能去哪里。他只能守在这里等候马刚。
陈文从小怕蚊子,每次被蚊子咬过几天都不好。但今天为了抓住马刚,他只能把自己喂蚊子了。陈文咬着牙一直坚持到了后半夜,马刚才回来。
马刚见到陈文立刻举起了双手。陈文搜查了马刚的身体,那支枪已不在马刚的身上。
陈文把马刚带回了队里,连夜审讯那支枪的下落。马刚始终不承认有那支枪。天快亮了,他也不松口。陈文很被动。马刚肯定把枪藏在了隐秘的地方。拿到搜查证估计也找不到。找不到枪,对马刚也就不能处理了。
陈文把马刚抓来很被动,押马刚没有理由,放马刚还太丢面子。
陈文有点发蒙,他现在还不知道如何与流氓周旋。马刚嘲笑地看着陈文,陈文只好威胁他说:“马刚,你要是再这个态度,我就把你交给我师傅了。我师傅是金伟,你应该听说过他吧!”陈文还没说完,马刚就急忙给了陈文一个台阶。他交代了一起殴打他人的案子。马刚说:“昨天,我把老六打了!”
陈文骑着摩托车拉着马刚连夜找到老六核实这个案子。老六起初不承认,见马刚使了眼色,才说:“对对对。他确实是把我揍了一顿。”
回到队里,陈文为马刚做笔录时,马刚说:“陈文,我够意思吧。这个事儿,你至少可以押我半个月。”
陈文说:“马刚,我可以不押你。”
马刚说:“押吧!我都拒捕了。”
陈文说:“你拒捕的事儿,我不追究了。只要你把枪交出来,我保证不押你。”
马刚说:“你还是押我吧!枪我是不会交出来的。老弟,你想想,谁和警察吃饭还敢带着枪,这不找死吗!我是没办法。有人要干我,我不随身带着枪,我早就被干趴下了。”
陈文说:“谁要干你呀?这么严重?”
马刚假装不想说,“总在社会混,这都是难免的。今天,我拿枪拒捕,你当时完全可以一枪把我毙了。你给了我这么大的面子,我马刚不能不识抬举啊!老弟,你什么都不用想了。你就把我押起来吧!”
陈文说:“马刚,你中午给了我两个好线索,这算是立功表现。你打人的事儿,就不拘留你了。但现在你要告诉我,究竟谁要干你?”
8
张成斌、张成武是哥俩。社会上称他们为张老大和张老二。他们俩在社会上名声很响。
马刚得罪了张老大张老二,他们哥俩准备收拾马刚。马刚吓坏了。他想通过陈文的师傅金伟出面,去找他们哥俩调解调解。
陈文嘴上答应了马刚,但他并没有告诉金伟,他准备亲自去找他们哥俩。
陈文现在已经完全清楚马刚怕他确实是因为自己的师傅是金伟的缘故。陈文觉得自己打服了马刚一点都不光彩。他不能靠师傅的威严去获得别人的尊敬。陈文决定把挑战目标对准张老大张老二。只有把他们俩打服了,自己在社会上才能真正有地位。
张老大、张老二平时主要呆在大光明旅社。张老大曾经是这个旅社的职工,后来稀里糊涂成了旅社一个部门的小头头。虽然是小头头,但旅社的大头头也惹不起他。张老大、张老二在旅社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吃喝玩乐都不用花钱。
陈文首先找到了张老大。张老大自己有间办公室,里面沙发、办公桌都很正规。张老大坐在办公桌前,喝着茶水看着报纸,像个机关干部。他不认识陈文。陈文今天来主要是试探一下,怕对方误会,他先把自己的工作证递给了张老大。
张老大看了陈文的工作证,知道陈文是反扒队的,对陈文客气起来。反扒队虽然在市局刑警大队不起眼,但两个队长过去都是在大案队,他们的名声在警界也是响当当的。
张老大开始还以为陈文是他们派来的,对陈文十分尊敬。但陈文不想打着两个队长的旗号,直截了当地说:“张大哥,我这次来,两个队长都不知道。”
张老大感到有点奇怪,“老弟,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陈文说:“是马刚的事儿!”
张老大没有吱声,冷冷地看了陈文好半天。
陈文说:“我没别的意思,我来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张老大说:“你想了解什么情况?”
陈文说:“你准备干马刚,是吗?”
张老大没回答反问陈文:“老弟,你和我说句实话,你今天来是代表你们队长呢,还是代表马刚?”
陈文说:“他们我谁也不代表,我只代表我自己。”
张老大笑了:“你代表你自己?”
陈文说:“你别误会……”
张老大说:“我没误会。你来不就是问我是不是要干马刚吗?好,现在,我告诉你,我确实要干他。我准备把他的腿干折。”
陈文有点发蒙,警察问这种事儿,一般没人会承认的。
张老大说:“你还想问什么?”
陈文说:“那你为什么要干马刚?”
张老大还没回答,旁边套间的门被一脚踢开了。张老二出来走到陈文跟前,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他问陈文:“妈了个逼的,你算干什么吃的?”
陈文说:“你怎么骂人呢?”
张老二说:“骂你怎么的,不老实揍你个逼养的!”
陈文说:“吹牛逼,你揍我个试试!”
见两个人要打起来,张老大对张老二说:“老二行了。他是反扒队的。”
张老二说:“反扒队多个鸡巴毛。”
陈文冷冷地注视着张老二。
张老二说:“瞅你妈个逼呀!你腰里不就是别个枪吗!来,你给我拿出来。”
陈文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腰里。张老二、张老大差不多同时也把手伸进了腰里。一对二,陈文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把枪掏出来。
张老二敞开衣服,露出了腰里的枪,对陈文说:“咱俩都把枪拿出来,你对准我脑袋,我对准你脑袋,咱俩喊一二三,同时开枪,怎么样?”
陈文也豁出去了,“行!”
“行你妈个逼!”站在旁边的张老大突然掏出枪对准了陈文。张老大的目光现在变得比张老二还要凶狠。陈文被枪指着脑袋,有点手足无措。
张老大说:“小逼崽子,你今天来到底干什么?”
陈文说:“我来了解情况。”
张老大说:“我已经告诉你了。”
陈文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干马刚。”
张老大说:“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干马刚是因为我看他不顺眼!”
9
林河市地处东北边境要地。伪满时期,日本人在这里建有几个重要的军工厂。建国以后,两个主要的军工厂被保留下来。其他一些工厂虽然改行进行其他生产,但普遍都留有一个工具车间。工具车间仍然生产枪支的某个部件,像机械厂的工具车间专门生产五四式手枪的枪管。各个工厂生产出来的枪支部件,最后统一到七〇一军工厂组装。分散生产的目的本来是为了安全,但由于各个工厂在文革期间,管理松懈,导致大量枪支的零部件被犯罪分子盗走。林河市有很多工厂,工厂里有很多水平高超的技术工人。这些人不仅能把枪支组装起来,还能利用工厂的车床把枪支缺少的零件生产出来。这导致林河市的枪支泛滥。文革以后,工厂里的工具车间全都被取消了,枪支在源头上被遏制住,但毕竟有太多的枪支已经散落在林河市的各个角落。所以,在林河市混社会的不少人手里都有枪。
张老大、张老二有枪,陈文一点都没觉得惊讶,但他惊讶的是,两个人能毫不顾忌地和自己这个警察掏枪干!
陈文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这让他热血沸腾,他觉得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10
反扒队队长郭玺考上了业余职工大学,没事儿就挤时间学习。郭玺最初把陈文调进来,多少也是因为陈文是中专毕业生,能辅导自己复习功课。陈文辅导郭玺时,有点心不在焉。
郭玺问:“有什么事儿吗?”
陈文说:“没有。”
辅导完功课,郭玺又问陈文:“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忙吗?”
陈文说:“马刚告诉了我两个线索。”
郭玺说:“是吗!”
陈文说完线索,郭玺先是表扬了陈文,接着又感到很奇怪:“马刚为什么要帮你?”
陈文说:“他求我办点儿事!”
陈文简要地说了张老大、张老二要干马刚,他去找了两个兄弟了解情况。还没说完,郭玺就问陈文:“他们俩对你态度怎么样?”
陈文说:“还行。他们俩确实要干马刚!”
郭玺说:“你不应该去找他们俩。”
陈文说:“我知道。但郭队,我在他们那儿发现他们俩身上都带着枪。你看咱们是不是过去把他们端了?”
郭玺说:“端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咱们还没到跟前,他们就会把枪藏起来。”
陈文说:“不见得吧,我感觉他们好像不怕警察。”
郭玺说:“他们是不怕你,要是我们去了,他们肯定会把枪藏起来。”
陈文说:“藏起来,就搜呗!”
郭玺说:“搜不着怎么办?”
陈文说:“搜不着就搜不着呗!”
郭玺说:“一旦搜不到枪,咱们就没法处理他们。张老大、张老二和别人不一样,没证据把他们端了,他们会记仇的。”
陈文说:“咱们是警察,还怕他们记仇吗?”
郭玺有点不满,“陈文哪,咱们是反扒队,只负责抓小偷。张老大、张老二咱们目前管不着。另外,你是内勤,你把本职工作干好就完了。社会上的这些事儿,你不要参与。”
11
金伟是反扒队的副队长。由于姓金总让别人误以为他是鲜族。金伟也总是给别人错觉。他总说:“我真的是少数民族。”他会几句朝鲜话,经常以假乱真。金伟把自己伪装成少数民族的目的是为了喝酒。他喜欢喝酒,差不多每天中午都喝。在机关里别人喝多了领导见到会批评几句,见到金伟也就稀里糊涂了。少数民族在哪儿都很吃香。
下午,金伟喝完酒醉醺醺地回到了队里,一脚踢开内勤办公室的门,兴冲冲地走过来,和陈文热烈地握手。这是金伟标志性动作。每次喝多都要握手。金伟抓住陈文的手不放:“你在干什么呢?”陈文说:“我在等你回来呢!”金伟说:“你骗我。”陈文说:“我没骗你,我从上午就开始等你。你不回来,我会等你到明天早晨。”金伟说:“你为什么要等我呀?”陈文说:“因为你是我师傅呀!”这些话每次金伟喝多了,陈文都要这么说。虽然说了无数遍,但每次都会让金伟感动。
郭玺最初把陈文调进反扒队时,金伟很不高兴。反扒工作任务繁重,陈文这样的长得都不像警察,他怎么去干警察的活呀!
陈文来到反扒队后,金伟有事儿没事儿总用话敲打陈文。郭玺曾经因此批评过金伟。但金伟挨了批评依然对陈文态度恶劣。为此,郭玺曾经很闹心。他怕陈文忍受不了金伟的坏脾气。但不久郭玺发现,金伟对陈文的态度,发生很大变化。
金伟提拔当副队长时间不长,队里的老警察没人把他当领导,更没人伺候他,只有陈文不仅一口一个金队,还天天为金伟倒茶点烟打水收拾房间。特别是,陈文还主动拜金伟为师。金伟小学都没毕业,现在有一个警校毕业的中专生,一口一个师傅叫着自己,他自然是心花怒放了。
陈文把已经喝多的金伟搀扶到沙发上,为他点燃了香烟,又为他倒了一杯茶水。完了,他站在金伟的身后:“师傅,我给你按按肩膀吧。”金伟笑了:“谢谢我的好徒弟!”
陈文把金伟弄得舒舒服服之后,就开始皱起了眉头。
金伟说:“怎么了?”
陈文说:“没怎么的。”
金伟说:“有人欺负你了?”
陈文说:“没有。”
金伟着急起来:“你快说,到底谁欺负你了?”
陈文说:“是张老大和张老二!”
金伟说:“他们俩怎么能欺负你呢?”
陈文也没隐瞒,一五一十把经过说了一遍。
还没说完,金伟就对陈文开始拳打脚踢。他先是扇陈文耳光,陈文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之后,金伟就踢陈文的屁股。边踢边骂:
“谁让你去的?你个小逼崽子!他们俩没把你整死,算你捡着!”
长这么大,陈文是头一次被这么狠狠地胖揍!
郭玺在隔壁听到了动静,跑过来把金伟拉开。见到陈文被打成了肉球,挥手给了金伟一个耳光:“操你妈!”
郭玺平时不骂人,只有急眼了才骂人。见郭玺急了,金伟的酒劲过去了一半,他指着郭玺说:“别装好人,不是你让我批评他吗!”
郭玺说:“我让你批评他,我让你动手了吗?”说着,抬起手又要扇金伟。
陈文起身过来抱住郭玺:“郭队,对不起,都怪我不好。我惹你们生气了。”
郭玺心疼地看着陈文鼻青脸肿的样子,对金伟骂道:“妈了个逼的,看你给打的!”
12
金伟的妻子王荔比金伟小七岁,不仅年轻漂亮,还做得一手好饭。晚上,金伟把陈文带回了家里。王荔做了四个菜。
吃饭的时候,王荔问陈文:“你脸怎么了?”
陈文说:“喝多摔在地上卡的。”
王荔看了一眼金伟笑了,“你怎么和他一样呢?”
陈文说:“他是我师傅,我得和他学呀!”
王荔说:“别跟他学。和他都学坏了。要向你郭大哥学。”
金伟在外面张牙舞爪,在家里十分规矩。王荔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酱油没了,王荔说:“金伟你去打瓶酱油。”
金伟离开后,陈文不经意地问王荔:“嫂子,今天的饭真好吃,这是我们单位分的响水大米吧!”
王荔疑惑地问:“你们分大米了?”
陈文说:“对呀!”
王荔问:“什么时候分的呀?”
陈文说:“上个星期。”
王荔脸色难看极了,陈文假装惊慌地说:“嫂子,我记错了。响水大米不是上个星期分的,应该是上个月分的。”
王荔生气地说:“上个月金伟拿回家的也不是响水大米呀!这个王八蛋!”
金伟回来之后,王荔狠狠地瞪着他。金伟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着王荔。王荔老怀疑金伟在外面搞女人。金伟常常是有苦难言。
陈文吃饱了喝足了离开时,故意等着王荔出来送自己。
来之前,陈文做了一张金伟的工资条。金伟的工资是五十八元。陈文做成了八十五元。他把工资条揉成了一个团,悄悄地丢在了金伟家的院子里。
第二天上班时,怕金伟收拾自己,陈文整个一上午都躲在外面。中午,估计金伟出去喝酒了,陈文才偷偷地回到队里。刚进屋,金伟就推门走了进来。他揪着陈文的耳朵,“跑了和尚还能跑了庙?”
陈文弄出满脸委屈的样子,“师傅,你这是干什么呀?我又怎么了?”
金伟被气乐了,“看你装的,好像你多无辜似的。他妈的,王荔昨晚审了我一宿。”他伸出胳膊,“你看给我挠的!”
金伟的胳膊上有一条鲜红的血印。
陈文没想到这个玩笑会这么严重,很过意不去,“师傅,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金伟挖苦陈文:“你请我,你有我工资多吗?”他拿出陈文伪造的那张工资条,“我他妈的一个月开八十多!”
金伟领着陈文出去吃了一顿。酒桌上,金伟语重心长地说:“徒弟,昨天我打你吧,确实手重了,但你知道吗,你太气人了。你不和我们打招呼一个人就敢去找张老大张老二的麻烦,你是在找死。”
陈文辩解说:“师傅,我没去找他们的麻烦!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他们为什么要干马刚!”
金伟说:“他们干不干马刚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警察,流氓之间的恩怨,你不能介入知道吗?”
陈文说:“我知道了。”
13
陈文骑着摩托车离开公安局的大门时,看到刘艳丽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来回走着。刘艳丽没看到陈文,她当时是背对着公安局的大门。陈文其实也没有看到刘艳丽的正面,他只是通过身材和走路的姿态,认出了刘艳丽。但陈文假装没有看到,故意骑着摩托车从刘艳丽的身后驶过。刘艳丽看到陈文喊了一声,陈文才把摩托车开到了刘艳丽的跟前。
刘艳丽说:“马刚让我来找你。”
陈文说:“他在哪儿?”
刘艳丽说:“他在西面挺远的一个饭店里。”
陈文拉着刘艳丽费了好半天劲儿才找到了马刚所在的饭店。这个饭店很小,都没挂幌。饭店有个小套间。马刚坐在套间里已经点好了菜。三个人开始只是喝酒吃菜,没说什么正事儿。马刚满脸忧愁,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喝了好一会儿,马刚让刘艳丽先到外面,刘艳丽走了以后,马刚才开始向陈文诉说即将到来的危险:
“老弟,我估计快了。这两天了,张老大张老二到处找我。”
陈文说:“既然这样,干脆你就先把他们俩卖了。”
马刚知道张老大和张老二很多犯罪证据,但马刚不想这么做,“我要是把他们俩卖了,我今后就没法在社会上混了。”
陈文说:“他们现在要砍你的腿。你不卖他们,你的腿就保不住了。”
马刚说:“我坏了名声,我保住腿又有什么用啊!”
陈文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马刚说:“我只有和他们干了。”
陈文说:“你想怎么干哪?他们两个人,你一个人,你能干过他们吗?这样吧,他们干你的时候呢,你事先通知我,我埋伏起来。”
马刚摇了摇头。流氓之间争斗,是不能告诉警察的,这是规矩。
马刚说:“老弟,他们打折了我的腿,我要是再破了规矩,我今后在社会上就是死路一条了。”
陈文很想说,像你这样混下去早晚都是死路一条!但这些话陈文没说,他很清楚,他劝不了马刚这种人。陈文只想帮马刚。过去他想抓马刚,但现在他更想抓张老大和张老二。为了做通马刚的思想工作,陈文不停地说着,不停地喝着。陈文的酒量还没练出来,喝着喝着就喝不动了。
陈文走出饭店蹲在墙角哇哇地吐着,晚上吃的喝的全都吐了出来。呕吐让他浑身痉挛,站都站不起来了。刘艳丽站在身后,轻轻地捶打着他的后背。
刘艳丽说:“你好些了吗?”
陈文说:“我好些了。”
刘艳丽用自己的手绢擦了擦陈文的嘴角,“一会儿,别喝了。”
陈文慢慢地站起身来。刘艳丽比陈文高一些,平时陈文没注意到,现在大脑被酒精麻痹之后,反而看出来了。他说:“你怎么好像比我高呢?”
刘艳丽说:“我始终比你高啊!”
陈文站起身来依然晃晃悠悠,刘艳丽扶着陈文。她呼吸的声音,她散发的体香又近在咫尺了。
走进饭店之后,陈文对刘艳丽说:“行了,我没事儿了。”
离开刘艳丽的身体,回到酒桌上,陈文继续劝着马刚:“马大哥,你不要再犹豫了,再犹豫的话,你的一条腿就没了。”
马刚干了杯中的酒说:“老弟,这次没的可不光是我的一条腿,我的这条命可能也得没呀!”
陈文不太相信马刚的话。那个年代,流氓之间争斗没什么刻骨仇恨,他们一般不把对方打死。由于约定不报案,没有证据,警察知道了也没法管。但要是打死了就不好办了。死人就是证据!把对方打死,自己被抓住了也得死。
陈文说:“马大哥,你怎么知道你的命会没呢?”
马刚说:“他们知道我买了枪,准备干死我!”
陈文说:“把你干死了,他们不也跑不了吗!”
马刚说:“能跑得了。”
吃完饭,陈文开着摩托车送马刚和刘艳丽。把刘艳丽送回家后,马刚让陈文把车开到了西山上。
深夜的西山漆黑一片,只有摩托车的灯光伸向远方。在山脚一处茂密的树林边,马刚让陈文把车停下来。他指着前面的一条小路,说:“上去向右拐大概两百米,张老大让人已经挖好了一个坑。他准备把我干死之后,就埋在那儿。过几天,我要是失踪了,老弟,你想着到那儿去挖我的尸体!”
14
郭玺的语文基础不错,陈文辅导起来不费劲。让他挠头的是数学。每次陈文都得把自己讲糊涂了,郭玺才能开点儿窍。陈文说:“郭队,考数学的时候,我去替你考不就行了。”夜大的校长和郭玺个人关系很好,陈文替考一点风险都没有。但郭玺不干,“我让你去替考,这不等于混文凭了吗!”
陈文心想,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嘛!换成是金伟,这些话,陈文会当面说出来。但对郭玺,陈文不会说的。郭玺不像金伟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郭玺平时想什么,陈文很少能琢磨出来。
马刚可能会被干死这件事儿,陈文没敢告诉金伟,他怕金伟还像上次揍自己。想来想去,陈文最终告诉了郭玺。郭玺听完没什么反应,他的心思还在数学上。刚才,陈文给他讲题时,画了一条辅助线。这条辅助线,郭玺很不理解。他问陈文:“这道题上没有这条线哪,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画上呢?”每次听到类似的话,陈文的头都大出许多。陈文挖苦说:“郭队,你知道针尖上能站下多少魔鬼吗?”郭玺摇了摇头,竟然很真诚地问:“到底能站多少啊?”陈文真想推开窗户跳下去。
郭玺说:“你别不耐烦。针尖上能站多少魔鬼我不知道,但能站几个流氓我可清楚。”
陈文知道郭玺不高兴了,急忙说:“郭队,我没别的意思。”
郭玺笑了,“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
陈文耐心地辅导完郭玺的数学后,郭玺才和陈文说马刚的事儿,“金伟为什么揍你知道吗?他不是已经明确告诉你,不准你去参与流氓之间的恩怨嘛!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陈文说:“我没参与,我就是向你反映一下情况。”
郭玺说:“你这个情况反映的让我很为难。不管吧好像我们警察见死不救,管吧,我就得和马刚一起去上山看看那个坑。山上的坑多了,我怎么证明那个坑将来会埋马刚呢?证明不了,我就得去问张老大。张老大能承认那个坑是他挖的吗?整来整去,我们警察不等于是在为马刚撑腰吗!你个傻玩艺儿,被马刚利用了,还不知道!”
陈文有点发蒙,“马刚利用我?”
郭玺说:“你以为呢?马刚请你吃两顿饭,你就找不着北了。我告诉你,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免费的晚餐!”
15
郭玺与金伟在社会上的名气很响,流氓们称他俩一个心黑一个手狠。谁要是落在他俩手里,不死也得扒层皮。陈文过去对他们俩一直怀着崇敬的心理,但现在他们俩对张老大张老二的态度,让陈文很失望。他觉得郭玺和金伟徒有其表。张老大张老二再凶恶也不至于让他们俩这么小心回避呀!
陈文刚刚当上一线警察,他还不明白,与流氓做斗争,不能只靠争强斗狠。
马刚与张家兄弟之间是黑吃黑,这是警察最希望发生的事儿!他们无论谁胜谁败,警察都能从中得利。马刚这一年来,在黑道的名声越来越响,已经远远地超出了机械厂这片,大有与张家兄弟齐名的趋势。张老大张老二很生气。他们认为,马刚有了这么大的名气完全是警察在暗中帮他。
马刚一年前曾经和警察公开地干了一仗。这在道上是很值得炫耀的。黑吃黑没什么,与警察干才真正了不起。与警察干过之后,马刚的名声迅速攀升。
张家兄弟怀疑,马刚与警察之间有默契。因为马刚与警察干过之后,警察并没有往死收拾马刚,而是很快就把马刚放了。
放马刚根本原因是没证据,但没成想,却因此挑起了黑吃黑的争斗,警察暗中都偷着乐。马刚是有苦说不出,他之所以想通过陈文让警察出面进行调解,无非是向张家兄弟解释解释。
警察是不会做这种事儿的。连管片民警李文明都躲着马刚,可在这关键时刻,陈文却和马刚打成了一片。
郭玺和金伟上火了。
放任流氓之间黑吃黑不管,这种事儿是不能拿到台面上的。他们俩没法向陈文明确地指出,只能旁敲侧击,只能偷偷暗示。可陈文被浑身的热血所激荡,竟然没有丝毫领会。他继续和马刚来往,结果让张家兄弟对陈文产生了极大的敌意。
在那个年代,警察被流氓弄死是很平常的。张家兄弟已经涉嫌三起杀害警察的案子了。郭玺、金伟之所以百般劝说陈文远离张家兄弟,也是出于这种担心。可陈文对已经来到身边的危险,毫不在意。轻易地摆平马刚,让他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盲目的自信。
陈文不知道,张家兄弟当时有了一个可怕的计划。他们俩准备把马刚和陈文一起干掉。
16
杀人案现场位于郊区的一片树林里。陈文赶到的时候,树林旁边的小道上已经站满了警察。他们一个个正抻着脖子向里看。技术科的法医、痕迹检验员正在尸体附近勘察现场。这个时候,除了公安局领导外,普通警察是禁止进入的。金伟着急破案,想尽快了解案情。他在树林边上来回走着,恨不能一脚就迈到尸体的跟前,亲自去瞧瞧。但他没这个胆量,他只是刑警大队反扒队的副队长,这么小的芝麻官,在这么大的杀人案现场,他是不敢耍威风的。焦急中,他一眼看到了陈文。他让陈文进去看看。陈文在技术科呆过,他进现场没人会拦。但陈文不想去,“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陈文看到技术科科长刘长水正在尸体旁指挥勘察,刘长水看见自己弄不好会骂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陈文不想挨骂。金伟见到陈文站着不动,不高兴了,“妈了个逼的,你赶紧。”见金伟要发火,陈文只好向小树林走去。
杀人案现场出现在了树林里,对现场勘察很有利。像足迹之类的重要痕检证据能完整地保留下来。为了能够充分提取物证,对这样的现场保护是很严格的。无关人员绝对禁止进入。当然了,局里的领导虽然也属于无关人员,但他们来了还是可以随便进入的。为了方便领导前来视察,进入杀人案现场的路上,技术员事先已经画出了标记。陈文就是沿着为领导画好的标记小心翼翼地向尸体走去。
来到了尸体跟前,刘长水抬眼冷冷地看着陈文。陈文从技术科出来时,刘长水反复挽留,但陈文一意孤行,让他十分生气。那之后,刘长水每次见到陈文都要骂人。以前挨骂周围都没人,陈文还能忍受,现在这么大的犯罪现场,除了死人外,还有那么多的领导。这要是被骂一顿,陈文真的有点受不了。陈文见到刘长水的嘴一张开,心就悬到了嗓子眼儿。
刘长水说:“你来干什么呀?”
陈文战战兢兢地说:“刘科长,我来帮您干活来了。”
陈文长得白白净净像个姑娘,说话的声音因为紧张也像个姑娘了。这样的表情在杀人案这片肃穆的现场里,大概是拨动了刘长水某根柔软的心弦。他温和地对陈文说:“真的来帮我干活?”
这么大的现场勘察也确实需要帮手。刘长水指着不远处的一具尸体说:“那好,你过去把他的指纹提下来吧!”陈文像接到了圣旨一样毕恭毕敬地离开了。
张老二仰面躺在地上,睁着吃惊的眼睛像是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陈文走到跟前先是察看了他的枪伤,紧接着就开始提取指纹。
张老二的手黑乎乎的,陈文洗了好几遍才干净。他把医用针头刺入张老二的手指中,把满满的一管水全都射了进去。人死后,手指的肌肤会萎缩,指纹也会跟着变形。想要正常地提取指纹,得往里注水让手指再膨胀起来。
摆弄死人的手,陈文不是第一次了,但他仍然像第一次那么不舒服。心里不舒服,干活难免受影响。张老二两个手一共十枚指纹,陈文提了不到五个,就心烦意乱了。内心深处,陈文是怕死人的。尽管已经见过不少死人了,但每次见到依然是心跳加快!
张老二的指纹总算全都提取下来。陈文把指纹卡交给刘长水想要离开。
刘长水说:“急什么呀!那边还有一个呢!你去把他的指纹也提下来。”
陈文硬着头皮又来到了张老大的尸体前。张老大是侧卧,一只手压在了身体下面。陈文捏着鼻子把张老大的尸体掀过来,使其平躺在地面上。让陈文多少欣慰的是,张老大的手很干净,不用洗直接就可以在上面操作了。
提取完张老大的指纹,刘长水又让陈文帮着照几张相。技术科有专门照相的,但在尸体解剖时,一般都不愿意照。照的话也都对付。负责照相的技术员是领导的孩子,他对付照,刘长水也不好说什么。这次解剖不在室内,对付照的话,效果出不来。为了出效果,刘长水便让陈文帮着照。
平时,解剖都在法医专门的解剖室进行。由于张老大和张老二的死因都很明显,刘长水不想大老远再把尸体折腾回去了,他在树林边找了一块空地就开始忙乎起来。
解剖时,刘长水只带来了刀,没带锯。开膛碰到坚硬的胸骨,也都用刀硬往下砍。人死后,里面的血还没有彻底凝固,不少血随着刀甩了出来。
陈文照相时,紧着说:“刘科长,你轻点儿!”
刘长水说:“没事儿,我看着呢,不会甩到你衣服上!”
17
晚上很晚了,陈文来到了刘艳丽的家。刘艳丽的父母对陈文很热情,又是拿烟又是倒水。刘艳丽已经躺下了,急忙穿好衣服。
陈文很正规地对刘艳丽说:“我找你有点事儿,你现在有时间吗?”
刘艳丽说:“有。”
这么晚了跟着陈文离开家,刘艳丽的父母什么都没问。他们俩像送女婿似的,一直送到了门外。
陈文骑着摩托车拉着刘艳丽来到了机械厂西面的围墙下。
今晚是满月,皎洁的月光把围墙上的“严禁随地小便,违者没收工具”的字迹照得很清楚。
刘艳丽开始还很拘束,见到陈文把她拉到了这里,便表现出很妩媚的样子。陈文停下摩托车,刘艳丽坐在斗里转过身,深情地注视着陈文。她是从被窝里出来的,头发还披散着。
陈文说:“你现在像个鬼!”
刘艳丽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她坐在斗里,位置很低,背心里的两个乳房,陈文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
陈文说:“刘艳丽,有些事儿你可能还不清楚,其实,马刚对你很不好。为了拉拢我,他竟然让你陪我……假如换成我是马刚,无论因为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去干这种事儿的,这你相信吗?”
刘艳丽说:“我相信。”
刘艳丽晃动着身体,乳房像浪涛一样起伏。
陈文有点眼晕,转过身对着天空圆圆的月亮,说:“既然你相信,我就实话实说了。现在,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刘艳丽说:“行!”
陈文说:“你放心,将来我肯定会对得起你的。”
刘艳丽着急了,“你快说吧,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陈文说:“马刚在哪儿,你能告诉我吗?”
刘艳丽说:“我不能告诉你。”
18
死一个人公安局立重大案件,死两个人立特大案件。涉枪案要立严重暴力案件。张老大、张老二都是被枪打死的,所以,这起凶杀案被立为特大严重暴力案件。林河市公安局为此成立了专案组。郭玺、金伟都是专案组成员。陈文开始要求加入,郭玺没有同意。他让陈文安心干好内勤工作。
但陈文哪能安心得了!他偷偷地找到了金伟。
金伟说:“我正要找你呢!”
金伟在专案组负责的是马刚这条线,他已经得到了线索。马刚现在躲到了大光明旅社。
大光明旅社过去是张老大、张老二的活动据点,马刚在他们死后躲到这儿,真是别出心裁。大光明旅社离公安局很近,只隔着一条街。马刚大概是在玩灯下黑的游戏。金伟得知后气坏了。到了这个地步,还敢和警察闹!真是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金伟准备给马刚点儿颜色!
马刚身上带着枪,抓他时完全可以击毙他。但金伟不会这样做的。好不容易碰到了这么大的案子,把马刚击毙太白瞎了。
开枪不击毙只能是将其击伤,在枪战中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这需要非常好的枪法。金伟是没这个能力,队里的老警察也都没这个能力。
但陈文有这个能力。
在全局组织的射击比赛中,陈文曾经大出风头。七枪六十八环。几乎枪枪命中靶心。
金伟向陈文交代任务时,反复强调,“打靶可以打靶心,打马刚你可得给我悠着点儿。千万别一枪打在他的心上!”
陈文说:“师傅,我保证不打他的心。这样,你说吧,你想让我打他哪儿?”
金伟说:“打他的腿!”
陈文说:“打他的左腿还是右腿?”
金伟说:“别跟我吹牛逼。”
陈文说:“我没吹牛逼。师傅,你说,打左腿还是打右腿?”
金伟笑了:“行了行了,你随便吧!记住,别把他打死,只要把他给我打趴下,你就立了一大功!”
陈文兴奋坏了。他终于可以露脸了。从参加公安工作,他就梦想着这一天的到来。他郑重地对金伟说:
“师傅,你就放心吧。我保证一枪就把马刚打趴下!”
金伟虽然要给马刚点儿颜色,但如果马刚很老实不反抗,金伟也不想真的给马刚一枪。子弹不长眼睛,万一陈文枪法失灵,打死了马刚,将是很麻烦的。所以,到大光明旅社抓马刚,除了陈文,金伟还另外带了两名老警察。
抓马刚的地点,是在旅社二楼的走廊里。金伟命令马刚站住不准动,马刚不听没命地向前跑。金伟向陈文一挥手,陈文举枪对着马刚的腿就是一枪。
五四式手枪的声音很响,又是在走廊里,声音震得耳朵嗡嗡的。但可惜的是,陈文这一枪并没有打中马刚的腿。子弹压根儿就没碰到马刚。
脱靶了!
在实弹射击中,这种情况是难免的。马刚在跑动中,没打着马刚也属正常。陈文打过比赛,心理素质很过硬。第一枪脱靶,丝毫没受影响,陈文立刻准备第二次射击。
第一枪虽然没打着马刚,但巨大的枪声,却把马刚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这对陈文是极好的机会,这等于是在打固定靶。为了万无一失,陈文也站住,举起枪,用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
陈文瞄准的仍然是马刚的腿,他认为,这一枪肯定会把马刚打趴下。但意外的是,枪响之后,马刚没有趴下,旁边的金伟却趴下了。
金伟被打趴下之后,陈文傻眼了,其他警察也都傻眼了。利用警察傻眼的片刻,马刚跳窗户跑掉了。大家没心情去抓马刚了,抬起趴在地上的金伟急匆匆地向医院跑去。
子弹打中了金伟的腿,幸运的是,没打着骨头,只是腿肚子被擦去一块皮。
伤势虽然不重,但医生建议金伟住院呆两天。金伟死活不住。被徒弟一枪打趴下,够丢人了。要是演变成一枪被徒弟打进医院里,就更丢人了。
从医院出来,陈文低着脑袋不敢瞅金伟的脸。金伟气呼呼地骂道:“亏得我让你往腿上打,要是让你打老二,我现在还成太监了!”
19
两个月前,陈文参加全局射击比赛获得冠军时,有个老警察陈福利还说过风凉话:“这小子打靶准,打人不见得准!”
陈文当时真想给他一句:“那我打你一枪试试!”
陈文最不爱听这样的话。他一直坚信自己打人会比打靶更出色。但现在严酷的现实让陈文对自己失去了信心!难道自己真的只能打靶不能打人?
打靶和打人虽然有区别,但不会区别这么大。连续两枪都没打中马刚最多说明自己发挥严重失常,可第二枪竟然把师傅给打了,就不是发挥失常这么简单了!金伟与马刚不在一条线上,陈文哪怕闭着眼睛也绝不可能打到金伟啊!
打靶与打人最大的区别是,打靶用的是单位的枪,打人用的是自己的枪!
也许是自己的枪有问题。陈文来到了技术科。技术科有专门的仪器可以检验弹道痕迹。陈文把自己的枪放在仪器里彻底检查了一遍。结果很快出来了,自己的枪管里已经没有明显膛线了。
没有膛线,子弹射出枪口时不能旋转。不能旋转的子弹当然就不会按着直线前进。正打歪着也是很正常了。
单位发给自己的竟然是一支破枪!
陈文满腔怒火,他到治安科找到发给自己枪的副科长陈福利,质问他:“老陈哪,你这工作是怎么干的?”
陈文不叫自己陈科长,陈福利很不高兴:“你个小年轻的,拉不出屎你就赖厕所。你枪法不行你老老实实承认就完了,还说枪有问题。我看是你有问题。”
陈福利一生气,陈文立刻没了脾气。他赔着笑脸,央求陈福利为自己换一支新枪。
陈福利说:“公安局你家开的,你说换新枪就换新枪啊!”
陈文说:“给我换一支吧,我们队里的老警察都是新枪。”
陈福利说:“那你回去好好问问吧,你问问他们谁的新枪是换的?”
20
陈文在单位挺受气。小年轻的刚上班大概都要有这样的经历。在队里他得辅导郭玺文化课,他得为金伟收拾房间,还得为队里其他老警察打开水。有时大队的厕所脏了,他也得去打扫。刚开始的时候,陈文很不适应。
我当警察是为了抓罪犯,不是来给你们当孙子的。
陈文在心里是不愿意当孙子的,可心里这么想没用。到了单位这种特殊的环境里,陈文自然而然就扮演了这种角色。
在单位当孙子,回到家里,陈文就成了祖宗。父母三十多才有了陈文,从小难免娇生惯养。父亲陈楚良是机械厂里的总务科科长。官不大,实惠不小。母亲王美兰是市里副食商店营业员。那个年代,这是肥缺。陈文小时候,别的家里吃鱼吃肉要票,陈文家吃什么都管够。陈文虽不是生长高干家里,但生活水准一点都不差。
每天下班回家以后,陈文像皇帝一样的生活就开始了。在单位他什么都干,在家里他什么都不干。王美兰说:“油瓶倒了,我儿子都不待扶的。”
晚上的餐桌上,至少是四菜一汤。父亲把饭盛到陈文的碗里,母亲把菜夹到陈文的碟子里。
陈文说:“我现在都二十多了,你们不用这样来伺候我。”
王美兰说:“你在单位伺候领导,回到家里,我们就要把你伺候好!”
参加工作以后,陈文每个月发工资开始还给家里交二十,但渐渐地他交不起了。后来不仅不交了,家里还经常补贴陈文。陈文感到很不好意思,没上班的时候,花家里钱理所应当。挣钱了还向家里要,真是说不过去。可是有时不要还真不行。
吃完饭,陈文开始主动收拾桌子,主动洗碗刷筷子。每次陈文向家里要钱的时候,一般都来这一套。父母早就心知肚明,但都不点破。陈文干完活之后,王美兰高兴地说:“我儿子今天帮我收拾桌子了,我得奖励奖励我儿子。”
陈楚良也说:“我儿子帮我洗碗了,我也得奖励奖励我儿子。”
王美兰拿出十元钱,陈楚良也拿出十元钱。往常陈文会表现出害羞的样子,“帮你们干活,我怎么还能要钱呢。我不要我不要。我工资还没花完呢!”陈文只是这么说说而已,每次都把钱揣进自己的兜里。但这次,陈文既没说也没拿。王美兰和陈楚良明白,陈文这是嫌少。两个人又分别拿出了五元。陈文还是没表示。王美兰、陈楚良为难了。他们兜里平时只有这些钱。再多的话,就得动存折了。存折轻易是不会动的。那是准备给陈文娶媳妇的。
陈文知道父母不想再掏钱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等着。没办法,陈文现在想要换一支新枪。
当时林河市公安局财政很困难,想要更换新枪必须得自己花钱买。一支新枪需要人民币一百三十二元。
陈文靠工资不吃不喝要攒三个月才行。三个月,陈文等不起。自己的这支破枪已经没有了膛线,陈文根本无法忍受。现在只能让父母帮助自己了。
但陈文清楚,让父母花钱为自己买枪,比登天还难。母亲讨厌枪,父亲害怕枪。自己腰里别的这支破枪,从发到自己手里,父母都没看过。
知道父母不会拿出这么多钱为自己买枪,陈文只好开口要了。
陈文说:“妈,你能借我点儿钱吗?”
王美兰说:“借多少啊?”
陈文把桌子上的钱放进自己的兜里,“再借我一百吧!”
王美兰还没开口,陈楚良先说话了,“那可没有啊!”
陈文的脸耷拉下来。
王美兰说:“那等我们俩发工资吧!”
陈文的脸越拉越长。
陈楚良说:“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呀?”
陈文犹豫着,像是不想说。但在父母探询的目光下,陈文无可奈何地说:“我师傅的爱人王荔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
王美兰高兴地说:“真的?”
陈文点了点头。
陈楚良高兴地问:“她是干什么的?”
陈文说:“纺织厂的,今年刚毕业!是本科。”
王美兰说:“妈呀!太好了。她长得什么样啊?”
陈文说:“我还没见到呢!我师傅和我说,这个女孩的条件挺不错的,他想让我见面时,给她买点东西。我不知道这样做好不好。”
王美兰、陈楚良差不多异口同声地说:
“好好好!”
第二章
1
早晨一上班,陈文就把一百三十二元放进了一个信封里。他带着信封兴冲冲地来到了治安科。陈福利不在,他牙疼上医院了。陈文只好先回来。整个一上午,他呆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差不多隔个半小时,就跑到治安科看看。快中午了,陈福利才回来。他捂着嘴,陈文骄傲地把信封交给他。
陈福利说:“这是什么呀?”
陈文说:“钱。我买枪的钱。”
陈福利说:“你别给我呀!你去交到财务科。”
陈文心里很生气,早放屁呀!
陈文跑到了财务科。科里只有会计还不收钱。
陈文问:“出纳呢?”
会计说:“才出去。”
陈文急忙出来找,在楼梯拐弯处撵到了出纳。出纳叫郭秋梅,梳着长长的辫子。见到陈文过来,笑盈盈注视着。
陈文说:“大姐,我要买支枪,您能回去把我的钱收下吗?”
郭秋梅不愿意陈文叫她姐,她说:“下午吧!我现在去洗澡。”
陈文不知道得罪她了,还说:“大姐,你看,就先帮我……”
郭秋梅说:“你咋这么多事儿,不告诉你了吗,我现在去洗澡。你下午来吧!”
局里的警花都惹不起,陈文站在楼梯口,握着信封,恨得只咬牙。
陈文拿着信封往回走,走到刑警队的门口时,看到了鬼鬼祟祟的老六。陈文高兴地走到他的跟前,“昨天下午,我找你去了。”
老六说:“我知道,这不,我过来了。”
已经中午了,陈文本来想出去请老六吃顿饭,可兜里除了买枪的钱没多少了。离开支的日子还有十来天,陈文心想,算了。
陈文说:“老六,你到过我们食堂吗?”
老六说:“没有啊!”
陈文说:“那我带你去参观参观吧!”
公安局食堂伙食不错,但老六吃得心惊肉跳。周围全是警察,他坐在中间一点自信都没有。
陈文说:“怎么样?我们单位吃的还可以吧!”
老六说:“太可以了。我在纺织厂吃过。跟猪食差不多,我感觉你们这儿做得比市里的饭店都好!”
吃完饭,陈文把老六带回了队里,做他的思想工作。老六知道陈文在抓马刚,也知道马刚在什么地方。但他不会轻易地说出来的。对老六这种人来说,这是一笔生意。
混社会的有两种人,一种人守信用打死也不向警察报告。另外一种人为了钱什么都向警察报告。老六是第二种人。这种人警察心里瞧不起,但都很喜欢。那时,警察很少,靠自己下去工作找线索很难,多数时候都靠着老六这种人向警察提供线索。
老六说:“老弟,我真不知道马刚在哪儿。我和他是朋友,我知道了,我也不能告诉你啊,你说是不是?”
陈文知道老六是什么意思,但这种花钱买线索,陈文还是第一次,他有点着急,“老六,你就直说吧,你想要多少钱?”
老六起初打算多要点儿,但想到陈文刚才一点都不见外地请他到公安局食堂吃了一顿,便含情脉脉地说:“老弟,换成别的警察,至少二百,你一百五,怎么样?”
说一百五其实还可以讲价。这条线索市场价应该在一百元以下。但陈文不懂,他怕讲黄了。
陈文满口答应,“好!老六,一百五就一百五,现在我就给你!”
陈文首先掏出信封拿出了一百三十二元,又把兜里的十五元全拿了出来,接着,陈文打开了抽屉,从凌乱的缝隙里又找出了三元。
陈文把一百五十元全都装进了信封里,深情地放在了老六的面前。
老六没成想陈文会这么实在,他打开信封,只拿了五十元放进了自己的兜里。剩下的又推到了陈文的面前。
2
马刚躲在了军马场附近的一个存放草料的仓库里。上次抓他只有金伟带着三个人去。这次大队长曹凯带着刑警大队差不多全体干警。
马刚虽然被列为重要嫌疑人,但起初专案组并没有全力抓他。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刑警大队的做法并不是只抓一个人。
平时凡是那些有腥味的,凡是那些想抓证据却不太足的,利用这个机会全都抓起来,一律逐个过筛子。警察心里也清楚,有些人与这起特大杀人案关系不大。但大不大先抓起来再说。这些人身上都有事儿,没有这个事儿也会有其他的事儿。那个年代坏人太多,干的坏事儿更多。想要抓错了把谁冤枉了都很难。所以,凡是遇到了大案件,公安局首先是抓人,首先是破获一批案子。这种做法当时叫“多案围绕大案转”。
专案组开始没有特别把马刚作为最重要的犯罪嫌疑人,没有证据是主要原因。金伟带人抓马刚时也没认为马刚就是犯罪分子,但马刚公然拒捕,警察开枪了还没命地跑,很明显,马刚就是罪犯了。
既然认定马刚是罪犯,再抓马刚的时候和上次完全不一样了。
刑警大队在会议室开了个动员会。会上,大队长曹凯首先表扬了陈文,说他工作细致,善于捕捉战机,虽然做内勤不接触社会,但却在关键时刻得到了关键线索。
陈文是第一次参加动员会,更是第一次在全大队面前得到了领导的表扬。他的心情好极了,双眼射出了骄傲的目光。
表扬完陈文,曹凯介绍了马刚所处的位置及抓捕方案。曹凯说:“我们不能一哄而上。我准备派三名同志前去缉拿马刚。在这里,我代表大队代表市局党委宣布,这次要是能活捉马刚,最低为他报请三等功!”
说完行动方案之后,曹凯的语调变得高亢起来,他模仿伟大领袖,大声地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同志们,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为人民立功的时候到了。谁去抓马刚,现在请举手。”
话音刚落,陈文想都没想,便第一个举起了手。他认为大家肯定都得举手,但令陈文没想到的是,整个会场只有他一个人举了手。大家不仅不举手,还都用特殊的目光注视着他。
大家之所以都不举手,原因很简单。谁都不想去送死!林河市这个地方,警察经常要这么去送死,几年时间,已经死了六个。
根据最新情报,马刚手里除了有枪之外,还有一枚手榴弹。这些情况刚才曹凯已经介绍了,陈文也都听到了,但他没往心里去。兴奋中的年轻人,不会把危险放在心上,陈文反倒觉得,越危险才越能体现勇敢的价值。
虽然只有陈文自己一个人举手,但他丝毫不后悔。陈文甚至想,他一个人去才好呢!当然了,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去。陈文举起手之后,大家的目光或多或少地投向了郭玺和金伟。郭玺是陈文的队长,金伟是陈文的师傅。手下徒弟都不怕死了,当队长、当师傅的怕死也得装不怕死了。
郭玺很快站起来说:“线索是我们队上来的,我们去抓马刚义不容辞。请领导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现在我恳求领导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我们!”
会场上响起了很热烈的掌声。这样主动要求去送死,在林河市刑警大队很少见。
以往遇到去送死的活,刑警大队自身有约定俗成的老办法:按顺序排。
从领导到普通侦察员全都轮流排号。每次这样的行动,该谁去不用举手,大家都清楚。不清楚的只有陈文。由于他擅自举手,把队长和师傅也带了进去。正常排号的话,这次轮不到郭玺和金伟。
金伟气坏了,回到反扒队做准备的时候,不停地骂着陈文:“你上来了线索已经立功了,你干吗还要装这个大瓣蒜啊!你只是个内勤,你连小偷都没抓过,你不知道吗?”
陈文虽然感到歉意,但见金伟这个熊样,心里还多少有些想法。不就是去抓个杀人犯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金伟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关键时刻没想到会这么面!又不是抓张老大张老二,一个马刚值得怕成这样吗!
陈文这么想也有道理,但有件往事,他还不知道。马刚过去已经干过这样的事儿。一年前,马刚把人打了,被警察堵在了郊外一间平房里。马刚握着手榴弹放出狂言,谁要敢进来就同归于尽。当时进屋抓马刚的是曹凯、郭玺和金伟。三个人把马刚按住后,马刚真的拉了手榴弹的引线。眼瞅着引线就被拉出来了,三个人没命地掰着马刚的手。马刚的食指被掰折了,才把手榴弹抢下来。事后,曹凯特意把手榴弹扔进了平房里看看到底有多大威力,结果整个平房瞬间被夷为平地。
知道了这个往事之后,陈文对马刚有了新的认识。出发的时候,他的内心充满了为党为人民立功的雄心壮志。可到了现场准备实施抓捕时,陈文的腿不听使唤了。他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如果一会儿要是死了,晚上父母可就看不到自己了!
如果举完手直接往前冲,陈文还不会想这么多。现在他想了很多。死亡的可怕之处就是想。越想越怕,越怕越想。
抓捕前,陈文喝了半碗白酒,想给自己壮壮胆,但喝完之后,陈文感觉自己的胆更小了。他向郭玺提出了一个建议:“马刚手里有枪有手榴弹,这种情况下,完全可以请求武警啊!你和大队长说说让武警上吧!”
郭玺没说话,只是拍了拍陈文的肩膀。
陈文说:“我们在警校就这么学的,按照规定……”
郭玺说:“老弟,咱们的实际工作有时不能完全按照规定来!”
武警手中还有重武器,要是让他们来的话,马刚估计是活不成了。但专案组要求马刚必须要活下来。马刚身上的案子很多,要是死了,那么多的案子就没了线索。
现在抓马刚不仅仅是为了破获张老大张老二被杀这么一起案子,还要破获马刚过去干过的所有案子。要不,怎么叫“一案带多案”?
“一案带多案”能否顺利实现,首先得保证线索不能断掉。为了保住线索,只能让警察送死了!
郭玺领着金伟和陈文向死亡之路进发了。
金伟满脸惨白,开着玩笑想要放松放松:“前两天,我有个女同学勾引我,我没好意思上钩,知道有今天,我把她搞了好了。这要是一会儿死了,就太亏了。”
陈文说:“你有什么可亏的。你毕竟还搞过自己的媳妇啊。我现在连女人的毛还没摸过呢!”
陈文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
郭玺安慰陈文说:“上次我们抓马刚,他其实完全可以把手榴弹的线儿拉出来。但他没拉说明他没这个胆量,我相信,这次他还照样不敢拉!”
郭玺说完,陈文果然不怎么哆嗦了。可金伟接过郭玺的话:“这次和上次能一样吗?上次马刚只打人了没有死罪,他当然不用玩儿命了。但这次马刚杀了人肯定得枪毙。他不可能让咱们活抓他!你看着吧,一会儿,马刚保证得把手榴弹拉响。”
金伟说完,陈文又开始哆嗦了。
马刚躲的地方是一个小仓房,仓房里的一个窗户亮着灯。
三个人向仓房走到一半时,窗户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金伟马上对郭玺说:“大哥,咱们被发现了。”
陈文也说:“郭队,既然被发现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郭玺说:“咱们现在不能回去。回去的话,咱们就成狗熊了。今后咱们还想不想在刑警队混了?啥也别说了,弟兄们,冲吧!”
三个人不要命地冲了过去。
马刚发现有人影跑过来,没等人影靠近,就把手榴弹扔了过来。
马刚当过民兵,投弹水平很高,手榴弹差点打中陈文的脑袋。漆黑的夜空中,引线燃烧时闪动着醒目的火星。
手榴弹落在了陈文的跟前。陈文吓傻了,他呆呆地注视着正冒着白烟的手榴弹。郭玺和金伟差不多同时扑向陈文,他们俩都打算把陈文扑倒,可慌乱中两个人撞到了一起,没扑倒陈文,自己先摔倒了。
手榴弹爆炸了。
陈文看到了眼前一道白光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3
晚上过了十点陈文还不回来,陈楚良就会把门锁上。这是陈文嘱咐的。不这样嘱咐,陈楚良能一直等到天亮。陈文刚上班的时候,陈楚良总是这样等。陈文晚上经常值班,不是自己的班,他也总替金伟值班,夜里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儿。父亲天天这样等也真等不起。陈文约定:“凡是到了十点,我还不回来,我就肯定不回来了。”即便晚上陈文不工作只是出去吃饭过了十点,他也不回来到单位去住。
时间长了,陈楚良也习惯了,晚上过了十点,他就把门锁上。但今天过了十一点,陈楚良也没锁门。晚上吃饭时,不知什么原因,他心里闹得慌。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这么一闹,王美兰也跟着闹起来。两个人晚饭都没怎么吃,相互直勾勾地看着。
夜里十一点多了,王美兰说:“把门锁上吧。”
陈楚良说:“再等会儿!”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陈文今晚能回来。
后半夜快两点了,果然传来了敲门声。陈楚良和王美兰一起下地跑到了门前。
陈文进来满脸疲惫,他问:“你们俩都没睡啊?”
陈楚良说:“睡了。刚才我出去上了趟厕所。”
陈文说:“晚上吃什么好吃的了?”
陈楚良说:“排骨炖豆角。”
王美兰说:“现在给你热点儿吧!”
陈文说:“我不饿。”
家里有两个卧室,一大一小,是那种老式的一室半格局。陈文平时自己住那个小房间。偶尔,他也会跑到父母的房间躺一躺。王美兰为儿子抠抠耳朵,陈楚良为儿子按摩按摩额头。
这天夜里快三点了,陈文还赖在父母的房间里。他闭上眼睛,一只手抓着母亲,一只手抓着父亲。
父母任凭陈文抓着,一动不动。他们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们俩谁也没有问。问也是白问,陈文不会说的。他们很了解自己的儿子。陈文总是报喜不报忧,问多了,陈文就会胡说。他们也搞不清,自己的儿子当了警察后,怎么还学会了这一套!
老两口静静地注视着闭着眼睛的陈文。
陈文后来让老两口躺在自己的身边。他一只手搂着母亲的脖子,另一只手搂着父亲的脖子。
4
刘艳丽的工作单位是在机械厂的劳动服务公司。这不是国营单位,是大集体。刘艳丽最初想要进的是国营,但进国营需要市里批指标很麻烦。马刚只能帮助刘艳丽进大集体。大集体的领导自己说了算。他说让谁进来,谁就能进来。机械厂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怕马刚,马刚让他安排一个人,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刘艳丽的工作不错,是在计划生育办。虽然整天接触什么环了什么避孕套有点难为情,但这是属于科室。那时上班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是好工作了。
刘艳丽很珍惜这份工作,平时都早早地上班,每天差不多都是公司最先到的。但今天她上班时,有人比她还早。保卫科长早就在门口等她了。
科长严肃地说:“你跟我来一趟。”
刘艳丽被带到了公司的保卫科。陈文也在。
刘艳丽高兴地问:“你怎么来了?”
陈文没接茬,满脸严肃。刘艳丽赶紧收敛了笑容。
科长对刘艳丽说:“现在,市公安局派陈队长到我们这儿来找你谈话,这是非常重要的,你要高度重视。我代表公司要求你,必须要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的问题。如果你有任何隐瞒,出了问题,你要承担全部后果。”
保卫科长出去之后,屋子里只剩下陈文和刘艳丽时,气氛仍然很紧张。陈文拿出了市公安局要求服务公司配合调查的介绍信给刘艳丽看了看。刘艳丽有点发蒙,这种阵势过去从未遇到。
陈文说:“刘艳丽,现在,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要和马刚划清界限。你好好考虑一下。”
刘艳丽马上说:“那你和我回办公室一趟吧!”
刘艳丽是自己一个办公室。
陈文掏出枪顶上了子弹,“马刚躲在你的房间里吗?”
刘艳丽说:“没有啊!”
刘艳丽回办公室是取东西。但陈文还是举着枪先冲进了刘艳丽的办公室。办公室里连马刚的影子也没有。刘艳丽用钥匙打开抽屉上的锁,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
刘艳丽说:“上次马刚让我给你两百块钱,你没要。我回去交给马刚。马刚只要一百,剩下的一百说是给我了。我把钱就一直锁在这里没动。”
刘艳丽把信封交给陈文。
陈文说:“你给我干什么?”
刘艳丽说:“你不是让我和马刚划清界限嘛!”
陈文把信封又塞进了刘艳丽的抽屉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让你对他检举揭发。马刚干过那些坏事儿,你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刘艳丽说:“那我可不知道。”
陈文说:“他总和你在一起,你肯定知道。刘艳丽,你现在必须要揭发他!”
刘艳丽低下了头,不吱声。
陈文说:“你可以不揭发他,那你告诉我他躲在哪儿总可以吧!”
刘艳丽抬起头,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总没完没了呢。我上次不是告诉你,他在哪儿我不知道嘛。”
5
马刚投在陈文面前的,是一枚过去民兵训练用的纸手榴弹。声音很大,还闪了一道耀眼的光,但爆炸飞出的纸屑连陈文的汗毛都没伤着。陈文只是被吓昏了过去。漆黑夜晚,大家都以为陈文牺牲了。等围上来才发现陈文身上没有伤。
陈文很快苏醒没事儿了,但马刚又借机跑掉了。
马刚再次脱逃让警察丢尽了脸,于是,追捕马刚立刻成为林河市公安局首要的任务。
林河市位于群山之中,市里通往外地只有一条公路,封住这条公路,马刚想要跑出去只能是乘坐火车了。火车站里里外外全是警察,马刚去火车站等于自投罗网。
马刚现在最大的可能是跑进深山躲起来。到深山找马刚等于大海捞针。警察是不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警察有警察的办法。马刚一个人躲到山里是无法生存的,他需要朋友的帮助。但朋友有时靠不住。像上次老六就是为了钱把马刚躲藏的地点出卖给了陈文。
这次,马刚跑了以后,陈文又找到了老六。他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放在了老六的面前。
老六把钱推到了陈文的面前,诚恳地说:“老弟,马刚躲在哪儿,我要是再知道的话,我不成神仙了吗!”
陈文把钱又推到了老六的跟前,“你不知道他躲在哪儿,那你帮我去找找他呗!”
老六差点哭了,“我躲他还来不及呢,还敢去找他?我找到他,他会把我扔进牡丹江里喂王八!”
社会上已经知道马刚不仅杀了张老大张老二,还勇敢地向警察扔了手榴弹。这是何等的气壮山河!马刚过去只是很有名气,现在可是名气冲天了。这样了不起的人物,老六即便知道马刚躲在哪儿,他也没胆量向警察告发了。
这对警察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儿,都不敢出卖马刚,抓他的日子就会遥遥无期了。
警察是有办法的。流氓在社会上混,警察也在社会上混。警察比流氓要混得出色。警察手里有枪有权力,要是被惹急眼了,耍起流氓来,往往会比流氓更流氓。
马刚向警察扔手榴弹跑掉之后,全体一线警察向社会宣布:马刚现在是人民警察的公敌。谁敢包庇、窝藏,抓住后一律从重处理!
6
窝藏马刚的叫何涛。何涛是在山里长大的,对山区很熟悉。马刚夜里找到他让他帮忙时,何涛满口答应。何涛在北山深处的一个山沟里,雇农民种了不少早熟西瓜。西瓜罢园后,地头有个看西瓜的木板屋。何涛把马刚就安排在这个木板屋里住下。
何涛十九岁离开山区来到了林河市开始闯荡。转眼好几年过去了,到目前名气只能算一般。刚到市里的时候,他靠着生猛打了几架,出了点名。当时,他应该比马刚的名声响。可现在,他和马刚没法比了。他出卖马刚的动机挺复杂,除了不想和警察作对外,应该也有嫉妒的成分。
在一个天空没有云彩、阳光普照大地的上午,何涛来到了公安局反扒队,找到了正在看书的郭玺。
何涛坐在郭玺的对面用话套着郭玺,郭玺很快明白何涛来的目的。但郭玺装糊涂,假装对马刚不感兴趣。
郭玺说:“我现在已经不在大案队了,这个事儿,你去找曹凯吧!”
何涛说:“我和曹凯不熟。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立功!”
郭玺说:“那得多少钱哪?”
何涛说:“咱们还什么钱不钱的。”
郭玺知道何涛假装大方,现在马刚成了警察的公敌,这么重要线索,不要钱是不可能的。郭玺装出不感兴趣的样子主要是为了进行讨价还价。
何涛说:“郭队长,钱吧我真不要了。但我爸上个月住院花了点钱,如果方便的话,你把票子给我处理了就行。”
郭玺说:“一共是多少啊?”
何涛说:“没多少,也就是一槽!”
一槽就是一千。郭玺一年的工资也没有一千啊!郭玺在心里这个骂呀,操你妈,这不是勒大脖子嘛!
郭玺爽朗地说:“一槽就一槽,没问题。但何涛,最近我手头有点紧儿,先拿五百,你看行不行?”
何涛说:“五百呀!”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两个人正僵持的时候,金伟推门走了进来。
何涛回身看了一眼,郭玺急忙向金伟使了一个眼色。
金伟心领神会,马上对何涛说:“你怎么来了,这也太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何涛说:“找我干什么呀?”
金伟说:“你干了什么事儿,你自己不清楚吗?”
何涛脸色不好看。他干的事儿多了,他也搞不清是哪件事儿露了。
郭玺问金伟:“什么事儿呀?”
金伟走到郭玺的跟前,像模像样趴在耳边小声地嘀咕了几句。
郭玺也假装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说:“算了吧。”
金伟惊讶地说:“算了?”
郭玺点了点头,指了一下何涛:“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
金伟还要说什么,郭玺说:“你到大队去一趟,有个会,你去开吧。”
金伟离开后,何涛主动为郭玺点燃了一支烟,郭玺客气地说:“谢谢。”
线索最终成交价是五百。
当然了,郭玺完全可以一分钱不花。只要找茬把何涛抓起来,何涛不仅不要钱,说不定还能掏钱平事儿。但郭玺不会这么干的。这么干就没信誉了。没有了信誉,今后社会上就不再有人把好线索卖给郭玺了。警察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碰到好线索,有时明知对方勒大脖子,也得干挺着。
五百块钱,郭玺一个人承担不起。按照规矩,整个反扒队要集体奉献。郭玺把中队的警察都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那个年代警察集资买线索是常有的事儿。大家见惯不怪,反正一起买也不白买,立了功都有份。
社会上的流氓见警察花钱买线索,都以为立功会得到很多钱呢!其实,警察立功只有荣誉没有钱。有的警察买线索时还和流氓讲这个道理,希望能便宜点儿,但不好使。流氓压根儿不相信警察会只为荣誉不为钱。
警察和流氓虽然都在社会混,但毕竟不是一个职业。流氓永远不理解,在警察的眼里,荣誉比钱更重要。
每次集资买线索不见得要均摊,主要是看兜里钱多钱少。钱多的多拿,没钱就算了。陈文来队里时间不长,集资买线索,还是第一次。郭玺只是让他负责记录,没成想,陈文第一个就要从兜里拿钱。郭玺和金伟都向他递眼色,陈文没理会,他把兜里的钱,全都拿了出来。一百块。
集资结束后,郭玺把一百块钱又还给了陈文,“上次给老六,你不是还花了五十吗?这次,你就不用拿了。”
陈文说:“好吗?这样一来,我不成演戏了吗!”
郭玺说:“演就演吧,当警察就得要学会演戏!”
陈文没有坚持,把钱收下了。他在队里是最穷的。队里其他老警察虽然连工资都没有,但都比陈文要富裕。那个年代,公安局里不少警察都是从各个单位借调的。公安局不给开支,都由原单位负责。但原单位后来也都不管了。这些借调民警在公安局上班,却一分钱没有。市里只好给了一个政策,罚没款按一定比例返给公安局作为借调民警的工资。公安局为了完成所需的提成,给干警们下达了罚没款指标,鼓励多罚多得。陈文是内勤不接触案子自然也就没机会罚款提成了。
集资买线索,陈文没花上钱,心里有点不踏实。他问郭玺:“那你们去抓马刚,还让我去吗?”
郭玺说:“去可以,但这次你可不要再擅自举手了。”
7
知道了马刚确切的躲藏地点后,专案组提议公安局动用全部力量上山围捕。这包括警察、武警、民兵。但这个建议,局长罗浩然没有同意,去这么多的人,很容易暴露。躲在暗处的马刚随时都可能打出冷枪。一旦有了伤亡,责任就大了。死的是警察还好说,万一民兵死了,不好向家属和社会交代。罗浩然决定这次行动仍然由市局刑警大队来承担。
行动前,照例开了动员会。大队长曹凯先是慷慨激昂地讲了一通。他讲的和上次差不多,最后还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同志们,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为人民立功的时候到了。谁去抓马刚,现在请举手。”
以往没有人会举手,按照排号顺序,谁去大家心里都清楚。该去的人这时举起了手好像是在演戏似的。但这次动员会,局长罗浩然也参加了,曹凯怕谁都不举手,出现尴尬场面,事先就暗示那些该去的人要主动些。但曹凯讲完话之后,那些该去的人并没有主动地表示。会场上果真出现了尴尬的寂静。
马刚上次扔的是纸手榴弹,这次估计不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谁都清楚这次去要凶多吉少!那些该去的人在这关键时刻产生了犹豫也是正常的。但曹凯着急了,他已经见到局长罗浩然皱起了眉头。为了缓和这令人窒息的气氛,曹凯故意表扬了陈文上次勇敢地第一个举了手。他这样说的目的无非是提醒那些该去的人赶紧举起手结束眼前的尴尬。但曹凯表扬陈文的时候,大家的目光很自然地都投向了陈文。
陈文这次一直很老实,不仅没举手,还把头低下了。可是,当大家的目光猛地聚集在他的脸上时,陈文心里的血又沸腾了。上次被马刚的纸手榴弹炸昏了过去,他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
受辱容易冲动。冲动之下,陈文再次举起了手。怕再连累郭玺和金伟,他竟然慷慨激昂地说:“这次就派我一个人去吧!请领导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大家刚才注视陈文的眼光是很亲切的,可陈文的这番话让所有的目光立刻呆住了。曹凯都傻了。这个小兔崽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好像是我们大家逼迫你似的。
陈文说完也感觉不对劲儿了,他正考虑着该如何给自己圆场时,局长罗浩然对陈文说:“小陈啊,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呢?”
陈文说:“马刚藏的地方前面是一大片西瓜地,人去多了,容易暴露!”
罗浩然说:“原来是这样!”他站了起来,狠狠地向面前的老警察扫视了一番,对陈文说:“小陈啊,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
罗浩然是局长啊,他怎么能去呢!但现在包括曹凯在内谁都不敢上前劝他。罗浩然已经急眼了。这个节骨眼劝他,很可能会引来一顿臭骂!
陈文知道自己惹祸了,吓得脸色惨白:“罗……局长,你……不用去。”
罗浩然笑了,“怎么的,怕我给你添累赘啊!”
罗浩然既然已经当众表态了,无论如何他也得亲自去了。这让专案组很为难。罗浩然已经老胳膊老腿了,他去真的会给行动添累赘。
另外,陈文在上次行动中被吓得直哆嗦,这么差劲的表现,即便他主动举了手,专案组这次也没打算再派他去。但现在可倒好,最不适合参与行动的这一老一小却跟着来凑热闹。
这次行动本来只想派三个人,但由于出现了这种特殊情况,专案组一下子派了八个人。很明显,去这么多人主要是保护罗浩然的安全。曹凯本以为罗浩然只是做个样子,可行动开始后,罗浩然却要第一个冲进去。大家的手心全都出汗了。电影里公安局长能够冲在最前面,可现在不是拍电影啊。
曹凯把陈文叫到跟前小声地命令道:“见到马刚开枪就打,不用管他死活。”
上次行动陈文怕得要死,这次好多了。他变得机敏,变得果断。他已经想好,无论如何决不能让罗浩然有任何意外。
马刚躲藏的木板房,四处透风。从里面完全可以看到外面的状况。行动时间是在下午三点,八个人同时靠近,被马刚发现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离木板房有十米的距离,大家差不多同时扑了过去。罗浩然和陈文仍然在最前面。
来到了房门的跟前,陈文趁罗浩然没注意,伸出腿把局长绊了个跟头。陈文独自跑到了门前,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
马刚躺在床上大概是在睡午觉,被房门踹开的声音惊醒后,看见陈文已经举起枪到了眼前。
马刚说:“老弟,别开枪,我投降!”
马刚说是这么说,但他的手却伸进了枕头底下。现在陈文完全可以一枪击毙他,刚才曹凯也是这个意思,但陈文看到已经控制了局面,只是对着马刚的胳膊开了一枪。怕打不准,陈文特地向前迈了一步。
子弹准确地射进了马刚的右臂。巨大的惯性把马刚掀倒在地上。其他人这时也都冲了进来,所有的枪口全都对准了马刚。
马刚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这种情况下,谁都不会再开枪了。
那一瞬间,陈文的内心舒服极了。罗浩然安全了,马刚还被活捉了,这个功可不小啊!在场的警察全都向陈文投来羡慕的眼光。
但这时,陈文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地上的马刚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上前踢了一脚,马刚仍然没有反应。枪伤的位置很明显,是在右臂接近肩膀的位置。打这个地方不应该会死啊!但不可思议的是,马刚竟然真的死了。
8
马刚的尸体运回公安局的法医室已经很晚了。刘长水的意思第二天再解剖。陈文不断地央求。经不住陈文磨叽,刘长水答应了。上次解剖张老大、张老二时,刘长水有点对付。这次怕他还对付,陈文也上手帮着刘长水一起忙乎。
马刚被开膛破肚之后,里面的情景不堪入目。马刚的几个主要器官全都被打碎了。
怎么会这样?弹头是从上臂打进去的,无论如何也不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更奇怪的是,弹头还找不着了。
为了找到弹头,刘长水把马刚的心、肺、肝一件件全都割了下来。弹头在肛门附近找到了,它被嵌进了骨盆里。刘长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取出来。
弹头完全变形了,上面还粘着血粘着肉。陈文愣愣地看着弹头,一片茫然。刘长水显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他一直不说。
陈文急坏了,“刘科长,快告诉我,怎么会这样呢?”
刘长水说:“我要是告诉你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文说:“什么条件?”
刘长水说:“你还回技术科怎么样?”
陈文心想,我宁可像马刚这样被打死,我也决不回来。他说:“刘科长,谢谢你!其实,我早就想回来了。”
解剖结束后,陈文请刘长水下饭店。忙乎这么长时间,刘长水饿坏了。他点了肚丝、炒肺片和熘肝尖。他喝着白酒,叭唧叭唧吃得格外香。陈文一口也吃不下,看着盘子里的肝、肚、肺,他感觉像是从马刚身上刚刚摘下来似的。
刘长水吃饱了喝足了,才告诉陈文是怎么回事儿。弹头打在了锁骨上,发生了偏移,以至在马刚的身体里游荡起来。发生这种现象是极其罕见的。刘长水过去只在法医的教材中见过。之所以会这样,与陈文没有膛线的破枪有关。弹头离开枪口时,不能旋转,巨大的动能没有用来保持直线前进,全都用来损害人体器官了。刘长水判断,这个弹头进入马刚身体时,应该是横着钻进来的。
9
这支破枪耽误多少事儿吧!
马刚如果不死的话,能额外破获很多案子。马刚犯的是死罪,他交代不交代都得死。不交代的话,警察会让他生不如死。一般情况下,死刑犯会很配合,他会把自己干过的所有案子全都交代出来。但现在马刚死了,一切的线索全都断了。虽然击毙马刚也能立功,也能得到表扬,但这毕竟是美中不足!为此,陈文心里很不痛快!
陈文不痛快,机械厂的干部职工可太痛快了!
马刚是机械厂的子弟,他混社会首先铲的就是机械厂这片。工厂里从干部到职工不少人都被马刚祸害过。
知道马刚被击毙后,第二天一早,机械厂的大客车就来到了公安局。那个年代,吹拉弹唱,工厂里什么人才都有。大客车刚一停下,乐队先下来奏乐,在嘹亮的乐曲声中,工厂的领导、车间的主任,包括劳动服务公司的经理笑容可掬地走进公安局的大门。
局长罗浩然率领班子成员以及刑警大队的全体干警列队迎接。
什么表扬信、锦旗还有慰问的礼品拉了能有半车。
公安局很少受到人民群众这么隆重的礼遇。那个年代,社会治安不好,导致警民关系也不好。人民群众对警察普遍没好印象。认为警察都是饭桶,只吃饭不干活。
公安工作有时干不明白。按理说,马刚的危害程度和张老大张老二是无法相比的,可张老大张老二死的时候,人民群众一点反应都没有。
马刚还没进入到职业罪犯的行列,很多时候,他针对的还是普通人,人民群众恨他也就不奇怪了。
陈文击毙马刚本来是工作失误,但由于得到了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失误也成了业绩!
机械厂前来感谢慰问时,陈文被局领导特意着重表扬了一番。
当机械厂的厂长王明辉得知击毙马刚的干警是机械厂的子弟时,还主动过来拍了一下陈文的脑袋,“我是你王叔,还记得吗?”
陈文说:“当然记得了。”
王明辉对陈楚良不错,出于感激,过去每年的春节,陈楚良都给这个王厂长家送大米。
王明辉对陈文说:“你都不知道吧,你爸给我送的大米,我自己都没捞着吃。”
马刚的父亲在工厂的翻砂车间,嫌不好,想调到水箱车间。车间主任对马刚的父亲说:“我放你走行,但我没权力调你到别的车间,你得去找厂长。”
马刚的父亲找厂长没好使,马刚亲自跑了一趟。在给了厂长两个耳光之后,厂长不仅同意了,每年的春节,还派人到马刚家送大米。
王明辉对陈文说:“这下好了。大米我可以自己留着吃了。”
王明辉从公安局回来之后,和其他头头商量了一下,觉得陈楚良这些年在工作岗位上任劳任怨,总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对这样的中层干部,应该奖励一下。当时正赶上工资普调,他们决定给陈楚良同志多长半级工资。
这个事儿挺大。那个年代为了半级工资都能打破脑袋。
陈楚良知道厂里为什么奖励他,陈文当然也知道。晚上在家吃饭的时候,陈文开始还想炫耀说,爸,你看我挺了不起的吧,因为我枪毙了马刚,你还多长了半级工资。但这些话,陈文没敢说出来。陈楚良的脸色一直很难看,他没有因为多长了工资而露出丝毫喜悦之色。
机械厂的多数干部职工恨马刚,但陈文的父母却恨不起来。从陈文当上警察后,马刚不仅对陈文客气,对陈文的父母更客气。见面老远就打招呼,问寒问暖,掏烟点烟。用马刚的话说,对我爸我妈我都没这么客气。马刚在机械厂也算是名人。名人对自己这么客气,陈文的父母自然对马刚有了好感。
普通人的是非观念很普通,对自己好就是好人,对自己不好就是坏人。
马刚在陈文父母的眼里挺不错的。一个不错的人竟然被自己的儿子枪毙了,这可有点说不过去了。
前不久,陈文在电影院门前当众扇马刚的耳光时,父母就对陈文已经有看法了。陈文打马刚,社会上都认为是因为马刚过去打过陈文。但陈文的父母知道,马刚没打过陈文,马刚只是骂过陈文。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楚良对陈文严厉地批评道:
“马刚过去无非是骂过你,你当众扇了他的耳光已经过分了,现在因为这么点儿私仇,你就枪毙他,陈文哪,你太不像话了!”
陈文从小到大很少被批评,父亲这样误解他,他心里很恼火。
陈楚良刚说完,王美兰也对陈文说:“孩子,你这个事儿确实太过分了,下午我碰到马刚的母亲都没话说了。”
陈文突然火了,“没话说你就别说!”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放在桌角的一小盆排骨炖豆角被震到了地上。陈文起身接着踢了一脚,整个盆被彻底踢翻了。
陈文愤怒地喊道:“我告诉你们,我枪毙马刚是因为工作你们懂不懂?”
陈文双眼圆睁,凶神恶煞一般。过去从没见过陈文还有这样的嘴脸!杀完人之后,怎么性格还给改变了!老两口全都被吓住了。
陈楚良赔着笑脸,说:“我……我知道你是为了工作!你别往心里去,我刚才是胡说!”
王美兰也说:“对对对,孩子,你你……这是为民除害,我们俩都老糊涂了!”
陈文突然发火不仅吓住了父母,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陈文很快脸红起来。为了掩饰,急忙俯下身去收拾扣翻在地的饭盆。
陈楚良和王美兰都抢着去干,“我来我来我来,孩子,你去吃吧,你去吃吧!”
这饭也没法吃了。
陈文说:“我回单位去值班了。”
陈楚良说:“不是才值完吗?”
陈文说:“我替我师傅值。”
王美兰说:“那吃完再去呗!”
陈文没吱声,分别给陈楚良和王美兰盛了碗饭,离开了家。
参加公安工作后,陈文很少与父母交流。警察的生活太丰富,每天都有新鲜事儿。开始的时候,父母总是没完没了问东问西。陈文白天累得要死,晚上回到家里实在没心情再费口舌。久而久之,陈文就养成了一问三不知的习惯。陈文什么都不讲,父母对陈文的思想、工作自然了解不多。他们对陈文产生误解也是难免的。
陈文抑郁地走出了家门,在门口又碰到了刘艳丽。刘艳丽早来了,但她一直没进陈文的家。她撅着嘴,脸色比刚才父母的还难看。
劳动服务公司经理慰问公安局回来后,立刻把刘艳丽调出了计划生育办。
陈文安慰刘艳丽说:“把你调出科室是暂时的,也许过些日子……”
刘艳丽说:“马刚哪天火化呀?”
陈文说:“可能是后天。”
刘艳丽说:“现在把他放在哪儿了,你知道吗?”
刘艳丽直勾勾看着陈文,陈文心里直发虚。刘艳丽想去最后看看马刚。陈文不忍心拒绝,他说:“我领你看可以,但到时候,你可不能哭啊!”
几家欢乐,几家愁。
陈文骑着摩托车拉着刘艳丽离开机械厂住宅区时,不少人都在马路上燃放鞭炮。那时放炮是很奢侈的,不到过年,买都买不到。这个晚上,机械厂有点过年的味道了。有个人放二踢脚时,一下子倒了,飞到了摩托车的前面,刘艳丽坐在斗里,二踢脚差不多是在她眼前响了。陈文都吓了一跳,但刘艳丽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仍然直勾勾地向前看着。
10
技术科晚上值班不像刑警队那么实在。夜里出了案子,刑警必须赶到,但技术科可以推到天亮以后。天不亮也没法进行现场勘察,所以,技术科值班纯粹走形式。陈文领着刘艳丽走进技术科时,值班室连个人都没有。陈文向里看了一眼,床上的被已经铺好,桌子上放着茶杯,茶杯的盖放在旁边,感觉人没有走远,一会儿就能回来似的。陈文知道,这是在演节目,值班的估计不会再回来了。
虽然没碰到人,陈文还是很小心。技术科里存放着很多物证,无关人员是禁止进入的。特别是,现在还没有下最后鉴定结论,擅自领当事人到法医室看尸体,会引起法律后果。换成别人,陈文肯定会拒绝,但对刘艳丽,他没法拒绝。马刚火化时,刘艳丽估计是不能去了。最后唯一见面的机会,只能偷偷地领她到法医解剖室了。
陈文让刘艳丽在走廊里等一会儿,他先进到了解剖室。现在的马刚比解剖时好看多了,胸腔和肚子都被缝上了。陈文拿了一个床单把马刚盖好,只露出了脸。马刚的脸很大,死后也没变小。
刘艳丽进来慢慢地走到了跟前。陈文有点紧张。刘艳丽答应不哭,但万一哭了怎么办?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个人都这么长时间了,刘艳丽哭也都正常。但现在哭要是让别人听见,陈文的责任可就大了。陈文目不转睛地盯着刘艳丽,刘艳丽要是哭的话,他会马上捂住她的嘴!
刘艳丽还真没哭。她大概是被吓住了!夜里的法医室有点恐怖,头上的白炽灯被窗外的微风吹动,一摇一摇的。
刘艳丽站在解剖台前,看着马刚向陈文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能摸摸他吗?”
陈文点了点头。只要刘艳丽不哭,她亲马刚,陈文都会答应。
刘艳丽摸了摸,问陈文,“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陈文怕刘艳丽过于悲伤,安慰她说:“他现在不死,将来法院也得判他死!其实,对他来说,现在死就省得将来遭罪了。”
刘艳丽说:“看起来,他是真的死了!”
刘艳丽忽然对马刚的脸狠狠地扇起耳光。她的手飞快,转眼就打了六七个。耳光声啪啪的,在寂静的法医室回荡着。陈文吓得急忙抱住刘艳丽。刘艳丽的手被陈文控制住,就用嘴向马刚吐口水。刘艳丽被陈文拽出法医室时,马刚的脸已经被吐得湿糊糊一片!
11
陈文拉着刘艳丽回去时,刘艳丽主动坐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她像变了一个人,不管陈文愿不意愿,就用力搂着陈文的腰。她的乳房贴在陈文的后背上,她的额头还抵在了陈文的脖子上。
刘艳丽忘乎所以了,她伸出舌头,舔着陈文的耳朵。陈文感觉像是过电一样。他动了一下车把,摩托车晃悠一下,刘艳丽才把嘴移开。
刘艳丽说:“刚才我打马刚,你是不是生气了?你别生气!你不知道,过去马刚总打我。我都恨死他了。陈文,上次,你把他揍了,我可高兴可高兴了。马刚回来问我他是否打过你,我就骗他说,他确实打过你。”
陈文笑道:“原来你那是故意的呀。我还以为当时你记错了呢!”
回到机械厂住宅区,刘艳丽让陈文把车开到工厂北门很远的一处小平房。这是刘艳丽过去和马刚约会的地方。房子不大,独门独院,很隐蔽。
屋子里除了床几乎没什么家具,陈文进屋后开始认真地搜查,他让刘艳丽把马刚的东西全都找出来。但刘艳丽心不在焉,抓着陈文的胳膊,说:“赶趟,你先坐下歇一会儿!”
屋子里没有凳子,只能坐在床上。陈文刚一坐下,刘艳丽就坐在了陈文的腿上。
美丽的刘艳丽又近在咫尺了,陈文又有点晕晕乎乎。
刘艳丽说:“你别嫌乎我!你要是干我的话,你会很舒服的!真的。马刚干过不少女人,他说干我是最舒服的。”
陈文的内心狂跳着。他很想干刘艳丽,但他不会干的。刘艳丽不属于他,他要干属于自己的女人。
陈文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他的裤裆却支起了帐篷。坐在上面的刘艳丽感觉到了,她趴在陈文的耳边低声地说:“干我吧。试一试,行吗?”
刘艳丽的手隔着裤子抚摸着陈文,陈文满脸通红。处在临界状态的他先出来了。这样也好,不久,陈文的裤裆落了下来。刘艳丽产生了错觉,以为陈文又不想干她了!她慌忙地解释说:“陈文,你别生气!我就是想报答你。除了这样,我没什么可报答的!我不骗你,你真的会很舒服的,你想啊,如果不舒服,马刚也不会这么多年抓住我不放啊!”
陈文已经恢复了正常,刘艳丽也知趣地坐在了旁边。
陈文没话找话地说:“既然这么恨马刚,你为什么不早点儿离开他呢?”
刘艳丽说:“我得能离得开啊!”她开始控诉马刚,没说几句就哭了,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来。她说:“后来,我也想开了。不跟着马刚,我可能会更好不了。我们这些长得漂亮的女孩,都是这个下场。你看,咱们学校的王美红、张晓萌她们,不都这样吗!她们比我还惨,不知道让多少流氓祸害过。我好歹只是马刚一个人……”
陈文说:“你为什么不告他呀?”
刘艳丽说:“怎么告啊?人家说和我谈恋爱,没人会管的!”
陈文说:“怎么能没人管哪!你到公安局找警察呀!”
刘艳丽说:“开始我想找来的,但马刚说你们警察比流氓还坏!”
陈文生气地说:“我们坏吗?”
刘艳丽小声地说:“不坏。”
刘艳丽紧张地看着陈文,生怕陈文急眼。陈文把目光变得温和起来。那个年代,像这种事儿,告诉警察,警察也确实管不过来。
陈文说:“刘艳丽,你放心,从今往后,再有流氓敢欺负你们,我保证一个都不放过!”
刘艳丽笑着说:“你不用保证了,马刚被你打死之后,咱们这里的小流氓全都老实了。”
12
抓马刚的时候,局长罗浩然大概没想到陈文敢绊他,一点没防备,以致摔得有些重,把腰给拧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陈文有点傻眼。虽然他是出于好心,但好心未必得到好报。怕局长怪罪自己,陈文一直躲着罗浩然。
上午,罗浩然的爱人张霞来到了反扒队。陈文不认识她,以为是来报案的。他问张霞说,你一共丢了多少钱,在哪儿丢的?
张霞自我介绍说:“我是罗浩然的老伴!”
陈文吓得愣了一下,急忙又是让座又是倒水。
张霞埋怨陈文说:“小陈啊!你看我都认识你,你怎么还不认识张姨呢?”
陈文说:“张姨,对不起,我有眼无珠。”
张霞笑了,和蔼可亲地和陈文拉了一会儿家常,临走时她说:“小陈,你现在认识张姨了吧。今后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去找我!”
张霞把自己单位的电话号码都留给了陈文。陈文战战兢兢地接过来。
张霞小声地嘱咐陈文:“今后呢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只要有了困难,就来找我啊!张姨保证给你办!”
张霞离开后好半天,陈文才缓过神儿来。他猛地敲了下桌子,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郭玺提起过这个张霞,说在林河市,罗浩然不能办的事儿,张霞都能办。
陈文有点飘飘然了。看起来,自己给罗浩然一个腿绊,不仅保护了他的安全,还拉近了和他的距离!
好事儿接二连三。下午,组织科打电话让陈文过去一趟。组织科的胡波告诉陈文,准备为他报请二等功。
陈文不好意思地说:“我这够二等功吗?击毙马刚可是工作失误啊。”
胡波说:“怎么能叫工作失误呢?你把马刚枪毙了,机械厂那片的治安一下子就好了起来。知道吗?我们公安工作的首要任务是保一方平安。你的成绩大了去了,给你报二等功不高。”
陈文说:“线索是大家集资买来了,即便报二等功,也不能只报我自己啊!”
胡波说:“功劳怎么分配,由我们来掌握,你不用管那么多。现在二等功只是给你报上去,批不批还得到厅里做工作!”
二等功需要过硬的细节,比如怎么抓的人,怎么得到的线索。胡波把陈文找来就是要详细地了解击毙马刚的过程。过程其实很简单,马刚连枪都没掏出来。胡波极其认真地问陈文:“你好好回忆一下,马刚真的没掏出枪吗?别人可都说他掏出来了!”
胡波的意思让陈文默许,但现在陈文的脸皮还没这么厚,他说:“马刚确实没掏出枪!”
胡波笑了:“行了行了,不问你了,材料就交给我吧!记住啊,二等功下来,得请我吃饭。”
陈文临走前,胡波小声嘱咐陈文说:“给你报功的事儿,我还没和你们大队打招呼,你回去先不要说,明白吗?”
陈文说:“我明白。”
陈文从组织科回来时,脚像踩了棉花。整个刑警大队也没有几个立过二等功!这他妈的有点像做梦啊!
陈文推门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金伟正坐在他的位置上。
陈文笑眯眯说:“师傅。”
金伟说:“刚才干什么去了?”
陈文说:“我……上厕所了。”
金伟说:“那我在走廊里喊你,你怎么没动静呢!”
陈文说:“我没听见。”
金伟的脸色不太对劲儿,他摆了摆手,陈文走到跟前,金伟小声地说:“技术科的鉴定结论出来了,杀张老大张老二的不是马刚!”
陈文的大脑嗡的一下,“鉴定什么时候出来的?”
金伟说:“应该是昨天。”
陈文说:“昨天?昨天我还见到刘长水了呢,他怎么没告诉我呢?”
金伟说:“现在整个大队都不知道。是郭玺刚才偷着告诉我的。”
陈文有点缓过神来,急忙问:“马刚没杀人,他跑什么呀!”
金伟说:“装蛋呗!社会上要以为是他把张老大张老二杀了,他不就稳坐林河市第一把交椅了吗!操他妈,让他装!这回让他到阴间去装吧!”
陈文皱起了眉头!
金伟安慰他说:“你不要有什么担心。马刚虽然不是凶手,但他拒捕,你把他打死也是正当防卫。”
这些陈文心里明白,他担心不是这个,马刚不是杀人凶手,二等功,他恐怕是立不上了!
两个人正说着,曹凯推门走了进来。他笑呵呵地说:“你俩说什么呢,这么神秘?”
金伟急忙指着陈文笑着说:“这小子昨天把女朋友干了!”
曹凯说:“是吗?”
陈文害羞地说:“没完全干上。”
曹凯和金伟都哈哈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曹凯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问陈文:“我听刘长水说,怎么你的枪没膛线了?”
陈文说:“可不是吗!”
曹凯说:“你拿来,我看看。”
陈文解下枪递给了曹凯。他以为,曹凯看完会给他换支新枪呢!但曹凯接过枪并没有看,而是别在了自己的腰上。
曹凯严肃地说:“陈文,你现在和我到纪检委去一趟。”
陈文说:“干……什么?”
曹凯没吱声。
金伟对陈文说:“那你就赶紧快去吧!”
陈文忐忑不安地来到了纪检委。
纪检委书记罗杨问了陈文几个问题,内容是关于他和马刚的关系。陈文简单地说了说。罗杨严肃地问他:“你在饭店里扇过马刚两个耳光,这个事儿有吗?”
陈文说:“有。”
罗杨说:“有,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陈文紧张起来。连父母都认为他枪毙马刚是在报私仇,单位一定也在怀疑。罗杨没有过多为难陈文,他对曹凯说:“我没问题了。”
曹凯问陈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文回答:“你要我说什么?”
曹凯不耐烦了:“你要是没什么可说的,一会儿,你就得进去了!”
陈文说:“我要进哪去?”
曹凯说:“当然是进看守所了!”
曹凯说得很严肃,但陈文并没有往心里去。他认为曹凯开玩笑。
但曹凯没开玩笑,他打了一个电话,很快,郭玺神情凝重地走了进来。
郭玺对陈文说:“咱们走吧!”
陈文还问:“到哪儿去呀?”
郭玺明确地说:“到看守所。”
13
对陈文采取的强制措施是收审。这是当时公安机关很特殊的权力。收审针对的主要是身份不明,需要进一步审查的犯罪嫌疑人。收审的门槛很低,看谁不顺眼都可以先收进来再说。社会上的流氓歹徒都怕收审。收审期限长达三个月。很多犯罪嫌疑人应该刑拘,也都采用收审。刑拘需要明确的理由,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结案提起诉讼。但当时警察那么少,罪犯那么多,全都刑拘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为了有效打击犯罪,只能采取收审。
陈文是内勤,反扒队的收审表都由他保管。每次需要收审时,也都由陈文帮助填表审批。这次没想到的是,他是自己给自己填表审批了。
郭玺开着北京212吉普车拉着陈文来到了看守所。车停下来之后,陈文不想下车。郭玺掏出了两支香烟,递给陈文一支。平时,陈文会首先为郭玺点燃,但现在陈文只是被动地接过烟,放进了自己的嘴里。郭玺为陈文点燃了香烟,问他:“怕吗?”
陈文点了点头。
郭玺说:“你怕什么?”
陈文说:“我怕……我爸我妈知道。”
郭玺说:“你不用怕,一会儿,我去和他们解释。”
陈文委屈地说:“郭队,我不是故意把马刚打死的,我的枪有问题!”
郭玺说:“这些队里都掌握。”
陈文的眼眶湿润了,“那为什么……”
郭玺伸出手擦了擦陈文的脸颊,“没出息!”
陈文真的没出息,眼泪竟然滚落下来。
郭玺说:“我知道你很委屈,但兄弟,委屈不能当饭吃啊。当警察就不能怕委屈,知道吗?”
陈文点了点头,不好意思了,哭什么呀?他妈的,不就是进看守所吗?!
郭玺说:“我一直不让你接触社会,就是怕你惹上麻烦。但既然现在麻烦已经找到了你,你必须要面对!你不是想要当一个出类拔萃的警察吗?陈文,现在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郭玺嘴上说着鼓励的话,内心却十分苍凉。陈文在郭玺的眼里,一直是个文弱书生。他始终觉得让陈文这样的人当警察有点白瞎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小白脸整天与凶恶的罪犯打交道,太不合适了。郭玺过去尽可能不让陈文陷进来,但现实无情地摆在了面前,郭玺现在只能帮助陈文去勇敢地面对了。
郭玺说:“老弟,你知道现在我们要想当一个好警察,必须要在社会上有名望。但获得名望有时可以采取捷径,你知道吗?比如进看守所。你看,社会上的那些流氓刚开始混的时候,谁要是进了看守所,立刻就有了名气。流氓进看守所都能提高身份,我们警察就更不用说了。警察能进看守所的没几个,进来能安全出去的就更少了。陈文,你这次进看守所纯粹是被冤枉的,我相信,用不了几天,你就能出来。现在社会上的流氓对你已经害怕了,这次你又是因为杀流氓进的看守所,你看着吧,等你出来之后,再遇到流氓,他们全都得躲着你了。我估计,你的名望,很可能会超过你师傅金伟!”
陈文说:“真的?”
经郭玺一番劝解,陈文沮丧的心情终于一扫而光。
14
郭玺在看守所的走廊里,把陈文交给了管教王世有。他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王世有:“我老弟想吃什么,你帮忙给买点儿!”
王世有接过信封撇到了郭玺的身上,“你真能闹!”
王世有没把陈文直接带到号里,先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王世有对陈文说:“老弟,别害怕。看守所是咱们警察开的,你来到了这里就跟回家一样。”
王世有把号里挑头的叫了出来。挑头的是小二。
王世有对小二介绍说:“这是你爹!”
小二马上对陈文叫道:“爹,你好!”
陈文没吱声,尴尬地看着小二。进来之前,郭玺已经告诉过陈文,对付号里的这些人,要少说话,多和他们玩深沉。
王世有怕陈文受委屈,对小二提出了具体要求:“你爹如果少了一根汗毛,我就把你所有的毛全都一根根薅下来。你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小二,我就把你送到死刑号里,去当真正的小二。”
小二和陈文一起回到了号里。
这里大概有二十平方米,羁押着二十多个犯人。号里房间是长方形,门口有敞开式的卫生间,臭气熏天。
小二介绍说:“这是咱们新来的大哥。”
大家向陈文投来讨好的眼光。陈文平淡地扫视了一番。小二把陈文领到了靠窗户的位置坐下。这里离敞开式卫生间很远,气味能轻一些。
小二指了一下旁边的窗台,窗台上摆放着很多食品,他问陈文:“大哥,你现在吃还是一会儿吃?”
陈文说:“一会儿再说吧!”
小二说:“那你先放松一下吧!”
小二挥了一下手,一个长得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走了过来。他蹲坐在面前,脱下陈文的袜子,为陈文做起了足疗。中年人叫沈城,是个中医大夫,搞这一套轻车熟路。他边做边问陈文:“大哥,这样行吗,重不重?”陈文被动地点着头。那个年代除了医院,大概只有看守所里才会有这种服务,陈文有点受用不起。除了疼就是痒痒。沈城捏脚心时,陈文差点笑出来。
陈文坐的地方其实是睡觉的铺位。屋子里靠东墙是一条长长的通铺。房间里除了通铺基本上没地方了。大家平时都呆在铺位上,一个挨一个坐成一排。他们身后是墙,但谁都不敢靠。身体要直上直下地坐着。不准说话,要做出思考状。这叫反省。
大家都在反省,陈文不用反省还在享受。他有点不好意思。他伸直了肩膀,离开了身后的墙壁。
沈城误会了,“大哥,不舒服吗?我是不是把你捏疼了?”
陈文急忙又把身体靠在了墙上,“没有。你捏得很好。”
两个脚全都捏完之后,陈文多少适应了。他向四周环视,发现中间的位置有个人没有反省,一直在躺着。
陈文问小二:“他怎么回事儿?”
小二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似乎嘲笑陈文连这都不懂。
小二说:“他被定位了。”
陈文有点不高兴,“我没问你这个,我问他是谁?”
小二急忙说:“是刘铁军。”
陈文点了点头,像是知道刘铁军是谁。但刘铁军是谁,陈文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什么是定位。他起身来到了刘铁军的跟前,扫了一眼就明白了。
铺位上有专门的铁环,刘铁军的双手和双脚都被锁在了铁环上,像是被定在了铺位上。
刘铁军微微闭着眼睛,见陈文看他就全睁开了。他不冷不热地问:“有事儿吗?”
陈文说:“想吃点什么吗?”
刘铁军说:“来点香肠吧。”
陈文向小二示意了一下,小二在窗台上找出根香肠,来到了刘铁军的面前,放进了他的嘴里。
刘铁军吃香肠时,所有人都深情地看着。他们的嘴不由自主地跟着咀嚼着。
晚饭开始后,号门开了一个小窗户,推进来一大盆菜汤和一小筐窝头。每个人从铺位下拿出自己的小饭盆端在手里向上举着。小二挨个为他们分发。有的给了两个窝头,有的只给了半个。盛汤时,有的专门挑干的,有的稀的只给了半碗。分完之后,大家谁都没有吃,全都看着陈文。陈文有点发蒙,小二向陈文小声地说:“大哥,现在你让他们吃吗?”
陈文急忙地说:“吃吧!”
二十来人同时甩开了腮帮子,开始疯狂地进食。声音简直喂猪一般,几分钟就全都吃完了。
筐里剩下几个窝头,盆里还有一些汤。大家的眼睛全都凝视着。小二像是没看见似的,把筐和盆推出了号门的小窗户。他向外面喊道:“报告,6号进餐完毕。”
小窗户当的一声,关上了。
大家把各自的小饭盆放进了自己的铺位下。沈城放进去之前,把脑袋伸进了盆里舔了舔剩下的菜渣。
小二来到了陈文的面前,把窗台上的各种食品一一打开。食品种类齐全,比陈文每天家里的晚餐丰盛得多。大家的目光再次集中过来,陈文一点食欲也没有,他对小二说:“你自己吃吧!”
小二有滋有味地吃着。所有的人跟着小二的嘴再次咀嚼起来。
小二吃到一半时想到了什么,他问旁边的陈文:“还给刘铁军吃吗?”
陈文点了点头。
小二拿起一根香肠递给旁边的沈城,向他示意了一下。沈城接过香肠口水都流了出来。他来到了刘铁军的面前,刘铁军说:“我不吃了,你吃吧!”
沈城把香肠放进嘴里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
晚上熄灯后,所有的人全都脱光了睡。他们每个人睡觉的地方很小,大概三个人睡一个人的位置。他们不能仰面躺着,只能侧身卧着。他们差不多是一个挨一个立卧在铺位上。他们上面没有盖的被,下面也没有铺的褥子。因为被和褥子全都贡献给了陈文。这是号里的规矩,大哥嘛!
陈文一个人睡了至少三个人的位置。下面一层一层铺着厚厚的被和褥子。有近半米高。陈文躺在上面像是躺在了船上。不远处,黑压压的脑袋和亮晶晶的白条真有点像波涛一般。波涛随着鼾声起伏着,陈文都眼晕了。
陈文躺在柔软的铺位上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在想着父母,想着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进来。
半夜时,白条中,有个人忽然坐了起来,陈文微微闭上眼睛,观察着。起来的人是沈城。他迷迷糊糊地向敞开式卫生间走去。他手里拿着个破旧的茶缸。他撒完尿接了一缸水回来。陈文以为他喝呢。不是,他把水泼在别人的身上。
刚才,沈城起身时,睡觉的位置已经被前后的犯人占上了。他把水泼在两个人之间,为的是,起到润滑作用,他借着光滑劲儿挤了进去,接着睡。
15
上午,曹凯和罗杨来提审陈文。
曹凯问:“昨天晚上有人欺负你吗?”
陈文说:“没有。”
曹凯说:“我和所长都打完招呼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马上向管教报告。”
说了些没用的,曹凯才忽然问道:“你去找过张老大张老二是吗?”
陈文说:“找过。”他详细地解释了一番。
旁边的罗杨问:“过去你和他们俩有过吗?”
陈文说:“没有啊!”
罗杨说:“真没有吗?”
陈文说:“我和他们俩能有什么过呀?”
罗杨和曹凯交换了一下眼神。
陈文说:“你们总不能怀疑是我把他们俩杀了吧!”
曹凯说:“我们现在是有这个怀疑。”
陈文很气愤,“曹大队,怀疑我杀他们俩,你们有没有证据?有证据对我刑事拘留。没证据请马上释放我。”
曹凯说:“陈文,你冷静点儿!现在不是我们,是检察院怀疑你。我们昨天不把你抓起来,检察院就抓你了。”
陈文明白了,公安局这是在保护自己。如果被检察院抓起来,自己可就没有这么舒服的待遇了。
陈文说:“还得多长时间能把我查清啊?”
曹凯这才骂道:“那天你到现场干鸡巴毛?现场上全是你的脚印!”
陈文说:“我那是去帮刘长水的忙!”
曹凯说:“用你帮啊!你是技术员吗?现在检察院咬住不放,你知不知道?”
陈文肠子都悔青了,他明白要想把自己的脚印从现场中排除掉,技术科要费很大的工夫。
16
犯人被关进号里之后,家属知道在里面什么都吃不着,时不时总要往里送好吃的。号里这么多犯人,差不多每天都有好吃的送进来。但无论是谁送进来的,都要统一归大哥管理。
昨天还有那么多没吃完,今天又有了一堆。小二把各种好吃的让陈文一一过目,陈文只吃了几口,就都推给了小二。
小二开始分类,他首先把昨天剩下的全都扔进了厕所。
陈文说:“你怎么都扔了?”
小二很奇怪,“不扔吃不了也都坏了。”
陈文说:“给他们吃呀!”
陈文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全都听见了。犯人们一下子冲到了厕所里,拼命地抢着。
陈文怕出事儿,大声地喊道:“都回去给我坐下!”
大家不情愿地回到了各自的铺位上。
陈文对小二说:“给他们分一下!”
小二不解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你快点儿!”
小二让沈城把厕所里的食物捞出来,分给了大家。
吃完之后,陈文指着窗台上,“这些也都分了!”
小二吃惊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从今天开始,所有送进来的食物要一律均分。”
大家热烈地鼓起掌。陈文知道自己呆不了几天,他想利用这个机会收买人心。进到这里的什么人都有,他们掌握着各种犯罪线索。和他们处好了关系,对自己将是一笔财富。
陈文对刘铁军这样的还重点拉拢,他给刘铁军喂饭,甚至帮着刘铁军上厕所。
刘铁军很感动,私下告诫陈文说:“你不能再把吃的都分给他们了。”
陈文很不理解,“分给他们怕什么,要不然不也都扔了吗?”
刘铁军说:“扔了喂狗也不能喂给他们吃。这里的人都变态,没有吃的,他们会光想吃的,现在有了吃的,他们就会向你挑战了。”
陈文说:“不会吧!”
刘铁军的劝告很快应验了,首先挑战的是沈城。
沈城说:“我为你捏脚那么累,他妈的,你多给我分点儿!”
陈文说:“你怎么骂人呢?”
沈城说:“骂你是轻的!”说着,就给了陈文一拳。
陈文挥手也给了沈城一拳。两个人打了起来。陈文打沈城挺费劲儿。他以为自己是大哥,大家都会帮着他。但没有一个伸手。大家不仅不帮忙还都围着兴致勃勃地观看。似乎没人再把陈文当做大哥了。陈文心想,这里他妈的角色变换也太快了。
陈文看准机会一脚将沈城踢趴下了。
沈城趴下了,别人又接着和陈文干上了。陈文在警校学过散打,总算是有两下,很快把对手又打趴下了。但趴下之后,又有人冲了上来。陈文不久也被打趴下了。
陈文趴在铺位上想休息一会儿,这时,有人建议说:“让他梦回故乡吧。”
陈文还没寻思过味,有人就抓住他的头往墙壁上使劲地撞。撞得他双眼模糊,金星飞溅,确实有点梦中回到故乡的感受。
陈文迷迷糊糊地躺在铺位上,小二走到跟前,关心地说:“大哥,怎么样,你没事儿吧!”
陈文没理他,别人打自己时,小二躺在铺位上假装睡觉。
小二说:“你别生气。刚才我没法管。其实,我和你一样,咱们在这里当老大,不是打出来的,全是凭着关系。他们在心里本来就瞧不起咱们,你刚才和沈城这么一打,就等于是接受他们挑战了!我如果伸手的话,我也得被打趴下。大哥,不是我说你,一开始,你就不应该给他们东西吃。”
陈文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小二说:“你被打成了这样,你在这里已经没有威信了。你和王管教说一声,换个号吧!”
陈文说:“我不换。”他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
陈文趴在铺位上想着对策。没什么好对策能想出来。不离开还能站住脚只能和王世有说一声,让王世有收拾他们。但既然接受挑战,就不能告诉管教,这是号里的规矩。
破坏了规矩,自己的信誉就没有了。没有了信誉,也就没有了威信!
看守所虽然有围墙隔着,但它与外面的社会紧密相连。在这里要是没了威信,自己可就白进看守所了。
为了将来出去在社会上获得声望,陈文只能选择继续战斗。
但陈文太自不量力了,没多一会儿,他就被彻底打败了。
大哥的地位没有了。吃饭的时候,陈文和其他人吃一样的窝头和菜汤。睡觉的时候,他不能一个人再睡三个人的位置,只能和三个人一起挤睡在一个人的位置上。
挤在臭烘烘的犯人中间,陈文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他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挨打的疼痛,恶劣的环境,让陈文对将来能否获得声望,不那么渴求了。
陈文现在只想能早点出去,不再遭受这样的痛苦!
17
夜里,陈文被叫了出去。他很高兴,以为要放他呢。金伟、郭玺站在值班室的门口。陈文快步地走到他们的跟前。
郭玺说:“你爸你妈来了。”
陈文说:“他们怎么来了?”
郭玺说:“过来看看你。他们在门口办手续呢,一会儿就进来。”
金伟问陈文:“里面怎么样,能适应吗?”
陈文说:“我在里面当老大还能不适应?”
郭玺说:“你可别太大意。里面这些人都不正常,你当老大是走后门当上的,他们在心里不见得能服你!”
陈文说:“这我知道。”
金伟为陈文出主意,“他们要是不服你,你就说,你在外面已经把张老大张老二杀了。”
郭玺点了一下金伟的脑袋,“出馊主意,检察院正怀疑他呢,他这么说还想不想出来了!”
金伟说:“我的意思是……”
郭玺摆了一下手,金伟不吱声了。郭玺对陈文说:“你在里面千万不要和他们打架,有人欺负你,你马上告诉管教,让管教收拾他们。”
陈文点了点头,问:“郭队,我还得在里面呆多长时间哪?”
郭玺犹豫了一下,说:“快了,我估计时间不会太长了。”
陈文心里凉飕飕的,真是这样的话,也用不着让父母来探视自己了。看起来,自己很可能一时半会儿出不去。
父母来了以后,陈文立刻热情地拥抱了他们。
号里打人不往脸上打,陈文挨了这么多揍,外表丝毫看不出来。但王美兰的眼泪还是落下来。
陈文走近母亲小声忽悠说:“你不要多想,我进来不是因为枪毙马刚的事儿。我来是执行任务。”
王美兰说:“你执行什么任务啊?”
陈文说:“这里有个叫刘铁军的,他知道重要的犯罪线索,组织上派我来接近他,做他的思想工作。”
王美兰说:“是吗?那还得需要多长时间啊?”
陈文说:“快了。”
父母给陈文拿来了很多好吃的。陈文偷偷地咽着口水,他说:“你们多余拿这些,里面什么都有。组织上照顾我,让我在里面当了老大。我在里面舒服极了。我一个人睡五个人位置,所有送进来好吃的,我得先吃。妈,你看我这两天是不是胖了?”
屋子里的灯光昏暗,王美兰看不清楚,她用手捏着陈文的脸蛋,“孩子,你在里面没遭罪,妈就放心了。”
陈楚良一直没说什么,只是在会见结束时,才小声地告诉陈文:“你们单位去咱们家了。他们问我,你除了单位的枪,还有没有其他的枪?我告诉他们,你只有单位的枪。另外,你们单位还把咱家搜查了一遍,但他们什么也没搜到。”
最后,陈楚良握着陈文的手,“你不要担心我们,你师傅和你们郭队长对我们很照顾。孩子,你什么都不要怕,我和你妈永远在家等着你!”
陈文的眼眶要湿润,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爸,你千万不要把问题想严重了,最多再有个两三天,我就出去了。”
第三章
1
小二告诉王世有,号里睡觉的鼾声太响了,陈文夜里睡不好觉。
王世有把陈文叫到了管教室,“要不我给你换个号吧!”
陈文说:“不用了。”
王世有也确实很为难,“反正哪个号的鼾声都不小。”
陈文说:“没事儿,我呆在6号就行。”
回到号里,刘铁军向陈文使了一个眼色,陈文来到了刘铁军的跟前。
刘铁军说:“你赶紧离开这个号吧!”
陈文说:“我不离开。”
刘铁军说:“你用不着致气。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小二不愿意你呆在这个号里,你挨打都是他在背后捅的!”
陈文很气愤,“这个逼养的!”
刘铁军说:“老弟,听哥一句话,今晚就离开这里。”
陈文果断地摇了摇头。
昨天晚上,陈文确实想要离开这里,但经过一夜之后,陈文对眼前的痛苦似乎有些适应了。他又不想就这么离开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文找茬把菜盆扣在了小二的头上。
小二说:“大哥,你这是啥意思?”
陈文说:“我不是特意的。”
夜里,陈文还没睡着时,就让人用被捂在了铺位上。
隔着被打人有两个好处,一是没动静,二是身上的皮肉打不破。
捂在棉被里,陈文好玄没过去。棉被掀开之后,小二走到他的跟前问他:“大哥,怎么了?”
陈文喘了半天气,张口吐了小二一脸。小二不再理陈文,他躲在了里面老大的位置上开始睡觉。
接下来,陈文的手脚被四个人按到了靠近厕所的铺位上。看守所地处郊区,没有自来水。水管里的水是抽地下的井水。冰冷冰冷,寒心彻骨。沈城往陈文的身上就浇着这样的凉水。一盆接一盆,最后,陈文都快泡进水里了。
号里的这种做法叫睡龙船。
陈文睡了半宿龙船,开始发烧。
第二天早晨,王世有进到号里检查时,陈文躺在老大的位置,盖着三条棉被还哆嗦。王世有摸了摸陈文的额头,有点烫手。
陈文发烧了,王世有反而高兴起来,“老弟,我马上给你办保外救医。”
陈文也很高兴,这样的话,不仅凯旋而归,而且,晚上就能见到父母了。但王世有请示完之后只拿回来一些感冒药。他悲观地告诉陈文:“局里不同意,说得请示检察院。”
陈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王世有安慰陈文:“我们所领导说了,这两天,你白天呆在号里,晚上你就到我们管教室来休息!”
管教室只有一张床,他去休息了,王世有只能呆在走廊里。
陈文说:“不用。管教室不见得有这里舒服。”
王世有想了想,觉得也是。在号里,有人伺候陈文能每晚为陈文捏脚。感冒之后,捏捏脚是很管用的。王世有只好同意陈文继续留在号里。
2
刘铁军很不理解陈文,“你怎么还不走?你都已经发烧了,还和他们靠什么?老弟,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倔了。”
陈文说:“铁军,我不是倔,我要是就这么走了,我不败了吗?我得要张脸啊!”
陈文亲自为刘铁军打开了手铐和脚镣。他扶持着刘铁军拉屎撒尿。过去,这些活儿都是别人干。自从发现刘铁军总帮陈文出主意,别人对铁军也都疏远了。
陈文由于发烧自己走路都晃悠。他帮助刘铁军上完厕所之后,刘铁军很感动地说:“谢谢你,老弟。”
陈文说:“不用谢。”
刘铁军利用陈文锁铐子离自己很近的机会,小声地说:“今晚,你决不能再呆在号里。”
陈文小声地问:“为什么?”
刘铁军说:“小二可能要干你。”
陈文心里咯噔一下,现在他已经明白“干”不仅仅是打人的意思了。
男人干男人,陈文在警校学过,那叫鸡奸!
陈文吓得手脚冰凉,他向里面的小二望去,小二也正望着自己。
刘铁军说:“晚上,你躲躲吧!”
小二没有回避陈文的眼光始终直勾勾地看着。
陈文说:“我不躲。他要是干我,我就弄死他。”
刘铁军说:“他们会把你绑起来。”
陈文胆颤心惊了,他避开了小二的目光,动摇起来。他心想,干脆离开这里吧!现在只要对着号门大喊一声,“我要见王管教。”一切就都过去了。但这一声,陈文就是喊不出来。已经扛了这么长时间,因为胆怯就这么离开,确实是不甘心。
刘铁军很理解陈文现在的心情,他说:“老弟,既然你还想坚持,那么,我帮帮你吧!”
刘铁军在号里被定位后,只有白天两次可以打开手铐和脚镣上厕所拉屎撒尿。其他时间,即便是拉肚子,他也得受着。过去每次开锁,都由管教监督,陈文来了之后,王世有就把这个权力交给了陈文。陈文也很遵守所里的规定,到了晚上就把钥匙交给王世有。刘铁军的意思是今晚别把他锁上。如果小二敢对陈文非礼,他就帮助陈文。
但陈文不想麻烦刘铁军。刘铁军是重犯,这样的人再犯法会受到严惩的。
刘铁军说:“你不用多想,我根本不用亲自动手,只要不给我定位,小二他们就会全都规规矩矩!”
陈文觉得这样也行,每次刘铁军被解除定位后,其他人确实都对刘铁军敬而远之。
晚上交钥匙之前,陈文偷偷地给刘铁军打开了锁。熄灯后,大家看到刘铁军没有被定位,都感到很意外。正像刘铁军说的那样,全都规规矩矩了。
陈文舒舒服服躺在了老大的位置上,他想好好睡上一觉。他一直没有休息好,加上感冒困坏了。他躺在厚厚的柔软的褥子上,没多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夜里,陈文被弄醒了。他睁开眼睛,见到刘铁军坐在他的旁边。
刘铁军说:“别睡了,起来吧!”
陈文说:“怎么了?”
刘铁军说:“没怎么的。”
陈文闭上眼睛还想睡,刘铁军揪着陈文的头发,把他从柔软的铺位上拉了下来。
陈文彻底醒来了,他面前的刘铁军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刘铁军说:“你知道号里最恨什么人吗?”
陈文说:“我不知道啊。”
刘铁军说:“号里最恨两种人,一种是强奸犯,再一种就是警察。”
3
号里的强奸犯是沈城,号里的警察是陈文。两个人坐在一起,被大家围起来。监舍的门用棉被盖得很严实,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有专人趴在门上监听,遇到巡逻的过来,轻轻地吹声口哨,屋子里立刻就安静下来。
刘铁军组织大家开审判会。他让沈城先交代自己的罪行。沈城可能已经交代很多次了,他交代起来很生动。他首先回忆了第一次与女病人发生关系的往事。他说:“天地良心,第一次我没有强奸,她完全是自愿的。是她先勾引了我。”
刘铁军给了沈城一个耳光,“你不要往自己脸上抹粉。她为什么会勾引你?”
沈城说:“是因为我对她用了手段。”
沈城采用中医的手法抚摸病人的敏感部位。让病人饥渴难忍。
沈城开始忏悔:“我从中医书上学来的这些手法,原本用来治疗女人不孕症的,可我却用来干犯罪的勾当。在我从事中医按摩这个职业以来,我强奸女人一共有十三人,最大的是六十七岁,最小的十五岁。”
沈城开始讲述他每次强奸的过程。细节很详细,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刘铁军说:“这些过去你都讲过了,可以省略了。现在你重点讲一讲,遇到反抗的,你怎么办?”
沈城说:“太好办了。像那个十五岁的,用脚踢我,我就把她绑到了床上。另外到我们医院去的,都是病人。有病的人哪还有力量反抗啊!像我强奸的那个老太太,得的是癌症。我不想怎么的就怎么的?”
大家开始骂沈城:“你太不叫玩艺儿了,人家这么大岁数都癌症了,你还干这种缺德事儿。”
沈城交代完自己的罪行,刘铁军对沈城进行了宣判:“沈城,你犯的是鸡巴罪,所以现在要惩罚你的鸡巴。”
沈城马上说:“好好好,我自己来。”
沈城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当着大家的面开始手淫。到最后时,沈城整个人瘫软在铺位上。
审判完沈城,轮到了陈文。按照程序,陈文要首先交代自己的罪行。
陈文说:“我没罪,我没什么可交代的!”
刘铁军说:“咱们别闹行不行?你他妈的都进来了!”
陈文说:“我进来是暂时的,过几天我就能出去。”
刘铁军说:“好,就算你自己没罪,那你们警察总有罪吧,你就把你们警察的罪行交代交代吧!”
陈文慢腾腾地说:“我们是人民警察,我们的工作就是消灭各种罪行,刘铁军,你说句良心话,我们警察哪来的罪行?”
刘铁军说:“老弟,你想拖延时间是不是?我告诉你,没用。咱们还是实在点儿吧。我不为难你,你就挑主要的说说就行。”
陈文还是那句话:“我没罪,我没什么可说的。”
刘铁军说:“既然你这个态度,那我们大家可要检举揭发了。”
过去在号里对警察的审判都是在警察被判刑之后准备投送劳改的时候,现在这个陈文究竟能不能判刑还很难说。大家没胆量撕破脸皮。特别在这样的境地里,陈文还敢和刘铁军针锋相对,对他不免有些发怵。所以,大家的检举揭发效果并不明显。
刘铁军不高兴了,“平时一提起警察,你们都是一肚子的苦水,现在他妈的都哪去了。我一个人做事我一个担,今晚的审判,我全给你们兜着。”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了。
有的说:“你们警察吧,全都是土匪,抓住我就往死里踹,当时把我踹得屁滚尿流!”
有的说:“你们警察吧,全都是小人!抓住我时,向我许愿说,只要我全坦白了,就立刻放了我,结果,我真的坦白了,你们就把我送进来了。”
有的说:“你们警察吧,全都是骗子!抓住我时,其实只掌握我盗窃,可是,你们却故意说我还打人了。装得那个像啊,还说你们手里有证据,我就信以为真了,结果我全都交代了。”
……
大家每次说完,陈文都心平气和地说:“警察这样对待你们是不对,但如果你们不犯罪,警察会这样对待你们吗?”
进来的人都不干净,陈文这样说呢,大家还真不好反驳。但刘铁军最后控诉说:“你们警察吧太缺德了,我没杀人却说我杀人了,我不承认就没白天没黑夜地收拾我。”
陈文说:“刘铁军,你的意思是警察冤枉你了呗!”
刘铁军说:“当然冤枉我了。要不,我也不能这么恨你们哪!”
陈文说:“那你和我说说,我们警察怎么冤枉你了?”
刘铁军笑了,“天快亮了,没时间和你说了。现在我要对你进行惩罚了!”
陈文说:“刘铁军,我陈文过去是冤枉过你啊,还是打过你呀,你惩罚我,你够人吗?!”
刘铁军说:“实话告诉你吧,当时收拾我的那个警察就是你师傅金伟!”
陈文傻眼了。刘铁军说:“老弟,我不过分。刚才,你已经看到沈城是怎么做的了,你照他的样子做一遍就拉倒。”
陈文说:“我不会照他的样子去做的,沈城是强奸犯!”
刘铁军说:“你们警察在我们眼里就和强奸犯一样。既然你自己不动手,那么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
陈文的双手双脚被控制住之后,衣服被扒光。一个吃饭用小铁盆放在了陈文的面前。大概是怕将来报复,没有人敢对陈文的老二下手。
刘铁军踢了沈城一脚,“你来!”
沈城给自己找理由,“我现在已经没劲儿了。他的我整不了!”
刘铁军说:“你要是不整他的,我就接着整你的!”
一次、二次……到最后,那种难以形容的痛苦让陈文的神经都麻木了。
刘铁军把小铁盆放在了陈文的面前,“老弟,你自己看看,这么多!你不能是小伙吧!”
陈文用剩下的力气,猛地撞向小铁盆。小盆里的精液甩向了刘铁军,湿糊糊地弄了他一脸。
4
天亮了。
陈文躺到了老大的位置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的刘铁军。刘铁军已经让人把自己定位好。他躺在铺位上也直勾勾地看着陈文。号里很静,其他人都闭着眼睛假装进入了梦乡。
小二从铺位底下翻出了一个包裹。他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一个很旧的铁皮罐头盒。他把罐头盒拿到水龙头下洗干净后,接了半罐水。小二从铺位底下找出两支蜡烛点燃了。小二把破床单撕下几条缠到罐头盒上,他双手拿着罐头盒放在点燃的蜡烛上加热。
罐头盒里的水开了之后,他把几只大虾放进开水里煮。罐头盒有床单裹着也很热。小二双手交替来回倒着,大虾煮好了,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海鲜味。
在号里点火是绝对禁止的,平时都是在深夜里。刘铁军喜欢吃煮大虾,他在夜里经常让小二给他煮几个。陈文来到号里之后,他就取消了这个项目。
小二把煮好的大虾放在刘铁军的嘴边,刘铁军刚吃了一个,走廊里就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前停下了。小二端起大虾要离开,刘铁军不让,“你都放进我嘴里。”
刘铁军估计自己今后是吃不着了,就豁出去了。但他豁出去了,小二还不想豁出去。他把大虾全都拿到了陈文的跟前,并把沈城喊了过来。
门打开了,王世有进来之后,看到了很温馨的场面。小二为陈文喂着大虾,沈城为陈文捏着脚。
王世有来到了跟前,摸了摸陈文的额头,经过一夜的折腾,陈文竟然还退烧了。王世有挺高兴,“不热了。”他踢了小二和沈城一脚,“你俩立功了啊!”
两个人低着头都没吱声。
王世有感觉出不对劲儿了,号里太静了。他问陈文:“怎么了?”
陈文说:“没怎么的。”
王世有环顾四周,四周没什么变化。刘铁军这时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在等待着警察对他的报复。但陈文像往常一样,和王世有聊着单位上的人和事儿。陈文的语调神态都很平静,王世有最终打消了怀疑。
王世有离开后,刘铁军睁开了眼睛,他不解地注视着陈文。陈文这时只吃了一个大虾,对小二说:“你都拿给他!”
小二呆呆地看着陈文,陈文刚才竟然没有向王世有报告,太意外了!号里虽然有规矩不告管教,但这么多人一起欺负陈文本身就不讲规矩了。
流氓都不讲规矩了,可警察还在讲!真不可思议!小二没想到这个小白脸的意志力能有这么强。其实,人的意志有时像钢,越炼越坚强!
陈文见小二老瞅着自己,又说了一遍,“你把大虾拿过去。”
小二把大虾拿到了刘铁军的跟前,刘铁军继续不解地注视着陈文。
陈文平静地说:“吃吧,今晚咱们还接着整。”
5
刘铁军起初没想整陈文。整警察的后果很严重,刘铁军都被定位了,他可不想没事儿找事儿,但得知金伟是陈文的师傅后,他不整也得整了。这是关于自己的面子。为了面子,明知要上刀山,他也得硬着头皮上!但陈文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预料。陈文不仅没报复他,还让他接着整。这有点让他进退两难。他看出陈文倔,但没成想陈文能这么倔!
晚饭前,陈文仍然没有给刘铁军锁上手铐和脚镣。熄灯后,刘铁军只能再把陈文围坐在中间了。
气氛和昨天不一样了,大家都很清楚,这个节目再往下整,谁都可能没好下场!
陈文对刘铁军说:“昨天晚上,你不是说,你被警察冤枉了吗?现在你说说,警察都怎么冤枉你了?”
刘铁军气坏了,他整陈文的目的无非想整点面子,可现在面子全都被陈文整去了。
刘铁军说:“老弟,你挺有钢啊,你不怕我整死你吗?”
陈文说:“怕有个鸡巴用。”
刘铁军说:“我真看没出来啊,你这个小警察……”
陈文说:“行了,别说没用了,我感觉你好像在拖延时间。说吧,我们警察怎么冤枉你了?”
陈文这样大义凛然,刘铁军说与不说都没什么意思了。他挥手给了陈文一拳,陈文也挥手给他一拳。
刘铁军的拳头力量很大,陈文的拳头却一点力量都没有。
刘铁军把陈文摁倒在地上。陈文像昨天一样被脱得溜光。
刘铁军捏着陈文的屁股,“说声好听的,我就放过你!”
陈文说:“真的?”
刘铁军说:“真的。”
陈文说:“那好,我操你妈!”
刘铁军说:“我先把你操了!”
接下来的记忆,陈文一直是模糊不清。
先是觉得后背冒上来一股凉风。凉风刺骨,钻进了骨髓。这之前,陈文一直是哆嗦的,但凉风吹过,他忽然不哆嗦了。他能清楚地感到有一只手在抚摸自己的头自己的脖子自己的后背。陈文感到很奇怪,这时,他其实已经躺在了铺位上,后背的位置不可能有人哪!
陈文感到自己像是慢慢地飘了起来,他能看到自己飘在看守所的上空正向下俯视着。他看到了另外的一个自己正躺在号里向上凝神看着。
6
小二向王世有刚说了一半,王世有就呼吸急促起来。他一脚把小二踢倒,“我操死你八辈祖宗,你早干鸡巴毛了。”
小二说:“我不是已经提醒让你给陈文换号吗!”
王世有趴在小二的身上快速地扇着小二的脸。小二的脸被打肿之后,王世有才想起到号里去看陈文。
陈文依然躺在老大的位置上,王世有走进号里时,腿都哆嗦了。他对陈文说:“老弟呀,我……我没对不起你吧!”
陈文说:“你怎么了?”
王世有说:“我……”
陈文说:“小二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别听他胡说,大哥,什么事儿都没有!”
王世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回身走到刘铁军的面前,大声地说:“小二说的事儿,到底有没有?”
刘铁军说:“有。”
王世有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一会儿,几个膀大腰圆浑身刺着龙刺着虎的死刑犯跟着王世有走进了号里。死刑犯都戴着脚镣,走起路来,叮当乱响。
王世有对他们说:“你们只负责把他给我摁住。”
刘铁军说:“王管教,不用摁。你就直接来吧!”
陈文严厉地警告王世有:“你敢动他一下,我就把你告到纪检委。”
王世有说:“愿意告你就告。”
怕把刘铁军打死,王世有先给他戴上了头盔。踢刘铁军之前,王世有换上了冬天穿的大头鞋。他对准刘铁军的裆部就是一脚,刘铁军咬着牙,一声没吭。
王世有刚踢完第一脚,陈文就艰难地冲过来从后面把王世有抱住了。
王世有用力推开陈文,陈文紧紧地抱住就是不松手。
陈文说:“大哥,你这么干有劲吗?你把你害了,你也把我害了,我的案子现在还没完事儿呢!”
王世有眼泪出来了,“老弟呀,连罗局都给我们所长打过电话,让我一定把你照顾好。可……是……你说……我怎么交代呀?”
陈文说:“什么事儿都没有,你交代什么呀。”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王世有没敢告诉所里,只告诉了郭玺。
郭玺在电话里就把王世有骂了一顿。放下电话,他和金伟赶到了看守所,他们直接来到了号里。陈文仍然像没事儿似的问:“你们怎么来了?”
郭玺摸着陈文的脸,小声地问:“先到医院去看看吧!”
陈文摇了摇头,“不用。没事儿了。”
金伟来到了刘铁军的铺位前,问他:“你想怎么办?”
刘铁军说:“随便。”
金伟点燃了一支香烟,拿到了刘铁军的眼前,“你想留哪只眼睛?”
刘铁军说:“左眼吧!”
金伟说:“我烫的时候,你不准动。”
刘铁军说:“好,我不动。”
陈文起身来到了金伟的身后,猛地把金伟拉坐在铺位上。
陈文说:“你要干什么?师傅!”
金伟说:“我不做你的师傅了!”
陈文说:“怎么了,你徒弟给你丢脸了?”
金伟呆呆地坐在铺位上闭上了眼睛。进屋之后,他就没瞅陈文,陈文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他也没回头去瞅。
陈文摸了摸金伟的头发,俯下身,把金伟手里的烟拿过来,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陈文用力地吸着香烟,在郭玺的注视下,一个个烟圈从陈文的嘴里被吐了出来。
烟圈慢慢地上升着,一个接一个向四周蔓延、扩散。
7
晚饭前,王世有兴冲冲地把陈文喊了出去,“你完事儿了,他们放你来了!”
陈文来到了提审室。曹凯、罗杨正满面春风地等着陈文。
陈文说:“曹大队、罗书记,这么晚了,你们还来,辛苦了。”
曹凯说:“是挺辛苦,你这点事儿,我们今天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
罗杨说:“本来,手续要明天才能办完,但你们曹大队为了让你在里面少呆一夜,求爷爷告奶奶总算赶在下班前办完了。”
曹凯把解除收审表递给陈文,“你签个字,回去收拾收拾,就和我们一块回去吧!”
陈文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上面也没说因为什么理由放我呀?”
曹凯笑了:“你想要什么理由?”
陈文说:“我不想要什么理由,但押我的时候就没理由,现在放我还没理由,我这算怎么回事儿,我总得清楚吧!”
当时收审都这样,押进来放出去不需要什么理由。见陈文没事找事,罗杨不耐烦了,“别废话了,赶紧签字走人吧!我一会儿还得回家做饭呢!”
陈文说:“那你就先回家做饭吧!”
曹凯不高兴了,“陈文,你什么意思?”
陈文说:“我没什么意思,你们放我得给我个明确的理由!”
曹凯火了,“你个小逼崽子,放你就不错了,还要什么理由啊?”
陈文也火了,“曹大队,你说话干净点儿,谁是小逼崽子?”
陈文的目光瞬间变得凶恶起来。
曹凯愣住了,罗杨也愣住了。
曹凯指着陈文的鼻子,“你要干什么?”
陈文瞬间又笑了,他把曹凯的手指抓住,轻轻地放了下来,“你老这么举着,不累啊!”
罗杨笑了,“小兄弟,咱们赶紧走吧,别闹了……”
陈文又翻脸道:“谁跟你闹了?你说话可真有意思!行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做饭吧!”
罗杨气得瞪着陈文,在公安局里,还没有警察敢对他是这个态度。
王世有这时推门走了进来,他已经帮着把陈文的包裹收拾好了。
陈文对王世有说:“老大哥,你先替我拿回去吧,我可能还得在这里接着住下去。”
8
胡建伟把检察院的工作证递给陈文,“你对我可能还不熟悉!”
陈文说:“虽然不熟悉,但你的大名我早就听说过,你过去在起诉科是不是?”
胡建伟点了点头,陈文把工作证又递给胡建伟。胡建伟心平气和地说:“开始本来我们要直接抓你,但你们局长不同意,说既然牵扯到了刑事案子,还是由我们搞吧,就这样,由你们单位牵头搞你的案子!”
陈文说:“现在都搞明白了呗!”
胡建伟说:“看怎么说吧,你们单位已经出具了鉴定结果,说你没有杀人嫌疑。”
陈文说:“那你们检察院同意吗?”
胡建伟说:“我们原则上同意。”
陈文说:“要是不原则的话,你们就不同意呗!”
胡建伟说:“陈文,你什么意思啊!我告诉你,现在,你们单位已经把案子移交给我们了!”
陈文说:“从一开始你们就多余让我们单位接手我的案子!”
胡建伟拍了一下桌子,“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
陈文冷冷地说:“你年龄比我大,我就不骂你了,但你自己得注意点儿。我够判呢,你就送我去劳改,我够毙呢,你就送我去刑场。多简单哪,你说,你还用得着骂人吗?”
胡建伟嘎叭了一下嘴,“你哪年参加工作的?”
陈文说:“我哪年参加工作的不重要。我知道你这次就是来放我。但胡大哥,你得为我想想啊,如果你不给我明确的理由,我就这么出去了,我在单位今后还怎么混呢!”
胡建伟说:“那你那意思是我们检察院还得向你赔礼道歉呗!”
陈文说:“那我可不敢。我只是……”
胡建伟说:“老弟,你别把问题整复杂了。我今天来可不是求你,你很清楚,对你采取的强制措施是收审,你要是真愿意在里面呆呢,我也不反对。”
陈文说:“你看既然已经把我转到检察院了,你们就不能对我再收审了,你们赶紧对我刑事拘留吧!”
胡建伟说:“我刚才逗你呢,你都已经结案了,还转什么检察院哪!实话告诉你,我今天来,只有一件事儿,那就是,你现在赶紧签字从看守所滚出去!”
陈文说:“胡大哥,我也实话告诉你,现在我还真不想滚出去。这些日子,我已经喜欢上看守所了!”
9
看守所开始准备把刘铁军关进狭小的禁闭室惩罚他,但陈文拒绝作证自己受到了伤害。陈文不仅拒绝报复刘铁军,还要求刘铁军继续留在自己的号里。但看守所没有同意,把刘铁军调到了其他号里。
陈文在号里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哥了。号里的所有人对陈文都已经心服口服。他享受着别人的尊敬,享受着最体贴的服务。
对于陈文的调查已经结案,看望陈文已经不受限制。金伟和郭玺差不多每天都轮流到看守所来陪陈文。金伟来都带着酒,每次他和陈文都喝得醉醺醺的。以前陈文喝酒只感觉辣乎乎的,现在能品出滋味了。
金伟说:“检察院净他妈的瞎整。让他们整,这回遇到我大徒弟,他们可不好整了。陈文,我告诉你,林河市公安局,你是第一个敢向检察院叫号的,真他妈的牛逼!”
陈文说:“我没给你丢脸吧,师傅!”
金伟说:“何止是没丢脸,你让我心旷神台(怡)啊!”
过去金伟这么说,陈文从来不纠正,但现在他批评金伟了,“师傅,那叫心旷神怡,不叫心旷神台。”
过去金伟从不接受陈文的批评,现在他也虚心接受了,“徒弟,你说的对。今后你不要叫我师傅了,你是我师傅,我是你徒弟。”
金伟喝多之后差不多每次都要这样表白,但醒酒之后,他又断然否认:“陈文,我可没说过那些话,你是我徒弟,全世界都知道了。你现在想反悔已经不可能了,古人说,一天为徒,终生为徒!”
郭玺到看守所来从不和陈文喝酒,他让陈文继续为他辅导文化课。
陈文实在是没有这个心情,但郭玺那么认真,陈文也不好说什么。郭玺不仅自己学习,还建议陈文也接着学,他说:“省党校在咱们市招一个大专班,要求必须有中专以上学历,你有这个条件,我替你报个名吧。”
陈文对此不感兴趣,但他不好直说:“郭队,大专就算了,高考的时候,不是为了考警校,我本来都能考上本科。”
郭玺说:“你现在后悔吗?”
陈文说:“我没后悔。”
郭玺说:“没后悔就好。”他建议陈文还是先报个党校专科,他说:“这是全省第一次,你要是考上了,比当年你考警校还值钱。”
陈文说:“是吗!那我出去再说吧!”
见陈文说到了“出去”,郭玺急忙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陈文说:“过些日子吧!”
陈文现在不出去让检察院挺为难,这等于和检察院干上了。警察和检察院过不去,需要极大的胆量。开始,陈文没想这样,他只想和社会上的流氓干。但现在流氓已经不放在陈文的眼里了。看守所里那刻骨铭心的经历,让陈文对所有的权威都产生了藐视。
陈文这么干,郭玺起初表示了默许。他很清楚,经过了这样的洗礼,陈文出去之后,将得到巨大的声望。但陈文在看守所里要是没完没了,也可能会坏事儿!
郭玺劝陈文说:“所有的事儿都能从坏变好,也能从好变坏,关键是要掌握火候,要懂得见好就收。老弟,现在,赶紧出去吧,就算是给我个面子!”
陈文委婉地说:“郭队,我知道,我的事儿你没少操心……”
见陈文还想拒绝,郭玺急忙说:“你的事儿,我没怎么操心。可你知道吗?罗局的老伴可没少操心哪!陈文,我的面子你可以不给,但张霞你总得给吧!”
10
“张姨没来看你,你别挑张姨礼,其实我早就想来看你了,但你们罗局长不让我来。”张霞给陈文带来了不少水果。
陈文说:“张姨你看看,你买这么多我……我太不好意思了!”
张霞笑了,“就买这么点儿,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本来想多买点儿,但我听说,里面什么都不缺是吗?”
陈文说:“是!里面什么都有。”
张霞说:“真的,将来找机会,我也进来住几天。”
陈文说:“张姨啊,这种话今后可不能随便说啊。”
张霞说:“是是是,我这张嘴吧经常没把门的。长了,你就知道了,我这人性格可直了。”
张霞确实很直,刚聊了几句,就直奔主题,“小陈啊,不是阿姨批评你,有些事儿,你有点过分。”
陈文装糊涂,“阿姨,我怎么过分了?”
张霞说:“开始要放你的时候,检察院要公安局给你个处分,我好说歹说,他们才同意不处分你。你可倒好,反过来,你还要检察院向你赔礼道歉!”
陈文说:“没有的事儿,我只是想要个说法!”
张霞说:“你出来就行吧,还要什么说法啊!阿姨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这个世界上,谁没受过委屈啊。你们罗局长过去关在牛棚里整整十三年,他要说法了吗!听阿姨话,赶紧出来吧,你得为你爸你妈考虑考虑啊!他们在家得多想你啊!”
陈文心里不是滋味,“阿姨,你千万不要误会,我说是要说法其实都是胡扯。我再年轻再幼稚,这个道理,我还不懂吗,但现在我没法出去!”
陈文解开了上衣,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前胸后背仍然是青一块紫一块。
陈文指着身上的伤,“阿姨,就这个样子,我爸我妈要是看到了,他们俩都能得精神病。我在这儿多住几天,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把伤养好了之后,再出去。”
11
陈文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想把自己的枪要回来。他找到曹凯很委婉地表达了这层意思。但曹凯态度生硬地说:“你的枪暂时还不能给你!”
陈文说:“为什么呀?”
曹凯说:“还能为什么,这是对你的处分!你在里面闹了这么长时间,搞得我多被动,你知道吗?”
陈文不高兴了,“你被动也不是我造成的呀!”
曹凯更不高兴了,“不是你造成的,还是我造成的?你个小兔崽子,不就是进去几天吗,操你妈的,你狂什么呀!”
陈文说:“操你妈的,是我狂呀还是你狂啊?你说挺大个鸡巴队长怎么张口就骂人呢!”
曹凯的鼻子气歪了,刑警大队还没人敢骂他呢,他一把抓住陈文的衣服领子,“你是不是活够了?”
陈文笑了,“对呀!我早就活够了!来吧,你现在整死我吧!”
陈文笑容里充满了刺骨的阴冷。曹凯反而平静下来。现在他已经看不懂陈文了。他扇了一下陈文的脑袋,找了个台阶,“你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逼样!”
陈文平静下来,也就着台阶下来了,“曹大队,光变成逼样,我就好了,我妈现在说我是精神病。”
曹凯说:“我看你也是精神病。”
陈文说:“曹大队,你看我都傻逼精神病了,你就给我个机会吧,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总得向前看是不是,现在请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把枪还给我吧!”
陈文一边说还一边为曹凯点燃了香烟,曹凯抽了一口香烟,为难地说:“枪吧,我不是不想给你。但你这支枪在你出事儿之后,就让罗局长要去了!”
12
陈文到技术科找到了刘长水。
刘长水说:“你在里面没少遭罪吧!”
陈文说:“可不怎么的。”
刘长水说:“你看你到刑警队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
陈文说:“确实走错了。找个机会我还得回到你这儿,刘科长。”
刘长水说:“还找机会干什么呀,这两天你就回来呗!”
陈文说:“我枪还没要回来呢,等我把枪要回来,我就回来。”
刘长水说:“这次就是枪给你惹的祸,你还要它干什么呀!”
陈文说:“我喜欢。刘科长,我和你说实话,我到刑警队就是想要支枪。”
刘长水说:“你那支破枪膛线都没有了,要不要都行啊,前两天,罗局长还把我找去问你这支枪呢!”
陈文心里暗喜,说了半天总算说到枪了。他哀求刘长水,“刘科长,现在我那支枪还在罗局长那儿呢,你帮我去要回来,行吗?”
刘长水说:“我去要好吗?”
陈文说:“怎么不好啊,你就说你还得需要再研究一下。”
刘长水笑了,“你那枪都破成那样了,还研究什么呀!”
陈文说:“你要是帮我把枪要回来,我马上回到你这儿。”
刘长水已经明白陈文的意思了,不高兴地说:“你小子怎么越学越操蛋呢,说话还拐弯抹角的。不就是要个枪吗,还用得着来这一套!”
陈文笑了,“刘科长,你就帮我这个忙呗!”
刘长水说:“你快行了吧,就你这个德行,我才不帮呢!”
陈文不高兴了,“你不帮就不帮呗,怎么还我这个德行,你才这个德行呢!”
陈文头一次和刘长水这样说话,刘长水急了,“陈文,你和我说清楚,我这个德行怎么了?”
陈文一点也没客气,“你为什么三番五次要我回来?表面上你说是重用我,其实你是想使唤我。技术科里全都是领导的孩子,你这个科长说话没人听,也就是我老实才听你的!你可倒好,专门欺负老实人,逮着我就不放手。我为什么要离开技术科,其实我就是想离开你!”
刘长水气得话都说不清了,“你……”
陈文说:“我怎么了!”
刘长水说:“你太没良心了!如果不是我,你还得呆在看守所里呢!”
陈文说:“你快行了吧!不是因为你,我压根儿都进不了看守所!马刚死了不到两天,你就鉴定出他没杀人。我还没死呢,你就瞪眼鉴定不出我不是凶手。老同志,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仔细想一想!还我这个德行,撒尿的时候,先好好看看你自己的德行吧!”
13
“混蛋玩艺儿,你是不是疯了?”
郭玺严厉地瞪着陈文。陈文多少有些紧张,郭玺还从来没有对自己这样的态度。
郭玺指着陈文的鼻子,“曹凯在刑警队这么多年了,他什么没见过啊!你算干什么吃的,你有什么资格和他去装啊?刘长水搞技术全省都排在前面,你有什么资格去教训他呀!你小子怎么了?不就是进过看守所了吗!”
陈文低下了头,“我……没想……”
郭玺抬起了陈文的头,“别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换成别人,曹凯早把你打瘪了。知青的时候,七个小子围住他,全被他打趴下了。刘长水戴着眼镜,你以为他好欺负啊,文革时,他一个人用螺丝刀捅死俩造反派。文化大革命不结束,他现在还在监狱里呢!”
陈文老实了。
郭玺说:“他们俩为什么给你留面子,不是因为你进了看守所,是因为罗局长。大家都知道,你和罗局的老伴有亲属关系。但你也不能这样放肆啊!怎么的,公安局是你家开的!罗局长还能在这儿干一辈子吗?”
陈文脸红了,“郭队,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和张姨没有亲属关系!”
陈文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郭玺狠狠地点了一下陈文的脑门,“你这儿一定是被门弓子抽了。这么好的基础,你为什么不珍惜啊?罗局长对你越好,你越应该严格要求自己啊。现在,你这个熊样,不是给脸不要脸吗!罗局长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啊!”
陈文委屈地说:“郭队,我和曹凯刘长水这样吧,还真不是给脸不要脸,我就是想把我的枪要回来!”
陈文把整个经过说了一遍,郭玺说:“既然枪在罗局长那儿,你直接找他要不就完了!干吗闹出这么多事儿啊!”
陈文说:“我……不想找他,你说,我见到他,我说什么呀!”
郭玺笑了,“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呗!”
陈文说:“你去帮我把枪要回来吧!”
郭玺说:“你还是自己去吧!现在罗局已经对你有想法了,你去正好和他解释解释。”
14
陈文在罗浩然办公室门前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最后决定伸手敲门。
罗浩然说:“进来!”
陈文进屋后发现有个客人正坐在沙发上和罗浩然聊天。陈文想退出来,他对罗浩然说:“罗局,你先忙吧,我呆会儿再来。”
罗浩然说:“还呆会儿干什么,我正想找你呢!”他回身对沙发上的客人说:“刚才说的就是他!”
客人转身看着陈文。
罗浩然介绍说:“这是报社的赵主任。”
赵主任起身伸出手,“你好,赵克敬!”
陈文双手握着赵克敬,“你好你好!”
罗浩然对陈文说:“赶紧给赵主任把茶满上!”
陈文迅速地倒茶点烟一气呵成。罗浩然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了抽屉,对陈文说:“你怎么才来找我,你的枪在我这儿你不知道吗?”
罗浩然从抽屉里取出了陈文的那支破枪,陈文眼里顿时露出了光芒。他伸手去接,罗浩然却把枪递给了赵克敬。
赵克敬接过来之后,摆弄着,惊叹地说:“就是这把枪!”
罗浩然点了点头,笑道:“你要是听我们技术科刘科长跟你讲,那简直神了。”
罗浩然活灵活现地讲了,陈文第一次如何打马刚的腿,结果却打了金伟的腿,第二次本来打的是马刚的肩膀,结果把马刚的五脏六腑全都打碎了。
罗浩然指着陈文说:“如果不是因为这支破枪,马刚第一次肯定就得趴下。这小子打枪才准呢,我们全局比赛,他七枪打出六十七环!”
陈文想更正说是六十八环,但他没敢吱声。
赵克敬拿着陈文的枪十分感慨,“你们警察真挺不容易啊,天天就拿着这么破的枪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罗局,你得想法把你们公安局的枪抓紧更新哪!”
罗浩然有点不好意思,“已经更新差不多了,这小陈才来,要不然,他的也是新枪!”
陈文顺嘴胡说道:“是是是,已经通知我了,让我拿着这支旧枪去换!”
罗浩然看着陈文笑了,“你告诉我,谁通知你了?”
陈文满脸通红。
罗浩然从赵克敬手里把枪拿了回来,陈文目光火热地注视着。
罗浩然把枪又放回了自己的抽屉,“这支枪先放我这儿吧!”
陈文傻眼了。
罗浩然从腰里解下了自己的枪,递给了陈文,“你用我的吧!”
15
陈文曾经打算用一百三十二元购买的是六四式手枪。它比自己那支没有膛线的五四式手枪要小要先进。队里的老警察全是这种六四式手枪。陈文当时非常渴望自己也能拥有一支。罗浩然给陈文的不是六四式是七七式。七七式大小、外观虽然和六四式差不多,但却是最新式的。公安局只有班子成员才配备了这种枪。
七七式手枪不仅代表了先进也代表了身份!陈文得到了这么高档的枪,郭玺、金伟都为陈文感到骄傲。
郭玺说:“看起来,罗局长对你没想法,你要珍惜这样的机会,好好干,别给局长丢脸。”
陈文说:“郭队,你放心吧!”
陈文嘴上让郭玺放心,郭玺心里并没放下。得到了这么好的枪,连郭玺都喜欢得不得了,陈文却没什么反应。
金伟对陈文说:“徒弟,咱俩换呗。”
陈文说:“行,换吧!”
金伟本来是开玩笑,陈文却真的把枪交给了金伟。
金伟说:“真换哪?”
陈文说:“不真换还假换哪!”
金伟把枪别在了腰上还不相信是真的。
郭玺批评金伟:“别胡闹,这是罗局给陈文的。”
金伟说:“我知道,我带两天就还给他!”
陈文说:“愿意带,你就带吧!我有支枪就行。”
陈文开始为了得到支新枪曾兴奋得睡不着觉,现在得到了却没丝毫兴奋。
枪,在陈文感觉里已经变了。无论是自己没有膛线的五四式还是面前的六四式、七七式都是一样的。它们都能杀人,都能击发后把子弹射入人体里!
陈文开着摩托车来到了郊外,他要试试枪。金伟把自己的六四式手枪给陈文时,还给了陈文一盒子弹。
秋天很浓了,树叶随着风落满了郊外的原野。
陈文的面前有棵树。他在树上画了一张人脸。过去打靶的时候,他瞄准都是人体的心脏,现在他要练练打人的脸。
眼睛、鼻子、眉心。陈文看到哪儿就能打到哪儿!
看起来,这支枪没有任何问题。
16
刘艳丽在街上慢慢地骑着自行车。现在是上班时间,周围的人都骑得比她快。刘艳丽不仅骑得慢,还用眼睛向后不停地扫视着。陈文差不多每天都这个时间上班,她已经摸出规律了。
见到陈文骑着摩托车过来,刘艳丽会迅速地调头挡在陈文前进的方向。陈文有时会停下来,有时会假装没看见。
停下呢,刘艳丽和陈文说两句话。没停下,刘艳丽就看着陈文远去的背影。
陈文不想刘艳丽每天都这样,这次,他把摩托车停在路边的树荫下。刘艳丽急忙骑着自行车过来。
陈文说:“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刘艳丽说:“没事儿。就是赶巧碰上了。”
陈文说:“那你今后别老碰上我行不行?”
刘艳丽说:“我……不是特意的。”
见陈文脸色难看,刘艳丽就说:“那行,今后我不碰到你了。”
陈文果然碰不上刘艳丽了。天天能碰上,忽然碰不上了,陈文还感觉少了点什么。他其实不讨厌刘艳丽碰到自己,他讨厌的只是刘艳丽说话。他怕刘艳丽说出自己不愿意听的话。
这天很深的夜里,陈文从单位回来,快回到家时,他才发现早已过了十点。陈文不想再惊动父母,决定再返回单位。
夜里的凉风很凉,好像比看守所里的井水还要凉。陈文打了个冷战。他骑着摩托车没有回单位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机械厂北门附近。
这么晚了,那所房子里还亮着灯。陈文想去敲门,但又怕里面出来的是别人。最后,他按了两下喇叭。
静静的夜里,喇叭声很响。不一会儿,刘艳丽从里面跑了出来。
陈文惊讶地说:“你怎么还住在这儿?”
刘艳丽说:“房子租到年底呢,不住也不给退钱。”
陈文和刘艳丽走进了屋里。屋里干干净净,很温馨。床上的被子掀开了一个角,刘艳丽刚才一定是在被窝里。站在床前,陈文能感受到那里很温暖。
陈文说:“我想进里躺会儿。”
刘艳丽掀开了被子,陈文脱掉外衣钻了进去。被里残留着浓浓的气息,刘艳丽坐在床边,不知道是否也该钻进去。
陈文说:“你进来吧!”
刘艳丽脱了上衣,露出了背心,里面的乳房清晰可见。
刘艳丽脱裤子时看了陈文一眼。
陈文说:“你里面穿线裤了吗?”
刘艳丽说:“穿了。”
陈文说:“线裤不要脱。”
进到被里后,陈文就把手放进了刘艳丽的怀里。
这种感觉已经很遥远了。儿时,陈文最喜欢这种感觉。都上小学了,他还乐此不疲。王美兰批评陈文说:“儿子,你现在已经是少先队员了,不能再摸了!”
刘艳丽的乳房很大很软很舒服。她被摸得轻轻地呻吟起来。
陈文说:“你不要出声。”
刘艳丽说:“我憋不住。”
陈文说:“又不是尿尿,有什么可憋不住的。”
刘艳丽笑了,她说:“陈文……”
陈文急了,“你别说话行吗?”
陈文最怕刘艳丽说,你干我吧!现在陈文对“干”这个词有了极大的恐惧。别人一说到干,他立刻浑身瘫软。
刘艳丽这时不会说干的,她的身体贴着陈文的身体,她能感觉出,陈文现在没有丝毫干她的意思。她伸出手搂着陈文,就像妈妈搂着自己的孩子!
陈文睡着了,睡得像婴儿那么香甜。
刘艳丽凝视着陈文一动也不敢动,她怕惊扰到陈文,怕破坏陈文香甜的美梦。
但陈文的梦并不美。很长时间了,一睡觉就要做噩梦,做得陈文连觉都不愿意睡了。
这次的梦里,他从一艘船上掉进了水里。他不会游泳,只能拼命地折腾。船走远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了水里。陈文看到远处有一匹马游了过来。他以为来了救星,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一条鳄鱼。
鳄鱼冲了过来,陈文看到了鳄鱼的眼睛。他呼喊着,奋力扑腾着水面希望把鳄鱼吓走!
这时,不知是谁的手忽然伸过来,轻轻地拍打着陈文的额头:“孩子,醒醒!该上班了。”
……
陈文醒来时,见到父母站在床边正紧张地注视着自己。
王美兰说:“孩子,做梦了是不是?”
陈楚良说:“梦不太好是吧!”
陈文伸了一个懒腰,笑道:“没有,我这次做梦做得好极了。我梦见娶媳妇了!”
17
两年前,刘铁军到市文化宫看电影,在门口被赵东峰拦住。他向刘铁军要三百块钱。刘铁军说:“我没有这么多,给你一百吧。”赵东峰当时比张老大张老二还要恶。他要三百,刘铁军只给他一百,他觉得耻辱。他二话不说就打刘铁军。刘铁军被打得晕头转向,他说:“好好好,我给你三百。”他领着赵东峰回家取钱。
刘铁军的家离文化宫不远,赵东峰催促刘铁军快点。取完钱,他还要回来看电影。那个年代,钱都放在家里。赵东峰跟着刘铁军回家取,他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但进了屋之后,赵东峰产生了怀疑。因为刘铁军有点紧张。赵东峰掏出了枪对准了刘铁军。
刘铁军说:“我又不是不给你钱,你这是干什么呀?”
刘铁军打开了抽屉,拿出了一个铁盒,铁盒里装着五百块钱。
赵东峰说:“你全都给我!”
刘铁军说:“不是说好三百吗?”
赵东峰伸手抢了过来,继续用枪指着刘铁军,“你前天是不是还给张老二钱了?”
刘铁军说:“没有。”
赵东峰说:“什么没有。他说你把钱都藏在床底下了。现在全拿出来吧!”
刘铁军无奈从床底下拿出了一个小木箱。赵东峰推开刘铁军,他自己打开了木箱上的盖。木箱里果然还有一堆钱。赵东峰很高兴,他把箱子里的钱拿出来都放进了刚才那个铁盒子里。钱都是十元十元的挺多,有点塞不进去。赵东峰就使劲塞,他光顾着往盒里塞钱了,就没注意刘铁军。
小木箱是两层,上层放着钱,下层放着猎枪。起初,猎枪的枪管很长放不进去,刘铁军就把枪管锯短了。赵东峰塞钱的时候,把自己的枪放在了旁边。他看见刘铁军拿出猎枪后,急忙伸手去拿,枪刚摸到了手里,刘铁军就开火了。
猎枪离得这么近,又是短管,跟天女散花似的,一枪就把赵东峰打成了蜂窝煤。
赵东峰被干掉之前,公安局一直在收集他的犯罪证据。这种人公安局轻易不抓,抓了证据不足,放了会更加麻烦。一般都是等到收集的证据够毙的时候才抓。但够毙的证据不是那么好收集。这让警察很上火,抓抓不了,不抓人民群众意见还大。警察气得恨不能自己偷偷地把赵东峰枪毙了。
现在刘铁军把赵东峰枪毙了,警察对刘铁军充满了好感。市局大案队把刘铁军找来,又是倒茶又是点烟,非常客气。刘铁军和警察打过交道,但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当时做笔录的是金伟,他对刘铁军说:
“你杀得好,你不仅保住了自己的钱,还为人民群众除了一害。”
当时,赵东峰拿着枪在屋子里逼迫刘铁军拿钱时,有人趴在窗户上看见了。刘铁军完全是正当防卫。但刘铁军不懂。那个年代,有的警察都是法盲,更不用说混社会的这些人了。
刘铁军杀了赵东峰之后,用床单包起来背到山上偷偷地埋了。
金伟和刘铁军说:“你私自把尸体埋起来,按理说应该把你押起来,但考虑到你不懂法,我们就不追究了。只要你把尸体交出来,我们不仅不押你,我们还要表扬奖励你!”
刘铁军过去有过小打小闹被治安科拘留过。当时治安科与刑警队多少有些区别。刑警队的警察接触的罪犯质量都很高,轻易不忽悠。但治安科的警察为了能破案一般都是满嘴跑火车,什么都敢说。刘铁军就认为所有的警察都一样,嘴里没真话。所以当金伟说不押他还要表扬他时,他差点笑出来。他对金伟说:“我压根儿就没杀赵东峰。”
金伟说:“没杀他,那他怎么没了?”
刘铁军说:“那我不知道。”
金伟说:“你不要怕。有人都看见了,你屋里还有那么多的血。我们技术科都已经勘察出来了。你虽然杀了赵东峰,但法律规定了,你这是白杀!”
过去封建社会都要杀人偿命,现在社会主义了,还能白白地杀人!打死刘铁军也不相信!
刘铁军说:“反正我没杀人!”
金伟本来就不善于做思想工作,碰到了这么个主,脾气上来了,“你不说是不是?不说,我可揍你了。”
刘铁军名不经传,金伟以为几下就能让刘铁军乖乖地承认。没想到刘铁军真是刘铁军,打到了半夜也没承认。金伟自己都快累出心脏病了,刘铁军却越来越坚强。
金伟打人很有一套,谁碰到他都迷糊。骨头再硬再结实,金伟也能让它变软变疏松。他有句名言:“你就是李玉和,我也能把你变成王连举!”但碰到了刘铁军,人家从王连举变成了李玉和!
金伟打不动了,又开始做刘铁军的思想工作。为了让刘铁军彻底放下思想包袱,金伟特地把刘铁军的父亲找来。
刘铁军的父亲家不在市里,在很远的一个山沟里。金伟开着破吉普车来回跑了将近一天,才把刘铁军的父亲接到了公安局。村支书、大队长亲自出面向刘铁军的父亲保证,只要说出埋藏尸体的地点,不仅马上让刘铁军回家,还给一百元奖励。
刘铁军的父亲是个老地主,当场流着眼泪真诚地说:“请政府放心,我一定说服我的儿子,让他说出埋尸地点。”但是,到了刘铁军的跟前,这个老地主却低声告诉儿子:“打死也不能说!”
按照父亲的指示,刘铁军越来越顽强。警察最后没办法,只好把他押起来。
刘铁军进过看守所,他知道这里是人间地狱。但这次再进来,地狱变成了天堂。
这么了不起的人物,进了看守所,毫无疑问要成为号里的老大。开始,刘铁军还不想当老大。当地主的父亲过去在山村里就是老大,结果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刘铁军无论干赵东峰还是抗拒警察,只是想活下去,没想当老大。但在号里大家都把他当老大,最后他不当也得当了。
刘铁军收拾了陈文,陈文却没报复,刘铁军觉得当老大的该是陈文了。
这天,刘铁军通过管教把陈文找到了看守所。他对陈文说:“我向你交代我杀人的事儿,我让你立功!”
陈文说:“真的?”
刘铁军点了点头,他知道让陈文立了功,自己就得被枪毙。他说:“我让你立功,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陈文说:“什么要求?”
刘铁军说:“我要回家看看我父亲。”
陈文说:“没问题。”
18
陈文找到曹凯,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通,“曹大队,那天我对你那个态度吧,真是太不像话了。我师傅我们队长回去就把我揍了!”他伸出胳膊,“你看,他们俩把我打的!”
陈文的胳膊现在确实还青着!
曹凯笑了,“这是他们俩打的吗?”
陈文说:“是!”
陈文拿出伺候金伟的那套办法出来,他给曹凯倒水点烟满脸堆着谦卑的笑容。在这之前,曹凯对陈文确实很恼火,但现在火基本上熄灭了。他问陈文:“你怎么把七七枪给金伟了,那不是罗局长给你的吗?”
陈文说:“金伟只是带两天,我能给他吗?他是什么干部,刑警大队也就是你曹大队才能配得上七七枪!”
曹凯笑着说:“行了行了,你少忽悠我!”
陈文把曹凯弄得舒服之后,才开始说正事:“曹大队,刘铁军这两天想要出来,你看怎么办?”
曹凯狐疑地看着陈文,“什么意思你就直说吧!”
陈文说:“刘铁军已经被咱们押了这么长时间,他老呆在看守所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刘铁军当初不交代,他自身有问题。但我师傅把他打成那个熊样,我师傅也有问题。这个事儿不处理,将来很麻烦。现在趁着刘铁军主动提出来,我觉得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机会!刘铁军已经答应,只要放了他,他就说出埋尸地点。”
曹凯很高兴,“那好,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了。你赶紧去放他吧!”
陈文转身离开时,曹凯又把陈文叫了回来,“刘铁军怎么突然想起要出来呢?”
陈文说:“他父亲病了。”
19
陈文把解除收容审查审批表、释放证等递给了刘铁军。刘铁军翻看着,不时地看着陈文。刘铁军只是想出去看一眼父亲,但没成想陈文会放他。
陈文把一本白色已经磨得很旧的《刑法》放在了刘铁军的面前,他翻到了第十五页,“我已经和你说过好多次了,你的行为是正当防卫,你虽然杀了赵东峰,但你确实不用承担法律责任。铁军,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总应该相信这个刑法吧,这可是咱们国家颁布的……”
刘铁军把面前的手续和《刑法》又推到了陈文的面前,“我其实什么都不相信,但老弟我现在相信你!”
陈文说:“既然这样,那你就赶紧把你埋藏赵东峰的位置说出来吧!”
刘铁军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陈文笑了,“这你应该清楚啊!”
刘铁军说:“那你说说呗!”
陈文的脸色很难看,“刘铁军,你把我整成了这个熊样,我得报复你啊!”
刘铁军说:“你想怎么报复我?”
陈文说:“我想枪毙你!”
20
机械厂是国营大厂,管理很严格。上班时间,工厂的大门一直关着。谁想进工厂的大门快赶上进天安门了。但陈文骑着长江750摩托车每次到机械厂时,大门一般都会自动打开。门卫这些人都是厂保卫科的,陈文和他们很熟悉。
陈文骑着摩托车进门时,迎面驶来了一辆伏尔加牌轿车。这是全厂唯一的小轿车。陈文把摩托车靠边,为轿车让路。
轿车驶过之后,又在门口停了下来。厂长王明辉从车里下来,陈文急忙从摩托车上下来,走了过去。
王明辉问:“你怎么来了?”
陈文说:“我找我爸办点儿事儿。”
王明辉说:“什么事儿,你和王叔说!”
陈文不想说,但在王明辉一再要求下,只好说了。王明辉走到了门口的收发室,拿起了电话:“你给我接厂办……谁呀,我是王明辉。一会儿,陈楚良的儿子小陈去找你,他过两天要用大客车和乐队,你给他安排安排。”
王明辉放下电话后,陈文说:“王叔,谢谢你!”
王明辉把陈文拉到墙角,小声地说:“前些日子,我听说把你弄进去了!”
陈文说:“没事儿,是误会。”
王明辉说:“什么误会,肯定是有人想整你!一定是马刚的父母到你们公安局闹了,我让工会已经找他父母谈话了,再闹就严肃处理。”
陈文笑了,“别严肃处理了,这事儿和他们没关系!”
21
刘铁军的父亲是距林河市很远的胜利村的老地主。母亲地主婆在刘铁军三岁的时候离开了人世。
现在老地主重病在身大概也快了。为了能见儿子最后一面,老地主一直坚持着。还好,弥留之际,刘铁军总算是赶到了父亲的病床前。刘铁军把释放证让父亲看了看,他这么做是让父亲高兴高兴,但父亲却泣不成声:
“孩子,都怨我呀,政府其实没有骗我,要不是我那么劝你,你也不会被关起来!”
刘铁军说:“爸,这跟你没关系,我被放出来,都是这个警察在帮我。”
陈文一直跟着刘铁军,老地主还以为陈文是儿子的朋友,他伸出骨瘦如柴的手,紧紧地抓住陈文的胳膊,“谢谢你,孩子,我代表铁军的母亲,再次谢谢你!”
老地主在村子里活着时很屈辱,死了之后没少风光。
大客车的前面,挂着黑布,黑布上是老地主的照片,照片四周都是用白绸子扎的花。乐队全都穿着黑色工作服,他们一个个神态肃穆地奏着沉痛的哀乐。对工厂来说,这都司空见惯,但远离市里的小山村,这样的送葬队伍可太硬实了,胜利村从来没见过这么隆重的葬礼!
老地主有几个山东的亲属,这些亲属在山东也是地主,他们来参加老地主的葬礼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大客车的前面,是陈文开着警用摩托车开道,这种阵势把地主们惊得都傻了。
地主死了都是偷偷找地方埋了,谁还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操办!
埋完老地主,山东的地主们握着陈文的手一个个老泪纵横:
“孩子,让你操心了!说心里话,就算是变天了,我们也不见得能有这么风光啊!”
22
杀刘铁军开始只是心里想想。想多了,就必须做了。
不做,对不起陈文新近飙升的社会名声。陈文的两个队长郭玺、金伟被社会认为一个心黑一个手狠。而陈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合二为一变成心黑手狠了。
陈文不喜欢这样的声望,但大家都说你是,不是也得是!黑道给警察的声望,都差不多,没有一个是阳光的。没说陈文狼心狗肺已经不错了。
手狠心黑说多了,陈文也觉得自己真的是手狠心黑了。
操办葬礼过程中,陈文和刘铁军相处得很融洽。陈文事先把话都说清楚了,刘铁军也不用再费心思进行揣摩了。烧完了三七,刘铁军尽孝算是告了一个段落。他对陈文说:“我已经完事儿了,你抓紧时间吧!”
既然答应了陈文,刘铁军也不想等太长时间。等死的滋味比去死还要难受。陈文明白这个道理,他得满足刘铁军。
是在往市里走的路上,他们路过一片树林时,陈文把摩托车停在了道边上。
陈文拿出了一个湿手巾,对刘铁军说:“一会儿,我把手巾垫在你脑袋上,估计不会出太多的血!”
刘铁军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陈文用手指着后脑勺说:“别害怕,这儿有个穴位,子弹打中后,人不会有任何感觉。你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刘铁军说:“你打算就在这儿枪毙我吗?”
陈文点了点头,“本来铁军,我没想让你这么舒服去死,最开始我是计划要打你这儿!”陈文用手指着脖子,“这里全是血管,打断之后,血会不停地流,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血流光之后,你才能死。但我不会对你这样了,这些日子,咱们处得不错。你虽然对不起我,但我感觉你还够个男人。”
陈文从腰里掏出了枪。
刘铁军说:“你真的就在儿干我呀?”
刘铁军用了“干”这个词,让陈文很恼火,他说:“怎么的,你后悔了?我可警告你,后悔也没用。”
刘铁军说:“我没后悔,我只是想换个地方。”
刘铁军希望回到他的家里。陈文开车把刘铁军拉回家里。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刘铁军先把灯打开。他蹲在地上把手伸进了床底下,翻出了一个小木箱子。刘铁军打开箱子时,陈文已经把枪口对准了他。
刘铁军说:“你等会儿再开枪。”他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堆钞票。
陈文说:“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
刘铁军说:“我在银行里换的,我妈土改时藏了不少金首饰。因为这个,她后来都被镇压了。”
刘铁军把钱放在陈文的面前。
陈文把钱推到了一边,“我可不是为了钱才杀你!”
刘铁军说:“我知道。”他把箱子继续打开,下面有个夹层。他把手伸进去时,陈文又把枪对准了他。
刘铁军说:“你不用开枪,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把手拿出来,把箱子翻倒,让陈文向里面看,里面确实是空的。
刘铁军指着墙上的一个黑色铁皮柜子,“里面有支猎枪,我已经锯短了,你一会儿把我打死之后,你想着把猎枪拿出来,放在我的手里!”
陈文心里咯噔一下,“你这是干什么?”
刘铁军说:“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你这样做就是正当防卫了。”
陈文说:“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决不做这种苟且之事。”
刘铁军没念几年书,他问:“什么叫苟且之事?”
陈文说:“行了,不和你解释了,反正你放心吧,我陈文肯定不会这样做的,要做的话,我比你有办法!”
刘铁军说:“这我知道,但既然你有办法,那你为什么不用呢?你现在如果就这么把我杀了,你要去偿命的!老弟,你不能为了报复我,再把你自己的命搭上呀!”
刘铁军说得很实在,陈文只能静静地听着。关于这一点,陈文在脑海中一直在回避。
刘铁军说:“你的命比我的值钱,你杀了我之后,一定要想点办法。老弟,你是个好人,是个好警察,我真心希望你能活下去!”
陈文被刘铁军说得心软了,“谢谢你给我这样的评价,我不配。我可能是个好人,但我不是个好警察。刘铁军你要理解我,假如你只是打了我侮辱了我,我陈文对天起誓,我决不会杀你的。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干我呀!一个女人被干了都可能去死,何况我一个男人!”
刘铁军被陈文突然说糊涂了,“我干你?我怎么干你了?”
陈文火了,“操你妈,你装什么糊涂,我被你强奸了!”
刘铁军哈哈大笑起来,“我强奸你?我他妈的疯了!打你侮辱你,我都过分了,我怎么还能强奸你呢!”
陈文愣愣地看着刘铁军。
刘铁军说:“你当时没问问小二他们吗?老弟,就算我想强奸你,就算我敢强奸你,我也没这个能力!”
刘铁军脱下了自己的裤子,指着下面,说:“我的不光是小,你仔细看看……看见没有?你们都有两个球,我只有一个。老弟,我上学的时候,有个外号,你知道是什么吗,单摆!”
陈文直勾勾地看着刘铁军。
刘铁军笑着说:“你完全是误会了。我当时只是用手捏了一下你的屁股,你可倒好,弄了我一手屎!”
陈文一下子抓住了刘铁军的手,“这么说,你没干我!”
刘铁军大声地说:“我没干你,我百分之一万没干你!”
23
“我要干你!”
陈文兴奋地喊了一声。
刘艳丽有点发蒙,“你说什么?”
陈文说:“我要干你!快点,你把裤子脱了!”
刘艳丽没有脱裤子,只是把陈文搂进了怀里。
刘艳丽说:“今天,你干不了,我来事儿了。”
陈文什么都不懂,仍然急切地伸出手去脱刘艳丽的裤子。刘艳丽没有拒绝,抬起腿配合着。陈文把刘艳丽的裤子脱了之后,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见陈文停下来,刘艳丽又误会了。她以为陈文不相信她呢!刘艳丽说:“是不是挺脏的?我说得没错吧!”她伸出手把陈文又搂进了怀里,温柔地说:“你忍忍吧,别给你也弄脏了!”
陈文说:“我难受,我憋得慌!”
刘艳丽说:“没事儿,我帮你。”
陈文猛然想起了看守所里的那个夜晚,他急忙说:“算了,我不用你帮。”
刘艳丽说:“你知道我怎么帮你吗?”她趴在陈文的耳边小声地说着,“你放心,我这里是干净的。马刚过去也想让我这样,但他不敢,他知道我恨他,他怕我给他一口咬下来。”
陈文放下心来,开玩笑说:“那你不能把我的咬下来吧!”
第四章
1
陈文早晨回到了家里,他兴致勃勃地吃着早餐,父母像平时一样坐在两旁伺候着陈文。
陈文假惺惺地说:“我都这么大了,还让你们伺候真是太不像话了。”
陈楚良说:“既然知道不像话,那就赶紧娶媳妇,让媳妇伺候吧!”
王美兰撇了一下嘴,“我儿子这么老实,将来谁伺候谁还不一定呢!”
陈文说:“我娶媳妇伺不伺候我不重要,只要她能伺候你们,我把她供起来,我都愿意!”
前些天陈文最烦父母说娶媳妇这件事儿,但现在他变得兴趣盎然。
父母很高兴,他们借机打听起那个化工厂的大学生,“孩子,你和她现在处得怎么样了?今年能结婚吗?”
陈文说:“和谁结婚呢?”
王美兰说:“上次你从家里要钱不是要给她买东西吗?”
陈文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吧见了一面,我就不想答理她了。”
王美兰说:“为什么呀?”
陈文说:“她戴个近视镜,长得可难看了。”
陈楚良说:“人家是本科啊,难看点儿怕什么?”
王美兰说:“那可不行。难看不能要。”
王美兰不希望自己将来的孙子太丑!
陈楚良说:“女人娶回家难看是福。”
陈文说:“那你怎么还娶我妈呢?”
王美兰打了陈楚良一拳,“对呀,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美兰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人。
陈楚良对着王美兰嘿嘿地笑着:“你例外!”
老两口对陈文娶妻标准开始了热烈讨论。最后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娶的媳妇首先要漂亮。有文凭更好,没文凭也可以考虑。这样的标准陈文高兴,他觉得刘艳丽完全符合。刘艳丽对自己这么好,娶了她,将来既能伺候自己还能伺候父母!想着妩媚的刘艳丽,看着慈祥的父母,陈文有了种幸福的滋味。他甚至想象着将来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生活画面。也正是在这样的憧憬中,陈文的心忽然一下子凉了。
我昨天要是把刘铁军一枪打死了,这一切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文后怕起来。我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了,我怎么会那么疯狂?如果刘铁军真的干了我,难道我真的要枪毙他吗?
陈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父母关心地问:“孩子,你怎么了?”
陈文说:“没怎么,我困了。”
2
星期天的这个上午,陈文在床上躺到了中午也没起床。父母几次悄悄地推开门进来叫他吃饭,见他一直闭着眼睛,就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陈文想了很久,决定约束自己,不再随身携带枪支。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枪放哪儿都不安全。警察丢了枪是严重违纪行为,搞不好能被抓起来。要想把枪安全地存放只能交给单位。陈文舍不得,他太喜欢枪了,让他交出枪,比交出老二还难受。
第二天,由于总想着枪,陈文给郭玺辅导文化课时,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郭玺说:“小伙子,还想昨晚的事儿呢?”
陈文笑了,郭玺很少和陈文开玩笑。
闲聊了几句,陈文忍不住就把自己差点杀了刘铁军告诉了郭玺。
郭玺还以为陈文是在开玩笑,但陈文详细地说了经过之后。郭玺吓得脸都白了。
陈文说:“郭队,你批评我吧!”
郭玺好半天才说出话来,“混蛋玩艺儿,你这哪是错了这么简单啊!我说,你怎么对放刘铁军这么热心呢!原来,你是想杀他!”
郭玺的嘴唇一个劲儿地哆嗦。他万万没想到,陈文竟然会这样。他愣愣地注视着陈文,像是不认识似的。
陈文说:“郭队,我知道我错了。我太爱面子了,我觉得不把刘铁军杀了,我就没面子了。”
陈文认真深刻地检讨了半天,郭玺才严厉地说:“你要面子没错。现如今,我们警察在社会上如果没面子,我们根本就干不好警察这个工作。但陈文,你必须明白,你获得的这个面子并不属于你。你不能为了你自己去要这个面子。”
陈文说:“郭队,我是不是不适合当警察啊?”
郭玺说:“没有人天生就适合当警察的。都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陈文说:“那我该怎么走?”
郭玺说:“第一步不能死要面子。”
陈文说:“怎么才能做到呢?”
郭玺说:“不要把自己当人看!”
陈文说:“什么意思?”
郭玺说:“警察是什么?你在警校怎么学的?工具。什么是工具?工具不是人,工具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更不能有面子。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儿,你就当不好警察!”
3
刘铁军把陈文请到了一个挂着四个幌的饭店,点了一桌子的菜。
陈文咧着大嘴边吃边说道:“你这么客气干什么?”
刘铁军自己没怎么动筷,他不是给陈文夹菜就是给陈文倒酒。他把陈文当祖宗一样伺候着。
陈文说:“你别管我了,你也坐下吃吧!”
刘铁军说:“我不饿。”
陈文说:“不饿你还点这么多的菜?”
吃饱喝足之后,陈文才打着饱嗝问刘铁军什么事儿。
刘铁军说:“你还没报复我呢!”
陈文笑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刘铁军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说过去就过去?”
陈文说:“不过去你想要点儿什么?”
刘铁军笑了,“我的意思是……”
陈文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打过我骂过我,这些呢,你确实做得很过分,但这也不能怨你,谁让我师傅也打过你骂过你呢!作为徒弟,这就算我替他还债了!”
刘铁军说:“老弟,你还得太多了,我已经欠你的了。”
陈文说:“不欠了。今天你不是请我吃饭了吗!”
刘铁军不知说什么好了。
陈文用郭玺那样的口吻对刘铁军说:“铁军,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是警察。你知道什么是警察吗?警察就是工具,是为人民服务的。你报复我了,我再报复你。那我成什么了。其实,我师傅当时打你骂你,也不是为了单纯地打你骂你。你说他和你有仇吗?没有!他为什么那么做,还不是为了工作吗!”
陈文滔滔不绝地说着,但刘铁军却皱起了眉头。
陈文问:“我说的这些你都听明白了吗?”
刘铁军说:“我没明白。”
陈文为刘铁军倒了一杯酒,耐心地说:“你一点儿都没明白吗?我的意思,就是说,我是党的工具,我要为人民服务!”
刘铁军举起面前的酒杯,干了之后,似懂非懂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今后,我就是你的工具,我刘铁军要为你陈文服务了!”
4
张老大张老二被杀之后,公安局曾经成立专案组全力侦破。杀人案能够破获的最佳时间是案发后的第一周。时间越短,相关证据越容易找到。时间长了,侦破难度将越来越大。如果死的是人民群众,难度再大,专案组也会不惜代价去侦破。但像这些流氓歹徒因为黑吃黑死了,能破就破,破不了的话,案子也就挂起来了。
张老大张老二的案子虽然没破,但公安局却利用“一案带多案”,借机破获了其他五起杀人案,前后抓了十七名罪犯,打掉了五个流氓团伙。
公安局此次行动,让黑道十分害怕。他们倒不是怕公安局抓人,而是怕公安局这种做法。张老大张老二神秘被杀,黑道上一直谣传是警察所为。张家兄弟曾杀害过三名警察,警察最恨他们俩,他们俩被警察干掉很合乎逻辑。过去张家兄弟能逍遥法外,主要是没证据。现在警察一定急眼了,没证据干脆直接暗杀。
这样的猜测,吓坏了整个黑道。往常那些有头有脸总在社会上胡作非为的流氓歹徒现在大多躲了起来。这使得林河市的社会治安出现了难得的好转。警察总算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刑警大队下设大案、缉私、特情、反扒等多个中队。按理说,各个中队只负责相对应的刑事案件侦破工作。但在那个年代,这些分工都是虚的。社会上黑道猖獗,所有的警力差不多都用来反黑了。
现在黑道总算是消停了,刑警大队的各个中队开始对各自分管的案件进行集中清理了。陈文所在的中队负责的是反扒。既所谓的抓小偷。
陈文走出看守所之后,郭玺仍然不想让他去接触社会,但陈文的心已经野了,再强行约束他,反而会适得其反。
陈文上次之所以差点杀了刘铁军干出最大的蠢事,原因大概就是陈文与社会的接触不够充分。陈文现在虽然名声在外,但这些名声都是在看守所里建立起来的,陈文与社会上的流氓接触并不多。陈文现在不具备对付各种流氓的能力。
郭玺清楚,陈文的声望与其能力是不相符的。要想让陈文迅速地名副其实,必须让他到社会中去多多锻炼。
反扒清理工作刚一开始,郭玺把陈文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郭玺说:“反扒队的内勤始终兼着外勤,你来了之后,我只让你当内勤,大家都对我有意见了!怎么样,现在你也兼兼外勤,抓几个小偷,行不行?”
陈文说:“行啊。”
郭玺说:“行是行,但你得重视,抓小偷不那么容易。”
陈文心说,我都杀过人进过看守所了,抓个小偷还有什么不容易的?
陈文负责的是6路公共汽车。第一天上车抓小偷时,他还故意把自己打扮成农民。他从早到晚坐着公共汽车来回跑了不下二十趟,一个小偷都没抓到。别说抓小偷了,他连小偷是谁都没看出来!
小偷干久了变成了惯偷。惯偷属于老贼,他们各个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陈文刚一上车,就被一个名叫苗克的老贼认了出来。陈文装农民,他就装工人。苗克跟了陈文能有两趟车,陈文毫无察觉。
这也难怪,因为苗克始终没有干活。他跟着陈文的目的,是向其他人通风报信。陈文傻呵呵的,在眼皮底下就被苗克出卖给了其他老贼。
陈文上车工作,老贼下车休息。陈文下车休息,老贼上车工作。
陈文晚上回到中队时,前来报案的已经络绎不绝了。
郭玺问陈文,“你今天在哪儿呢?”
陈文说:“我一直在车上呢!”
郭玺说:“在车上怎么还有这么多报案的?”
陈文耷拉着脑袋不吱声了。第二天,陈文又上了一天车,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他装扮成农民,故意把兜里弄得鼓鼓的,但老贼们都知道他是假农民,兜里装的不是钱,是当天的《人民日报》。没人会去偷一个假农民兜里的报纸。傍晚,一个真农民兜里的钱却被偷了。
真农民到公安局来报案时,正是陈文这个假农民接待的。陈文认出这个农民了,因为农民在车上时,他也在车上。只不过,他是先下的车。根据报案盗窃的时间上看,陈文一推算,那时自己刚刚下车!
这也太丢人了!
农民被偷了一百三十二元!
这个数刚好和陈文过去买枪的钱一样。
陈文不解地问农民:“为什么会是一百三十二元?”
农民被问糊涂了,他以为陈文不相信自己,“警察同志,真的就是一百三十二元,这些钱是用来买种子的!我没撒谎。”
陈文说:“我没说你撒谎,我就是不明白。”
陈文越说不明白,农民越糊涂。最后,农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没说清为什么会是一百三十二元这个数。
陈文来到了郭玺办公室,向他汇报说:“这个农民太可怜了,这些钱我赔给他吧!”
郭玺说:“天天这么赔,你能赔得起吗!好了,这个案子,你不用管了,你去找你师傅想办法吧。”
金伟也没什么好办法,他把这个案子交给了反扒队的老警察于德才。
于德才出去了一趟,就把农民丢的那些钱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
陈文偷着问金伟:“这个于德才和小偷不会是一伙的吧?”
金伟说:“不是。要是一伙的,早把他抓起来了。”
林河市一共有十七条线路公共汽车。每条线路不算小贼毛贼,光老贼就有九个以上。而反扒队干活的加上陈文在内才有六名警察。陈文只负责一条线路,其他老警察全都是三条线路。他们每人要面对着将近三十个老贼。怎么抓?反扒要求的是拍现行。必须当场抓获才能人赃俱在。可反扒警察没上车老贼就看见了。想要拍现行几乎是不可能的。为了尽可能减少扒窃犯罪给人民群众造成的损失,反扒队的警察们不得不和一些老贼们达成了某种默契。
偷钱可以,但偷了之后,如果有报案的,必须如数返回!
老贼们对此完全接受。因为肯定有没报案的,没报案偷的那些钱也够自己吃喝嫖赌了。
老贼普遍有远见。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翻船?不给警察面子,就是在给自己挖坟墓。当然了,他们给警察面子是分人的。那些对自己没威胁的警察,他们才不给面子呢!面子就是钱哪。都给面子不等于天天为人民服务了!
老贼讲的是利益,他们把警察分成了三六九等。牛逼大的警察给大面子,牛逼小的警察给小面子。牛逼大小是按照名气划分。像郭玺、金伟包括陈文在内,在社会上已经很有名气了。但不好使。现官不如现管。他们不是反扒科班出身,在老贼的眼里,常年和他们打交道的那些反扒老警察才是最牛逼的。
陈文属于一点都不牛逼的警察!所以,谁也不给他一点面子!要想让自己成为牛逼的警察,决不是短时期能实现的。这需要多次与老贼们交手,需要不断地抓住老贼们的把柄!
抓老贼的把柄必须得要抓现行,陈文一上车,老贼们全都休息,怎么抓呀!
老警察每天很少上车,不上车照样能为人民群众挽回损失!陈文是天天上车,可天天群众有损失!陈文每天累得要死,可到头来,还得经常让老警察给他擦屁股。
老警察擦多了,就不愿意擦了。都有工作,都很忙啊!干不了就别干!警校高才生,怎么连小偷都对付不了!
陈文上火了,白天辛辛苦苦地工作,晚上还得忍受老警察们的风言风语!
郭玺劝陈文说:“算了,你还是像过去只干内勤吧!小偷你惹不起!”
陈文说:“真有意思,杀人犯我都惹得起,一个小偷我还惹不起?”
郭玺说:“小偷和他们不一样!你能因为看见小偷在偷钱,就一枪毙了他吗?”
陈文说:“毙不了,我就把他抓起来。”
郭玺说:“你现在不是抓不着吗!”
陈文说:“我再试试!”
老贼们都不把陈文放在眼里,时间久了也就放松了警惕。过去只要陈文在车上,老贼们都不作案。但贼有个毛病,遇到好的机会要是不伸手的话,手会很痒痒的。见到别人有钱,老贼的手会情不自禁地伸过去。老贼苗克就是把手伸进别人兜里的时候,被陈文按住了。
抓住了一个老贼,陈文满心欢喜。他把苗克带回刑警队刚准备做笔录,于德才来走后门了。过去苗克给过于德才面子,现在于德才得出面照顾苗克。于德才问陈文准备怎么处理苗克。
陈文说:“我要把他押起来。”
于德才说:“不是已经把钱都追回来了吗!这样吧,先让他回去吧!”
不把苗克押起来,老贼们今后会更嚣张。陈文委婉地拒绝了于德才。
于德才很生气,找到了金伟。
金伟把陈文找了去,“于德才过去帮过你,现在你也要帮助于德才,这是反扒队的规矩!”
陈文说:“怎么,这也是规矩啊!”
不把苗克押起来也是无奈之举。现在老贼们和反扒队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押了一个苗克,老贼们今后会集体对抗反扒队。这么多老贼要是疯狂作案,反扒队会吃不消的。
但放了苗克之后,老贼们对陈文更嚣张了。他们更不把陈文放在眼里了。其他线路上的老贼也到陈文负责的6路车来作案了。
陈文整天只能疲于奔命。
郭玺找到陈文,“怎么样,对付不了他们了吧!”
陈文说:“不是。我现在是有劲儿使不上,全都是规矩,整得我一点招都没有。”
郭玺说:“规矩都是人定的,你就想点办法把这些规矩再重新制定一下嘛!”
5
老贼们不怕陈文,但小贼们还是怕陈文的。几个月下来,陈文虽然没处理过老贼,可小贼没少处理。小贼水平低,只能偷外面的兜。外面的兜虽然好偷,但偷的钱少。按理说,一般处理就可以了,但陈文都是按最高标准进行处罚。
一个叫李旭的小贼被陈文抓到后,本以为陈文会把他送进去,但陈文却给他指明了一条光明大道:“我可以不送你进去,但你必须要有立功表现!”李旭说:“好好好,我立功我立功。”
李旭之所以痛快地答应是因为他立功的方法非常简单。每天他躲藏在一个公共汽车站的站点儿,记录下哪个老贼何时上车,哪个老贼何时下车就行。
老贼们作案有个规律,盗窃得手之后,会立刻下车。掌握了老贼的上下车时间,基本上就掌握了老贼作案时间。陈文用这个办法,把小贼们全都安排在了各个站点上。这是利用小贼出卖老贼。小贼们明白,只有老贼们一个个被抓起来被打掉,小贼们才有出头之日。陈文也正是利用了老贼与小贼之间的矛盾,每天都能准确地掌握老贼们的活动规律。
一有报案的,陈文能根据报案时间推算出是哪个老贼干的,然后,他心平气和地把老贼请来,不动声色地点上几句,之后很快给老贼们开出了诱人的条件,“只要把钱能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你马上可以回去。”尽管老贼们瞧不起陈文,但既然陈文已经掌握了自己的犯罪事实,他们还是会乖乖地配合的。陈文也真是说话算数,追回了钱,为他们做了笔录,就放他们回去。
老贼们对此没有往深想,因为其他老警察也是这样。时间长了,陈文和老贼们还处得融洽起来。
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陈文通过苗克给这些老贼们过话,要在振兴酒楼请他们喝酒。
虽然反扒警察和老贼们有着特殊的关系,但警察公开请老贼们吃饭还是没有的。振兴酒楼位于公交总站附近,平时是小偷老贼们主要活动场所,在这里请客,老贼们觉得很有面子。
九个老贼到齐之后,苗克问陈文:“老弟,你要请我们喝点儿什么呀?”
陈文说:“喝你妈了个逼吧!”
陈文平时不骂他们,今天猛地破口大骂。老贼们谁都接受不了。
苗克问陈文:“你今天想干什么?”
陈文说:“我要把你们全抓起来!”
苗克挂不住脸,今天是他把大家招集来的,真要是全被抓起来,他太没面子了。
苗克拿起了一个啤酒瓶子在桌子上拍碎之后,露出了锐利的锋口。
陈文高兴了,终于有人玩武力了。
苗克刚刚把碎酒瓶举起来,陈文的枪口就对准了他。陈文事先都没警告,一枪就击穿了苗克的手腕。鲜血顿时涌了出来。老贼们纷纷往后退想要伺机逃跑。陈文把枪口对准了窗台上的啤酒瓶子,看都没看,三枪就击碎了三个瓶子。
陈文的意思是要警告这些人,再跑就开枪打人了。但这些老贼都没有被警察开枪打过的经历,一个个继续争先恐后地向门外跑。这个时候,陈文确实不敢向手无寸铁的老贼们开枪。
就在老贼们冲到门口时,刘铁军忽然挡住他们了。刘铁军打起人来不像陈文那么守规矩了,无论是否反抗,上来就是拳打脚踢。当场两个老贼就趴下了。
陈文拎着枪过来,对他们喊道:“把腰带全都解下来!”
刘铁军对面前的一个老贼就是一脚,“你没听见吗?”
老贼们按照陈文的指令,相互用自己的皮带把对方捆了起来。他们双手提着自己的裤子一个个规规矩矩地走出了酒楼。
一个小白脸押着九个狼狈不堪的老贼走在大街上,路边的群众全都驻足观望。老贼们一个个低着头颜面尽失!
陈文把老贼们带回刑警队,郭玺立刻把事先准备好的材料交到了大队长曹凯的手里。
曹凯吓了一跳,“什么意思,这些老贼你要全押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给,其他老贼要是一块上车报复怎么办?”
郭玺果断地说:“他们不敢。”
曹凯明白郭玺的用意。这是郭玺要为老贼们制定新规矩了。
郭玺打黑出身,他到反扒队担任队长的第一天就想用反黑的办法来反扒。但这个提议,当时被曹凯否定了。
旧规矩有问题,总还能维持。新规矩立不好,可能会使局面失控。反扒工作牵扯着群众的切身利益,影响面是全社会的。万一搞砸了,这个责任可就大了。当时整个刑警队都在疲于奔命,每天累得要死,曹凯不想没事找事。
现在郭玺指使陈文要把这么多老贼一块押起来,显然是想把事要往大了弄!
曹凯说:“郭队啊,你这么干,想到后果了吗?如果局面失控怎么办?”
郭玺说:“我们已经采取了预防措施,不会失控的。”
曹凯犹豫着,始终不签字。
郭玺说:“曹大队,陈文在贼窝里公然开枪缉拿老贼,又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这么大的动静,再不把老贼们抓起来,公安局自己都会没面子了。”
曹凯无奈只好签字同意。
6
贼和贼之间都有师徒关系,反扒队抓的是老贼,老贼的师傅是老老贼。林河市最著名的老老贼是王品成。现在他已经不用上车干活了,整天在家里养鸟玩。像王品成这样的老老贼,反扒队始终很头疼。老老贼总是在背后捅咕,警察一点办法也没有。反扒队不讲规矩之后,王品成准备号召自己的徒子徒孙向反扒队宣战。但宣战前,刘铁军忽然来到了王品成的家里。
刘铁军从腰里拿出了一支锯短的猎枪。
刘铁军看着窗台上的鸟笼子,问王品成:“别人养的八哥只会说话,听说你养的八哥会唱歌。是哪几只啊?”
王品成无奈指了一下。
刘铁军说:“你让它唱一个!”
王品成指的这只没唱,另外的一只唱了。刘铁军把猎枪对准了正在唱歌的八哥。王品成闭上了眼睛。半天没听到枪声,王品成再睁开眼睛时,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王品成吓得跪在了地上。
刘铁军说:“今后不要随便唱歌也不要随便说话知道吗?”
王品成说:“我……知道了!”
7
小偷、老贼与混社会打打杀杀这些人,是属于两个圈子。他们一个玩技术,一个玩体力。按照规矩,玩体力的不应该欺负玩技术的。但既然要立新规矩,也管不了这么许多了。
反扒队要的是效果,用法律不好使就只能用武力了!面对着武力,小偷、老贼还有老老贼全都老实了。
一下子押了这么多老贼,其他的老贼竟然没有进行集体报复,连曹凯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特地把郭玺找来询问此事。
郭玺解释说:“老贼之所以称为老贼就是因为他们总能认清形势。现在的形势已经变了。曹大队,我是这么看的,老贼都很狡猾,他们相当于罪犯中的知识分子。过去我们对待知识分子的政策是有问题的。太给他们脸了,竟然和我们警察讨价还价,把他们惯坏了。今后,他们要是再不老实,我们反扒队一律把他们打成右派!”
郭玺把曹凯说笑了。曹凯笑过之后,说:“郭队呀,这些话你可不能拿到社会上去讲啊!”
郭玺说:“我知道,我开玩笑。”
曹凯说:“这种玩笑可开不得。你把老贼当成知识分子是严重错误的!他们能有什么知识啊!真正有知识的是我们人民警察。你们这次打击扒窃之所以成功,就是因为你们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武装了自己头脑,明白吗?”
郭玺笑了,“明白。”
曹凯说:“你们这次搞得不错,回去好好总结一下。”
郭玺说:“好好好!”
见到曹凯心情不错,郭玺借机表扬了陈文,他希望给陈文立个三等功。
曹凯没同意:“抓几个小偷就立功,大队还没有这个先例,你回去再考虑考虑。”
8
抓老贼时,陈文打穿苗克的手腕,流血不止。这种情况是无法关押,要保外就医。当时林河市还没有专门公安医院,保外就医的话,公安局不仅要承担医药费,陈文还得天天去看着苗克。陈文把苗克带到了全市最差的医院。苗克明白陈文的用意,主动说:“换家好医院吧,陈哥,医药费我自己承担。”现在的老贼把陈文全都称哥了。陈文对苗克一点情面都没给,他在医院里只是简单把苗克包扎了一下,就继续把苗克送往看守所。苗克跪在陈文的面前,“你把我送进去,我就得死在里面。”
陈文说:“死一个少一个。”
其实,苗克这种情况,看守所是不收的。但现在苗克可不敢和陈文叫板了。他跪在地上不停地哀求着,“陈哥,我这种人是垃圾,死了还得给社会造成负担,不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自生自灭吧!”
陈文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对苗克说:“我可以给你机会不把你送进去,但是呢……”
苗克明白陈文是什么意思急忙说:“好好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陈文放了苗克不仅为公安局省了麻烦省了医药费,他还趁机把苗克发展成线人。
陈文过去得到线索得花钱去买,有了线人就不用了。线人向警察提供线索是自己应尽的义务。小偷老贼们混迹于社会的各个角落,通过他们可以了解掌握很多情况!陈文利用各种手段对他们恩威并施,没多久,不少小偷老贼都成了陈文的线人。
线人多了线索也就多了。破起案来也就轻松多了。当然了,线人为陈文提供线索都是没办法。他们的把柄握在了陈文手里,不为陈文服务,自己随时都可能被抓进去。正因为此,他们为陈文服务都不是心甘情愿的,他们提供线索的质量也往往要打折扣。
真正实打实为陈文提供破案线索的只有刘铁军一个人。但这一个人却抵得上很多人!
刘铁军获取线索主要采用两种办法,遇到不坚持原则的,刘铁军就从兜里拿出钱。遇到坚持原则的,刘铁军就腰里掏出枪。现在张老大张老二马刚这些人都死了,社会上也就数刘铁军最硬实了。
最硬实的刘铁军全心全意为陈文服务,社会上很多人不理解。流氓帮警察很少萌自内心,像刘铁军这样死心塌地确实令人费解。
9
曹凯在全大队开会时布置了一个协查通报。距离林河市不远的北南市发生一起杀人案。杀人犯李建学可能跑到了林河市,曹凯指示全大队干警对此案要高度重视,尽快将杀人犯擒获。
李建学在林河市的落脚点谁都不掌握。
陈文找到了刘铁军,“这有点难为你了吧。”
刘铁军每次见到陈文都毕恭毕敬,“不为难,陈哥。”
开始刘铁军叫自己哥,陈文很别扭,但刘铁军叫得那么心甘情愿,陈文也只能别扭地接受了。现在不光刘铁军叫,只要混社会的,无论年龄大小都叫陈哥。刘铁军为陈哥的事儿真是没少卖力。陈文只告诉他,杀人嫌疑犯李建学有个狱友在林河市。还没到中午,刘铁军就把线索弄到手了。他向陈文请示说:“陈哥,我直接把他给你抓来吧!”
陈文说:“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
刘铁军说:“好好好!陈哥!”
陈文把线索向郭玺做了汇报,郭玺很高兴。
陈文说:“你马上布置抓人吧!”
郭玺想了想,却说:“这次抓人,反扒队就不参加了。”
陈文没明白郭玺的意思。
郭玺小声暗示陈文:“北南市公安局的刑警大队与咱们大队关系非常好。如果抓住了李建学,就等于帮了北南刑警队一个很大的忙,到时候,曹凯会非常高兴的!”
郭玺想通过这件事儿,让曹凯对陈文产生好感。
陈文走出看守所到现在仍然没有什么说法。社会上始终谣传陈文曾因杀张家兄弟而被押了起来。郭玺不想让陈文老背着这样的黑锅。为陈文恢复名誉这事,曹凯始终不积极。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郭玺让陈文主动向曹凯表达一下敬意。
但陈文不想那么干,“这样显得我太能溜须了!”
郭玺说:“什么叫溜须?忘了前些日子,你跟曹凯骂骂咧咧了。你那么混蛋,曹凯却对你一直很关照。赶紧的,你就按我说的去办。”
按照刘铁军提供的线索,陈文一个人先到李建学的落脚点儿蹲坑守候。刘铁军的线索太牛了,天还没黑,李建学就出现了。
陈文把李建学捆得结结实实之后,没有急于把他带回刑警队,而是先去找了大队长曹凯。
陈文说:“我看见了一个小子很像李建学。”
曹凯不知道陈文的用意,还不高兴骂道:“你个混蛋玩艺儿看见了怎么没把他抓住呢!”他马上开车拉着陈文来到了李建学的落脚点儿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陈文这是要把立功的机会让给曹凯!在公安局,大家都把立功看得很重,很少有主动让的。陈文小小的年龄就有这样的胸怀,让曹凯对陈文刮目相看。
10
组织科的胡波到陈文的办公室。
陈文说:“这么大的领导怎么能亲自来呢,有事儿打电话给我指示不就完了。”
胡波说:“你陈哥这么忙,我哪好意思!”
陈文脸红了,社会上叫他哥还行,内部人也这么叫,他有点受不了。
陈文说:“你再管我叫哥,我就叫你胡爷爷!”
胡波说:“好了好了,不闹了。我刚从你们曹大队那儿来,他让我给你报功。”
陈文愣住了,“给我报功?抓杀人犯和我没关系,是曹大队上的线索,是曹大队抓的人,我只是跟着乘车来的。”
胡波说:“抓那个杀人犯你们谁都立不了。你们是替北南市公安局抓的,要立的话,也是他们立。这次给你立功主要是因为你在反扒工作中取得了显著成绩。”
陈文不知说什么好了,“我……只是反扒队的内勤,我……”
胡波学着陈文,“别我我我了,你赶紧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成为老贼克星的!”
陈文脸红了,“我现在还谈不上。”
胡波说:“快行了,别谦虚了,现在老贼一提到你陈哥都能吓得把裤子尿了。”
陈文笑了,“谁说的,是我尿裤子还差不多。”
胡波搞完材料,陈文要请他吃饭。
胡波说:“等立上功你再请吧!”
胡波离开不久,赵克敬推门走了进来。陈文觉得面熟。
赵克敬说:“不认识我了,我是报社的……”
陈文马上想起来了,“赵主任,你怎么能亲自到我这儿来呢?有什么事儿,你打个电话指示不就完了?”
赵克敬说:“指示什么呀,这不中午了吗?我到你这儿找酒喝来了。”
陈文心里咯噔一下,他兜里已经没钱了。他把赵克敬让到椅子里,拿起暖瓶向外走。
赵克敬说:“不用给我倒水了,一会儿,直接喝酒就行了。”
陈文说:“喝酒不着急,你先坐一会儿。”
陈文来到了郭玺的办公室,“郭队,借我点儿钱呗!”
郭玺问是怎么回事。陈文说完,郭玺就让陈文从队里的经费拿出两百块钱。
陈文说:“这好吗?”
郭玺说:“这是公事,一会儿,我和金伟也参加。”
赵克敬在报社号称酒仙,他早就听说,陈文的师傅是酒鬼。他始终想找机会来会会。这次借着采访陈文,他准备施展一下自己的酒能。
赵克敬能称上酒仙,肯定是有相当的酒量。但警察喝酒凭的不是酒量而是胆量。赵克敬喝酒的习惯是慢悠悠的,喝一斤酒一般都是三个小时以上。金伟、郭玺包括陈文没有这样的耐心,“赵主任,您随意。我干了。”一斤酒,几分钟没了。
赵克敬也确实不愧是酒仙。杯杯见底之后,神态没有丝毫改变。金伟首先给镇住了。“赵主任,您真了不起。”金伟说完,跑到厕所去吐了。郭玺、陈文很快也去吐了。这时,赵克敬也想跟着去吐。但他怕和警察一起吐就没说服力了。赵克敬打算回家以后再吐。
喝完酒,赵克敬走出饭店、走到车前都没问题,陈文为他打开车门时就发现赵克敬有问题了。
尿裤子了!
这时郭玺、金伟正搂着赵克敬的脖子,猛烈地叫着大哥。
金伟说:“赵大哥,陈文是我的徒弟,你来写报道,我太高兴了……”
金伟一转身吐了。
郭玺接着说:“赵大哥,再次感谢你亲自为陈文来写报道。报纸出来后,我们反扒队要买一百张报……”纸没说出来,郭玺也吐了。
呕吐的气味飘了过来,把陈文也给熏吐了。陈文差不多是吐在赵克敬的面前。不断的呕吐声,让赵克敬终于憋不住了,他扶着车门蹲在地上,哇哇地大吐起来。
把赵克敬送回家,郭玺领着金伟和陈文找了个饭店又接着喝。郭玺很少这么喝酒。
陈文说:“郭队……”
郭玺说:“叫大哥!”
陈文说:“大哥,谢谢你,没让我花钱!”
郭玺笑了,“本来就不应该让你花钱,这是队里的公事,公事就要公办!”
金伟说:“大哥,那将来我上报纸的时候,你也得公事公办!”
郭玺说:“好,没问题,将来谁上报纸都公事公办!”
金伟伸出手搂着郭玺的脖子,“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呢?”
郭玺推开金伟,伸出手搂住了陈文的脖子,“我兄弟要上报纸了,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高兴吗!妈了个逼的!你从看守所出来到现在还一直没有说法呢!老弟,知道吗?上了报纸,你就等于有说法了!”
11
陈文敲门进屋之后,胡建伟仍然用报纸挡着脸。陈文走到了胡建伟的面前,胡建伟才把报纸放下。胡建伟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文。
陈文满脸堆着笑容,“胡大哥,看报纸呢!”
胡建伟把报纸放在了桌子上,“老贼的克星!”
陈文不好意思了。胡建伟伸手要拿桌子上的烟。陈文急忙地说:“抽我的。”
来检察院之前,陈文买了盒好烟。他从兜里掏出来,又急忙塞了回去。这是他平时抽的破烟,陈文从另外的兜里掏出了好烟。他着急地撕着烟盒,越着急还越撕不开。
胡建伟温和地递过来一支,“抽我的吧,都一样!”
陈文难堪地接过烟,急忙拿起打火机为胡建伟点燃了。
胡建伟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陈文坐了下来。他的屁股只占用椅面很小的面积。
胡建伟说:“老弟,我要是不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想着来看看我。”
陈文说:“大哥,我早就想来了。但我怕你忙。”
胡建伟说:“我现在不忙了。我换科室了你没注意吗?”
过去胡建伟在哪个科室陈文也不知道。
陈文说:“真的,刚才我还寻思呢,大哥,你升官了吧!”
胡建伟说:“没有。”
陈文说:“肯定升了,你自己都一个办公室了!”
胡建伟说:“过去,我也自己一个办公室。”
陈文说:“是吗,你们办公条件比我们强多了。”
胡建伟不想和陈文闲扯,很快说了正题,“我不在法纪了,我现在到反贪来了!”
陈文夸张地说:“呀,反贪!你这个部门可硬实了。”
陈文心里一下子放松了,胡建伟已经管不着他了。
胡建伟说:“老弟,我刚来,工作开展有点慢,能不能给我点儿线索?”
陈文心里得意起来,原来是求我呀!陈文皱起了眉头,“反贪这一块,我想想……好像是没什么太像样的!大哥,我整天抓小偷,也不接触这些啊!”
胡建伟说:“你们那个于德才都给过我好几个了。”
陈文惊奇地说:“是吗?他哪来的呀?”
胡建伟说:“小偷如果偷了一个人挺多钱,而这个人丢了这么多钱却不向你们报案,这个人的钱估计也不是好来的!”
陈文拍了一下桌子,“对呀!大哥,你放心吧,今后,我一定给你多注意点儿!”
见陈文一点都不积极主动,胡建伟起身打开了身后的文件柜,拿出了一条好烟,放在了陈文的面前。
陈文说:“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胡建伟说:“别人送的,你拿回去抽吧!”
陈文说:“大哥,我敢抽你的烟吗!”
陈文想要拿起烟推回去。胡建伟用力按住陈文的手,“下回,我给你两条。”
陈文想了想,说:“这样,回去我问问师傅,他线索多!”
胡建伟说:“你最好快一点,这个月我指标还没完成呢!”
陈文说:“你们怎么也有指标啊,这不赶上我们公安局了?”
胡建伟说:“他妈的,我们就是跟你们公安局学的。”
陈文笑了,给胡建伟点燃了一支香烟后,忽然说,“大哥,不瞒你说,我这个月指标也没完成呢,你看,能不能帮帮我呀?”
胡建伟愣住了,“我怎么帮你?”
陈文说:“我进看守所肯定是有人向你举报我!”
胡建伟马上说:“没有的事儿。”
陈文说:“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让你出卖你的线人。你可能也知道,张老大张老二被杀的案子到现在还没破呢,我们公安局上老火了。我要是能给破了,我也会自己一个办公室了。”
胡建伟笑了,“你现在不就是自己一个办公室吗?老弟,实话告诉你,没人举报你,我们当时是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陈文说:“你把匿名信交给我吧!”
胡建伟皱起了眉头。
陈文小声地说:“大哥,帮帮我。你这条线索非常关键。你想啊,为什么有人要举报我杀了张老大张老二?太反常了!他有什么目的?他嫁祸于我,是不是想掩盖他自己呀?”
陈文伸出手拿起桌子上的那条烟,放在了胡建伟的面前,“这样,当着你的面,你把举报信让我看一眼就行!你放心,我不会白看的,你不是要线索吗,我现在就给你!”
胡建伟伸出手为陈文点燃了香烟,然后晃了晃脑袋,感慨地说:“刚几个月呀,老弟!你现在和你在看守所时候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12
社会上关于张老大张老二被杀案有了新的传言:他们俩不是被警察杀的,是被何涛杀的。这个传言虽然洗清了警察的清白,却让黑道放下心来。既然警察没这么黑,那些有头有脸曾经躲起来的大流氓们又开始出来兴风作浪了。一时间,群殴、杀人、抢劫、强奸等恶性案件接连发生。
林河市的社会治安平静了几个月后,变得比以往更加严峻起来。刑警大队的警察们放下手里各自的工作,再次扑向社会与黑道上的流氓歹徒干了起来。
流氓歹徒太多一个个干是干不过来的。以往警察打黑的方法,是枪打出头鸟。谁冒头就打谁。但让警察失望的是,这次好像没有明显冒头的。
何涛被传杀了张老大张老二,他的名望一跃而起,完全能排在数一数二的位置。但有了这么大的名望,何涛却显得很低调。他不像过去张老大张老二那样目中无人谁都不放在眼里。现在的何涛大概吸取了前人的教训,不再锋芒毕露。他总是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这让警察十分头疼。
何涛主要的活动场所是光明电影院和在水一方舞厅。那个年代,去舞厅跳舞的大都不被看成正经人,何涛在里面闹得再凶,对社会影响也不大。但光明电影院位于闹市区,离林河市政府只有两条街。来这里看电影的不光有普通群众还有政府的领导以及领导的子女。在光明电影院里闹,等于把整个林河市闹了一样。历来公安局对这个电影院都是死看死守。除了有辖区的管片民警外,市局还把以手狠闻名的金伟派到了这里。
过去电影院无论怎么闹,只要金伟一出现,立刻就能安静。但自从何涛在这里混之后,金伟来也不好使了。金伟愿意真刀真枪明着来,何涛却不和他这么玩。
副市长的千金叶淑梅在电影院的厕所里,被何涛扒光衣服好悬被强奸。由于厕所里灯光昏暗,叶淑梅没看清何涛的脸。何涛被金伟带到公安局后,死不承认。以往不承认,金伟会让何涛皮开肉绽,但现在还没等金伟动手,何涛的一个手下尹玉龙就来替何涛顶罪了。放了何涛,抓了尹玉龙,一番调查,尹玉龙还没有作案时间,最后只能放人结案。
金伟被何涛耍了之后,他的名望也跟着落了下来。他再到光明电影院去镇场就有点镇不住了。金伟要脸镇不住还强去镇。这让光明电影院的治安状况越来越恶化。
陈文想出面帮金伟摆平何涛,但怕金伟面子过不去,一直没好意思张口。在胡建伟那儿见到举报信的内容之后,陈文立刻有了主意。他找到金伟说:“师傅,就是何涛诬陷我进的看守所。现在,我得要好好教育教育何涛了!”
金伟说:“你想怎么教育他啊?”
陈文说:“何涛杀张老大张老二的证据,这两天我就能搞到手了。你看着吧,我很快就能把他抓起来了。”
金伟高兴地说:“好徒弟,你要是能把何涛抓起来。我要连请你三天。”
13
刘铁军从看守所出来后,何涛一直想拉拢他。何涛和刘铁军都是从山里出来的。他们的出身过去都有问题。刘铁军是地主的后代,何涛是土匪的后代。何涛觉得刘铁军与自己经历相似,他们应该有着同样的追求。所以,何涛很想让刘铁军和自己拧成一股绳。但刘铁军显然不想这样。何涛请了刘铁军几次,刘铁军也没给他面子。
这天晚上,何涛在光明电影院门前碰到了刘铁军。
何涛主动说:“看完电影,一块喝点吧!”
刘铁军说:“你这么说不成心吗,看完电影那么晚了还能到哪儿去喝?”
何涛说:“那咱们现在就去喝吧!”
何涛在附近找了一家两个幌的饭店。
刘铁军说:“换一家。前面有个新开的。”
这家新开的饭店不错,挂着四个幌。两个人要了雅间,点了几个硬菜,开始喝起来。
何涛劝刘铁军:“你别那么傻了,陈文现在是利用你!”
刘铁军说:“不能吧?”
何涛说:“肯定的!铁军,今天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我都是为你好。你现在的名气不是警察给你的,你完全是靠自己打下来的。我们大家虽然都和警察是朋友,但你不要忘了,我们与警察之间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说白了,就是相互利用。”
刘铁军说:“这些我都明白。”
何涛说:“明白你怎么还干糊涂事儿呢?你老帮陈文,小心大家联合起来对付你!”
刘铁军说:“不会吧?”
何涛说:“怎么不会啊,王品成一个玩技术的,你都拿着猎枪去干他,你要引起众怒啊!”
刘铁军不出声了。
何涛为刘铁军倒满了酒,“你不要怕!咱俩都是从山里出来的,虽然大家对你有想法,但只要我何涛说句话,谁也都得瞅着!”
吃完饭,何涛要付账。
刘铁军说:“我来我来。”他伸手去掏钱,但掏出的却是枪。
刘铁军把枪伸进了何涛的嘴里,猎枪的枪管一直捅到嗓子眼。
何涛憋得难受也不敢乱动,他恐惧地看着刘铁军。
刘铁军说:“何涛,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说废话。现在,我只问你一遍,张老大张老二是不是你杀的?”
何涛犹豫着,刘铁军把枪管又往里推了一下,何涛才说:“不是!”
14
“是李旭。张老大张老二都打过他,他一直怀恨在心。”
刘铁军告诉了陈文。陈文握着刘铁军的手,高兴地说:“这个太重要了,谢谢你!”
平时,刘铁军告诉陈文线索,陈文都很平静,像这么高兴的时候很少。陈文的情绪感染了刘铁军,他也高兴地说:“陈哥,这回能立个大功吧!”
陈文说:“肯定的。”
陈文的高兴劲儿是装出来的。他不想打消刘铁军的积极性。刘铁军提到的李旭,陈文很熟悉。李旭是个刚出道的小贼,他杀张老大张老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陈文表扬完刘铁军,刘铁军还问陈文:“这个李旭,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陈文说:“他过去一直在外地,去年才回来混!”
刘铁军说:“我说呢!陈哥,李旭这小子是不是挺恶?我先去会会他吧!”
陈文的神态露出不满,刘铁军马上说:“我就是说说,你放心,没有你的指示,我保证不碰他!”
像往常一样,刘铁军说完了线索,陈文就开始往深层次表扬刘铁军。什么你为我们公安事业又出了力,什么人民警察不会忘记你的,什么人民群众更不会忘记你的!
刘铁军最怕陈文说这一套,每次一说,刘铁军立刻告辞离开。
刘铁军没事儿很愿意接近陈文,即便什么事儿没有,他也愿意找陈文喝酒吃饭聊天。但陈文很反感。如果不是因为刘铁军总能给自己线索,陈文一次都不想见他。
看守所的往事虽然已经远去,但那些记忆却永远留在陈文的心底。平时,陈文是不愿意回忆的。关于那段记忆,陈文经常有意回避。他不愿意见到刘铁军就是怕勾起对往事的回忆。
但为了得到有质量的线索,陈文不得不见。有些人陈文没法找,他是警察,法律法规制约他,即便找了也不会有什么效果。刘铁军就不一样了,他出面的话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次找何涛,陈文抱着极大的期待,但没成想,刘铁军却得到了这样的线索:杀张老大张老二的不是何涛是李旭!
开玩笑!
陈文失望极了,一定是何涛把刘铁军忽悠了。但陈文还没法向刘铁军指出来。万一刘铁军去报复何涛,引出血案来,麻烦就大了。
利用刘铁军以黑治黑本身就冒着风险,陈文告诫自己必须要小心谨慎。
张老大张老二是被枪杀的。如果何涛是凶手,他身上应该有支枪。陈文让刘铁军找何涛的目的,是想找出那支枪。刘铁军没找出枪,却找出了李旭。
显然,何涛已经有了准备。他一定是想要让李旭为他来顶罪。
陈文不想抓李旭,抓李旭就像金伟抓尹玉龙一样,最后都是白忙乎。可不抓李旭,就更拿何涛没办法了。陈文决定还是先找人了解一下李旭。
陈文骑着摩托车来到了6路公共汽车站。苗克眼尖离老远就看见陈文了。苗克是陈文的线人,平时见面要秘密。陈文骑着长江750向林河大桥方向走,苗克骑着着一辆雅马哈100跟在后面。
陈文七拐八拐来到了大桥底下的江边。清澈的河水滚滚而来冲击着桥墩,陈文站在江边像模像样地刷着摩托车。苗克来到了陈文的身边。
苗克说:“陈哥,最近没什么线索,要是有的话,我早就给你打电话了。”
陈文说:“每次你都这么说。”
苗克说:“真的,确实是没有。”
陈文说:“李旭过去跟过你吗?”
苗克说:“跟过几天,但这小子靠不住,我后来就不要他了。”
陈文问:“这小子怎么靠不住?”
苗克说:“整点钱就喝,喝完就吹牛逼。为了钱,他谁都能出卖!”
陈文高兴地说:“是吗?”
15
下班后,陈文骑着摩托车往家走,在机械厂住宅区,碰到了骑着自行车的刘艳丽。刘艳丽没和陈文说话,看见陈文后转身往回骑。陈文知道刘艳丽是让他过去,但陈文不想去。刘艳丽见陈文没跟上自己,就停下来又向他瞅了瞅。美丽的眼神让陈文的心跳加速起来。
陈文骑着摩托车先赶到了刘艳丽住处。陈文有钥匙,进了屋见到厨房的小菜板上,已经摆放着切好的菜。
刘艳丽进屋后,陈文问她:“今天怎么想起到路口去等我了?”
刘艳丽没吱声,扎上围裙开始炒菜。
厨房里飘荡着扑鼻的香味,让陈文想到了刘艳丽香喷喷的肉体。
刘艳丽的全身上下,陈文都已经看过了,但到目前,他还没有真正得到刘艳丽。
几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刘艳丽正期待着陈文好好拥有她时,由于陈文的笨拙,让刘艳丽知道了这是陈文的第一次。
刘艳丽立刻搂着陈文不让他往下进行了。她说:“你的第一次要给你未来的妻子!”
陈文急得满头是汗,他说:“你就是我未来的妻子!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娶你的。”
刘艳丽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说东说西,说了半天,刘艳丽才最终答应了陈文。可是,经过这么一折腾,陈文自己又软弱无能了。
刘艳丽说:“你看看,和我没关系吧,是你自己不想了。”
陈文生气了,起身穿上衣服离开了。
刘艳丽为此很难受,她在陈文下班经过的路口等了好些天才总算等到了陈文。
吃完饭,刘艳丽说:“还生我气呢?那天我真的是为你好!”
陈文不高兴了,“你再这么说,我今后就不理你了。”
刘艳丽吓坏了,乖乖地坐在陈文的身边,依偎在陈文的怀里。
陈文说:“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准反驳,行不行?”
刘艳丽说:“行。”
陈文高兴地搂着刘艳丽和她亲吻起来。刘艳丽很规矩,始终配合着陈文。但陈文现在并不想这样。虽然还没有来真的,但陈文知道,那之后,会疲倦异常,什么事儿都做不了。夜里,他还要去抓李旭。陈文想干完工作回来再舒舒服服地干一场。
陈文起身离开时,对刘艳丽说:“你先睡吧!”
刘艳丽说:“我不睡,我等你。”
陈文说:“听话,你先睡,要不然等我回来,你就甭想睡了!”
16
李旭住的地方在大光明旅社附近。这是第三建筑公司家属区的筒子楼。院子里、走廊里都没有灯,一片漆黑。陈文白天来这里摸过,清楚怎么走。李旭一个人住在靠近楼梯的房子里。门是普通的木板,一脚踹开后,陈文拿着能装七节一号电池的手电筒,冲了进去。
李旭正在床上睡觉,耀眼的光线照得他睁不开眼睛。陈文给李旭戴上了手铐,他才认出是陈文,“陈哥,你这是干什么呀!”陈文踹了李旭一脚,“赶紧起来。”
像小偷老贼这些人,反扒队很少晚上抓他们。他们属于知识分子类型的罪犯,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儿。如果要是晚上抓的话,就说明事儿大了。
陈文这样抓李旭主要是为了吓唬他,给他施加压力。
李旭被陈文带到公安局刑警大队时,走廊里灯火通明。各个办公室差不多全都亮着灯。其他中队经常要晚间抓人,这种情况在刑警大队很常见。陈文把李旭铐在了走廊的暖气管子上,让他充分感受一下气氛。
陈文进了办公室,装模作样地拿着电话,大声地说着:“你接曹大队……曹大队,我小陈,李旭带回来了,我给大案队送去吧……行,那我先替他们审。”
陈文把李旭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锁在墙角的铁椅子上。
陈文说:“你最好痛快点儿,我一会儿还想早点儿回去,今晚,我要干我妻子。”
李旭说:“陈哥,你结婚了?”
陈文说:“没有,是未婚妻。”
李旭套着近乎,“干未婚妻的时候是最舒服了,等将来结婚之后就干着没什么意思了。”
陈文说:“你经验挺多呀!”
李旭还想接着说,陈文拍了一下李旭的脑袋,“行了,赶紧说正经的吧!你和何涛之间是怎么回事儿?”
李旭说:“他想让我跟着他。”
陈文说:“就你这个熊样的,何涛能让你跟着他?”
李旭说:“真的。”
陈文给了李旭一个耳光,“这么晚了,把你找来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李旭说:“知道。”
陈文说:“知道,就痛快点儿。”
李旭低下头,不吱声了。陈文揪着李旭的头发,使其挺起了胸膛,他冲着李旭的肚子来了一拳。李旭疼得直咧嘴。
陈文说:“这是轻的!”他指着李旭的肚脐上的一个位置,“这儿是个穴位,我要是打上了,你能昏死过去。”
陈文又举起了拳头,“不信,我给你试一试!”
李旭吓坏了,“陈哥,不用试了,真的不用试了。”
陈文其实只知道人体有那个穴位,但怎么能打中,他还不清楚。那个穴位不是打上就能起作用。金伟打人打了这么多年,一次都没打出效果。陈文还曾经专门练过,到最后也都白扯!
虽然白扯,但吓唬李旭是足够了。
李旭说:“我全都告诉你吧,何涛让我跑,说你们要抓我。还说,你们现在怀疑是我杀了张老大张老二。陈哥,我冤枉哪!”
陈文说:“知道是谁在冤枉你吗?”
李旭说:“我知道,是何涛。陈哥,我跟你说吧,何涛这小子有问题。有一天,他找到我,想把一个包藏在我家。后来他可能感觉藏在我家不把握,就走了。我好奇,就偷偷地跟着他。我家后面不是有个煤场吗,我看见他把那个包藏在煤场大树底下了。”
陈文说:“那个包能有多大?”
李旭用手比划着,“也就这么大吧!”
陈文说:“那棵大树你还能找到吗?”
李旭说:“能。”
陈文内心已经欢喜得不得了,但表面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陈文带着李旭去找包时,故意显得漫不经心。李旭干瘦干瘦,是典型的皮包骨。
陈文开玩笑问他:“你放屁是不是得搂着电线杆子?”
李旭说:“不用!”
陈文说:“别吹了,不搂着你一屁都得把你自己崩到内蒙古!”
李旭嘿嘿地笑了。
陈文虽然心情不错,但丝毫没放松警惕。拉着李旭到煤场时,陈文一直给李旭戴着手铐。
夜晚的煤场黑黢黢的,摩托车的大灯光能照出老远。煤场东南面的围墙下有十多棵白杨树。树干被整天飞扬的煤灰染成了木炭色。
李旭指着中间的两棵树,“不是这棵,就是那棵!”
陈文在左侧的这棵树下,顺利地翻出了那个包。包里的东西硬邦邦的,感觉是一支枪!陈文心情好极了,何涛很可能就是用这支枪干死了张老大和张老二!
李旭站在旁边,在陈文的脸上露出笑容时,他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击向了陈文的肚子。
一拳!
陈文就浑身僵住了。
李旭从陈文手里拿过包,笑着说:“刚才你还跟我说什么穴位,其实你根本就不懂!打人这个穴位,必须要在人完全放松时才行。”
陈文双手捂着肚子疼得说不出话来,李旭不慌不忙地从陈文的兜里找出了钥匙,打开了手铐。
李旭把陈文铐在了摩托车的兜里,他问陈文:“我用把你嘴堵上吗?”
陈文艰难地说:“随便吧!”
李旭说:“那我就不堵了。这么晚了,你喊也不会有人听见。”
李旭解下陈文腰里的枪,顶上子弹,别在了自己的腰上。他骑着摩托车拉着陈文离开了煤场。
路上,李旭心平气和地问陈文:“何涛都告诉你我杀了张老大张老二,你怎么还自己来抓我呢?”
陈文说:“都怨我没经验。我没看出你这么猛。李旭,你过去一直在哪儿混哪?怎么跑到了林河这儿来了?”
李旭说:“混的地方不少,但都没混明白。到你们林河这儿主要是你们这儿枪多。我寻思弄支好枪!”
陈文心里彻底凉了,李旭仅仅为了这支枪,也会把自己杀死。
陈文试探地问:“今晚你就打算离开林河是吗?”
李旭说:“那倒没有,我挺喜欢你们林河的,我准备就在这儿混了!”
陈文看到了希望,“那咱们合作呗!你杀张老大张老二的事儿,我可以装糊涂。”
李旭笑了,“陈哥,你还把我当小偷呢是不是?”
李旭把陈文拉到了郊外一片树林之中。这里正是张老大张老二被干死的地方。
陈文站在潮湿的泥土上,就像是站在了刑场上。夜风吹着陈文的头发,他心如刀割。
李旭说:“陈哥,你要是就这么死了,是不是觉得很窝囊?”
陈文说:“还行!”
李旭说:“你别整出视死如归的样子了,既然今后我还得在这儿混,我是不会杀你的。把你杀了,刘铁军都不会放过我。”
陈文又看到了希望,又开始做李旭的思想工作,“既然你提到了刘铁军,李旭,我希望你能认真地考虑考虑,铁军过去也杀人了,但现在你看他不是……”
李旭给了陈文一个耳光,“我死都不会成为刘铁军那样的败类!陈哥,你说句实在话,我现在把你放了,你会再抓我吗?”
陈文说:“我会的。”
李旭说:“我要是把你打服了,你还会抓我吗?”
陈文说:“你打不服我。”
李旭说:“要是打服了呢?”
陈文笑了,“你最多把我打死,怎么能把我打服呢?”
李旭也笑了,“都说你倔,看起来,你确实倔!”
李旭打开了刚才那个包。里面不是手枪,是一把钳子。
李旭用手掰开陈文的嘴,“陈哥,你哪颗牙不想要了?”
陈文心虚了,他最怕牙疼,“老弟,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咱们别玩这个节目行吗?”
李旭有点不耐烦,“哪颗牙不要了,你快说。不说我就从前面拔了!”
陈文说:“别别别!把门牙给我留下!”
李旭把钳子伸进了陈文的嘴里,把里面最大的一颗牙,拔了下来。李旭过去一定是拔过,他不仅知道怎么拔,还知道怎么拔人会最疼。他是一边晃荡一边慢慢地拔下了这颗牙。
陈文几次想用嘴去咬李旭的脸,但李旭始终防范着。他用手控制着陈文的脸,用钳子固定住陈文嘴里的牙。这时的陈文还戴着手铐,除了忍受无法形容的疼痛之外,他什么办法也没有。
牙齿拔下来之后,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
陈文说:“李旭,我服了!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不抓你了!”
李旭说:“这么快,你就服了。我不信。”
陈文说:“你快信吧,我服了,我真的服了。”
李旭没吱声,他点燃了一支香烟,然后,问陈文:“你抽吗?我给你点一支?”
陈文捂着嘴,哀求着李旭,“老弟,放我走吧,我说话算数。我保证不抓你!”
李旭说:“我不能让你走。一会儿,我还得接着拔。”
陈文说:“别一会儿,你现在就拔吧。”
李旭说:“现在不能拔,你现在先歇会儿,连着拔,你该不觉得疼了。”
李旭抽完了烟,用同样的办法,把陈文另一侧最大的牙也拔了下来。然后,又点烟慢慢地抽了起来。
陈文在剧烈疼痛的间隙,艰难地问:“李旭,你还要接着拔吗?”
李旭点了点头。
陈文说:“老弟,你想一想,你这样对我,我还能放过你吗?我对天发誓,我一定要干掉你!我要活活勒死你!”
李旭从嘴里拿下烟,看着陈文。
陈文说:“李旭,咱们之间就剩下你死我活了。你唯一的出路,就是现在把我弄死。”
李旭说:“弄死你,我不也得死吗!”
陈文说:“你死不了。我过去在技术科呆过,我告诉你如何消灭证据!你放心吧,警察绝对不会找到你。你把我干死了,保证谁都不会知道!”
陈文最后跪在了李旭的面前,“别再拔我牙了,求求你干死我吧!”
李旭把陈文扶起来,“挺大个警察怎么能随便下跪呢?”
陈文说:“我不是警察,我是个懦夫!老弟,求求你干死我吧!”
李旭没理会陈文,又开始接着拔了。这次他准备要拔一颗门牙。拔之前,他告诉陈文:“你的牙根,我就不往下拔了,我给你留着。这样的话,将来你可以利用这个根,镶个固定牙。固定牙美观还结实……”
陈文把嘴里的血水吐在了李旭的脸上。李旭没生气,把脸擦净之后,就开始动手了。为了留下牙根,李旭首先把门牙在中间弄断了。里面的神经露出来后,他拿着钳子伸进牙根里不停地摆弄着。
陈文觉得这比刚才单纯地拔牙要疼上一百倍。他疼昏过去了。但刚昏过去,李旭就用钳子拉扯陈文牙根里的神经,让陈文在无法形容的疼痛中苏醒过来。
李旭说:“你再坚持一下,我把神经全给你拔干净了,你就不疼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李旭才停下来。这时的陈文已经变成了木偶。
李旭说:“你服不服?”
陈文说:“我服。”
李旭说:“你是心服还是口服?”
陈文说:“我口服!”
李旭说:“你口服啊,那你心还不服呗!”
陈文说:“对不起,老弟,我已经搞不清了,心服口服。我什么都服。”
李旭说:“陈文,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你是想选择死还是选择我再接着拔你牙!”
陈文说:“老弟,求求你,让我死吧!”
李旭笑了,“跟你开玩笑呢,都说不让你死了。我不能说话不算数。”
李旭摆弄着手里血糊糊的钳子,看着陈文,像是还要拔。
陈文恐惧地说:“求求你不要再拔了,太他妈疼了!”
李旭说:“陈哥,你挺奇怪,不怕死却怕疼!”
陈文说:“老弟,现在不光是疼啊,我……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李旭终于高兴起来,“陈文,你要是能有这种感受,那我就达到目的了。”
17
刘艳丽在计划生育办工作时,曾经带着女工做过人流手术。她对处理伤口多少有些经验。她找出干净的棉花用白酒浸湿后,让陈文咬在嘴里。
陈文说:“有用吗?”
刘艳丽说:“有用,这样血就不会流了。”
陈文说:“我不怕流血,我怕疼。”
刘艳丽急得眼泪都出来了,“那怎么办哪,现在到医院还没开门哪!”
陈文疼得在床上直打滚,刘艳丽坐在旁边只能看着。陈文就这么一直坚持到了天亮。
刚到上班时间,陈文就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市里医院。医生给他打了麻药,马上不疼了。
医生嘱咐陈文,“二十四小时不能漱口。”
陈文说:“为什么?”
医生说:“一漱口还容易流血。”
陈文在家躺了一天,父母回来后吓得不知所措。
陈文解释说:“我不是上报纸了吗,我得感谢记者是不是!我就陪着他去喝酒。不光我,还有我师傅。我师傅都喝多了,你说,我能不喝多吗!我师傅也卡倒了,他没什么事儿。就是我倒霉,我卡的地方有个石头,也太寸了,正好卡在我的门牙上。”
18
第二天,陈文感觉不那么疼了。一早,他回到了单位。李旭放他走时,把枪还给了他,但子弹留下了。陈文回单位主要是取子弹。在他的办公桌里,还有将近半盒子弹。
往枪里压子弹时,走廊里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陈文急忙把枪别在了腰里。金伟、郭玺推门走了进来。陈文一张嘴,门牙少了一半,很醒目。
金伟说:“你牙呢?”
陈文说:“昨天碰到了两个小学同学,都是女同学。一高兴喝多了,就把牙卡掉了。”
金伟说:“别胡说了,我他妈的喝了这么多年,牙也没卡掉过!”
陈文说:“那说明你的牙结实。”
金伟走到跟前让陈文把嘴张开。
陈文说:“你别看了。我现在有事儿出去一趟。”
金伟说:“你干什么去?”
陈文说:“不干什么。”
郭玺推了金伟一下,使了一个眼色,金伟走了出去。
郭玺难受地说:“知道吗,社会上已经传开了。说你被李旭拔掉了牙,说你跪下来求他去死。”
陈文傻眼了,愣愣地看着郭玺。
郭玺说:“你准备去干死李旭是吗?”
陈文点了点头。
郭玺说:“那你可得要想好,社会上既然这样传开了,李旭死了,你必然是最大的嫌疑对象!”
陈文说:“干死他,我就回来投案。”
郭玺说:“投案有什么用啊?你要是被枪毙了,你父母怎么办,这些你考虑了吗?”
陈文低下了头。
郭玺说:“很明显,你被人算计了!老弟,千万不能冲动。这样吧,你报案,我们现在去把李旭抓起来!”
陈文说:“什么证据都没有,抓他来还得放他!大哥,我不杀他了,我听你的!”
陈文抬起头看着郭玺。
郭玺有点不知说什么好。
陈文说:“大哥,我已经想起你说的那句话了,当警察就不要把自己当人看!”
郭玺伸出手,摸着陈文的嘴,“还疼吗?”
陈文说:“已经不疼了。”
第五章
1
北国风光,
千里冰封,
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
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
顿失滔滔。
……
陈文大声地朗诵完毛主席的诗词,问刘艳丽:“漏风吗?”
刘艳丽说:“漏!”
陈文说:“漏得厉害吗?”
刘艳丽说:“挺厉害。”
怕漏风,陈文在单位轻易地不说话。他总是用微笑用脸部表情与对方交流。财务科的郭秋梅在公安局的门口碰到陈文,热情地问:“你怎么没去买枪呢?”
陈文在大脑中迅速地想到,如果我要说局长给我新枪了,郭秋梅一定要接着问,局长怎么会给你新枪呢?这样一来,对话就要没完没了。
郭秋梅又问:“你怎么不说话呢?我问你怎么没到我那儿去交钱呢?”
陈文说:“我没钱了。”
陈文说完礼貌地笑笑,准备转身离开。郭秋梅却惊讶地叫了一声,“妈呀,你牙怎么没了?”
郭秋梅用双手捂在脸上,露出恐怖的表情,仿佛见到了鬼一样。
陈文心里不满,不至于吧。他冲着郭秋梅故意张开嘴做鬼脸,郭秋梅吓得转身跑掉了。
陈文到商店买了个小镜子,回到单位,对着镜子反复观察着自己。他不停地说着类似见面时问候的各种话。什么你吃了吗、你开会去呀等等。他发现在说一些词汇时,嘴里没牙的形象确实很吓人。
为了不吓着别人,陈文练习说话时用手挡住嘴。这个动作要些技巧,比如很自然地揉揉眼睛,假装去抠脸上的青春痘等。
陈文这些小动作说话少时管用,一旦长了就影响美观。
郭玺批评陈文说:“你老抠鼻子干什么?不就是没牙了吗!从现在开始,你不准老捂着嘴。”
陈文说:“不捂着太难看了。”
郭玺说:“难看就难看呗!你老捂着将来习惯了怎么办?你看哪个警察审讯犯人时,还捂着嘴!”
陈文想想也是。
郭玺说:“没事儿,你到社会上去转转!社会都叫你陈哥了,你要是总不露面……”
陈文低下头说:“大哥,我不想露面!”
郭玺说:“李旭拔你牙就是想让你羞于见人,知道吗?”
陈文抬起了头。
郭玺凶狠地说:“老弟,不要忘了,你是警察。你没牙了,你还是警察!操他妈的,宁可被打死,也不能被吓死!”
2
大街上,刘铁军碰到了何涛,他想通过何涛请李旭吃饭。
何涛说:“你直接请他不就完了!”
刘铁军说:“我和他不熟。”
何涛说:“我和他也不熟。”
刘铁军说:“妈了个逼的,这么点事儿,你还这样。”
何涛说:“好好好,你安排地方吧!”
吃饭是定在晚上,除了李旭外,何涛还把老六之类的无名几个小辈找来凑成了一桌。
刘铁军说:“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何涛说:“人多热闹。”
刚开始,李旭没来,刘铁军就在走廊里等着。等李旭来了之后,刘铁军傻眼了,因为陈文也跟着来了。
陈文和李旭有说有笑,见到了刘铁军,陈文还介绍说:“这是我朋友李旭。”
李旭向刘铁军主动伸出手,“你好,铁军!”
刘铁军说:“你怎么认识我呢?”
李旭说:“我刚来林河的时候,咱们吃过饭,当时也是一帮人,你不记得了。”
刘铁军握手时,用了不少劲儿,李旭咧开嘴,“大哥,轻点儿。”
陈文笑着指着李旭对刘铁军说:“这小子装的,别看他瘦,浑身是劲儿。”
陈文说话由于少了颗牙,刘铁军感到十分别扭,“陈哥,你把牙镶上呗!”
陈文说:“还没长好呢!”他对着李旭张开嘴,“你帮我看看,还得多长时间?”
李旭看了看,很权威地说:“再有一个月吧。”
陈文说:“你过去是不是当过牙医呀?”
李旭说:“没有。我爸是牙医。”
陈文和李旭说话的时候,刘铁军冷冷地打量着李旭。
进屋的时候,李旭问他:“铁军大哥,你在琢磨什么呢?”
刘铁军说:“我在琢磨怎么样才能慢慢地把你弄死!”
李旭装没听见径直走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人开始都以为是何涛请客,见到陈文、刘铁军也来了。知道今晚这顿饭搞不好要干起来。陈文还没坐下,老六就站了起来。
陈文说:“你干什么去?”
老六说:“我上趟厕所。”
陈文说:“还没喝呢,怎么就上厕所呢,你坐下。”
老六只好坐下了。
陈文先举起了杯,“今晚借着铁军的酒,和各位喝一个。”
陈文故意把嘴张得很大,像是很怕别人不知道他已经没牙了。
李旭、何涛全都举起杯把酒干了。
老六大概紧张竟然连杯都没端。刘铁军瞪着他说:“你干鸡巴毛呢?陈哥还举着杯呢!”
老六急忙举杯说:“小……陈,我干了!”
刘铁军一把薅住了老六的头发,“你说什么?”
老六吓坏了,“怎么冲我来了?”
刘铁军说:“刚才你管陈哥叫什么?”
老六寻思过味,对着陈文,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错了,陈哥。对不起,陈哥!”
陈文对刘铁军严肃起来:“你是不是喝多了?”
刘铁军马上谦卑地说:“没……有,陈哥。”
陈文冷冷地说:“我看你是喝多了,这样吧,你先回去吧!”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看着刘铁军。
刘铁军自己找个台阶说:“那行,你们先喝,我下去把账算了。”
刘铁军走到门口,又走回了桌前,他俯下身,钻进了桌子底下。大家好奇地低下头,一支猎枪被胶布粘在了桌子下面。
刘铁军把猎枪拽下来,握在手里。
陈文说:“你怎么还带着枪呢?”
刘铁军说:“我这是猎枪,我有证!”
陈文说:“有证,你也不能吃饭带着啊!”
刘铁军看了李旭一眼,说:“本来今天我要打猎,但我不知道你会来!陈哥,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3
刘铁军拎着猎枪走了好半天,陈文的内心依然无法平静。刘铁军真要是一枪打死了李旭,刘铁军的下场也得被枪毙!
为了帮自己报仇,刘铁军竟然勇敢地去死,陈文的眼角湿润了。
4
刘铁军睡觉时听见走廊里有动静,他把猎枪举起来对准了房门。
陈文在外面喊:“睡了吗?铁军,是我。”
刘铁军放下枪打开了门。陈文举着枪走了进来。
陈文把刘铁军带回了反扒队,把他铐在了椅子上。
陈文把刘铁军的猎枪锁进了柜子里,他开了一份扣押单,让刘铁军签字,“枪没收了。”
刘铁军说:“那是猎枪,我有证。”
陈文说:“你快签字。”
刘铁军签完字,陈文找了个茬,对他治安拘留十五天。
刘铁军说:“陈哥,你这是干什么呀?别拘留我了,你放心吧,我再也不找李旭,还不行吗?”
陈文说:“拘留你和这件事儿没关系!”
刘铁军说:“陈哥,你看你,干吗生这么大气呀?”
陈文说:“刘铁军,我不是生气。我觉得咱们之间应该有个交代了。过去我为什么和你走得近,你应该清楚。你帮我得到了很多线索,这些线索让我破了很多案子,为此,我很感激你!”
刘铁军说:“这么点事儿,有什么感激的。陈哥,真的,别拘留我了,我今后保证听你话!”
陈文说:“你不用听我话,都这么大人了,你还是听你自己话吧!”
刘铁军难过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你不用这样瞅着我,你在我眼里与那个李旭都是一路货色。你们都是垃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别以为你为我做了这些事儿,我陈文就会忘记你曾经对我的伤害。不可能!”
陈文揪住刘铁军的头发,用膝盖击向刘铁军的脸。
刘铁军鼻子出血了,满脸都是。
陈文打了一盆水,让刘铁军洗干净之后,骑着摩托车把刘铁军送到了拘留所。
在拘留所门前,刘铁军说:“陈哥,谢谢你今天说出了心里话。过去,我还以为你原谅我了呢,其实,你是个心胸很狭窄的人。无论我对你怎么好,你都不会原谅我。我现在已经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怕我去找李旭,你是怕我给你惹上麻烦,你怕将来公安局认为你和我是一伙的。你是警察,我是罪犯,我们永远都不会走到一起,是吗?”
陈文说:“你赶紧进去吧!”
刘铁军说:“你只是想利用我,现在呢,我没什么用了,你就把我拘留了,是吗?”
陈文说:“刘铁军,你愿意怎么想,我管不着。我只告诉你一点,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陈文把刘铁军往拘留所里推时,刘铁军还说:“陈文,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我也告诉你。我过去是对不起你,但我已经全都还给你了。因为你,我花了很多钱,因为你我得罪了很多人。”
陈文说:“我让你花钱了?我让你得罪人了?他妈的,你还好意思说出来。”
刘铁军没词了,很无奈地说:“小陈啊,你这样的,其实不适合在社会上混。”
陈文说:“你不用操这份闲心了,我当警察是挣工资吃饭,我压根儿就没想在社会上混!”想了想,又说,“你也别再混社会了。我这么关你,也跟你撇清了。从拘留所出去以后,老老实实过老百姓的日子吧。”
5
这些日子,虽然白天大多时候,陈文能像个陈哥总是谈笑风生,但到了夜里,每每想起那要命的疼痛,陈文都会全身不停地颤栗。他会下意识地捂住嘴,生怕自己的牙再被拔掉再被弄断。
陈文发现自己并不像别人认为的那么勇敢那么坚强。现在他虽然不怕死了,但他却怕生不如死!
每次想到曾经跪在李旭面前,祈求他放过自己时,陈文都会满脸通红!
我原来是如此懦弱!
陈文对自己失望极了。他不想在社会上混了。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陈文清楚,自己已经混到陈哥这个位置了,想不想混都得继续混下去。
6
郭玺见陈文在社会上到处都能张开漏着风少着牙的大嘴,还以为陈文已经迈上了新台阶。他总是用欣赏的眼光看着陈文,陈文出于虚荣也总是流露出信心百倍的模样糊弄郭玺。郭玺不知道陈文和他在演戏,还一脸严肃地和陈文探讨如何对付李旭。
郭玺说:“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陈文说:“一要稳二要狠。我先要查清李旭的过去,把他的底细摸清楚,然后我要下大力气找出过硬的证据。既然这次李旭事先有预谋,我必须做到稳。没有绝对的把握,没有绝对的证据,我决不能轻易出手。”
郭玺高兴地说:“好样的,老弟!”
陈文嘴上说得头头是道,但现在如何对付李旭,他其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把李旭抓来对陈文来说很容易,问题是抓来之后怎么办?
李旭拔了陈文的牙,陈文完全能够以此起诉李旭。但拔了两颗牙,不是什么大罪,判不了几年,李旭会毫不在乎。而且,用来拔陈文牙的那把钳子,李旭估计早就扔进了河里。找不到钳子,没了证据,最后只能把李旭放了。放了李旭,陈文等于彻底败了。
李旭之所以敢对陈文如此放肆,事先一定已经完全想好了。
每当想到这些,陈文都气得咬牙切齿。他不仅不能抓李旭,还得时时躲着李旭。
现在陈文不躲着李旭也真不行。每次见面,内心的愤怒,都会让陈文恨不能立刻掐死李旭。上次在饭店里,陈文让李旭察看自己的牙齿时,陈文几次伸出手要去掐李旭的脖子。
7
陈文没事儿总到技术科。开始,刘长水骂他,“又来气我是不是?”
陈文说:“不是。我是来帮你干活。”
刘长水说:“好啊!”
刘长水故意刁难陈文,把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都交给陈文,陈文毫无怨言每次都尽善尽美地完成。
刘长水问陈文:“你总来是不是有事儿找我呀?”
陈文说:“没事儿!”
刘长水说:“怎么能没事儿呢,肯定有事儿,你快说!”
陈文没法说自己躲着李旭没地方去,只能说:“没事儿,真的没事儿,我就是想你了。”
刘长水像是猜到了陈文的心事,他说:“小陈,不是我批评你,你到反扒队不是很适合,你看,不到一年,牙都混没了。”
陈文顺嘴说:“刘科长,你说的是。我到反扒队,确实是欠考虑。”
话说到这儿,刘长水却完全误会了,他以为陈文想回技术科呢!
刘长水皱着眉头,说:“现在你要想回来,有点难啊!过去我让你回来的时候,技术科还有位置,现在全都满了。”
陈文赶紧说:“既然满了,那就将来再说吧!”
8
张霞在单位担任机关党委书记。平时没什么事儿。张霞见陈文来,很高兴,“快坐,快坐。”
陈文说:“张姨,你找我什么事儿?”
张霞惊讶地说:“孩子,你牙呢?”
陈文就把喝酒把牙卡掉的事儿说了一遍。
张霞笑了,“今后可别喝酒了,再把别的牙卡掉了,媳妇都找不着了。”
陈文笑了,“我妈也这样说。”
提到了媳妇,张霞还很感慨,“那天我和老罗还说呢,我要是有个女儿,就让陈文给我当女婿!”
陈文说:“那我妈可乐坏了!”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说了半天,张霞才说了正事儿,“刘长水给我打电话,让我和老罗说说,让你再回技术科!孩子,你回技术科干什么呀?在那干一辈子最多就是刘长水的那个德行!没意思,你到秘书科不行吗?”
陈文愣住了,他没成想误会越变越大。他急忙说:“阿姨,我不到秘书科了,我不会写材料!”
张霞说:“不会就慢慢学呗!谁天生就会写呀!我和你说,我家老罗真和我说过,他想让你去给当他秘书!”
陈文有点晕头转向,“张姨,你看,我……行吗?”
张霞笑了,“现在肯定是不行。等你把门牙镶上的吧,啊!”
9
给局长当秘书,陈文真的有点动心了。到机关去工作,就可以离开李旭离开令他头疼的社会了。但陈文清楚,现在他哪儿都去不了。
李旭拔了陈文的牙,陈文竟然没抓李旭。黑道上一片哗然。没人相信陈文是没办法抓不了李旭,都认为,陈文是在等机会弄死李旭。
陈文张着漏风的嘴在社会上到处谈笑风生,更加深了黑道上的怀疑。他们相信李旭早晚会死在陈文的手里,只是他们不知道陈文会何时何地会采用何种方式。
李旭如此狠毒地拔了陈文的牙,心黑手狠的陈文却迟迟不进行报复,让整个黑道无比担心起来。这好比悬在头上的菜刀随时会砍下来一样。黑道以为,警察又要耍阴谋诡计准备来大行动了。上次张老大张老二被杀之后,公安局就曾对黑道来了一次大清洗。
怕这次大清洗连累了自己,何涛首先老实了。何涛老实了,光明电影院就安静了。光明电影院安静了,其他地方也跟着安静起来。在这段时间里,林河市的社会治安竟然出现了反常的平静,平静得就像战役总攻前的战场一样。
陈文很清楚,自己是这场战斗中的一个重要角色,无论成败,他都得坚持到最后一刻!
10
张霞执意让陈文给局长当秘书,陈文不好正面拒绝,只好回到单位,和郭玺说了。他想让郭玺替自己去拒绝。但郭玺听陈文说完,却拍了一下大腿,“太好了。局里什么时候调你走啊?”
陈文说:“只是有这个想法,能不能调我去,还不一定!”
郭玺说:“那你一定好好争取。”
陈文说:“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想去!”
郭玺指着陈文,“千万不要这么想,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刑警队什么时候你都有机会来,可给罗局长当秘书,只有这么一回!”
陈文说:“可是我愿意在刑警队。”
郭玺说:“我知道你愿意,但现在你要忍着。在罗局长身边,你能学到很多东西。在刑警队,你无非能学到怎么对付流氓。现在你已经全都学会了,社会上一提你陈哥,谁不服啊?”
陈文说:“可是,李旭……”
郭玺说:“李旭现在都被你吓坏了,我告诉你,他求了不少人,想要拿钱平事儿。”
陈文很惊讶,“真的?”
郭玺笑着点点头,“你这招挺狠。你越不答理李旭,李旭越搞不清楚你要怎么收拾他!这小子现在一定是怕你了!”
陈文不相信李旭会真的怕自己,他怀疑李旭和他一样也在演节目。
郭玺说:“老弟,既然组织上有了这种考虑,从现在开始,你要严格要求自己,决不能惹出什么娄子让组织为难。关于李旭,你不要再有任何行动了。我知道,你心里已经有了对付李旭的详细计划,但无论什么计划,你都不能再去实施了。你马上就要迈上新台阶了,千万不要再和李旭这种垃圾搅和在一起!”
陈文说:“可我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郭玺说:“你放过他,我们能放过他吗?我告诉你,李旭的末日就要到了!”
李旭公然拔了陈文的牙,等于是向警察挑战。刑警大队早已制定了一个周密的反击计划。郭玺把计划告诉了陈文。
陈文惊讶地问:“你怎么不早说呢?”
郭玺说:“这次行动黑道很可能会认为我们警察是在搞报复,所以,自始至终都在秘密进行。大队里也只有科级以上干部知道。现在如果你调到了局里,不在刑警队了,我们再采取这样的行动,反而有利了。”
陈文惋惜地说:“大哥,我真不想走啊!”
郭玺说:“不要说这种话,你又没走出公安局。将来你想回来,还不是局长一句话吗!”
11
李旭说留下个牙根能镶个固定牙,还真是这样。先把这个牙根磨得小些,外面粘上牙套就跟真牙差不多了。陈文前后来了三次医院才彻底把牙镶好。他只镶了门牙,里面两侧的牙镶的话,需要戴个托,固定到其他牙上。
大夫征求陈文意见,“那很容易把其他牙弄活动了。”
陈文说:“那就再说吧!”
大夫说:“你这门牙是粘上的不是很结实,平时吃排骨什么的要格外注意。”
陈文说:“今后排骨什么的我就不吃了。”
镶完牙走出医院,碰到了刘铁军。这些日子,陈文经常能碰到他,每次碰到即使擦肩而过,陈文也假装没看见。
陈文本以为把刘铁军押起来,刘铁军会恨上自己,但现在看,好像没有达到这样的效果。
刘铁军主动打招呼:“陈哥,你牙镶上了,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假的。”
陈文说:“细看能看出来,这个牙比旁边要白。铁军,我要离开刑警队了。”
刘铁军说:“你要到哪儿去?”
陈文说:“到哪儿还不一定。”
刘铁军说:“你这是要高升对不对?”
陈文说:“谈不上。这个事儿还没最后定,你先不要跟别人说。”
刘铁军说:“放心吧,我不跟别人说。”
陈文转身离开刘铁军向自己的摩托车走去,刘铁军在背后一直注视着陈文。
陈文骑着摩托车走得很远了,依然能感觉出刘铁军目光里的温热。
12
王美兰双手捧着陈文的脸反复察看,“真挺好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旁边的陈楚良也说:“确实是看不出来。”
陈文把母亲的手拿下来。父母都抢着到厨房去做饭。
陈文说:“你们别忙乎了,晚上,我们队里要请我。”
陈文把自己可能要调到秘书科的事儿说了一遍。父母乐得眉飞色舞。
王美兰说:“太好了太好了,你给局长当秘书,将来你也能当局长!”
陈楚良说:“当不当局长是次要的,只要你不在刑警队,我们晚上就能睡好觉了。”
陈文说:“那你们今天就早点儿睡吧。我晚上不回来了。”
王美兰嘱咐陈文,“千万别喝多了,再把牙卡掉,局长就不会让你去给他当秘书了。”
陈文离开家骑着摩托车来到了刘艳丽住处。她已经把菜炒好了,屋子里弥漫着香味。
陈文说:“你炒菜比我妈好吃。”
刘艳丽说:“是吗!那今后下班就来我这儿吧,我给你天天炒。”
陈文说:“将来结婚就在一起了,还用得着天天来这儿吗?”
刘艳丽不相信陈文将来会娶她,每次提到这个话题,她都笑眯眯地不接茬。
陈文故意问:“刘艳丽,将来给我当老婆,你愿意吗?”
刘艳丽岔开话题说:“你里面的牙得什么时候镶啊?”
陈文说:“里面的不着急,等将来咱俩结婚的时候,我再镶。”
夜里,陈文正式进入了刘艳丽的身体。陈文虽然是第一次但却没有第一次的窘迫。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身下的刘艳丽,不停问着刘艳丽的感受。刘艳丽则闭着眼睛不说话,满脸通红。那个样子仿佛她是第一次!
13
下午快三点了,陈文才起床。他骑着摩托车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单位。在公安局门前,他碰到了苗克。
苗克说:“陈哥,才来?”
陈文说:“早来了,刚才出去,查了个线索。”
陈文把苗克带进了公安局的院子里。刑警队下午的走廊里,像往常一样静悄悄。
陈文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苗克说:“中午。”
陈文把苗克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前几天,陈文曾让苗克帮着去了解李旭的情况。
苗克说:“这小子过去被公安局收拾过好几次都扛住了,最后公安局没办法了,就不管他了。”
陈文已经估计到了这一点。他从兜里要掏钱。
苗克说:“不用了,陈哥,我今天来不是说李旭的事儿,我来是想告诉你,刘铁军住院了。”
陈文吓了一跳,“他……他怎么了?”
苗克说:“具体情况他不告诉我,他把我找去,是想让我给他买支枪。”
陈文赶到医院没有到刘铁军的病房,他先找了主治大夫。
正常男人的下面有两个球。刘铁军只有一个,上学的时候他因此有个外号叫单摆。但现在单摆也摆不了。刘铁军唯一的球已经被活生生地咬掉了。
听完大夫的介绍,陈文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面。他问大夫:“还能长出来吗?”
大夫说:“想什么呢?刘铁军的老二没被咬下来就已经捡便宜了。”
陈文走出医生办公室时脚底软绵绵的。刘铁军见到陈文时,却像没事儿似的。他的伤口盖在了被子底下,他撒谎说:“我的痔疮犯了,过两天就好了。”
陈文说:“你家痔疮长在前面吗?”
刘铁军笑起来,“你知道了?”
陈文掀开了被子,刘铁军的下面缠着厚厚的绷带。
陈文问:“你撒尿怎么办?”
刘铁军说:“这里有根管!”他想解开绷带让陈文看。
陈文说:“行了,行了,我不看。”
陈文递给刘铁军一支烟,点燃后问,“是李旭干的?”
刘铁军点了点头,“这小子确实挺厉害。”
陈文不说话想着什么。
刘铁军小声地说:“千万不要去找他。你整不了他!”
陈文不高兴地看着刘铁军。
刘铁军说:“陈哥,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李旭和我一样都是滚刀肉,别说是你,就是你师傅,也拿他没办法!”
14
陈文抓李旭时,已经下午了。按理说,这个时间,李旭不该在家,但巧的是,李旭正从家出来。
陈文停好摩托车从车里走向李旭的过程中,李旭完全有时间转身跑掉。他的身后是一条通向煤场的小路,李旭跑的话,陈文骑摩托车也撵不上。
陈文来到李旭的跟前问他,“你怎么不跑呢?”
李旭说:“我怕你开枪打我。”
陈文笑了,李旭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给了陈文一拳。这招李旭过去用过,陈文来之前已经防备了。
李旭的拳头落在陈文的肚子上,当的一声。李旭惊诧的瞬间,陈文抬腿一脚踢到了李旭的裆部。李旭趴在了地上。即便这样,陈文也没敢掉以轻心,他在背后给李旭戴上了手铐。李旭被陈文弄到摩托车时,问陈文:“你是不是把一面铜锣放在肚子上了?”
陈文说:“不是铜锣,是一块铁板。”
李旭十分痛苦,“我说呢,弄得我生疼!”
陈文问:“有那么疼吗?”
李旭点头说:“真有那么疼!”
李旭的表情很自然,陈文搞不清李旭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第一个回合,占了上风,陈文也没有产生太多的信心。把李旭带回了办公室,锁在了铁椅子上之后,他仍然信心不足。
陈文从肚子上把铁板拿了下来。
李旭说:“看起来,你把我已经彻底研究明白了。陈哥,你打算怎么收拾我呀?”
陈文说:“我正想问你呢!”
李旭满脸惊恐地说:“别收拾我了,行吗?陈哥,我是被人利用了。”
陈文仔细地看着李旭的眼睛,他竟然没看出李旭是装的。陈文的手心出汗了。显然,他和李旭都在装。陈文装镇定,李旭装紧张。陈文怀疑李旭已经看出自己装得不像了。一瞬间,陈文甚至产生了把李旭放回去的念头。
把李旭抓来搞不好会让自己为难的。拿不下李旭的口供,对李旭就没法处理,到那时被动的可就是他陈文了。
李旭说:“陈哥,别收拾我了,行吗?”
陈文说:“行。那你先教教我怎么打肚子上的那个穴位吧!”
陈文把李旭绑在了椅子上。虽然知道制服不了李旭,但这个过程也得走一下。陈文心里产生了幻想,也许李旭不是装的,也许现在李旭确实是真的在恐惧。
陈文对着李旭的肚子练起了拳击,每打完一拳就问:“是这里吗?”
李旭说:“陈哥,你这样打不行,我都有准备了,你得让我放松下来,突然给我一拳才好使。”
李旭说这些话用的是哭腔,但陈文却想哭了。李旭的肚子像铁板一样,已经把陈文的手打得生疼。
陈文打了不到五分钟,已经累得气喘吁吁。陈文只好说:“操你妈,我不练了!李旭,怪不得刘铁军都整不了你,你确实不一般。”
李旭还是用哭腔说:“陈哥,不是那么回事儿,刘铁军太轻视我了……”
李旭说走嘴了,陈文急忙追着问:“他怎么轻视你了?”
李旭知道自己说走嘴了,就低下头,不吱声了。
陈文抬起李旭的头,“只要你把咬刘铁军睾丸的事儿交代了,我就放过你!”
李旭说:“咬刘铁军的睾丸?没有啊,我都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
李旭开始放赖了,陈文心里的火一个劲儿地往上蹿。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了李旭的脖子。
李旭说:“陈哥,你这是要干什么?想掐死我呀!”
陈文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手。他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李旭,给我点儿面子吧!就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我不忽悠你,这个事儿判不了你几年!”
李旭不解地注视着陈文,他似乎没想到,陈文还会来求他!
陈文说:“李旭,何苦呢,我知道你能扛住,但那毕竟要遭罪呀!说了吧,行吗?”
李旭说:“陈哥,你让我说什么呢?我没什么可说的。”
陈文给了李旭一个耳光,“操你妈,好歹你叫我陈哥,那好,现在就让你尝尝你陈哥的厉害!”
陈文打开了自己的柜子,他把绳子、毛巾、瓶子全都拿了出来。
陈文说:“李旭,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我是从警校毕业的,过去那些老警察和你用的,都已经过时了,一会儿,我要给你尝尝新鲜的!实话告诉你,我一共给你预备了七个节目,我希望你能全都扛住!”
陈文是在忽悠李旭。警校里压根儿就不教这些节目。
陈文解开了李旭的上衣,开始咯吱李旭。李旭立刻笑了起来,陈文观察着李旭,看不出李旭是否真的怕痒痒。他把李旭的袜子脱了下来,用牙刷轻轻地挠着李旭的脚底,李旭的脚不停地抽动着。
陈文说:“原来你怕挠脚心啊!”
陈文挠了将近十分钟,李旭的头出汗了。
陈文说:“老弟,你让我看到曙光了。”
陈文拿起绳子按照一定方式把李旭的胳膊捆了起来。这叫上绳。
上绳的原理是把人的血管勒住,过一定时间再松开。奔流的血液猛地返回到心脏,人会感到相当痛苦的。
陈文连着给李旭上了两绳。刚才挠脚心,李旭的头上都出汗了,现在上了绳之后,反而汗水没了。这说明,上绳对李旭不起作用。
陈文有点气急败坏,第三绳,他冒险延长了时间。上绳过度会使人体局部坏死,严重的能导致瘫痪。为了掌握好分寸,陈文曾经让金伟把自己捆了起来。当时只一绳就让陈文差点虚脱。
李旭头上的汗水终于流了下来。陈文松开绳子,抓住李旭的胳膊使劲地晃动起来。李旭全身的血液迅速地流动起来。这么做既能防止机体坏死,又能让人最大限度地感到痛苦。
一般人都会拒绝晃动,但李旭竟然随着陈文,自己也跟着晃动起来。他的脸上不仅没有痛苦,还露出了几丝得意。
李旭说:“陈哥,这招对我不管用,你换别的吧!”
陈文说:“别装了,你已经受不了了。”
陈文嘴上说李旭装,其实恰恰是他在装。他拿起绳子似乎准备还要给李旭上,但现在他已经不敢了。再上的话,就得延长更多的时间,那样很可能把李旭勒残废了。
李旭残废了,陈文自己也得残废。
李旭给了陈文一个台阶:“陈哥,真的,我不骗你,我瘦,我身上的血没普通人多,你再上对我也不起作用。你不是还有其他节目吗,你赶紧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吧!”
15
公安局的后院有个很大的仓库。仓库里有很多老鼠。陈文在机械厂找人做了一个大号铁笼子。笼子里有自动关门装置,老鼠进入就会被扣在里面。最初,陈文抓老鼠的目的是用来练习枪法。但抓住老鼠后,他下不了手。他抓的这只老鼠很大,感觉都快成精了。
陈文在仓库找了一个隐秘的角落,把老鼠关在笼子里当宠物养了起来。他把食堂剩下的肉和鱼都用来喂鼠。又肥又大的老鼠被养得毛色锃亮黝黑黝黑!陈文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老黑。
陈文把装着老黑的笼子拎进了办公室。笼子上糊着报纸,李旭疑惑地看着。
这是最后一个节目,成败在此一举。
李旭的双腿被绑在了椅子上,他的裤子被解开了,老二裸露出来。陈文用一个浸满豆油的小刷子认真地刷着。笼子里的老黑闻到了豆油的芬芳,不停地咀嚼着。恐怖的声音传了出来。李旭紧张地注视着被报纸密封的铁笼子。
李旭问:“里面装的是什么?”
陈文说:“是小白鼠。我们技术科用来做实验的,没事儿,它没有牙只有舌头,一会儿,让它给你舔一舔。”
陈文把李旭的裤角严严实实地扎好了。他戴着手套从笼子里把老黑拿了出来。老黑首先露出的是两排锋利的牙齿。
李旭说:“陈哥,取消这个节目吧!”
陈文说:“没事儿,它不咬人!”
李旭说:“陈哥,你用钳子把我的牙也拔下来,行吗?”
陈文愣住了,那生不如死的疼痛让他浑身颤抖了一下。陈文飞快地把老黑塞了进去。陈文开始只是想演节目,没打算把老黑真的放进李旭的裤裆里,他只是想吓唬李旭,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李旭恐怖地喊叫起来。
陈文说:“你叫什么?”
李旭说:“它咬我,求求你,饶了我吧!”
陈文平静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的疯狂,他戴着手套,伸进李旭裤裆里把老黑抓了出来。他察看着李旭的老二,不高兴地骂道:“它根本就没咬着你!”
陈文把老黑又往李旭的裤裆里塞时,李旭说:“陈哥,你放过我吧,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服了!”
陈文起初压根儿没相信李旭能这么快服了,但事实又让他不得不信,陈文问他什么他说什么。
陈文几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旭,你别给我装!”
李旭说:“陈哥,我没装,刚才我已经不行了,你只要再勒我一绳,不用老鼠,我也会服的。”
陈文说:“我不信。”
李旭说:“你快信吧,我从小就怕老鼠,见到老鼠我就哆嗦,”
陈文说:“别跟我来这一套,你连刘铁军都不怕,还怕老鼠?”
李旭说:“陈哥,我怎么不怕刘铁军哪,刘铁军光想着要拔我牙给你报仇了,他根本没管他自己的下面,这才让我抓住了机会。其实,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猛,我都是装出来的。”
陈文说:“你才不是装的呢,你过去被公安局收拾过!”
李旭说:“根本没有的事儿!这些你是不是听苗克说的?我那是花钱让他替我吹牛逼来的。我没被警察收拾过,我这是第一次。”
陈文愣愣地注视着李旭,李旭已经屁滚尿流,他现在说的不像是在撒谎。
李旭说:“我根本就没杀张老大张老二,是何涛让我冒充的。我打你拔你牙都是何涛让我干的,他说,你是个纸老虎。只要把你打服了,我就是林河市第一了。陈哥,我错了,我不该那么打你!我不该听何涛的话,何涛说你不会报复我!我被何涛忽悠了。陈哥,你就相信我吧,我一点都不厉害,我其实只是个骗子!”
陈文反复盘问了李旭好半天,才彻底明白,李旭确实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真的就是个骗子!
16
陈文来到医院时,刘铁军已经睡了。他坐在病床前的一张椅子上等了好一会儿,刘铁军才醒来。
刘铁军说:“你怎么不叫我呢?”
陈文说:“我也是才来。”
刘铁军伸手去拿烟,陈文抢先掏出递给了刘铁军。他为刘铁军点着,还把烟灰缸拿到了刘铁军的跟前。
陈文没有马上提李旭,先问了刘铁军下一步怎么治疗。他建议说:“不行到省城吧!我有个同学在省城第二人民医院。”
刘铁军说:“不用了。这儿治得也不错。”
陈文关心完刘铁军,才把李旭的情况不紧不慢地说了一遍。当说到用老鼠咬李旭的老二时,刘铁军开心地笑了起来,他追着问陈文,“你那个老黑给他咬下来了吗?”
陈文说:“没有。只是划伤了几个小口。”
刘铁军挺遗憾,“再多咬几次就好了。”
陈文说:“还多咬几次,这些检察院知道,也够处理我了。”
刘铁军说:“李旭不敢告检察院。”
陈文说:“他不敢,我现在担心的是何涛在背后捅咕。”
刘铁军说:“那怎么办?”
陈文说:“很简单。只要把李旭押进看守所,让他在里面把伤养好了,他想告也告不了。”
刘铁军说:“那就押吧!”
陈文说:“李旭现在已经承认咬你的事实,你看你能不能给我做个证言?”
刘铁军果断地拒绝了,“我不能。”
陈文说:“铁军,你这个证言很关键。”
刘铁军不高兴地说:“老弟,他拔你牙的事儿,他也应该承认了吧!这么大的事儿,你不一样能把他押起来吗?”
陈文说:“我这个事儿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现在又由我亲自办这个案子,用这个事儿的话,等于是我自己给自己办案,不合适!”
刘铁军说:“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你是警察,你完全可以用法律收拾李旭,你不收拾,不就是怕丢人吗?你怕丢人,难道我就不怕吗?”
陈文说:“我当时不是想弄死他吗?”
刘铁军说:“这种话不要说了,弄死他,你有这个胆量吗?你被李旭弄怕了。现在你已经不是敢用枪顶着我脑袋的那个陈文了。”
陈文说:“不就是让你做个证言吗,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陈文有点不高兴。他之所以如此着急去抓李旭,完全是为刘铁军着想。
刘铁军随时会去找李旭拼命。刘铁军现在这个样子,很可能会被李旭弄死。
陈文不顾一切地要把李旭押起来,就是为了保护刘铁军的安全。但刘铁军一点不配合,让陈文很无奈。
17
陈文回到办公室,重新为李旭做起了笔录。他详细地询问了李旭当初如何拔除自己牙的过程。
李旭忍不住问:“陈哥,那我咬刘铁军的事儿?”
陈文只好实话实说:“你们之间不是有约定吗,输了不准告诉警察,现在刘铁军拒绝作证,所以,我只能用我这个事儿,把你押起来了。”
李旭的脸上顿时露出欢喜。拔掉两个牙不是什么大罪。
见到李旭满脸得意,陈文内心的冲动又变得强烈起来。他很想把手伸过去,狠狠地掐住李旭的脖子。
陈文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冲动,他不断地想着局长的秘书,想着刘艳丽的身体,想着父母慈祥的面容……想着想着,陈文终于平静下来。他心平气和地问李旭:“那把钳子呢?”
李旭说:“哪把钳子?”
陈文说:“就是拔我牙的那把。”
李旭说:“我还放在老地方了!就是煤场那棵大树下。”
陈文和李旭一块去找。
陈文心情很沮丧,骑着摩托车竟然骑过了站,李旭兴奋地提醒陈文,“陈哥,过了,过了。咱们往回骑吧。”
陈文说:“骑你妈个逼,下来自己走。”
陈文把摩托车扔在了路边,和李旭向煤场走去。
煤场像往常那样漆黑一片,陈文拿着手电胡乱地晃动着。
李旭用手比划着,“陈哥,就是那棵树。”
陈文在树下找到了包裹。他打开包裹,里面那把钳子上还粘着乌黑的血迹和肉丝。
陈文说:“你为什么不扔掉它?”
李旭说:“我得留着做个纪念!要不然没人会相信我把你牙拔掉了。”
陈文悲观地说:“这回你有牛逼吹了。将来这把钳子会出现在法庭上。你个王八蛋,我算是彻底毁你手里了!”
李旭得意起来,“陈哥,你也不用难过,其实,我看出你来了,你和我差不多,都属于能忽悠那伙的。”
陈文说:“你的意思,我也是个骗子呗!”
李旭忘乎所以了,“你当然是个骗子了,社会上都以为你敢杀人呢,鸡巴毛吧,你也就是当了警察,要不然,就你这样的,早就被人……”
陈文掐住了李旭的脖子,愤怒地问:“被人怎么的?”
李旭说不出话来,陈文着急了,“妈了个逼的,你快点儿说。”
李旭的双手开始还抓着陈文的手,后来他松开了,陈文的手还掐着李旭的脖子。
当陈文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愤怒时,李旭已经停止了呼吸。
陈文打开了李旭的手铐,解开了李旭的上衣,他用力压着李旭的胸,不停地对着李旭的嘴做着人工呼吸。忙乎了好半天,也不见成效。
李旭没了呼吸,没了心跳,已经死了。
18
陈文从煤场回来想要向刑警队的值班民警投案自首,他站在值班室门前徘徊了好长时间也没能伸出手敲门。
陈文在恐惧中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到早晨上班以前,他就一直呆坐在自己的办公室,一支接着一支抽着烟。身上的衬衣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恐惧、迷茫中,陈文思考自己的未来。他这应该算是过失杀人。他没有主观故意没有事先预谋!可是,怎么能证明这些呢?
我有杀人动机。李旭拔了我的牙,我要置他于死地。我打了他,他的身上留着伤。他在没有反抗的前提下,被我活活地掐死,这能是过失吗?极有可能会认定我是故意杀人哪!
陈文在渺茫的希望与明显的绝望之间反复思考着。在上班嘈杂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陈文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概是坐得太久了,他感到了天旋地转,差点栽倒。
陈文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刑警队,来到了摩托车前,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着火。
陈文骑着摩托车来到公安局的大门时,碰到了技术科的面包车。
刘长水从车窗探出头来,大声地说:“快跟我上车,去勘察现场。”
陈文说:“在哪儿啊?”
刘长水说:“不远,煤场。”
陈文说:“我不去了!”
刘长水小声地说:“你不想回来吗?你得先好好表现表现啊!”
陈文没说话,骑着摩托车飞快地离开了。
刘长水在背后骂了一句,“完蛋操。”
19
陈文回到了家里。父母已经上班了。陈文先是躺在自己的床上抽了一支烟,接着又躺在父母的床上抽了一支烟。
陈文来到了卫生间大便小便都干净之后,开始洗脸、刷牙,最后,他把头发也都一块洗了。
陈文把已经湿透的内衣、内裤全都脱下来。他在柜子里找出了洗好叠得整整齐齐的内衣内裤,正要穿时,他想起了母亲还给他买了一套崭新的,就把那套崭新的找出来穿上了。
陈文穿着崭新的内衣内裤,穿着平时的外衣外裤,来到了机械厂。
在门口,陈文又碰到了厂长王明辉。王明辉慈祥地问:“干什么来了?”看他那意思准备要谈一会儿。
陈文说:“我钥匙落家了,找我爸拿钥匙。”
王明辉说:“那你赶紧去吧!”
陈楚良坐在办公室里正在喝茶水,见到陈文推门进来,找出了个杯,想要给他冲杯茶。
陈文说:“不用了。”
陈文拿起陈楚良的茶杯,喝了半碗。陈楚良打开抽屉,拿出了个信封。每次陈文来都是要钱。
陈文说:“爸,我不要。”
陈楚良说:“给你拿点儿吧!”
陈文说:“不用,我来你们水箱车间查个线索,顺便过来看看你!”
陈楚良说:“水箱谁呀?怎么了?”
陈文说:“别问了。我走了,啊!”
陈文感到自己的眼眶要湿润,怕陈楚良看出来,急忙离开了。
陈文来到副食品商店时,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王美兰吓了一跳,“孩子,怎么了?”
陈文说:“我眯眼睛了,快帮我看看。”
王美兰先跑去洗了洗手。等回来后,陈文说:“不用了,已经好了。”
王美兰是营业员,正忙着,她问陈文,“什么事儿啊?”
陈文说:“给我五块钱!”
王美兰说:“五快钱够吗?”
陈文说:“够了。”
陈文拿着五块钱站在商店的窗前,偷偷地注视着正在忙碌的母亲,眼泪不停地流了下来。陈文原打算还要去看看刘艳丽,可眼睛哭成这个熊样,已经没法去了。
陈文骑着摩托车心情无比悲凉地回到了公安局。
刑警队的警察都到现场去了,走廊里变得像下午一样寂静。
陈文回到了办公室,从柜子里找出了警服。在刑警队很少穿警服,警服平时都放在柜子里。警服叠得整整齐齐就像新的一样。陈文穿上后,还拿出了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陈文除眼睛红了,还像以往那么英俊。
陈文放好了镜子,把屋子里简单地收拾一下,就掏出了腰里的六四式手枪。他把弹夹退了出来,只把一颗子弹顶进了膛里。
陈文准备用这颗子弹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考虑了半宿才做出的决定。即便侥幸被判为过失杀人,陈文也得在监狱里呆一辈子。他受不了那种苦。一想到被其他犯人审判、折磨,他就想,干脆给自己一枪省得将来遭罪了。
20
陈文来到公安局的后院时碰到了郭秋梅。她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马尾。
郭秋梅说:“是要开全局大会吗?”
陈文说:“不知道啊。”
郭秋梅说:“那你穿警服干什么?”
陈文说:“我衣服洗了。”
郭秋梅凝视着陈文,“你牙镶好了?”
陈文说:“早就镶好了!”
郭秋梅说:“镶得挺好啊,一点都看不出来。”
陈文说:“能看出来。”他故意张开嘴,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郭秋梅吓了一跳,笑了,“缺德!”
陈文来到了公安局后院的仓库里。他四处打量了一番,他觉得靠窗户这个位置不错。这里光线充足,外面的人只要进来就能发现他的尸体。
陈文站在了窗前,掏出手枪时,忽然听到了轻微的响声。他想起,老黑还在笼子里呢!他把枪别在腰里,把笼子从隐秘处拿出来。老黑以为陈文来喂它呢,欢快地蹦跳着。陈文打开了笼子,把老黑放了出来。奇怪的是,老黑没跑,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文。
陈文踢了老黑一脚,“赶紧滚吧!”
老黑叫了一声,又跑到了陈文的跟前。陈文蹲下来,抚摸着它那黑黝黝的长毛。老黑伸出舌头舔着陈文的手指。
陈文说:“走吧,一会儿,我把血崩到你身上,你就没地方洗澡了!”
老黑像是明白了陈文的话,转身跑掉了。
陈文站起来,掏出了枪。他想选个姿势。他不想死后弄得太脏。但他不知道什么姿势能让自己流的血最少。想来想去,他决定还是对着太阳穴吧!
冷冰冰的枪口抵在了右侧的太阳穴,陈文以为自己的手会抖,没有。他的手很稳,就像是平常打靶一样。
手不抖,但陈文的心在抖。他开始犹豫起来。
连刘铁军都说我胆小,连李旭都说我是骗子,我要是就这么死了,社会上那些人会不会笑话我呀?
在陈文犹豫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喊叫声,“陈文、陈文!”
陈文向窗外看去,金伟、郭玺正气喘吁吁地跑来。
21
郭玺问金伟,“他是往这边走了吗?”
金伟说:“是。刚才我碰到财务科的小郭。她看见陈文了!”
两个人转眼来到了仓库的门前。
郭玺又问:“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金伟说:“不知道。”
这时,陈文推开门走了出来。
郭玺高兴地说:“你小子真在这儿呢!”
金伟说:“你穿警服干什么呀?”
陈文说:“不是要开全局大会吗?”
郭玺说:“开个屁大会,出事儿了你知道吗?”
陈文说:“出什么事儿了?”
郭玺四处看了看,几个警察走了过来。郭玺向陈文使了个眼色,“到我办公室。”
陈文估计他们俩找自己是想缴他的枪。他想直接把枪拿出来,但他没有这样做。这个时候很容易引起误会。
陈文跟着他们来到了郭玺的办公室。金伟没有进屋,站在门前像是在站岗。
陈文进屋之后,郭玺还把门很严密地关好。他转身对陈文说:“你做好准备,我估计,局里马上要对你调查。”
陈文这时已经决定投案自首了,他说:“大哥,我现在把枪交给你吧!”
郭玺挥了一下手,“不用!从现在开始没用的话,你一句都不要说。”
陈文疑惑地看着郭玺。
郭玺掏出了香烟,递给了陈文一支,陈文仍然不解地看着郭玺。
郭玺把烟塞进了陈文的嘴里,“你的眼睛红了,一会儿,你去洗一洗,不能让别人看出你哭过!”
陈文茫然地掏出打火机为郭玺点燃了。郭玺吐出了一个烟圈,悲伤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在技术科没下最后结论前,你还是有一定嫌疑的。昨天,你把李旭抓回来了,队里值班的警察都看见了。”
陈文呆呆地注视着郭玺。
郭玺捅了陈文一下,“你看你这个熊样。刘铁军是你爹呀!他现在死了就省得他将来遭罪了。要不,你想啊,他连睾丸都没了,不等枪毙他,他自己也得死在看守所里。”
陈文惊讶地问:“刘铁军死了?”
郭玺说:“刚才你没去现场啊?他们俩抱在一起全死了。”
22
技术科在现场勘察之后认定,刘铁军与李旭曾发生过争斗。刘铁军先是咬掉了李旭的生殖器官,接着用双手掐住李旭的颈部,导致李旭死亡。在这个过程中,刘铁军的伤口因剧烈动作发生破裂,终因失血过多与李旭同归于尽。
鉴于李旭死前被陈文传唤过,刑警大队指派郭玺为陈文做了补充笔录。笔录的内容主要是说明陈文与此案无关。
陈文在笔录上签字时,问郭玺:“我和李旭、刘铁军存在着这么特殊的关系,说我与此案无关,合适吗?”
郭玺拍了陈文一下脑袋,“精神病!你还想有关是怎么的!”
陈文说:“最低得对我进行调查啊!”
郭玺说:“技术科的结论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可查的。再说,现在他妈的正经案子都查不过来,谁有时间去查你啊!别废话了,赶紧签字。”
陈文在笔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郭玺拿出印泥让陈文在自己的名字下摁上了手印。
郭玺拿着笔录离开时,陈文问他:“刘铁军的尸体是不是也在法医室?”
郭玺转身指着陈文,“不准去看他!”
陈文说:“为什么?”
郭玺说:“上次就因为你在现场留下了脚印就怀疑你杀了人,你忘了?”
陈文说:“我没忘。”
郭玺说:“既然没忘,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这次虽然没人再怀疑你了,但你也不要没事儿找事儿。”
陈文并没有听郭玺的劝告,中午吃饭的时候,来到了法医室。
刘铁军躺在解剖台上像是睡着了。陈文为他仔细地把全身上下清洗了一遍。陈文为刘铁军剪了指甲,还用刚刚买来的头油为刘铁军做了一个时髦的发型。
陈文忙乎的时候,眼眶老是有湿润的冲动。为了控制住泪水,陈文在心里不断地推算着刘铁军是怎样从医院里跑出来发现自己杀了李旭,又是怎样决定替自己去死的整个过程。这个过程其实很复杂,陈文有点想不明白。
23
父母做了四菜一汤,殷勤地伺候着陈文。陈文没食欲勉强吃着。
王美兰坐在陈文的身边,“你今天怎么回来换了套新衬衣?”
陈文说:“我们开会来的。”
王美兰说:“开会还得穿新衬衣吗?”
陈文说:“上级这么要求的。”
陈楚良凑到旁边小声地问陈文:“煤场听说死了两个人是吗?”
陈文说:“是!”
陈楚良说:“怎么回事儿呀?你今天到我们单位查线索和这个事儿有关吗?”
陈文说:“没有。”
陈楚良还要问什么,王美兰说:“行了,别问了,让孩子先吃饭。”
陈文吃过饭,对父母说:“我去值班。晚上不用等我。”
陈文离开家,来到了刘艳丽的住处。
刘艳丽说:“你要是不来,我还想去找你呢!”
刘艳丽拿出了一个木箱子,陈文愣了一下,他在刘铁军家见过。
刘艳丽说:“天快亮的时候,有人敲门,我以为是你呢,就开了门。妈呀,当时没吓死我!”
陈文说:“他是我朋友。”
刘艳丽说:“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陈文没吱声。
显然,这些日子,刘铁军一直悄悄地跟踪陈文。在陈文设法保护刘铁军的同时,刘铁军也在竭力地保护着陈文。
刘艳丽把箱子递给陈文,陈文打开后,里面除了钱,还有两张纸。第一张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一些犯罪线索。第二张上写着刘铁军的遗书:
陈哥:
不要想没用的,我弄死李旭不光是为了你。别人都看我混社会,不知道我最恨混社会的家伙。你劝我回家当个好老百姓,那是早年间我最大的理想啊。我现在已经没有别的理想了,就是希望你别心慈手软。你是好警察,就缺心狠手辣。你们警察不把混社会的收拾干净,老百姓想要安心当老百姓都不成啊。
陈文收好刘铁军的遗书,问刘艳丽:“他还说什么了?”
刘艳丽搂着陈文,“他说,你是个好人,他让我一定要对你好!”
24
胡波把陈文找到了组织科,满面春风地说:“关于选拔你担任局长秘书,还没最后定,我找你来只是随便聊聊,等定下来之后,我们主任会和你正式谈的!”
陈文没怎么吱声,只是听胡波不停地说着。
胡波说:“在局长身边工作,可不像你在刑警队了。你要处处小心谨慎。比如,在你们刑警队张口就骂人,抬手就打人……”
陈文说:“你净胡扯。哪有的事儿!”
胡波说:“我都看见了。你师傅上次打一个小子,把我吓得腿都软了。”
陈文说:“你可真能瞎掰!”
胡波说:“你和我说瞎掰可以,将来到了局长身边,可不能和局长也说瞎掰呀!过去有个秘书和局长说话时不注意,说着说着,就说,局长你看你那个熊样。”
陈文笑了。
从刘铁军死后,陈文还是头一次笑。他笑得很难看。
胡波说:“你看你这个熊样,将来在局长身边,无论遇到多么可笑的事儿,你都不能笑。你必须时时注意,处处留心。局长在与不在,你都要严格要求自己。要知道,你的一言一行是代表着局长,明白吗?”
陈文说:“既然这样,我现在到局长身边可能不太合适。”
陈文把李旭与刘铁军的案子简单地说了说,“胡科长,这个事儿社会上很快就会出现各种传言。最大的传言,我估计,会说是我在背后指使刘铁军干掉了李旭!”
胡波惊讶地说:“是吗!”
陈文点了点头,“现在不少人都说我心黑手狠,出了这个事儿之后,社会上不知道会把我说成什么样了!你说,我现在这样的身份去给局长当秘书,能合适吗!”
胡波说:“社会上的传言,先不要去管它,我今天找你主要是想问你,你自己想不想去到局长身边工作?”
陈文说:“这个事儿没出之前,我很想去,但现在我哪儿都不想去了!”
第六章
1
李旭死之前曾谣传是他杀了张老大张老二,许多人不信。但当他公然拔下陈文的牙之后,大家不得不信了。拔陈文的牙算得上是虎口拔牙,比杀张家兄弟要威武得多。也因此,李旭的声望盖过了黑道上所有的人!
按理说,这样的人被弄死之后,社会上应该能平静一段时间。像马刚、张家兄弟被弄死之后,治安状况好了有四个月。警察认为,李旭死之后,社会治安至少能平静半年。但别说半年,半个月都没有。
李旭死了仅仅一星期,社会上立刻乱成一团。乱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据《林河市史志》后来记载,当时乱的程度超过文革甚至超过了解放前。
社会治安的突然恶化,陈文最初还以为与自己有关。黑道普遍认为他不讲规矩,不按规则出牌。他阴险地枪杀马刚,指使刘铁军干掉李旭,这些做法太不仗义了。既然警察不义,黑道也就不仁了。
社会乱成一团之后,陈文有点抬不起头,总以为这是他造成的。后来,他参加省警校同学聚会才知道,治安恶化已经不只林河一个地方了。全省都这样。林河还算慢的,有的地方一年前就这样了。
治安没恶化之前,警察基本上能控制住社会局面。市区各个片都有老大。警察只要把老大制服了,这一片也就老实了。但现在这个办法不灵了。
过去当上老大一般都能坚持一年半载。但现在用不了一星期,老大就得被人推下去。老大频繁更换,让警察无所适从。
那个年代,很多人都想当老大。当时能上大学的是少数人,多数人连高中都考不上。本来就不好考,很多年轻人也不愿意考。他们不知道考上了大学,将来什么都能有。他们只知道当上老大才是人生追求的目标。
当老大在那个年代也确实吃香。他们坐公交不用买票,看电影不用花钱。每天都下馆子,每天都能睡女人!当时在林河市的青少年中,流行着这样一句顺口溜:
学习苦,学习累,学习还要交学费。不如参加黑社会,有吃有玩有地位,还有美女陪你睡。
参加黑社会当老大这么好,当然都想当了!
想当的人太多,以至最后都疯了。过去当老大一般都是黑吃黑,很少敢找警察挑战。但现在年轻人急于成名,什么都不在乎了。
警察里受到新人挑战最多的是陈文。
李旭过去之所以能够名气冲天,就是因为敢去拔陈文的牙!他从一个无名小辈靠挑战陈文出了这么大的名,让很多人产生了向往。刚刚出道的小地痞、小流氓不少都去找陈文挑衅,都希望能像李旭那样一夜成名。
宫小东在大街上遇到陈文时,故意用目光狠狠地盯视。
陈文问他:“咱们认识吗?”
宫小东没说话,向陈文的脸上吐了一口痰。
陈文说:“朋友,你认错人了吧!”
宫小东说:“没错,你不就是陈文吗?”
陈文无奈拿出手绢擦拭脸上的黏痰。擦到一半时,见到宫小东的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陈文对着宫小东肚子上的那个穴位猛地来了一拳。宫小东立刻趴在了大街上。
因为这么点儿事儿,陈文没法把宫小东抓起来。他只能以牙还牙!为了一招制敌,陈文只好苦练基本功。他的拳头后来练得比李旭的还准还狠。
尹玉龙了解陈文拳头的厉害后,再去挑衅时,怀里像过去陈文对付李旭那样也塞进了一块铁板。
铁板塞在怀里外面能看出来,陈文的拳头不再打向尹玉龙的肚子而是冲着面部而去。尹玉龙很自然地用双手挡住了脸。
陈文的拳头是虚的,真正的力量都用在了脚上。一脚就踢在了尹玉龙的裆部。裆部没有穴位,踢上就得趴下。万一不趴下,陈文会接着再来一脚。
一拳一脚再一脚,陈文没事儿就练。公安局院子里的大树、围墙还有仓库的那个铁门,都留下了陈文辛勤的汗水。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不到半年时间,陈文就把一拳一脚再一脚练得有点神出鬼没了。过去,陈文走到哪儿总有人跟着,现在都远远地躲开。
金伟听说后不相信。打人是他的特长,他问陈文:“你的拳头真这么厉害吗?”
陈文笑了,没吱声。
金伟突然伸出拳向陈文的前胸袭来,陈文想都没想对着金伟的肚子就是一拳。金伟在桌子上趴了一上午。
金伟说:“从古到今,都没听说过徒弟把师傅打成了这个逼样!
2
陈文没当成罗浩然的秘书,罗浩然也没找别人当秘书。罗浩然把办公室的钥匙给了陈文一把,“你没事儿帮我把房间打扫打扫!”其实,局长的办公室有专人打扫,根本用不着陈文。
局长办公桌里有好烟好酒,罗浩然对陈文说:“想抽想喝你自己拿啊!”
陈文并没有因为罗浩然对自己偏爱就忘乎所以。他牢牢记住了郭玺的话,“领导给你脸,你自己可不能给脸不要脸。”
罗浩然自己有司机,但他经常让陈文开车拉着他。每个周六晚上,罗浩然都让陈文开车送自己回家。到了家门口,就对陈文说:“你把车开回去吧!”罗浩然的意思很明显,星期天,我的车归你用了。但陈文很自觉,他连队长的车都不用,何况是局长的车。每次送完罗浩然,他立刻就把车交还给局长的司机。
这天下午,罗浩然让陈文开车拉着他到市委。下车时,罗浩然说:“这个会,我得开到晚上,你先出去转转吧!”陈文说:“行!”他嘴上说行,但他不会真的出去转。他坐在车里一直等到天黑罗浩然开完会出来。
陈文开车送罗浩然回到家。
罗浩然说:“下车。”
陈文跟着罗浩然进了局长的家。张霞已经做好了饭。
三个人坐在了桌前,陈文为罗浩然倒满了酒,罗浩然端起来就干了。
下午的会,罗浩然开得不痛快。
改革开放以后,各地区为了搞活经济,普遍的做法是招商引资!林河市也不例外。
你想发财吗,请到林河来!
这是林河市政府向投资者发出的倡议!林河市的黑社会模仿政府向全省的黑道也发出了倡议:
你想消失吗,请到林河来!
外地还真有响应的。两个省城很有名的流氓到林河来挑衅,其中一个被干掉后埋在了山里。这让林河市的流氓闻名于全省。很多投资者对林河市政府发财的倡议没有记住,记住的竟然是:“你想消失吗,请到林河来!”林河市的治安状况一时间让投资者望而却步。
在下午的会上,市委书记冯歧点名批评了罗浩然,“社会治安乱成了这个样子,你这个公安局长是怎么当的?”
罗浩然也不冷静,“投资者不来,你也不能光埋怨我呀!”
冯歧火了:“谁埋怨你了?投资者来不来,我告诉你,无所谓。林河市这样的治安现状,你当公安局长的心里就好受?没有一个良好的治安环境,人民群众就没有安全感,这难道你不懂吗?我们改善治安环境最根本的目的,不只是为了吸引几个投资者,而是要让林河市的广大人民群众能够安居乐业!”
冯歧的这番话把罗浩然造没电了。整个下午直到晚上回到家喝酒,罗浩然都始终耷拉着脑袋。
张霞安慰罗浩然:“治安环境不好,不光咱们林河市。我去省里开会,他们也和咱们差不多。”
罗浩然说:“还是有差距的。”
陈文说:“罗局,你别上火,咱们这儿环境恶劣应该是有特殊原因的。”
罗浩然问:“怎么个特殊原因?”
过去罗浩然闲谈中就问过陈文,“小陈,你说咱们这里为什么这么乱?”陈文当时只是按照常规简单地说了说,罗浩然也是按照常规简单地听了听。这次,陈文已经有备而来。
林河市的治安状况如此恶劣大概与林河市这个地方特有的文化积淀有关!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林河市解放前是土匪的故乡。林河市有文字记载的土匪已有百年历史。他们形成了自己特殊的文化。这种文化通过血脉已经流传下来。现在很多活跃在犯罪第一线的大流氓,他们的祖宗八辈里不少人都是土匪!
陈文边说边引经据典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罗浩然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个观点有点儿意思。”
张霞有点不信,“那谁是土匪的后代啊?”
陈文说了社会上两个刚崛起的新人尹玉龙和宫小东,“我到他们村子里调查过,尹玉龙的太爷过去在西山沟最辉煌的时候,有七十多条枪。宫小东的爷爷跟座山雕都磕过头。”
张霞惊讶地说:“是吗!那个宫小东我认识啊,他妈就在我们单位。妈呀,真没想到。怪不得现在他妈在我们单位牛气啊,原来是靠她儿子!她儿子在社会上还挺有名吗?”
陈文说:“还行。”
罗浩然说:“和你比呢?”
陈文说:“比我有名。”
罗浩然说:“是吗!”
陈文开始诉苦:“罗局,我好歹是个警察啊!可宫小东在大街堵住我,冲着我的脸就吐痰。这件事儿,我和我们警校同学说,我们同学都不信。他们说,你们那儿的流氓也太狂了,你们干吗不修理呀?”
罗浩然没接这个茬,反而叹了一口气:“冯书记说的对呀,这些人和警察都敢这样,老百姓哪还有安全感哪!”
陈文说:“罗局,你和冯书记提个建议,给警察一人发一挺冲锋枪,再碰到这些流氓就地突突!”
罗浩然笑了。
陈文说:“罗局,你别笑。法律上对流氓罪本来就可以判死刑啊!咱们用冲锋枪突突他们一点毛病都没有。”
罗浩然说:“没毛病,也不能这么干哪!”
陈文说:“你和冯书记说说吧,咱们林河市有特殊情况,他是市委书记……”
罗浩然说:“别说他是市委书记,就是省委书记,他也不敢下这样的命令!”
3
不陪局长喝,陈文自己也得喝。很长时间了,陈文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得把自己喝醉。不喝醉陈文睡不着。失眠的滋味比呆在看守所里还难受。
李旭死后的一段时间里,陈文几乎天天失眠。开始他以为时间长了,能忘记这件事儿。杀人不是第一次了,陈文把马刚干掉后,两三天就完全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但这次杀死李旭,陈文完全乱了套。白天上班的时候他还能保持正常。夜晚一旦来临,他就无所适从。他总以为,背后有双眼睛在偷偷地盯着自己。
恐惧像蛇一样缠住了陈文。
曾经面临生死考验时,陈文恐惧过,但那种恐惧有时效性,经历之后就不恐惧了。可现在这种恐惧完全潜入了陈文的内心深处,随时随地都能悄悄地浮现出来。
检察院的胡建伟找陈文来办事,陈文的内衣会冷汗淋漓。大街上猛然出现穿警服的交警检查车辆,陈文也能吓得满头是汗。
陈文无数次安慰自己:我杀李旭不是故意的。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我用不着老是自己吓唬自己!
这种安慰偶尔能管用,但大多数时候无济于事。安慰是掩耳盗铃的工具,只能自欺欺人。现在的陈文还无法做到。
我是个杀人犯!
这种意识已经强烈地印在了陈文的脑海里。哪怕在睡梦中,陈文也不能摆脱掉!
唯有酒,能让陈文暂时忘记。但酒必须要滥醉如泥,完全丧失意识,才能做到这一点。陈文很多时候还不敢醉成那样。他夜里要工作,第二天还要正常上班。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个酒鬼。
陈文发现刘艳丽的身体也能起到酒精的作用。每次亲热过后,就像喝醉似的进入了梦乡。
4
这天晚上,陈文睡刘艳丽之前,大概是看了一本名叫《射雕英雄传》的武侠小说,夜里,他竟然做了一个射鸟英雄的梦:
在古代的武林中,出现了一个乱世社会。那里全是坏人。坏人们整天不想干好事总想去干坏事。忽然有一天,江湖上出了一个绝世美女,让那些坏人垂涎三尺。为了得到美女的芳心,他们苦练床上功夫,想让自己成为世上最棒的男人。
但就在这时,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射鸟英雄。这个射鸟英雄的箭法比《射雕英雄传》里的郭靖还准,但他只是专门射男人的小鸟,百发百中。于是,所有的坏人都把上面的盔甲卸下来挡住下面。但是,当他们真正遇到这个射鸟英雄时,射鸟英雄却射他们上面了。射鸟英雄要的是他们的命。结果,这些坏人全都被一个个射死!
陈文醒来之后,兴致勃勃地向刘艳丽讲述。刘艳丽听完抿着嘴笑着,“太好玩了。”
陈文说:“我要把梦见的这个故事写成小说,名字就叫《射鸟英雄传》。”
刘艳丽兴奋地说:“那你现在赶紧写吧!”
陈文说:“现在我没时间,我得将来退休以后才能写。”
刘艳丽说:“那行,等你退休了……”
刘艳丽没说完就发现陈文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刘艳丽说:“你怎么了?”
陈文说:“刘艳丽,你说我能活到退休吗?”
刘艳丽说:“干吗不能,你能你肯定能。”
陈文说:“亲爱的,我不骗你,我可能真的活不到退休……”
刘艳丽捂住陈文的嘴,“你又说这种话。”
陈文拿开刘艳丽的手,还要说。
陈文经常对自己的未来产生这种悲观的情绪,每次刘艳丽都会尽最大可能安慰陈文。
刘艳丽抚摸着陈文,用自己的身体转移陈文的情绪。
陈文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之后,刘艳丽在陈文的身下妩媚地说:“亲爱的,将来你要是写书的话,你让那个英雄再多点儿本领,别让他光会射鸟啊!”
5
郭玺、金伟虽然是反扒队的领导,但他们俩并不总呆在反扒队。他们过去是大案队的主力,因为立了大功,才提拔了他们。由于社会治安形势越来越糟糕,现在他们更多的时间都是呆在大案队里忙乎。反扒队的工作主要由陈文负责领导了。
说是领导,陈文也没谁可领导的。反扒队的老警察也都抽调到各个中队了,只剩下个于德才。每天反扒队里只有这一老一小维持着全市的反扒工作。
于德才经常和陈文发牢骚,“他妈的,再这么下去,公安局关门算了。”
陈文说:“关门了你干什么去?”
于德才说:“我什么干不了啊!过去我在工厂里是八级瓦匠。”
陈文说:“快拉鸡巴倒吧!什么八级瓦匠?上回你帮金伟家砌个院墙都砌倒了!”
于德才满脸通红,“那不能怨我,他们家的水泥不达标。”
于德才是老警察,过去陈文把他也当做领导始终很客气,但后来发现越客气他越拿陈文不当回事儿。陈文对他天天骂骂咧咧的,于德才反而对陈文客气起来。
陈文说:“老于啊,没开水了!”
于德才颠颠地拎着暖瓶到水房打开水去了。
陈文现在很闹心,夜里被恐惧折磨,白天被工作折磨。反扒队过去有那么多老警察,才能勉强维持,现在只有剩下他和于德才就纯粹胡扯了。经常是顾得头顾不得尾。
过去有个刘铁军,陈文遇到难办的事儿,可以让刘铁军去以黑治黑,现在什么事儿,他都得亲自出面了。那么多老贼、小偷确实够陈文忙乎的。
好在社会上把陈文传得很神,包括老老贼王品成见到陈文都得摘帽鞠躬。这让陈文多少能轻松一些。凡是人民群众在车上丢了大钱(丢小钱很少报案)只要陈文出面,老贼们基本上都能给陈文面子。
除了对付老贼和小偷,陈文还一直惦记着张老大张老二被杀的案子。这个案子大案队早就不管了。大案队有太多的大案要管,一个流氓之间的黑吃黑案子他们早就没兴趣了。
陈文一直怀疑,张老大张老二的死与何涛有关。破了这个案子就可以借机把何涛打掉了。
林河市现在虽然老大遍地都是,但何涛仍然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他的周围聚集了七八个有名有姓的大流氓。过去这些大流氓各自为政,互相瞧不起。现在他们都团结在何涛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势力很大的流氓团伙。
“你想消失吗?请到林河来!”
这句让市委书记都头疼的号召,正是这个团伙向全省发出的。
这个团伙不仅向警察挑战搞乱了治安,现在还想向政府挑战搞乱政治。
市里给公安局施加了很大的压力。大案队一直在想方设法打掉这个团伙,但始终没像样的机会。
陈文调查何涛也是想为打掉这个团伙做点贡献。
何涛知道陈文调查自己后,有点发毛。陈文不按规则出牌,让他心里没底儿。他主动找陈文想要谈谈。
见面前,陈文把枪顶上了子弹,连保险都没上。何涛要是不老实,他准备掏枪就打。
开始何涛挺客气,“陈哥,你为什么和我过不去?”
陈文说:“为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我当初怎么进的看守所,你心里没数啊!”
何涛说:“你进看守所和我没关系,是李旭写的举报信!”
陈文笑了,“你要是这么说,就没意思了。何涛,好汉做事儿好汉当。”
陈文笑眯眯地看着何涛,让何涛心里很害怕。陈文这是笑里藏刀,一定已经想好如何收拾他了。陈文出道以来,始终以阴险闻名于黑道,何涛很怕被陈文不明不白地算计了。
何涛说:“陈哥,你说好汉做事儿好汉当。我觉得,这句话你没资格说。你说心里话,你陈文是好汉吗?我觉得不是!”
陈文说:“那怎样做,你觉得我才是呢?”
何涛说:“很简单,你不是对我有想法吗?那你来点真格的。按照规矩,咱俩大大方方地干一架,怎么样?”
陈文说:“行啊!你想怎么干?”
何涛说:“咱俩一人一把菜刀,你砍我三刀,我砍你三刀怎么样?”
陈文说:“用菜刀干鸡巴毛,咱俩用枪多省事!我让你先开枪,怎么样?”
何涛说:“好!”
6
“好你妈个逼!”
郭玺勃然大怒。
陈文说:“大哥,你听我解释。我能真和他去开枪吗?我的意思是,你们先埋伏起来,他一把枪拿出来,你们就把他摁住。”
郭玺说:“我们要是没摁住,他先开枪了怎么办?”
陈文说:“那他不见得能打着我。”
郭玺伸出手揪住了陈文的头发,“他万一把你打死了怎么办?”
陈文说:“打死就打死了吧,我最低是烈士!”
郭玺踢了陈文一脚,“你现在精神是不是有毛病啊?怎么老惦记着去当烈士呢?”
陈文说:“不是我想当烈士,何涛现在太过分了。不打掉他,社会治安没个好!”
郭玺说:“打掉何涛,社会治安就能好吗?靠你这么一个个打,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流氓们现在一个个全都疯了,他们连共产党都不怕了,你一个小警察他们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知道吗?上个星期天,省城的菜刀队把省委书记的车都给截了。”
陈文惊讶地说:“是吗?这他妈的也太不像话了。”
郭玺说:“他们不像话,咱们警察不能也跟着不像话!流氓们现在这么干,我觉得他们是快了。上帝让谁毁灭都先让他疯狂。让他们作吧!现在不是都敢截省委书记的车吗,等什么时候,他们把邓小平的车也给截了,他们可就功德圆满了。”
郭玺给陈文讲了一通大道理后,怕他还去找何涛,再次嘱咐说:“从现在开始你要离何涛远点儿。这小子阴险,你别被他算计了。”
但陈文还说:“累死他,他敢算计我!”
郭玺火了:“他有什么可不敢的,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李旭当时去干你,不就是何涛忽悠的吗?何涛能忽悠李旭,难道就不能忽悠别人吗?宫小东、尹玉龙哪个不是亡命徒?”
这些陈文其实心里都清楚。他之所以找何涛的麻烦,是想刺激何涛。陈文内心的恐惧,让他对自身的危险不那么敏感了。也许,在陈文的意识深处,他真的存在想要成为烈士的某种冲动!
郭玺说:“陈文,我现在也搞不清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但无论你想什么,我都希望你能正常地去想。”
郭玺打开抽屉,翻出了两页纸,递给了陈文:“这是你写的,你自己再好好看看吧!”
前不久,公安局团委搞了次演讲比赛。陈文代表刑警队获得了第一名。事后,郭玺特意把陈文的演讲稿要来,现在他又还给了陈文。
当时全国掀起了向老山前线的人民解放军学习的热潮。他们成为了当代最可爱的人。在他们之中,出现了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和烈士。公安局团委演讲的主题是,作为新时代的年轻警官,该如何向他们学习。其他人演讲的差不多全是一个内容,我们要向烈士学习,在祖国需要的时候,不怕牺牲敢于献出自己的生命!
陈文演讲的和他们不太一样,但却博得了全场最热烈的掌声!
转眼已经是新的时代,可就在这样崭新的时代里,我们有的战士却还想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滚过硝烟弥漫的雷场!说真的,这样的烈士值得我们尊敬但不值得学习!面对着敌人的刺刀,我们有的战士为了显示勇敢竟然有枪不放却和敌人拼起了刺刀……
亲爱的战友们,尊敬的年轻警官们,我们不怕成为烈士,但请不要忘记,祖国更需要的是英雄!
7
七九式冲锋枪是我国自行研制的第一代冲锋枪。这种枪的枪托能够折叠,折叠后,不到五十厘米,完全可以揣在怀里。
过去那种五六式仿照前苏联的冲锋枪,陈文在学校时见过,又笨又大,仿佛人老珠黄的脸皮,根本没有冲动!陈文喜欢的是当时电影里德国鬼子盖世太保手里的那种冲锋枪,含苞待放让人兴奋!
七九式冲锋枪完全具备这样的神韵!从怀里掏出来,展开枪托,双手一举,简直是在演电影。
七九式冲锋枪现在刚刚装备到林河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只有一支。
曹凯把枪交给陈文时,问了好几遍,“你过去打过吗?”
陈文说:“打得都不爱打了。你要是不信,我现在给你打一个!”
说着,陈文就要拉动枪栓,曹凯急忙按住陈文的手,“好了好了,我信我信。”
夜幕降临后,林河市的人民群众最喜欢的娱乐方式,不光是看电影了,现在还多了项跳舞。当时林河市有大大小小的舞厅将近十个。靠近中心广场的舞厅叫涛声依旧。过去不叫这个名,叫在水一方。自从何涛让宫小东把舞厅老板的腿打折之后,老板为了向何涛大哥表达敬意把在水一方改成了涛声依旧。
何涛是涛声依旧的常客。这里有他固定的位置。面向舞池的一圈沙发前摆着长方形的桌子。桌子上有啤酒、花生、香肠、烤鱼片。当时人们来舞厅只是为了跳舞,很少在舞厅里吃吃喝喝,舞厅里除了饮料外,也很少准备吃的。但何涛来了得有吃的。没有要到外面买回来。
何涛坐在沙发里一边吃一边看着舞池中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何涛虽然总来舞厅,但却很少跳舞。跳舞的人大都也不是真跳,主要是利用这种方式进行勾勾搭搭。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半梦半醒,仍处在既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阶段。跳舞正好能满足人们这种心理。
舞厅里开始灯光明亮,播放的舞曲也是正经的三步、四步。男男女女利用明亮的灯光相互注视,看中的上前邀请。跳上之后也不觉尴尬。等两个人默契之后,舞曲变成了最慢的那种。会跳不会跳的都可以跳。这时,灯光极暗,近在咫尺都看不清。已经熟悉的男女就利用昏暗搂抱在一起。接下来就简单了,想要干什么继续进行即可。
男男女女假装在一起跳舞主要是为了最后这个目的。何涛来舞厅也是这个目的,但他用不着这么费劲,他看好谁了,手下的人自然会去邀请。那些贱货、骚货不邀请都主动往跟前凑,但何涛对这样的已经不感兴趣了。他喜欢害羞腼腆的。可害羞腼腆的还不喜欢何涛这样的流氓,往往会拒绝。
拒绝事儿可就大了!有的当场被打趴下吃尽人间苦,有的被弄死埋进了山里。
当然了,做这些事儿何涛自己不动手,都是宫小东、尹玉龙冲在前面。
今天晚上,何涛到舞厅没有干女人,他准备干陈文。知道陈文要来,何涛让手下全都做好了准备。但让何涛意外的是,陈文没有一个人来,而是和治安科一起来的。
副科长陈福利手持高音喇叭响亮地喊道:“我们是公安局治安科,现在要进行收缴刀具,请大家配合!”
在舞厅,公安局的治安科经常这么做,大家习以为常,全都配合地站起身,纷纷向门外走去。
何涛等人所在的位置靠近里面的小舞台,人们离开后,他以及宫小东、尹玉龙很自然地暴露出来。
陈文走过来,严厉地命令道:“你们三个起来。”
三个人起来了。
陈文继续喊道:“双手抱头,面向墙壁接受检查!”
这样的阵势,何涛、尹玉龙都看明白了,立刻抱住头,转过了身。宫小东大概是喝多了,不仅没转身,反而掏出了手枪。
电影中常常能见到冲锋枪可以长时间不停地扫射,是胡扯。七九冲锋枪按照这种射法打完一梭子二十发子弹也就是两三秒钟。陈文没用这种打法,他用的点射。
即便是点射,宫小东也立刻被打得血肉模糊。
8
这个夜晚,对警察来说,大概终生都难以忘怀。陈文都有种做梦的感觉。多年以后,陈文击毙宫小东被公安局史志办定义为林河市严打斗争中,向严重犯罪分子打响的第一枪!
陈文击毙宫小东回到公安局后,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武警、民兵、保卫干部,全都一排排地站着。属于刑警大队的位置上只有曹凯自己。他见到陈文挥了下手,意思让陈文和他站在一起。
陈文过来说:“我还得出去。”
曹凯说:“你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
陈文说:“我帮我师傅去抓两个。”
曹凯说:“开完会你再去。一会儿,你得跟我进会场。你负责记录。”
会议是在公安局的大会议室举行。有资格进里开会的只有科所队长和各单位的骨干。主席台上坐着市委书记、市长等党政领导,局长罗浩然主持会议。
会议主要是传达邓小平的讲话和中共中央《关于严厉打击严重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
会议开了不到一个小时,会议内容除了传达中央精神和邓小平讲话外,主要是各单位的表态:“我们刚才认真学习了中央和邓小平同志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的指示,这个指示非常及时,非常重要,完全符合我们管区(我们管片)的实际情况,我们要按照上级的指示精神,对严重犯罪行为进行坚决打击。”
各单位的表态都差不多,千篇一律,没听完就忘到了脑后。这个会上,讲得最实在最直接的,大概只有后来收入《邓小平文选》的邓小平讲话:
对严重刑事犯罪分子,包括杀人犯、抢劫犯、流氓犯罪团伙分子、教唆犯、在劳改劳教中继续传授犯罪技术的惯犯,以及人贩子、老鸨儿等,必须坚决逮捕、判刑,组织劳动改造,给予严厉的法律制裁。必须依法杀一批,有些要长期关起来。还要不断地打击,冒出一批抓一批。不然的话,犯罪的人无所畏惧,十年二十年也解决不了问题。
会议开完之后,公安机关在全市开展了规模浩大的统一行动。这个行动之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公安局的刑警队、治安科等业务部门,在统一行动开始前已经扑了出去。会议尚未结束,已经抓了一批。由于武警、民兵、保卫干部全都来配合公安局行动,差不多所有的警察最后都成了领导。陈文率领二十多人整整一夜在全市的大街小巷不停地抓捕犯罪分子!
统一行动前,公安局已经做了很充分的准备,像手铐、警用绳具都没少预备,可是,还不到后半夜,全都用光了。
有的民兵抓来人没办法把自己的鞋带都解了下来。捆人用的绳子不能太细。太细不结实,还容易把人勒坏。最好的是那种像小手指那么粗的麻绳。黑天半夜根本找不到这么多的绳子。当天夜里,市委书记冯歧得知这个情况后,立即让人把各个商店的经理找到,把符合要求的绳子全都无偿送到公安局。
第二天早晨,陈文率领的这个组抓了四十七人。没有车,只好用绳子把所有罪犯的一只手绑在一起,进行徒步押送。正是上班时间,大街上无数人停下自行车全都站在路边观看。
这之前,陈文心里还很不痛快。因为除了宫小东外,整个夜里,他再没碰到持枪抵抗的罪犯。打宫小东时,怕伤着旁边已经举手投降的何涛和尹玉龙,陈文用的是点射。但他最渴望的是扫射。他本以为,夜里怎么也能再碰到几个不怕死进行反抗的,可惜一个都没有了。那些无法无天的好汉,突然都成了小瘪三。
陈文心里这个骂呀:
操你大花妈的,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了,你们都成缩头乌龟了!
到了早晨,陈文都有点上火了。但当他押着长长的一串罪犯在大街经过时,陈文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
“你看这小子多年轻啊!”
“他是领导吧!”
“他抓了这么多的人!”
“这个警察真他妈的厉害!”
……
陈文知道,大家说的是他。昨天晚上开完会,他的警服就一直穿着。整个队伍里只有他穿着警服。穿着警服的陈文显得很英俊。在阳光明媚的早晨,陈文就是这样,得到了人民群众无数温暖的目光!
9
只要是故意杀人罪,杀一个就可以判死刑,杀了两个就更要判死刑了。但如果公安局不能将两起全都核实下来,有时杀了两个人反而判不了死刑。案件没到法院,检察院就会把案卷退给公安局进行补充侦察。杀人犯都明白这个程序,为求自保,不是拼命隐瞒,就是故意假报一起。这给公安局带来了很大的麻烦。明明已经够毙了,但就是毙不了。严打斗争一开始,为了做到从重从快,法院、检察院向公安局明确提出,只要材料够毙了,就可以立即起诉。
这个政策在公安局的审讯环节,帮了警察很大的忙。警察完全没有了心理负担。一起审不下来,最多是工作没干好,但只要审下来一起,罪犯就要人头落地。警察输得起,罪犯已经输不起了!
严打刚一开始,市局刑警大队干脆采用了流水作业方式。
正式审讯开始前,陈文先是把苗克弄到了办公室。
陈文说:“你本来是我的特情,可你却背叛我,帮助李旭来忽悠我。这次严打,我准备把你列为第一号。”
苗克扑通跪下了,“陈哥,救救我吧,我过去那是没办法。现在你给我条生路吧!”
陈文说:“生路可以给你,但我得先惩罚你!”
陈文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了大铁笼子。笼子里有两只老鼠。陈文把老黑放走之后,又抓了两只。两只都像老黑那么大,为了能区别开,陈文把两只老鼠也起了名字,分别叫大黑、二黑。
但起了名字外人也还是分不出来,只有陈文能分清谁是大黑谁是二黑!
陈文指着笼子里的二黑,对苗克说:“你让它咬一下你的老二,我就放过你!”
10
“你把人埋哪儿了?”
“埋人?埋什么人哪?大哥,我都没杀过人……”
“尹玉龙,你不说是不是?那好!”
郭玺转身对于德才说,“你把他带到陈文那儿去。”
于德才把尹玉龙薅起来,带到了陈文的办公室。
陈文正在审讯苗克,于德才把尹玉龙带进来时,陈文瞅都没瞅,只是指了指墙角。于德才把尹玉龙一脚踹过去,“老实蹲着。”
尹玉龙蹲下来的旁边挨着一个柜子。陈文走过来,打开门,拎出了一个大铁笼子。笼子里大黑二黑露出了狰狞的眼神。尹玉龙吓得差点闭上眼睛。
陈文还是没瞅尹玉龙,好像尹玉龙不存在一样。陈文戴好了手套,打开笼子从里面拿出了二黑。他随手把关好的笼子放在了尹玉龙的面前。笼子里的大黑露出了两排锐利的牙齿。牙齿上下不停运动着,像是在咀嚼着什么。尹玉龙是头一次近距离听到老鼠咀嚼的声音,他感到心脏都快蹦出来了。
陈文拿着二黑来到了苗克的跟前。苗克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陈文把吱吱乱叫的二黑塞进了苗克的裤裆里。苗克发出了吓人的叫声,“大哥大哥,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陈文解开了苗克的裤子,戴着手套把二黑抓了出来。不远处的尹玉龙看到,苗克的老二已经是鲜血淋漓!
陈文对于德才说:“你把他带到郭队那儿!”
于德才薅起苗克往外走。陈文又对于德才说:“他要是还不老实,你直接把他交给金伟。”
于德才带走了苗克,陈文才走到尹玉龙的跟前,说:“该你了!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尹玉龙说:“大哥,我……真的没杀人!”
陈文说:“你都看到了,我们抓的人看守所都装不下了,尹玉龙我现在可真没工夫和你谈心。一句话,你说还是不说?”
尹玉龙说:“大哥,我……真……”
陈文说:“好好好,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陈文拿起了桌子上的绳子,开始给尹玉龙上绳。
尹玉龙说:“大哥,别别别……”
陈文说:“你和你们家邻居打仗,你不就是给人家上绳吗,来,今天,你也尝尝这个滋味。”
这个滋味太不好受了。刚刚两绳,尹玉龙就浑身是汗了。
陈文偷偷地观察着尹玉龙。这次严打,上面反复强调要依法办案,陈文也怕弄过了,犯错误。他给尹玉龙上绳都是大队事先开会研究的,其目的不是让尹玉龙受肉体之苦,而是为了加大尹玉龙的心理恐惧。
在尹玉龙快扛不住的时候,于德才走了进来。他对陈文说:“郭队让你快点儿!后面还排着队呢!”
陈文马上结束了上绳。
尹玉龙像刚才苗克那样被绑在了椅子上,他的裤子被解开了,老二裸露出来。于德才用一个浸满豆油的小刷子认真地刷着尹玉龙的老二。笼子里的大黑露出了锋利的牙齿不停地咀嚼起来。恐怖的声音让尹玉龙呆若木鸡。他的裤角被严密地扎好了。陈文戴着手套从笼子里把二黑拿了出来,迅速地塞进了尹玉龙的裤裆里。
尹玉龙被吓得魂飞魄散,心理防线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这时,金伟推门走了进来。
金伟很不高兴地对陈文喊道:“谁让你整他的老二?不是说好给我留着吗?!”
陈文说:“是郭队把他送来的。”
金伟说:“行了行了,你赶紧把他送我那儿!”
11
金伟在家里养着一条大狗。大狗名字叫狮子,因为长得就像狮子。金伟和狮子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宁可自己不吃肉也得让狮子吃上肉。陈文见到狮子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有时,到金伟家名义上去看师傅,其实是看狮子。
狮子的爪子很大,胆小的看到了狮子的大爪子,自己的爪子就不会动了。
狮子拴在了门后,尹玉龙进屋时没看到,等狮子突然扑向他时,他吓得全身都不会动了。
陈文对狮子摆了一下手,狮子立刻停止了进攻。陈文从兜里拿出了一个面包扔给了狮子,狮子闻了闻,把面包拱到了一边。
金伟说:“去整点肉。”
陈文说:“刚才那么多呢?”
金伟说:“都吃完了。”
陈文指了一下尹玉龙。尹玉龙吓得头发都立了起来。
金伟却说:“他那么点儿肉能够它吃吗?你再去整点!”
陈文说:“这么晚了,我上哪儿去整啊?”
金伟想起了什么,“你不是把宫小东干掉了吗!他的尸体放哪儿了?”
陈文说:“在法医室,技术科刘长水正在解剖呢!”
金伟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对陈文说:“你看着他点儿!我去把宫小东的腿砍下来。”
尹玉龙的大脑已经不会思考了。他知道金伟是个虎逼,但虎到这个程度,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金伟拿着剔骨刀去了法医室。一会儿,拿着一条血肉模糊的腿回来了,腿上套着宫小东穿的那条白色的喇叭裤腿。金伟扔在狮子跟前,狮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尹玉龙吓得昏了过去。一盆水浇醒之后,狮子正睁着血红的眼睛注视着他。
尹玉龙的双腿已经被绑在了椅子上,陈文正把一些碎肉缠在他的老二上。
金伟恶狠狠地说:“尹玉龙,你可掂量好了,你老实回答,我立刻让你回看守所。如果你不老实,你的老二可就喂狗了!现在,我只问你一遍。你把尸体到底埋在哪儿了?”
尹玉龙不再有丝毫犹豫,“我埋在了西山那个破庙后面的猪圈里。”
12
检察院派胡建伟,法院派丁玉贵到公安局提前介入案件审理。
陈文见到胡建伟还纳闷,“你又回起诉科了?”
胡建伟说:“现在整个检察院都变成起诉科了!”他把丁玉贵介绍给陈文。
陈文客气地说:“丁大哥。我叫陈文,刑警大队由我负责和你们协调。”
丁玉贵简单地客套后,不满地说:“你们大队得抓紧时间,两天了,才拿下来两个,进度太慢了。”
陈文说:“老大哥,这进度还慢哪,平均一天一个了,过去一个月能拿一个都不错了。”
丁玉贵说:“和过去比什么呀!过去买鸡蛋还要票呢。你和你们曹大队说清楚,再这个进度的话,我和小胡先到治安了。人家治安都已经拿下三个了。”
陈文向曹凯做了汇报。
曹凯不高兴地说:“别听他瞎忽悠。还到治安去?法院指派老丁是固定到咱们大队的。”
陈文说:“那咱们是不是也得快点儿?治安科可都超过咱们了!”
曹凯说:“再快就容易出事儿了。治安瞎他妈的整,昨天都把一个给打住院了。你们可得谨慎点儿,不行的话,可以先找个突破口!”
陈文回去和郭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突破口放在何涛的身上。
陈文把何涛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直截了当地说:“何涛,抓你那天,你都看见了,我拿的是冲锋枪,手腕稍微一抖,你就和宫小东一样了。”
何涛说:“老弟,你放心吧,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陈文说:“你哪还有一辈子啊,公安局这么大的阵势你还看不出来吗?何涛,你在背后对我那么操蛋,你忽悠李旭去干我,按理说,我应该借机第一个用冲锋枪突突你。但我为什么没当场打死你,明白吗?我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咱们之间的恩怨不是个人的。我过去想整死你,是为了工作,现在我让你活下来,也是为了工作,我希望你要珍惜这个机会。”
何涛说:“我一定珍惜。”
为了防止何涛耍花招,郭玺还给他看了《人民日报》。
郭玺说:“你看邓小平这次说得很清楚,要把严重犯罪分子当做阶级敌人来对待。何涛,实话告诉你,枪毙你一点问题都没有。尹玉龙马上就要把你干的事儿交代出来了。他为了活下去,想要立功。但我们现在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为什么?因为他立功对我们价值不大,他最多也就是能交代出你一个人的犯罪证据,可我们现在需要更多人的犯罪证据。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吧!”
何涛说:“我……”
郭玺说:“你什么呀!还想和我们玩下去是吗?”
何涛说:“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郭玺说:“你们算鸡巴毛兄弟呀!你们在一起为国家做贡献了,还是为人民谋利益了?你们混在一起就是在找死!何涛,你要是真想和他们死在一块,我决不拦着!陈文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给脸不要脸,我就把你交给金伟了,到时候,你就是想立功想活下去,你都没机会了。”
何涛马上说:“我一定珍惜这个机会,郭队,你就看我表现吧!”
13
刑警队的小会议室成了公检法三家的办公室。陈文、胡建伟、丁玉贵不分白天黑夜不停地工作。陈文做完预审材料,胡建伟接着做起诉材料,起诉材料还没做完,丁玉贵的审判材料就搞得差不多了。
丁玉贵挖苦说:“你们两个小年轻的,都赶不上我。”
胡建伟说:“你都老鸡巴灯了,除了干活你也不会干别的了。”
三个人当中,陈文最累。由于是在公安局办公,陈文除了自己分内的工作,还得负责胡建伟、丁玉贵的衣食住行。
丁玉贵很满意,“小陈,你很会伺候人哪!怪不得你们领导都喜欢你!”
最后的材料搞完之后,陈文说:“丁大哥,光我们大队就八个,能都毙吗?”
丁玉贵笑了,“怎么的?你是嫌少啊,还是嫌多啊?”
陈文说:“我觉得不大可能。”
林河市的治安状况一直不好,过去没少枪毙人。陈文记得最多的一次有五个。但这次严打一次就枪毙了二十五个。
执行死刑这天,刑警大队来到刑场担任警戒任务。陈文站的位置靠近里侧。过去他来过两次,但这次显然和以往大不一样了。
那么多熟悉的面孔一起跪在地上,陈文都感到了震惊。
尹玉龙跪的位置与陈文不远,他应该是看到了陈文。陈文用眼神和他交流,尹玉龙一点反应都没有。
昨天晚上,陈文给尹玉龙特地买了套新内衣送去。这是刑警大队的传统,临刑前警察都要亲自送一送。
尹玉龙见到陈文哭得一塌糊涂:
“老弟呀,还能不能救救我呀?我现在太怕死了!过去我杀完人,亲手把人埋起来,我都没害怕,为什么现在轮到杀我了,我就怕成这个逼样?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人吗?我看他们都杀过人,我要是不杀一个,我怕他们瞧不起我!你说说我有多傻逼吧!老弟呀,老弟,你以前为什么不教育教育我,让我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啊!”
尹玉龙上面哭,下面尿。陈文给他换的新内衣全都湿了。
陈文说:“你看看你啊!别这个样行不行?过去你多坚强啊!”
尹玉龙说:“我那都是装的。”
陈文说:“你都装这么长时间了,你最后再装一装吧!”
过去执行枪决都是法警,但一次毙这么多,法警根本不够用。这次来的全是武警。法警枪毙人都戴着口罩,有的还戴墨镜。现在武警清一色什么都不戴,他们脸上干干净净,个个都威武帅气。
武警从卡车下来后,步行来到了预定位置。他们举枪、瞄准、射击,动作准确熟练,好像是在进行一次打靶练习。
站在旁边的指挥官声音洪亮:“预备,放!”
陈文预想的枪声应该是此起彼伏,但让他意外的是,二十五条枪几乎是同时被扣动了扳机,陈文听到的就好像是一声枪响。陈文在射击队呆过,这么整齐的射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枪不仅同时响了,前面的死刑犯也差不多同时倒了下去。
黑压压的一片!
陈文杀过人见过死人,但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的死人,他还是浑身冒出了冷汗。
某个瞬间,陈文感觉自己也是那些人当中的一员,和他们一起倒在了那片尸体里。
14
由于种种原因,林河市过去有大量枪支散落在民间。公安局曾经多次收缴,但一直没什么效果。二十五名严重犯罪分子被一起枪毙后,敢随身携带枪支的满大街已经找不着了。过去公安局的通告发了一次又一次,跟没发一样。严打后,公安局只发了一次,收缴的枪支、刀具就装满了几卡车。
过去在林河市的大街小巷总能看见三人一帮两人一伙的小流氓,现在一个都瞧不见了。各类案件的发案率接近了零。
陈文向局里交立案报表的时候,都有点不好意思。过去案件太多了,刑警队为了面子,只能是不破不立。现在可倒好,零发案率。陈文怕局里不相信,还解释了半天。局里都不耐烦了,“不用说了,所有科所队现在发案率都是零。”
林河市的治安状况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改变,警察虽然一个个都笑足颜开,但人民群众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市委书记冯歧把公检法三家的领导叫去,发了一通火:“严打后,咱们省的其他地方,像过年一样。人民群众全都上街敲锣打鼓。可我们市为什么冷冷清清?”
检察长说:“是不是别的地方私下做群众工作了?”
法院院长说:“咱们也去组织一下群众吧。”
冯歧说:“要是组织的话,不成演戏了吗?我把大家找来,不是让你们干这种事儿。小平同志说,严厉打击严重犯罪分子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儿。可是现在呢,人民群众并没有快乐起来。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我们的严打出了问题,我把你们找来,是让你们找出问题所在!”
罗浩然说:“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考虑了。大概是这么个情况。林河市的社会治安一直很严峻,我们始终希望能有一次大规模的统一行动。所以,在严打斗争还没开始前,我们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次我们打掉了这二十五人,应该说都是职业罪犯。他们这些人属于罪犯中层次比较高的,平时,他们与人民群众接触很少。”
罗浩然举了马刚的例子,“马刚与社会上的张老大张老二相比层次低了很多。两年前,张老大张老二被打死的时候,社会上没任何反应。可马刚被警察击毙后,机械厂的干部职工却立刻来感谢我们为民除了害。”
冯歧对罗浩然的分析很满意,他最后指示说:“下一步,你们把工作重点要放在那些对社会影响大,对人民群众危害大的严重犯罪分子身上。对这些人,要从重从快坚决打击!把这些人打掉了,既能为民除害,同时,也给青少年提供了很好的反面教材。要让广大青少年懂得,只有走正道,只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才是未来正确的选择!”
第二次被枪毙的一共有十三人。他们有的是欺男霸女,有的是欺行霸市,反正都是人民群众最恨的一批人。
没等到枪毙,宣判大会刚结束,全市的鞭炮声就开始此起彼伏了。
各厂矿企业街道就像前年马刚被击毙的感觉差不多,给公安局送锦旗送慰问品的,很快络绎不绝了。
罗浩然怕检察院、法院有意见,多次在市里开会时解释说:“严打斗争不是我们公安局一家,没有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没有检察院、法院的快审快判,靠我们公安局自身是无法取得这么大的成绩的!”
15
这次严打开始没少抓人,第一个战役结束时,判的人多,毙的人多,但要放的人更多。
邓小平严打理论的核心是“两极化”:该打击一定要打击的,决不给机会;该教育的一定要教育,必须给机会。
判的、毙的最后都移交给检察院、法院,公安局不用操心费力。但放的这些人都要公安局出手续,工作量相当大。
放人不算成绩,又都累得要死,对该放的人,警察普遍不积极。
陈文抓的汤小毛晚放了两天,汤小毛的父亲汤夫就找到了公安局要说法。陈文觉得很好奇,那时抓错了毙错了都没人敢要说法。晚放两天就要说法,谁这么有气质?陈文把汤夫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汤夫长得横平竖直,他首先给陈文看了自己的工作证。原来是律师,怪不得满脸法律。
陈文故意气汤夫,“林河市还有律师吗?你这证是真的假的?”
汤夫说:“是真的。”
陈文说:“有人反映你儿子还有其他事儿,我得接着往下查查。”
汤夫说:“别查了。那是我们邻居在诬陷他。这是证据。”
汤夫把两份证言笔录交给了陈文。
陈文看了看,撇到了一边,“你采的证言不好使。”
汤夫说:“我的不好使,你倒是赶紧去采呀!”
陈文不高兴地说:“公安局是你家开的!你让我采我就采呀?”
汤夫很快老实了,他在局里敢要说法,到这儿不敢了。陈文是办案人,县官不如现管。他不敢和陈文太较真。
陈文见汤夫态度好了,也不再难为他,用了小半天时间,把释放汤小毛的手续办完了。
汤夫说:“谢谢你,警察同志。”
陈文说:“人民警察不用谢。”
汤夫大概是拿到了手续,又开始说三道四了,“你们现在确实是人民警察啊!只要人民让你们做的,你们不管对不对,全都去做!”
陈文听着很刺耳,“汤律师,你这话什么意思?”
汤夫说:“你们这次枪毙的那十三人中,有四个人是不够毙的!”
陈文火了,“你可别胡说啊!谁不够毙了?”
汤夫一一说出了名字。
陈文说:“还律师呢?他们犯的是流氓罪,你懂不懂?”
流氓罪在当时是个口袋罪,很多犯罪行为都能装进去。流氓罪轻的批评教育,重的就能被毙。区别轻重主要看具体情节。情节不定量,有时要靠主观判断。
汤夫说:“这几个人被枪毙只是因为他们有民愤,只是大家都恨他们。但再恨他们,你们也不能违背法律啊!你们是人民警察,你们不光要听人民的,更要听法律的。”
陈文说:“人民就是法律,我们听人民的就是听法律的。”
汤夫冷笑说:“那你们就听吧。小陈,不信咱们就走着瞧,将来搞不好,你们警察要死在人民的手里。”
汤夫说完就走了。陈文瞪着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他明知汤夫说的是反动言论,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大概是受到了汤夫的刺激,陈文对释放工作产生了热情。不到一星期,他手里该放的全都放完了。
刑警大队其他人见到陈文这么热衷放人,干脆把自己手里该放的也都交给了陈文。陈文起初想要拒绝,但他是内勤,放人本来就是内勤的职责之一。这种情况下,陈文只能硬着头皮接着放了。
符合释放的很多,又都着急回家,为了尽快办完手续,陈文只能不分白天黑夜地工作。
过去陈文晚上失眠得靠刘艳丽才能睡着,现在只要头一碰到枕头,他连两秒钟都用不了就能进入梦乡。
陈文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每天晚上,父母都要到公安局来给陈文送饭。陈文有时吃着饭,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王美兰说:“这么多的活儿,为什么就让你一个人干呢?”
陈文说:“别人还有别的活儿!”
这天送完饭,陈楚良没和王美兰一块回去。
陈文说:“爸,有事儿是不是?”
陈楚良说:“没什么事儿。”
陈文说:“有事儿,你就快点儿说。”
陈楚良说:“我们工厂的王明辉和李建斌全都被抓起来了。”
陈文说:“因为什么知道吗?”
陈楚良说:“好像是贪污。他们家属找到我,想要你去给问问。”
陈文说:“爸,最好是别问。”
陈楚良说:“你就帮忙问问怕什么?”
陈文说:“问也是白问。他俩要是问题严重的话,谁都救不了。”
陈文说完,陈楚良还是不走,陈文只好打电话简单问了问情况。都知道陈文与局长罗浩然的关系,所以,陈文的面子挺大,他还真问到了实情。
陈文告诉陈楚良:“王明辉事儿不大,找他主要是核实李建斌的事儿。他很快就能回去。但李建斌肯定回不去了,他贪污超过了一万块钱,肯定得枪毙。”
陈楚良吓得目瞪口呆。李建斌是财务科长,与陈楚良是一块进的工厂。
陈楚良说:“真……的能枪毙吗?你去给说说情呗!”
陈文说:“爸呀,别说是我,现在就是市委书记去说情都不好使!”
怕陈楚良不信,陈文趴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我们同学告诉我,在天津,委员长的孙子这次都给毙了。”
陈楚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陈文。陈文只好让陈楚良先坐下来。陈楚良像犯人一样坐在了椅子上,屁股只坐了一个角。
陈文给陈楚良点燃了一支香烟,陈楚良拿烟的手不停地哆嗦。
陈文说:“爸,你自己有什么事儿吧?”
陈楚良紧张地点了点头。
陈文吓得心里咯噔一下,“是什么事儿,你先和我说说吧!”
陈楚良抽完了半支香烟,哆哆嗦嗦地说了五年前、三年前、一年前,他曾经有三次找李建斌报销旅差费时,多报了些补助费。
陈楚良说:“第一次出差是七天时间,我在票子上写的是十天,我多领了三天的补助费……”
陈文心里放松下来,这种现象当时很普遍,出差每天补助的钱很少,有时连吃饭都不够。多报些钱也是为了吃饱饭。俗称,吃床腿。
陈文说:“除了吃床腿,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陈楚良说:“那没有。”
陈文说:“没有的话,你就不用担心了。”
16
丁玉贵拿着何涛的案卷找到了陈文,“你把这个卷重新做一下!”
陈文说:“怎么了?”
丁玉贵说:“你们证明何涛立了这么多的功,也毙不了他呀!”
陈文说:“毙不了,就把他留下吧!”
丁玉贵打开卷宗,对陈文说:“何涛检举的这些人,后来我看他们之间不也都互相揭发吗?就算没有何涛的检举,这些人最后也都跑不了!你们当时多余让何涛立功!”
陈文说:“这能怨我们吗!让何涛立功还不是为了赶时间吗!当时要不是你像催命似的,我们也不会给何涛这个口啊!”
丁玉贵说:“过去的事儿就不要提了,现在呢,我从卷上看,只要把何涛立功的材料抽出去,就可以将他毙了。”
陈文说:“你来是想让我抽材料呗!但我没这个权力,何涛的案子是我们郭队主办,你得找他商量。”
丁玉贵说:“你们郭队不在办公室。”
陈文说:“我去给你找。”
陈文到大案队把郭玺找了回来。
郭玺对丁玉贵说:“材料你让检察院抽不行吗?”
丁玉贵说:“要是行的话,我也不来找你了。”
郭玺说:“老大哥,那就别抽了。让何涛活下来,不也能体现宽大政策吗!”
丁玉贵终于说出了实话:“要是把何涛毙了,我在全院就能评上第一了。郭队,这个忙,你得帮我!今天晚上,我请客。”
郭玺说:“你到公安局来了,怎么还能让你请客呢!我们反扒队请你。”
郭玺对陈文说:“你去把金伟找来,今晚,咱们好好陪陪丁大哥。”
陈文到走廊把金伟喊了过来。
丁玉贵见让金伟来了,赶紧说:“算了算了,改日吧!”
金伟说:“怎么我来了,你还改日呢!过去你不是专门找我喝酒吗!”
丁玉贵说:“晚上我有事儿。”
金伟把丁玉贵喝吐好几次了。他可不敢再以身试法。
丁玉贵最后对郭玺说:“郭队,把何涛毙了,对你们公安局好处更大,这小子这么操蛋,把他留在人间是个严重的错误!”
丁玉贵走了之后,金伟对郭玺试探地说:“要不干脆把何涛毙了吧!”
郭玺点了一下金伟的脑门,“那咱们警察成什么了?我们得讲信誉!要不然社会上会怎么看我们!”
金伟说:“现在还有几个混社会的呀,那些牛逼战士不都消灭了?我们不讲信誉,他们也不知道了。”
郭玺说:“他们不知道了,我们自己的心还不知道吗!”
17
晚上,陈楚良拿着饭盒来到公安局。
陈文说:“爸,昨天我不说了嘛,你今天不用给我送饭。”
陈楚良说:“孩子,这是我给你妈送的。”
当时天色已黑,事先陈文没看到陈楚良的表情,说完这番话,陈文才注意到陈楚良在哆嗦。
陈文急忙地问:“我妈怎么了?”
陈楚良说:“她被抓起来了。”
陈文的嘴不好使了,“被……哪儿抓起来了?”
陈楚良说:“被……西区分局抓的。”
陈文到刑警队门前骑摩托车时,他的腿软绵绵,像是喝多了。
陈楚良说:“能行吗,不行,我骑自行车带你吧!”
陈文说:“没事儿,你快上车!”
来到了西区分局门前,陈文让父亲在门口等着,他拿着饭盒走了进去。分局走廊里全是人。陈文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母亲的影子。办公室的门有的开着,有的关着,里面不时传来警察的叫骂声。
陈文挨个站在办公室的门前,倾听着里面的动静,终于在二楼的最里面,他听到了母亲的说话声。陈文的手哆嗦起来,手里的饭盒好悬掉在地上。
陈文敲了敲门,推门走了进去。母亲坐在审讯用的铁椅子里。陈文的眼睛立刻模糊了。
王美兰转身见到陈文,惊讶地说:“你怎么来了?”
负责审讯的警察,陈文不认识,他刚想说自己是市局的,这个警察指着陈文,严厉地说:“谁让你进来的?”
陈文说:“我来给我妈送饭。”
警察说:“把饭盒放下,赶紧出去。”
陈文慢慢地走到母亲的面前,把饭盒放在了桌子上面。
王美兰的眼泪落了下来。
陈文说:“你别害怕,我爸也来了。”
警察大声说:“行了,你赶紧出去。”
陈文瞪了警察一眼:“喊什么呀?”
陈文转身向外走。
警察说:“你给我回来!”
陈文转过身,走向警察,冷冷地注视着。
警察指着陈文,“你脾气挺暴啊,你是干什么的?我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呢!”
陈文见到没给母亲戴手铐,心里已经有了底气,他说:“我看你也有点面熟,哎,今晚哪个局长当班啊?”
警察说:“刘局!怎么的,你认识啊?”
陈文笑了。他心里暗喜。刘局是刘建荣。有一次在罗浩然家吃饭,陈文遇到过他。
陈文说:“麻烦问一下,刘建荣局长在几楼啊?”
警察看出苗头了,他亲自带着陈文来到了刘建荣的办公室。
刘建荣正躺在床上,见到陈文急忙下来,“呦,老弟,你怎么来了?罗局是不是来了?”
陈文走过来急忙握住他的手,“大哥,就我自己来的。我妈在你这儿哪!”
刘建荣吓了一跳,“副食商店的吗?”
陈文点了点头。刘建荣转身看着警察,嘴有点不好使,“问……题严重吗?”
警察急忙说:“不严重,就是批评教育!”
刘建荣马上来了情绪,“还教育个屁,赶紧让她回去吧!这个小陈你不认识啊,市局反扒队的,老贼的克星,上过报纸!”
警察急忙走过来握住陈文的手:“老弟,对不起。我说在哪儿见过你嘛。原来是在报纸上。”
18
陈文骑着摩托车把父母送回家时,王美兰像刘胡兰似的,一脸大义凛然:
“儿子,我一点都没害怕,你看你爸吓得连屋都不敢进。”
陈文说:“是我没让他进。”
陈文始终没问母亲因为什么被警察找来。回到了家,王美兰才小声地对陈文解释说:“儿子,我给你丢脸了,过去我从单位拿过肉和香肠,这不能怪我,我们单位的职工全都拿,他们拿,我也就跟着拿。”
陈文说:“你们单位还有拿钱的,你没跟着拿吧!”
王美兰说:“那没有,我不敢。”
陈文说:“你不敢就对了。”
陈文要回单位加班,王美兰跟着陈文来到了门前,小声地问:“儿子,半夜,他们能不能再把我抓回去?”
陈文说:“不能!妈,你害怕了?”
王美兰点了点头,“刚才没把妈吓死!今后,我再也不敢了。”
陈文说:“别胡思乱想了,妈,你回去赶紧休息吧!”
王美兰说:“今晚,你别走了,儿子,妈害怕。”
陈文伸出手,搂着王美兰的肩膀,“怕什么呀?我爸不是在家吗!”
陈楚良这时走过来:“就是,你赶紧让孩子走吧,我在家你还怕什么!”
王美兰说:“你在家顶个屁呀!”
怕陈文离开,王美兰紧忙拉着陈文的双手,眼眶闪着泪光说:“关键时刻,还得是我大儿子好使啊!”
第七章
1
严打结束后,公安局的干部队伍进行了调整。郭玺调到了大队担任了教导员当上了二把手。陈文担任了反扒队的副队长。金伟还是原地踏步。这样一来,反扒队有了两个副队长。组织部宣布认命决定后,特意强调,由陈文暂时主持反扒队工作。陈文成了反扒队的一把手。
陈文私下找到胡波,“我刚来反扒队不到两年,提我副队长,我都勉强干,让我主持工作,我也主持不了啊。组织上再考虑考虑,让金伟主持吧,我保证全力支持他工作。”
胡波说:“怎么了?金伟和你撂挑子了!”
陈文说:“没有,我是觉得,让他主持更合适。”
胡波说:“合适什么呀!天天喝酒,这次没撤他就已经照顾他了。”
晚上,金伟请郭玺和陈文喝酒祝贺他们俩升官。金伟一杯接一杯一个劲儿地干。郭玺对金伟说:“你少喝点儿吧!”
金伟不高兴地说:“你看,你们俩都提拔了,我这不是高兴嘛!”
郭玺说:“我知道你高兴,我说的是,你这个酒今后一定得控制点儿。陈文是你徒弟,你得支持他工作。”
金伟酸楚地说:“那我肯定得支持。”
喝完酒,陈文骑着摩托车送金伟回家,金伟还表示说:“徒弟,你放心,这个酒,我今后肯定不喝了。”
陈文说:“师傅,你今后该怎么的,就怎么的。你想喝酒你就喝。只要我在反扒队呆一天,这儿就是你的家。”
金伟有点激动,“你别多想,我不喝酒完全是自愿的。我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要不然的话,回家我老婆都瞧不起我了。徒弟呀,你看着吧,我金伟一定配合你把反扒队的工作干出成绩来。”
2
金伟穿着崭新的警服上了6路公共汽车。车上的人不多。他戴着反扒队的袖标很显眼,谁上车来都会向金伟投来关注的目光。金伟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微笑。车上,有个老贼紧张地看着金伟,他搞不清金伟的意图。
途中,上来了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妇女上车之后,马上朝着穿警服的金伟走过来。金伟急忙起身把座位让了出来。改革开放以后,学雷锋让座的少多了。金伟的举动感动了这个妇女。她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谢谢。”金伟说:“不用谢不用谢。”
金伟越说不用谢,妇女就越想谢。最后,她竟然把孩子的小牛露出来了。她对孩子说:“让叔叔摸个牛儿吧!”
当时全车的人都瞅着金伟。穿着警服的金伟不好意思地说:“算了算了。”
那个妇女还在说:“他叔叔,你就摸一下吧。”
金伟一着急就说:“不用不用,我有我有!”
周围的乘客憋不住全都笑了起来。连那个老贼都跟着笑了起来。
金伟走到老贼的跟前,瞪着眼睛说:“你笑什么?”
老贼说:“我……没笑。”
金伟猛地伸出手抓住了老贼的衣服领子,对周围的乘客说:“他是小偷,大家看看兜里的钱丢没丢?”
乘客翻了翻兜,都没丢。这时,坐在老贼旁边的王荔,大声地说:“我丢了。”
金伟说:“那好,你到公安局和我去做个笔录。”说着,给老贼戴上了手铐,押下了公共汽车。
乘客们热烈地鼓了掌。
不光金伟用这样的方式抓小偷,陈文以及反扒队的其他警察都这么抓。
这是反扒队在全市搞了一次专项集中打击。
反扒队的这些警察,小偷、老贼全都认识。既然都认识了,陈文就让大家干脆穿着警服公开上车去抓。穿着警服抓小偷,肯定是抓不着了。凡是跑掉躲开的,陈文直接到家里去抓。敢上车的,一律像金伟这样让媳妇配合现场抓。
一个个老贼被带到反扒队之后,金伟首先让他们看了看笼子里的黑老鼠,接着又让他们看了看长得像狮子一样的大狗。充分进行心理恐惧教育后,陈文亲自给他们上政治课:
“严打第二个战役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师傅老老贼王品成上次已经被枪毙了,这次,我们准备从你们当中再选出几个!怎么样啊?现在是不是表个态呀?你们准备选谁呀?不说话是想自我推荐是怎么的?”
老贼们当场跪在地上,“陈队长,给我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
陈文说:“重新做人的机会,我没权力给,得让人民群众给。从现在开始,你们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取得人民群众的谅解!”
为了取得人民群众的谅解,老贼们不仅金盆洗手,还主动担当起了义务治安员。他们在公交车站戴着袖标,帮着售票员维持秩序。过去售票员对老贼敢怒不敢言,现在老贼都主动和她们拉关系。售票员会把他们的表现向反扒队汇报。老贼在车上过去互相掩护偷东西,现在是互相掩护抓小偷。老贼抓小贼一抓一个准。小贼为了立功反过来监督老贼。车上形成了良性循环。过去不论是老贼还是小贼相互之间比的是谁偷的多,现在比的是谁抓的多。反扒队为每个贼都定了量化指标:
为人民群众做了多少件好事儿,抓了多少贼,挽回多少损失。
每天反扒队的警察都要上车来对他们进行考评!从反扒队开展打击扒窃犯罪专项行动以来,全市公交线上的盗窃发案率,创林河市建国以来新低。
报社的赵克敬再次来到了反扒队,想要进行全面报道。
上次赵克敬为陈文写了一篇《老贼的克星》,这次他准备写《反扒英雄传》。赵克敬说完题目,陈文就笑了。
赵克敬问他:“你笑什么?”
陈文说:“你这个题目让我想起了一本书。”
金伟过去有个心愿希望能上次报纸,所以在这次采访过程中,陈文重点突出了金伟的事迹,并要求赵克敬为金伟配上了一张照片。
金伟知道后高兴地在陈文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报纸出来,我买他一百张。”
报纸真的出来后,照片却不是金伟而是陈文。
陈文马上到报社找到了赵克敬,“你这么干让我今后还怎么做人哪?”
赵克敬说:“这和我没关系!”他找出了一张报纸小样,“你看照片开始定的就是金伟!但你们大队郭玺不同意,所以,我才换成你的。”
陈文拿着报纸小样回到大队找到了郭玺,“大哥,你怎么这么干呢?当初你不也答应要让金伟上报纸吗?”
郭玺说:“这个事儿我已经和金伟解释了。你不用为难。”
陈文说:“他是我师傅,我能不为难吗!大哥,这个事儿,你做得不对。金伟现在基本上不喝酒了。”
郭玺说:“不让他上报纸不是因为喝酒的事儿。有人告他,你知道吗?现在检察院已经盯上了金伟,他再抛头露面不是找麻烦吗?”
晚上,陈文请金伟、王荔夫妻俩吃饭。喝到一半时,陈文假装喝多了,对王荔说:“嫂子,我师傅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永远记在心里。”
王荔有些糊涂,“什么大恩大德啊?”
陈文解释说:“上次本来组织上让我师傅主持工作,但我师傅为了让我有更大的发展,主动找组织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我。这次报社采访时开始本来要用我师傅的照片,可是,我师傅知道后找到报社强行换成了我的,嫂子,你看……”
陈文把报纸的小样递给了王荔,王荔认真地看着小样上金伟威武的照片。
金伟在旁边一脸高风亮节:“老弟,你真是喝多了,你看你和我媳妇说这些干什么,谁让你是我徒弟呢!”
王荔把报纸小样放进了自己的兜里,高兴地对陈文说:“就是嘛,他是你师傅,他为你做这些是应该的!”
3
星期天一早,陈文来找刘艳丽时,刘艳丽正躺在被窝里看《反扒英雄传》。
陈文说:“怎么还看呢?你看多少遍了!”
刘艳丽说:“看多少遍,我都看不够。你穿警服照相真好看。”
陈文说:“光腚照相更好看。”说着,他把自己脱光了,钻进了刘艳丽的被窝里。
刘艳丽说:“你干什么呀?”
陈文说:“我干革命呗!”
刘艳丽娇滴滴地说:“亲爱的,别干了,现在都是早晨了!你看你呀,都是反扒英雄了……”
陈文干完革命困得眼睛睁不开。
刘艳丽说:“你睡会儿吧!”
陈文说:“不睡了。我回家再睡,咱们现在走吧。”
刘艳丽说:“你先走,一会儿我自己去。”
陈文说:“一块走,怕什么的?”
刘艳丽说:“一块走不好。”
陈文和父母说,找个同学来家里帮助擦玻璃。父母起初还真相信了。刘艳丽来了以后,不仅擦了玻璃,屋里屋外全都打扫了一遍。她洗了衣服,连中午的饭都做好了。陈文让刘艳丽中午一块吃。刘艳丽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刘艳丽干活的时候,陈楚良、王美兰满脸堆着慈祥的笑容。他们帮着打水,帮着洗抹布,还不时地夸奖刘艳丽干净漂亮。王美兰甚至说:“孩子,你有没有对象?没有的话,将来给我当儿媳妇吧!”
刘艳丽干完活走了以后,王美兰却对陈文说:“她要是给我当儿媳妇,我可省老心了,可惜,她就是比你大!”
陈文说:“才大三天。”
王美兰说:“大一天也不好,儿子,你看哪有媳妇比丈夫大的?”
陈文说:“我二姨不是比姨夫大三岁?”
王美兰不讲理了,“大三岁可没事儿,女大三抱金砖!”
陈楚良驳斥王美兰:“胡说什么呀,这小孩多好啊!我看比你强。”
陈文的心情好了起来,看起来,父亲对刘艳丽是满意的。
陈楚良对陈文说:“这个小丫头好是好,但她好像没文凭是不是?”
陈文说:“我妈不也没文凭?”
陈楚良说:“刘艳丽不能和你妈比!”
陈文说:“怎么不能比啊?刚才你还说她比我妈强!”
陈楚良说:“刚才我那是瞎说。我的意思是,刘艳丽这小孩,没文凭将来不好办。”
刘艳丽刚刚做了一桌子的菜,父母一边吃着她做的可口的饭菜,一边说着她的不是。陈文吃不下去了,他起身推开桌子离开了家。
陈文跑到了刘艳丽的住处,看到她正在吃昨晚的剩饭。
陈文说:“别吃了,我领你到饭店。”
刘艳丽还奇怪地问:“怎么了,你在家没吃啊,我做得不好吃吗?”
陈文没和刘艳丽说父母对她的看法。
刘艳丽还挺后悔地说:“我忘了一件事儿,你父母屋子里的床单我没洗。”
陈文说:“你没洗就对了。”
陈文带着刘艳丽要出去,刘艳丽死活不去。这么长时间了,她几乎从来不和陈文去饭店。
刘艳丽说:“饭店里的不好吃,我在家给你做吧!”
陈文说:“我已经吃完了。”
刘艳丽说:“那你就在这儿睡一觉吧!”
晚上,陈文骑着摩托车跑到了金伟家。王荔做了四个菜,金伟陪着陈文喝了一瓶啤酒。陈文过去领刘艳丽见过金伟和王荔,他们对刘艳丽印象都不错。陈文把话题引出来,对王荔说:“嫂子,你去劝劝我妈呗!”王荔装没听见,不停地给陈文往碗里夹菜。
陈文转向金伟,还没说话,金伟就说:“你爸你妈下午已经来过了。”
王荔说:“你妈都哭了。让我好好劝劝你。”
金伟送陈文出去时,小声地说:“你个傻子,刘艳丽跟马刚的事儿,你们全机械厂都知道。你要是把她娶回家,你爸你妈的脸往哪儿放呀!我还以为你只是和她玩玩呢!陈文,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敢娶她……”
陈文说:“怎么的?”
金伟说:“我揍你!”
陈文说:“那你能揍死我吗?”
金伟说:“你个兔崽子,还用我揍?你要是敢娶刘艳丽,你大哥郭玺就先把你揍死了!”
4
第二天,陈文坐在办公室里发呆时,郭玺打电话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郭玺说:“金伟今天早晨都告诉我了。老弟,你这个事儿,怎么不来找我呢?”
陈文说:“找你有什么用啊?”
郭玺说:“我管着介绍信你不知道吗,你不找我,你连结婚证都办不了。”
陈文看着郭玺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
郭玺说:“你爸你妈昨天晚上也找我了,他们也让我好好劝劝你!”
陈文给郭玺点燃了香烟。
郭玺说:“你把刘艳丽睡了,是不是?”
陈文点了点头。
郭玺说:“她要求你必须娶她是吗?”
陈文说:“没有。”他把与刘艳丽的交往简单地说了说。
郭玺笑了,“怪不得给你介绍对象,你都不看呢。原来,你和她都好这么长时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呀?”
陈文说:“我不知道。”
郭玺说:“你想娶她吗?”
陈文说:“我想。”
郭玺说:“既然是你想,你可要想好啊。你现在的条件非常好,无论你是找漂亮的还是找有钱有权的,都不成问题。现在你找刘艳丽你可能要付出很多代价,比如你父母能不能同意,比如……”
陈文说:“大哥,你能同意吗?”
郭玺说:“你娶刘艳丽,我同不同意能怎么的。我刚才说的意思是,你对刘艳丽究竟有没有那种……感情?”
陈文说:“什么感情?”
郭玺说:“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愿意和她在一起,和她在一起总感到特别特别舒服!”
陈文说:“我有。”
郭玺说:“既然这样的话,你可以考虑和刘艳丽结婚。”
陈文有点吃惊,“这么说,你同意了?”
郭玺说:“我同不同意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你和刘艳丽将来在一起生活是否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郭玺谈了自己的婚姻,“结婚前,我喜欢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也喜欢我。但后来有人给我介绍了我现在的妻子。你可能也知道,她父亲是市里的领导。当时,所有的人都说,我应该娶她,因为娶了她,我在仕途上会有进步。我承认,现在我进步这么快,和她家庭对我的帮助是分不开的。但老弟,我和你说句实在话,如果现在要是让我去重新选择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娶那个女孩!”
郭玺说得很忧伤,陈文静静地听着。
郭玺说:“你知道,咱们每天的工作太辛苦了,如果回到家还要再接着辛苦,真是有点受不了啊!老弟,我说这些不是说让你一定要娶刘艳丽,我的意思是,婚姻的这个事儿,你要自己做主,别让自己那么累,明白吗?”
陈文说:“大哥,我明白。”
5
陈文很正式地向刘艳丽求婚,但刘艳丽丝毫没相信,“亲爱的,别闹。”
陈文说:“我没和你闹,我说的全是真的。要不然,我也不能把你领回家啊!亲爱的,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呀?”
刘艳丽呆了好半天,才猛地扑到陈文的怀里。她浑身抖个不停,“你为什么要娶我呀?”
陈文开了个玩笑,“我都干你这么长时间了,再不娶你……”
刘艳丽上来了实在劲儿,“傻子,你愿意干就干呗,你也用不着娶我呀!”
陈文说:“那你不成我的小丫环了吗?”
刘艳丽说:“当你的小丫环怕什么的!只要你喜欢我……”
陈文说:“不开玩笑了。什么丫环不丫环的,将来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但是现在暂时还不行,我不瞒你,我父母嫌你是大集体。你别担心,我正在找人办这个事儿,我估计,下个月,你的工作就能落实了,到那时,我父母就会完全同意咱们结婚了。”
夜里,刘艳丽依偎在陈文的怀里,还在问:“你真的愿意娶我吗?”
陈文说:“我当然愿意了。我现在就是怕你不愿意。”
刘艳丽说:“我怎么能不愿意呢!”
陈文说:“将来和我结婚后,你得要受罪啊,白天你得伺候我,晚上你还得伺候我。今生今世,你要伺候我一辈子,你真的愿意吗?”
刘艳丽幸福得哭了,“伺候你两辈子,我都愿意。”
陈文为刘艳丽要办工作的事儿,刘艳丽不同意,她说:“我不想再上班了。我想去卖化妆品!我有个同学卖化妆品去年挣了五千多。”
陈文说:“是吗?”这相当于他十年的工资。但陈文不想让刘艳丽这么辛苦。
刘艳丽说:“一点都不辛苦。”
陈文还是不同意,最后,刘艳丽说:“你就让我试一次吧!”
化妆品进货要到省城,陈文把刘艳丽送到了火车上。车厢里人挤人,脚都没地方放。
陈文说:“怎么不买卧铺呢?”
刘艳丽说:“我下次买。”
火车快开的时候,陈文下了车,刘艳丽也跟了下来。
陈文说:“你快上去吧。注意点儿行李。”行李里装着不少钱。
刘艳丽说:“没事儿。”她的目光特别深情,陈文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他搂着刘艳丽的肩膀,“说好,就这一次,今后,我再也不让你走了。”
刘艳丽在陈文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上了火车之后,陈文才感觉不对劲儿。刘艳丽满脸是泪,一直用力咬着嘴唇。
陈文对着已经启动的火车大声地喊着:“刘艳丽,你一定要回来。”
刘艳丽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哭。陈文从没见过她这样哭过,也没见过她流下这么多的眼泪。
陈文不由自主地追着火车,火车已经没影了,陈文还在追着。不知为什么,陈文预感到,他可能再难看见刘艳丽了。
果然,刘艳丽走了一个月、两个月,直到两年以后,她还是没有回来。刘艳丽给陈文寄过信,却不告诉他地址。陈文到她家去问,她父母也说不知道刘艳丽在哪儿。刘艳丽在信中告诉陈文,她不配做他的妻子,让他找一个好的。
6
反扒队只抓车上的贼,地上的贼他们不管。但现在车上的贼已经抓得差不多了。郭玺就让陈文去抓地上的贼。
郭玺说:“你看群众来了不少信,都希望你们这些反扒英雄再立新功。”
地上的贼当时对人民群众危害最大的,就是盗窃自行车。
林河市共有三个区。反扒队有三个组,陈文让每个组各负责一个区。一个组不过三个人,要想在全区把盗窃自行车的发案率压下来,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打击车上的贼,反扒队靠威信就够了。打击偷自行车的贼,反扒队的威信毫无作用。盗窃自行车的什么人都有。有的本身就是受害者,因为自己的自行车丢了就去偷别人的。
反扒队打击盗窃自行车的第一天,总共才抓到三个罪犯。这个速度太慢了。抓自行车贼主要方法是蹲坑守候。陈文让反扒队的干警们要多动脑,别傻乎乎地光在那儿守着。
金伟想了一个办法,他借了几辆最容易丢的自行车,放在了案件高发区。金伟带人藏在暗处。犯罪分子不知道这些自行车是诱饵,刚撬开锁,就被摁倒在地。抓到了贼之后,仍然采用贼抓贼的办法。抓住了一个贼,很快就能抓住一帮贼!
贼抓了不少,可损失却难以追回。
当时林河市还没有旧自行车交易市场,贼偷完自行车主要都卖给了废品收购站。废品收购站把收来的赃车都转手卖给了农民。按照法律规定,可以没收农民买的这些自行车,但到农村去起赃简直比登天还难!农民为了保住自己买来的自行车,可以和前来的警察玩命。
黑社会玩命,反扒队可以先要他的命。人民群众玩命,反扒队会赔上自己的命。
警察不怕坏人怕好人。陈文说:“好人我们整不了,我们只能整坏人了。”自行车盗窃案居高不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收赃的。有的废品收购站大白天就敢公开收赃。在林河市能开废品收购站都得有一定的背景。在一个深夜,反扒队突然行动,林河市四个废品收购站的老板,被抓了起来。
社会上很快有了传言,公安局又要严打了。
老板们吓傻了,“这次不会枪毙我们吧!”
都知道反扒队不会枪毙他们,但身处看守所里可不这么想!这些老板和黑社会不一样,他们没吃过苦。在看守所里呆一天感觉比一年还长。进了看守所,他们才知道,自由比钱更重要!
四个老板被抓起来之后,到反扒队来说情走后门的鱼贯而入。无论谁来,陈文都说:“别着急,我们会放的,但现在我们得把材料搞完。”可真把材料搞完,估计没法放了!搞的材料里不只是收购赃车这一项,收铜瓦、收电线多了。看守所里的老板们吓坏了。反扒队这是要往死里整他们!
其中一个老板刘开岩想到了报社的赵克敬。赵克敬给反扒队写过报道,刘开岩认为赵克敬也许会有办法。刘开岩通过关系把赵克敬叫到了看守所,希望他能把自己保出去。
刘开岩说:“只要我能出去,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
赵克敬说:“刘老板,反扒队不要钱。”
刘开岩哭了,“我知道,他们是想要我的命。”
赵克敬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反扒队打击盗窃自行车,主要是想为人民群众挽回经济损失,可现在他们抓住了贼,却做不到这一点。原因就是因为你们把那些自行车全卖给了农民。反扒队没办法把那些自行车从农民手里追回来。”
刘开岩眼睛一亮,“这太好办了。”
刘开岩让家属找到了丢自行车的人民群众,挨个说道:“由于我们不谨慎,收了赃车,使您蒙受损失。现在我们想给您买台新的自行车来表达我们的歉意,您接受吗?”
买新的还有不接受的?全都喜出望外。当然了,接受了新自行车,就要给反扒队写封表扬刘开岩的信!
刘开岩同志犯的这个错误,主要因为贪图小便宜造成的,现在,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已经表达了悔恨之情,我希望反扒队能给刘开岩同志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我相信,刘开岩同志将来决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这样的错误今后求他犯,估计也不会犯了。一台新自行车相当于收十台赃车获得的利润!赔了大钱还得面临着牢狱之灾,这样傻事谁都不会做了。
赵克敬把这次行动写了篇很长的通讯,把反扒队热烈地歌颂了一番。但陈文看过通讯却吓出一头冷汗。
陈文说:“大哥,这个事儿不能宣传。”
赵克敬说:“为什么?”
陈文说:“那些老板最后全都取保候审了。这就等于放了一样。”
赵克敬说:“放了就放了呗,怕什么?”
陈文说:“这些老板涉嫌买赃卖赃都够判了,把他们放了,违背法律!”
赵克敬说:“不放他们,他们也不会拿钱给群众买自行车!”
陈文说:“所以,我们这是在拿法律做交易。”
赵克敬说:“做交易就做交易呗,这个交易做得好啊!”
陈文说:“好是好,但不能宣传。”
陈文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赵克敬,“现在公安厅正在搞执法大检查。”
赵克敬看了看,“操,感觉力度不小啊!”
陈文说:“这次以法治警特别狠,我们治安科已经抓起来好几个了!”
赵克敬说:“是吗?那你们刑警队没事儿吧!”
陈文叹了一口气,“现在还不好说!”
7
陈文走进了胡建伟办公室,像是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胡建伟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整的你?”
陈文说:“我吓得呗!”
陈文毕恭毕敬来到胡建伟面前,掏出了香烟,并殷勤地点上。
胡建伟说:“别整出这副奴才样,陈文,明告诉你,这次没抓你,你就偷着乐吧!”
陈文说:“我知道,我知道。”
胡建伟说:“你回去吧,金伟的事儿,我们还在调查中,我不会向你透露任何情况的。”
陈文说:“我明白,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反映一下金伟的新问题。”
胡建伟狐疑地看着陈文,陈文不动声色地把金伟在这次打击盗窃自行车中的表现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胡科长,我觉得,这件事儿,你应该好好查查金伟,他这是拿法律做交易。”
胡建伟笑了,“你别跟我整节目了。金伟如果全是这样的事儿,我们检察院不仅不抓他,我们还得向他学习呢!”
陈文说:“据我了解,金伟除了这样的事儿,也没有别的事儿啊!”
胡建伟不耐烦了,“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我上午还不少事儿呢!”
陈文赖着不走。这次来,他要搞清检察院查金伟的具体原因。
见陈文胡搅蛮缠,胡建伟走过来把陈文铐在了椅子上,拿起床上的棉被,蒙到了陈文的头上。
胡建伟对着陈文的头打了几拳。他抬起腿,陈文捂着自己的老二,胡建伟踢在了陈文的左腿。
胡建伟说:“你要是再在我这儿装李玉和,小心,我把你变成王连举。”
8
陈文说:“师傅,检察院要收拾你,肯定是因为刑讯逼供。”
陈文把胡建伟对自己的暗示,详细地说了一遍。金伟像是没听见,呆坐在椅子上默默地抽着烟。
旁边的郭玺反复问陈文,“胡建伟用棉被蒙住脑袋打你,还说把李玉和变成王连举,是这些吗?”
陈文点了点头。
郭玺转身问金伟:“你都对谁这样了?还有印象吗?”
金伟说:“那可太多了。”
郭玺又问陈文,“你再好好回忆一下,胡建伟还对你做什么了?”
陈文用力想了想,“他踢我来的,但没踢我老二,踢在了我的腿上。”
郭玺说:“哪只腿?”
陈文说:“好像是左腿。”
郭玺说:“你别好像。”他拿棉被蒙在了陈文的头上,模仿着胡建伟踢陈文。
陈文找回了感觉,“是左腿没错。”
郭玺对金伟说:“你好好想想,你把谁的左腿给踢坏了?”
金伟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些年,金伟打人无数,踢人无数,想不起来很正常。
陈文说:“师傅,你不用想了,我去想想办法吧!”
金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陈文的跟前,抓住了陈文的手,“那就多拜托了。”
陈文的眼眶一酸,差点湿润起来。他赶忙踢金伟一脚,“看你这个熊样,还我师傅呢!检察院不是还没抓你吗?你硬实点儿!”
金伟说:“放心吧,我肯定硬实。”
郭玺对金伟说:“你先回去吧,记住不能喝酒了。”
金伟说:“我记住了。”
金伟走了以后,郭玺的眼睛湿润了,他掩饰住,问陈文:“你打算怎么办?”
陈文说:“我去找何涛问问。”
郭玺愣了一下,“这……合适吗?”
陈文说:“大哥,你别担心,我就是问问他,别的我什么都不做。”
郭玺内疚地说:“当时金伟要毙他,都怨我给拦住了。”
陈文说:“大哥,这个事儿不能怨你。现在不光是何涛一个人,就是毙了他,金伟这一劫也躲不过。”
郭玺说:“我知道。但是……咳,不说了,老弟,找何涛你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能和他动武。检察院要是再把你盯上,咱们刑警大队就得关门了。”
9
何涛两年前被判处无期徒刑,服刑期间,他往肚子里吞了两枚铁钉,现在被保外就医。由于他帮助检察院破了几起警察刑讯逼供案件,检察院对他很照顾,住在医院里就和住在家里差不多。
何涛一个人住在老干部病房里,窗外射进的阳光正好照在何涛的脸上。
陈文说:“你这儿一点都不挡光,比我家都好,现在这个时候,我家已经没阳光了。”
陈文把买来的补品放在了床头。
何涛下地把椅子给陈文搬过来,“陈哥,你来就来呗,怎么还买东西呢?”
陈文从兜里掏出了五十块钱,“本来金伟也要来,但来的时候,赶上单位有事儿。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陈文把钱递给了何涛,何涛把钱又塞进了陈文的兜里,“金大哥的钱,我哪敢要啊!”
陈文说:“你就收下吧!”说着,还要往外拿。
何涛按住陈文的手,“陈哥,我对天发誓,金伟的事儿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和检察院说的事儿,都是治安科的。你们刑警队,我一件都没说。”
陈文掏出钱放在了床头,“那我代表刑警队在这儿谢谢你了。”
何涛明白陈文是想让他说出,是谁把金伟告发了。但他不想说,“陈哥,你去问检察院呗!你和他们那么好。”
陈文说:“我再好也没有你和他们好啊!”
何涛说:“好什么呀?他们也是利用我,就像过去你们利用我一样。”
陈文为何涛点燃了一支香烟,开始忽悠他说:“你别为难,我已经知道是谁告金伟了。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劝劝他,都过去的事儿了,他把金伟告进了监狱,他能得什么好啊?”
何涛说:“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但他不听啊!”
陈文说:“他那个左腿治病一共花了多少钱哪?”
何涛说:“没多少,也就是两千来块钱。”
陈文说:“我们拿五千,你帮个忙交给他呗!”
何涛说:“你直接给他多好。”
陈文说:“他够呛能给我面子!”
何涛说:“能!他肯定能!老六对你印象挺好的!”
10
“原来是老六。”金伟想了起来,“他妈的,当时我把他踢坏了,还好心领他去了医院。”
陈文说:“正因为你领他去了医院,检察院才有了证据。”
金伟跺了一下脚,“这个王八蛋,没想到,他还能去告我。”
陈文说:“肯定是何涛在背后捅的。师傅,现在你自己可不能去找老六。”
金伟说:“我知道。这个事儿,就完完全全委托了你。现在我回去筹钱。”
陈文说:“钱的事儿你先不要考虑。队里已经有了安排。”
金伟在刑警队搞案子是扮黑脸。他不打,别人也得打。他打人完全是工作需要。
陈文把情况向曹凯和郭玺做了汇报,“这笔钱,我建议由大队出!”
曹凯皱起了眉头,“出倒是可以,问题是怎么下账啊?现在可不比从前,拿个饭费票子就可以冲账。治安科这次出事儿,本身就有小金库问题。”
郭玺也说:“这个钱确实不能由单位出。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不能再去找麻烦。”
曹凯问陈文:“需要多少钱?”
陈文说:“开始我说了五千,但我和老六个人关系不错,估计用不了这么多,两千就差不多。”
曹凯说:“差不多不行。既然说好五千,就给他五千。下午,我开个会,全大队集资。”
郭玺说:“不能集资,我们这不是破案买线索,万一让检察院知道了,又是事儿了。这样吧,五千块钱,我先垫上。”
曹凯说:“你哪来这么多钱?”
郭玺说:“我回家想办法。”
曹凯说:“想个屁办法。不行。这个钱,由我解决。”
郭玺说:“我和金伟过去一直是搭档,我们俩始终我唱白脸,他唱黑脸,现在他出了事儿,本来就应该由我来承担。”
陈文说:“什么承担不承担的,要你这么说,他还是我师傅呢!大哥,现在没时间掰扯这些了,这样,我拿两千,你和曹队一人一千五。”
三个人吵吵了半天,最后总算达成协议,陈文拿一千,曹凯、郭玺各拿两千。
陈文回家取钱的时候在走廊里碰到了局长罗浩然。罗浩然让陈文开车拉着他来到了张霞的单位。张霞从存折里取三千块钱交给了陈文。
陈文说:“不用。”
张霞说:“本来你们局长想要全拿,但小陈,现在吧,我只能拿这么多了!”
11
刘铁军死前让刘艳丽转给陈文一个木箱子,里面全是钱。这笔钱陈文曾让刘艳丽带走去买化妆品,但刘艳丽只是把人带走了,钱全留在了箱子里。
陈文打开箱子取出了钱,装进了书包里。见老六之前,陈文又回到公安局把曹凯、郭玺的那四千还给了他们。他说:“钱,罗局已经解决了。”
陈文来到了罗浩然的办公室,把三千块钱放在了罗浩然的桌子上,“老六和我个人关系不错,他已经托人说,钱他不要了,只要金伟给他道个歉就行。”
罗浩然说:“只要他不追究金伟,我去给他道歉都行。”
陈文说:“你不用去。这个事儿,咱们属于暗中私了,怕检察院……”
罗浩然说:“只要老六不告金伟,检察院的工作我去做。”
陈文说:“那就好办了。”
罗浩然反复嘱咐陈文,“见到老六,一定要多说好话。可别学治安科陈福利把告状的都给打了。”
陈文说:“罗局,你放心吧!我们刑警队不会再打人了,今天上午开会的时候,队里已经做出决定,今后宁可不破案,也决不能对犯人动一指头。”
罗浩然点了点头,“你们这个提法很好,你回去让郭玺整个材料报上来。”
陈文走到了门口,罗浩然又把陈文叫了回来,“这些钱你先拿着。老六不要也得硬塞给他!”
罗浩然把钱塞进了陈文的兜里,伤感地说:“你们刑警队不能再出事儿了,治安科昨天晚上又被抓起来两个!”
陈文安慰罗浩然:“罗局,别太上火,这次不光咱们林河,我们同学给我打电话,他们北南市光一个分局就抓起来九个。”
罗浩然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你赶紧去吧!记住,要多说好话。”
陈文回办公室取书包时,碰到了金伟和王荔。他们也拿着一个书包。
王荔打开了书包让陈文看了一眼,“这是五千。”
陈文说:“嫂子,你哪来这么多钱?”
王荔没吱声。
金伟小声地对陈文说:“她妈把房子押给别人了。”
陈文说:“净胡闹。这么干,将来你岳母住哪儿?”
王荔说:“没事儿,我妈先住我那儿!”
金伟说:“想卖我的房子,但卖不了这么多钱。”
陈文说:“压根儿就不用你们卖房子,钱都有了。”
陈文打开了自己的书包,让他们看,“这一共是八千。打死老六他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金伟说:“你和曹队、郭玺拿的?”
陈文说:“我们谁都没拿。”
陈文向王荔解释说:“金伟这个事儿完全因为工作。这笔钱已经由单位出了。”
王荔很高兴,“真的?”
陈文说:“嫂子,你放心吧,老六这个事儿,已经摆平了,我现在把钱给了他,这个事儿就彻底过去了。”
12
严打过后,社会上一片祥和。大流氓抓的抓,毙的毙,剩下的小流氓大都看清形势做起了买卖。
老六在市中心开了个“振兴中华修理厂”。来之前,陈文特地在自己摩托车的轮胎上扎了个眼。陈文把摩托车推到了修理厂。
老六见陈文来了,急忙告诉徒弟,“别的活放下,先把陈哥的车整好。”
老六把陈文让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面有办公桌、沙发像个科长办公室。
陈文说:“你这里赶上我们机关了。”
老六说:“陈哥,不瞒你说,我最羡慕你们坐机关的人了!”
陈文说:“你没在机关呆过,一点意思都没有。跟你做买卖没法比。”
不一会儿,小徒弟进屋说:“陈哥的摩托车修好了。”
陈文把手塞进兜里,“多少钱?”
老六说:“什么钱不钱的?免费。中午我还要请你喝酒呢。”
老六让徒弟到饭店里买了几个硬菜回来。陈文首先为老六倒满了酒。
老六说:“陈哥,怎么能让你给我倒酒呢!”
陈文说:“你请我吃饭,我给你倒酒不正合适吗?”
陈文不仅倒了酒,还给老六点了烟。
老六吐着烟圈,回忆着陈文第一次向他买线索的往事,“陈哥,那时,我就看出你是个实在人。要不然,我至少多要你五十块。”
陈文说:“你没要我那五十块就对了。老六,那五十现在变成五千了。”
陈文把随身携带的书包放在了桌子上,老六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谁告诉你的?”
陈文说:“中午本来金伟要亲自过来给你当面道歉……”
老六说:“不用道歉。”
陈文打开书包,“你用不用点点?”
老六把书包推给了陈文,“钱我不能要。”
陈文说:“这是给你的医药费。”
老六说:“没有医药费了。当时,金伟已经给我拿了。”
陈文说:“是吗?那他可能忘了,这样,这些钱就当营养费了。”
老六说:“你看我这样的像缺营养吗?”
陈文估计老六可能是嫌少,他咬了咬牙,“那这样吧,我另外再给你拿三千。老六,这一共可是八千。不少了!”
老六笑了,“陈哥,你是不是以为我没见过钱哪?”
老六转身打开了保险柜,“这里有一万,陈哥,你都拿走。”
陈文说:“老六,你这是干什么?”
老六说:“干什么?干你们警察!”
老六说话的声音很大,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陈文赔着笑脸,“六哥,别听别人架拢……”
老六冷笑起来,“没人架拢我,你不要以为是何涛在背后指使我。我告诉你,把你们警察送进监狱是我最大的快乐。”
陈文没了笑容,冷冷地看着老六。
老六指着陈文,“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现在不怕你了。我老六响应邓小平的号召,已经富起来了。我有钱了!你这个熊样的,还想用钱来贿赂我,想什么呢?告诉你,别说你给我钱,就是我给你钱,我也要让你们警察尝尝进监狱的滋味。”
陈文控制住自己,让脸上再次堆满笑容,“六哥……”
老六说:“别六哥了,陈文,你照镜子看看自己,你现在的笑难看死了。你们警察根本就不会笑,别在这儿假笑了。”
陈文继续笑着,“六哥,你听我说……”
老六做着手势,“别说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你是不是以为你和我关系不错啊!别自作多情了。陈文!咱们什么关系你知道吗?何涛和我说了,我觉得非常准确。你们警察和我们是阶级关系。”
13
陈文说得很委婉,金伟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王荔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陈文心里很难受,这样的结果,他没法安慰王荔。金伟倒已经想开了。
金伟说:“老弟,刚才你去的时候吧,我还想把你找回来呢!我想明白了,这个钱不能给老六。现在老六不要正合适。”
陈文和王荔都不解地看着金伟。金伟解释说:“给了老六,老六不告我了,那别人听说了也来向我要,怎么办?这次局里给我拿了,下次呢?就算下次局里还给我拿了,那下次的下次呢?五千五千的要,老弟,咱们趁啥呀!我一年都挣不了一千。拉倒吧,一分钱也不拿了!能怎么的,操,最多关我三年到头了。”
王荔打了金伟一拳,“关你三年,我怎么办哪?”
金伟说:“你可以去看我呀!”
金伟的神态不像开始那么沮丧了,完全恢复到原来的模样。他说:“徒弟,我为什么想花钱平事儿,我不是怕坐牢,我是可惜我这个工作。”
警察被判刑,将自动被开除。
金伟说:“现在,我想开了。工作没就没吧。当警察不就是为吃口饭吗?要是把钱都花光了,我连饭都吃不上了。”
陈文想想也是。
但王荔仍然眼泪不停地流着,“你不当警察,那些坏人还不得把你打死!”
金伟说:“笑话,我不当警察了,我徒弟还不当警察啊!只要我徒弟在……”
陈文对王荔激动地说:“你放心吧,我陈文即便不当警察了,我师傅也决不会挨欺负的。谁敢动我师傅一根毫毛,我整死他。嫂子,你现在别太悲观了,刚才咱们说的这些都是最坏的情况,现在我们局长正在和检察院、法院的领导沟通,争取不判实体刑!”
王荔说:“什么意思?”
金伟说:“就是缓刑。把我判了,我也不用进监狱。只是工作没了。”
王荔说:“工作没就没吧,只要不进监狱,我们就烧高香了。”
14
陈文把胡建伟、丁玉贵让进了刑警队的小会议室。他买来好烟好酒好茶殷勤地伺候着。丁玉贵坐在沙发里发了一通感慨,“两年前,我们三个人就在这里讨论如何收拾罪犯,现在呢,我们来讨论如何收拾警察了。”
胡建伟说:“别整没用的了,你赶紧说正事儿吧!”
丁玉贵说:“我能有什么正事儿?现在正事儿都在你们检察院呢!哎,这次你们打算抓多少警察啊?”
胡建伟说:“你以为我们愿意抓啊?”
丁玉贵说:“当然愿意抓了,这是你们的工作成绩啊!”
胡建伟把一个纸团扔向丁玉贵,“你个老鸡巴灯,少他妈的放屁!”
丁玉贵捡起纸团又扔向胡建伟。胡建伟没防备,纸团打在了他的眼睛上。胡建伟起身奔向丁玉贵。
陈文急忙抱住胡建伟:“算了算了。”
胡建伟说:“你起来,我他妈的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陈文说:“大爷,你就收拾我吧!”
陈文说得满脸悲伤,胡建伟平静下来,他拍了拍陈文的肩膀,“别紧张,我们刘检都已经给我指示了!”
金伟的案子不归公安局,陈文没有话语权。他只是不停挨个点烟,挨个倒着茶水。
丁玉贵说:“你不用忙乎了,你坐下吧!”
陈文说:“不用,我站着行。”
丁玉贵说:“你来回走,整得我直眼晕。”
陈文坐下来,听着他们俩讨论。
丁玉贵的态度开始很明朗,“反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儿,到时候,我就判缓刑了。”
胡建伟皱起了眉头,“要不少判点儿不缓刑怎么样?”
陈文急了,“不是说好缓刑吗!”
胡建伟说:“现在情况有了变化,何涛和我说,如果只判缓,他们会向省里写举报信。”
陈文说:“写就写呗!”
胡建伟说:“那样的话,省里可能会派督导组。实话告诉你,省里对我们的工作不是很满意,你自己算一算吧,我们一共才抓了几个人?刑警队到目前,就只有金伟一个人。”
丁玉贵也感到了为难,“省里对我们法院其实也有想法。”
陈文再次分别给丁玉贵和胡建伟点烟,他们俩手里的烟其实还没抽完,但见陈文的手哆哆嗦嗦的样子,就把手里的烟掐灭,重新点燃了。
丁玉贵说:“何涛这次在背后没少使劲儿啊!”
胡建伟说:“我要是不压着,这小子早就捅到省里了。他妈的,你看他长得像个人似的,这个逼养的最坏。金伟这个事儿全是他在背后捅的。”
丁玉贵埋怨陈文,“当时你们要是听我的,把何涛毙了,哪还有这么多乱子。”
陈文说:“毙了何涛,弄不好还得有刘涛、王涛。何涛和老六说,他们与我们是两个阶级。都阶级仇恨了,毙得过来吗?也怪,他们怎么不恨你们法院、检察院呢?”
两个人被陈文说得面面相觑。
胡建伟说:“老弟,别有这么多感慨了,反正,我和法院就是这个意见了。不缓刑,少判点儿!”
陈文不高兴了,“你们都有这个意见了,还找我商量什么呀?”
胡建伟说:“你得要做好金伟的思想工作,好好配合我们,千万别像你们治安科那些人,到了检察院还跟我们拍桌子!”
陈文说:“你们这个意见,我们罗局知道吗?”
胡建伟说:“应该是知道了。”
陈文说:“他同意了吗?”
胡建伟苦笑了一下,“老弟,现在不是严打了。他同不同意,都得按照我们的意见来。”
陈文说:“是啊,我忘了你们现在已经是祖宗了!”
15
金伟上楼梯时摔倒了。他的枪从腰里掉了出来。按理说,不应该。他的枪平时别在枪库里。枪库是王荔用鹿皮手工缝制的,既结实又漂亮。金伟怕把枪库没收,就提前送给了陈文。他只把枪别了在腰里。
金伟佩带的还是罗浩然送给陈文的那把七七式手枪。七七式手枪有个特点,搂一下扳机前面的铁环,子弹能够自动上膛。这样的设计为的是在突发情况时,一只手就可以完成全部击发动作。这是很先进的,但这种先进有个潜在的危险,就是容易走火。当然,事先给枪支推上保险,就不会走火了。可在那个年代的林河市,随时都可能面对罪犯的枪口,所以,一线警察都有枪支不推保险的习惯。换成其他枪支,只要子弹没在膛里,也没什么事儿,但七七枪能够自动上膛就很容易出事儿了。
枪落在地上时真的走火了!
子弹射入了金伟的肚子里,疼得金伟趴在地上大声地喊叫。
金伟被送到第一人民医院。开始公安局想把他送往省里,但大夫说车上这么颠簸很容易死在路上,不如先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
枪口在肚脐的左下方,拍X光片已经看到了弹头所在位置,可大夫打开金伟的腹腔,找了半天竟然没找到,最后只好又匆匆缝上。
这么一折腾,金伟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金伟苏醒过来之后,陈文安慰他说:“等你的病情稳定些,马上送你到省里的医院。”
金伟说:“算了吧!”
陈文说:“都联系好了,到了省城你就没事儿了。”
金伟说:“要是没事儿不就好了吗?”
陈文说:“师傅,别乱想了。你这个样子,检察院现在不会抓你了。”
金伟说:“现在不抓,不等于永远不抓啊。徒弟呀,如果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我觉得,也挺不错啊!”
陈文的眼泪出来了,“师傅,你可不能这么想啊!”
金伟说:“你看你这个熊样,怎么还哭了。徒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已经死过一回了。他们给我做手术的时候,我的大脑有一阵子很清醒,我能感到,我已经奔向死亡了。那时,我吓坏了,我心想,这下不拉鸡巴倒了吧!但奇怪的是,我很快就不那么害怕了,我的身体突然变得非常非常舒服。我感觉像是走进了一条大道上,大道直直地通向很远很远的蓝天。那之前,我怕得要死,但当我来到这条大道时,我一点都不害怕了!真的,我没有了痛苦,没有了恐惧。我沿着大道开始是慢慢地走,后来,我就开始跑,我跑啊,越跑越快!但是他妈的,正当我就要跑进那片蓝天里时,这帮逼大夫又把我拉回来了!”
金伟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态有点像庙里的菩萨。
陈文说:“师傅,子弹是不是打进你的大脑里了,我怎么感觉你的精神有问题呢?”
金伟说:“我的精神一点问题都没有。相信我,这辈子我都没有现在这么清醒。不要再救我了。把我救过来,还得送我进监狱,何苦呢!你师傅我在社会上是有头有脸的,操他妈的,我不能让那帮流氓瞧不起呀!徒弟,我现在要是死了,我的人生也算是完美谢幕了……”
陈文说:“师傅,别说了,休息会儿吧!”
金伟伸出手抓住陈文的胳膊,“老弟,我万一死了,你得帮我去反映反映。我有两个要求:第一,让我上一回报纸!第二,把我的骨灰盒放进烈士陵园里……我这些要求太过分了是不是?徒弟,求求你,向组织为我争取一下吧。不行,你就跟组织说,我是少数民族!党对少数民族是有政策的!”
16
金伟不是少数民族,陈文早就知道,但金伟的妻子王荔是,陈文在金伟死后准备火化时才知道。
王荔这个民族有个迷信说法,人死后身上不能有金属。她让陈文帮着把子弹从金伟的身体里取出来。
陈文找到了刘长水。刘长水不想在金伟的身上动刀。陈文反复恳求,刘长水才勉强答应。他让陈文跟着一起忙乎。
在法医室的解剖台上,金伟的尸体刚摆好,陈文就受不了了。刘长水把金伟的肚子打开后,各种器官裸露出来,陈文看不下去了,偷偷地闭上了眼睛。
刘长水只好说:“你出去在走廊里等着吧!”
陈文在走廊里不停地来回走动着。他的脑海里仍然是金伟肚子里的器官。
为了不再想这些器官,陈文就回忆金伟活着时的种种往事。可想着想着,他就想到了金伟身上的那颗子弹。想起子弹,就想起了发射子弹的枪。想起了枪,陈文心里更难受了。
抓马刚时,金伟让陈文开枪打马刚的腿,但陈文却一枪打了金伟的腿。
陈文有了七七式手枪,金伟要换着带几天。几天之后,金伟还给陈文时,陈文却大度地说:“你是我师傅,你就带着吧!”
万万没想到,正是从这支枪射出的子弹要了金伟的命!
陈文一边踱着步,一边叹着气,“师傅啊师傅,你怎么这么倒霉呢!”
刘长水费了半天劲儿,总算找到了那枚弹头。他拿出来,让陈文看。弹头已经变形了。
刘长水说:“怪不怪,我在骨盆里找到的。”
陈文心里咯噔一下,当初他把马刚打死,弹头也射进了骨盆。
陈文把弹头握在手里,身体不停地颤抖。
刘长水推了陈文一下,“走吧,咱们出去吃点儿饭!”
刘长水每次解剖完尸体都愿意吃点儿下水。在饭店里,陈文替刘长水点了肚丝、炒肺片和熘肝尖。上次,解剖完马刚,陈文记得刘长水就点了这些菜。
陈文点完菜,刘长水问他,“这些你能吃下去吗?”
陈文说:“我是给你点的,我吃不下去。”
刘长水说:“我也吃不下去。”
刘长水只点了个炸花生米。
陈文给刘长水的杯子里倒满了酒。
刘长水把第一杯酒倒在了地上。他嘴里小声地念叨着:
“金伟,我的好兄弟,你的胃你的肝我都看过了,还都挺好的,没问题,你到那边之后,还可以接着喝。过去咱们爷们每次喝,你都得把我喝吐拉倒。今天呢,虽然你不陪我了,你放心,我保证还是一直喝到吐。”
刘长水有点酒量,喝到吐的话至少都得半斤以上。但这次半两不到,他就不行了。陈文扶着刘长水站在饭店外的围墙下,哇哇地吐着。刘长水没吐完,陈文也跟着吐了起来。
两个人吐得满墙都是。他们俩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吐的都是胃里的酸水。最后,他们俩吐得一点劲儿没有了,先后坐在了地上。
夜风吹来,他们的头发一根一根地竖立起来。饭店门上的四个幌随着风不停摇曳着,就像坟头上的小花圈。
17
林河市的烈士陵园最初是为苏联红军建立的。日本投降后,林河市有不少日本人已经跑进山里准备与红军打游击战。他们躲进了一个山洞里。红军派出了代表进入洞里告诉他们,天皇已经宣布投降了,你们出来缴枪吧,我们送你们回去。日本人把代表杀了,撇出了洞口。进到了山里围剿的红军没有重武器,只能硬往里冲。洞里的一百多日本人死了,红军最后也死了将近二百人。
为了纪念这些苏联红军,林河市政府修了一座烈士陵园,把他们的遗体埋进了陵园里。后来,中国烈士的遗体也埋了进去。
在陵园西北角有一个专为警察烈士设立的区域。前些年,由于林河市特殊的治安状况,每年都有警察牺牲成为烈士。
过去的烈士埋的是尸体,警察的烈士是安放的骨灰。
周围是连绵不断的群山,山上是高大挺拔的松树,能长眠于此,人生也算是有了满意的归宿。
陈文把金伟的骨灰盒放在了一个显眼的位置上。来的时候,他带来了两瓶酒。陈文掏出酒准备放在骨灰盒的旁边时,郭玺对陈文说:“有点不严肃。咱俩还是把酒喝了吧!”
陈文和郭玺坐在台阶上,慢慢地喝着。每次喝之前,都先把酒倒在金伟的照片前。郭玺、陈文谁都没说话,他们只是默默地喝着。
把骨灰安放在陵园里应该是很隆重的,过去都要举行仪式,但金伟的烈士称号现在还没批下来,他们只能先偷偷地把骨灰盒放在这儿。
郭玺问陈文:“称号能批下来吧?”
陈文说:“没问题。胡波把材料都报上去了。”
陈文没说实话,这件事儿,他还没和胡波说呢。过去林河市死的那些警察大都评为了烈士,陈文以为金伟也没问题。
申报烈士过程挺复杂,不像陈文想的那么简单。
陈文找到胡波说这件事儿的时候,胡波火了,“你们已经把金伟的骨灰盒放进了烈士陵园里?”
陈文说:“早了点是不是?”
胡波说:“什么早了点呀,金伟根本就进不去。”
陈文说:“金伟是少数民族,不是应该照顾吗!”
胡波都被陈文说乐了,“他都已经死了,你还帮他装少数民族。他的档案我早就看过了。他不是!”
陈文说:“不能吧!”
胡波说:“什么不能,你赶紧去把他的骨灰盒拿出来。”
陈文说:“先往上报一报呗。市里我找人去做工作。”
胡波说:“你个老外,烈士不是市里批,是省里批的。”
陈文说:“那我到省里……”
胡波说:“行了,行了。陈文,你别磨叽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局里早就做工作了。金伟死之前都要抓他了,他能评上烈士吗!另外,你知道吗,检察院对他的死有看法。”
陈文说:“什么看法?”
胡波说:“怀疑他是自杀!”
陈文愣住了。
胡波说:“哪怕金伟是在追捕罪犯的途中,不小心卡倒摔死了,他都够烈士,现在他是自杀……”
陈文火了,“他不是自杀!技术科都出结论了,是枪支走火。弹口的位置你知道在哪儿吗?”
陈文用手着急地比划着,“自杀的话,根本就打不到。纯粹是意外。”
胡波说:“上次你一枪把马刚打死了,就说意外,这次还是意外,哪来那么多意外?”
陈文说:“本来就是意外嘛!”
胡波说:“咱们是警察,老出意外,别人根本就不信。这件事儿,罗局已经交代了,金伟死在了工作岗位上,按照规定可以给他定个工伤。但现在你要是老乱整,很可能他连工伤都定不上。老弟,听我一句话,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们当警察的一定要小心!”
18
金伟死之前有两个心愿,一是进烈士陵园,二是上报纸。进烈士陵园没戏了,陈文就打算把金伟弄上报纸。但胡波让他小心,他又怕上了报纸给金伟添麻烦。金伟如果真的连工伤都定不上,这一辈子警察当的就太失败了。可是,不上报纸,陈文心里又堵得慌。他找到了赵克敬商量这件事儿。
赵克敬说:“你师傅要求必须上哪个版面吗?”
陈文说:“没有。只要能上报纸就行。”
赵克敬说:“这就好办了。咱们不写通讯,这样的文章就没人来审查了。”
陈文说:“不写通讯那写什么呀?”
赵克敬说:“写散文哪!散文属于文学,我给你登在报纸的副刊上,无论谁看了都不会有想法的。这样吧,你抓紧时间写一篇怀念金伟的散文。”
陈文说:“我不会写啊!”
赵克敬说:“没关系。你先写,到时候,我帮你改。”
陈文回去绞尽脑汁地写了好几天也没写出来。起初,他是想模仿书上的散文,写风怎么刮,雨怎么下。但模仿之后,那些美丽的形容词,他一个也用不上。赵克敬着急了,打电话问他写得怎么样了。陈文只好实话实说。赵克敬说:“你只管写具体事儿,其他的,我来给你写。”
具体的事儿就好写了。
陈文用了一个晚上,写了篇名为《我的师傅》的文章。
赵克敬看完之后,说:“你看你一点都没写你师傅工作上的事儿!”
陈文说:“我师傅不是有问题吗?我不敢直接写。”
赵克敬说:“你不直接写就对了!陈文,你很有文学天赋啊!”
赵克敬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眶竟然湿润了。
陈文糊涂了。
赵克敬又看了一遍,指着文章,说:“你虽然没写你师傅怎么去抓的人,怎么去审的案子,但是,读者全能看出来,这比你直接写更感人。”
赵克敬摘下眼镜,拿出手绢擦了擦眼睛。
陈文说:“是不是你对金伟熟悉啊,所以你才感动啊?”
赵克敬摇了摇头,“实话跟你说,我熟悉的那个金伟我并不喜欢,我感觉他像个土匪。但你笔下的金伟是个了不起的警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陈文,不看你的文章,即使和你们有了这么多的接触,我对你们警察也是不了解啊!但通过你的文章……”
陈文说:“大哥,你别忽悠我了!我连什么风啊雨啊都不会写。”
赵克敬说:“会写风会写雨的多了,但会写事儿会写情的太少了,老弟,我没忽悠你,你写得确实太感人了!”
19
当时林河市没有公墓,人死后骨灰盒都放在火葬场的一个存放处。这里不像烈士陵园有专人管,谁都可以进进出出。
几年前,有个警察的骨灰盒被砸碎了,里面的骨灰被洒得到处都是。从那之后,警察的骨灰盒都不敢往里放了。但不放这里,骨灰盒放别的地方同样不安全。
在林河市,当不上烈士,警察就意味着死无葬身之地了!
陈文把金伟的骨灰盒从烈士陵园取出来,最终埋在了郊外的一个果园里。这里属于军马场管。王荔的父亲是军马场的领导,金伟睡在这里,估计是很安全的。
金伟上报纸这天,陈文买了一百张。郭玺开着212吉普车,拉着陈文来到了军马场的果园。
骨灰盒安放的地方,已经树起了一块石碑。上面有一行字:
共产主义战士金伟同志永垂不朽
郭玺说:“谁给他写的?”
陈文说:“他岳父。”
陈文把厚厚的报纸,整齐地码放在共产主义战士金伟同志的墓碑前。
陈文小声地说:“师傅,总共是一百张。不信的话,我现在给你再数一遍。”
郭玺说:“不用数了,寄给他,让他自己数吧!”
陈文把一瓶白酒倒在了报纸上,郭玺用火柴点燃了。
报纸在火光中渐渐地变成纸灰时,陈文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对郭玺说:“大哥,咱们这么干是不是不对?上坟烧报纸,这不是糊弄鬼吗?”
郭玺急忙捅了陈文一下:“小点儿声,别让金伟听见。”
第八章
1
向遗体告别时,狮子一直趴在金伟的身边。等遗体被推到火化炉前,狮子睁着凶恶的眼睛,挡在了前面。谁都不敢靠前,陈文过去摸着狮子的脖子,趁它不注意,一把扛起了狮子往外走。
狮子还算客气,没咬陈文,它趴在肩膀上不停地低吼着。那声音像夜晚有个孩子在呜咽。
陈文把狮子带回了家,开始狮子不吃不喝,几天就瘦成了皮包骨。最后陈文也陪着它不吃不喝。每到吃饭的时候,陈文和狮子坐在桌子前,大眼瞪小眼。两天以后,狮子大概可怜陈文了,主动喝了一小盆汤。
每天晚上,陈文与狮子都是同吃同住同方便。睡觉前,陈文领着狮子来到屋外的院子里。陈文象征地撒泡尿,狮子则是真正又拉又尿。
夜里,陈文睡在床上,狮子睡在地上。有时陈文从梦里醒来,能看见狮子正凝视着窗外。
黑暗中,狮子睁着圆圆的眼睛,射出了忧伤的眼光。
2
从刘艳丽走了以后,两年多来,陈文回到家里基本上不怎么说话。父母尽管每天仍然像对待祖宗似的伺候陈文,但陈文除了必要的问候外,始终不说多余的话。特别是狮子来家后,陈文的话更少了。这个星期天从早晨到晚上一句话也没有。
吃饭的时候,王美兰生气地说:“儿子,你这条大狮子狗今天还叫唤了两声呢。”
陈文笑了笑,还是没有吱声。
陈楚良给陈文倒了一杯啤酒,神秘地说:“李建斌不是被枪毙了吗?你猜我们厂现在谁当财务科长了?刘新民。”
陈文说:“是吗!”
王美兰高兴地说:“啊呀妈呀,我大儿子今天总算张开口说话了。”
陈文说:“我又不是哑巴。”
陈楚良说:“刘新民当了科长对我还像以前那么客气。”
陈文说:“怎么让他当科长了?”
陈楚良说:“他是文革前大学生!整不好,我看他将来都可能当厂长!”
陈文说:“那他还挺有出息呢!”
陈楚良点了点头,说:“反正,他是比我强啊!”
平时吃饭的时候,狮子就趴在桌子旁边,等着剩菜剩饭。
王美兰给陈文的碗里夹了菜,又给地上的狮子,扔了一块骨头。狮子张开口利落地叼在了嘴里。
王美兰对陈文说:“今天,你猜我在商店里碰到谁了?于香。”
陈文说:“你怎么碰到她了?”
王美兰说:“她去买肠,她女儿喜欢吃,说让给她往省城捎点儿。”
陈文说:“这么远,捎到不得臭了?”
王美兰说:“臭不了。她买的是风干肠。”
陈文说:“啊,风干肠还行。”
饭快吃完的时候,陈楚良忽然说:“上次到咱家来的那个小刘,原来是刘新民和于香的女儿,我才知道。”
王美兰说:“那个小刘不知道有没有对象,现在看呢,我觉得她还真挺不错。”
陈文笑呵呵地说:“不错什么呀!她比我大你忘了。”
王美兰有些不自然。
陈楚良接过了话,“不就大几天吗?我看行。”
陈文仍然笑呵呵地说:“行什么呀,她没文凭!”
老两口被卷了面子,不知说什么好。
陈文殷勤地给父母倒酒夹菜,忙乎完之后,他站起身,向外走。
王美兰说:“你干什么去啊,你还没吃完呢!”
陈文说:“我不吃了。”
王美兰在陈文的背后生气地比划了一下,像是要给陈文一拳。
狮子看见后,恶狠狠地瞪着王美兰,低声地吼叫着。
王美兰踢了狮子一脚,小声地骂道:“叫什么!没良心的玩艺儿,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3
陈文坐火车晃荡了一整天,傍晚来到了省城。劝业场在火车站附近,陈文赶到时,里面还有不少客人。卖化妆品的都在一楼,陈文一家一家慢慢地寻找着。找到刘艳丽时,陈文差点没认出。过去的刘艳丽不怎么化妆像个中学生。现在的刘艳丽浓妆艳抹有点像明星了。陈文站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她。刘艳丽正和一个顾客讨价还价。
顾客是个中年妇女,一口咬住六块钱。
刘艳丽说:“六块钱不行,最低六块五。大姐,实话说吧,我一共就赚你五角钱。你看你不是第一次来了,哪次我管你要高价了?就这么个口红,你和我讲了有一个小时了,你不能让我一点钱都不赚吧?”
刘艳丽的态度像个小丫环,这位大姐最后总算让刘艳丽赚到了这五角钱。顾客走之后,陈文来到了刘艳丽的跟前,问她:“一个小时,你才赚这么点儿钱哪?”
刘艳丽像木头人似的看着陈文。
陈文又问了一遍:“你卖六块钱,才赚五角钱,你为什么不向她多要点儿呢?”
刘艳丽缓过神说:“这个口红,我是五角钱上的。”
陈文笑了,“那你也太黑了。”
刘艳丽这才问陈文,“你怎么来了?”
陈文说:“我路过。”
刘艳丽让旁边的服务员帮她照看一下。
陈文说:“急什么呀,不是马上就关门了吗?你再卖一会儿吧,我再看看,我发现,你忽悠人挺有一套。”
4
关门之后,刘艳丽和陈文来到了商场的门口。她把自行车推进来,让收发室的大爷帮着照看一下。
陈文说:“我骑着带你回去吧!”
刘艳丽说:“咱们打车走。”
两个人坐了一辆伏尔加牌出租车。他们都坐在后面。刘艳丽的手伸过来,摸着陈文的手。陈文没什么反应,他凝视着窗外,看着省城来来往往的行人。
刘艳丽租住的地方不大,另外还有两个女孩。她们也在劝业场卖化妆品。见刘艳丽把陈文领回来,脸上露出暧昧的神态。
刘艳丽介绍说:“这是我同学,到省城来开会,我妈让他给我捎点吃的。”
她把陈文带来的风干肠拿出来,让她们吃。两个女孩一边吃一边和陈文开着玩笑,“你们是什么时候的同学啊?当时早恋了吗?”
陈文客客气气地回应着。两个女孩吃完风干肠假装有事儿找借口都出去了。
陈文对刘艳丽说:“你看多不好,我这一来,她们俩还得给你让地方。”
刘艳丽说:“让就让呗,过去我总给她们让,也该轮到让我一回了。”
陈文一头躺在了刘艳丽的床上。闻着久违的气息,像是又回到了两年前。刘艳丽想要出去下馆子,陈文说:“你给我做点吧,好久都没吃你做的饭了。”
做饭的时候,刘艳丽不时地过来看陈文一眼,陈文闭着眼睛盖着刘艳丽的被像是睡着了。
吃完饭,刘艳丽收拾完,来到床上坐在了陈文的身边。陈文像是发现了什么,指着刘艳丽的肩膀,“你这怎么了?”
刘艳丽歪着脑袋看着,“怎么了?”
陈文说:“红了。”
刘艳丽说:“是吗?”她把肩膀从毛衣里露出来,“没红啊!”
陈文一口咬了过去,刘艳丽嗷地叫了一声。
陈文说:“你看红没红?”
刘艳丽咧着嘴,“都咬出血了。”
陈文说:“我这假牙有点活动了,要不然,我把这块肉都给你咬下来。”
刘艳丽搂着陈文的脖子,“干吗这么恨我呀?”
陈文露出了自己的胳膊,“来,你也咬一口。”
刘艳丽伸出舌头,亲吻着。
陈文说:“别舔,你咬。”
刘艳丽说:“我可舍不得。”
陈文脱刘艳丽的衣服时,刘艳丽扑哧笑了,“看见我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才想起这件事儿?我以为一见面,你就能扑上来呢!”
5
两年来,刘艳丽没少吃苦。开始她是到沈阳上货,后来为了多赚点儿,就到广州去上。拎着两个大包男人都很难挤上火车,她硬是挤了上来。买不着卧铺也根本舍不得买。困了,她就把塑料布铺在座席下面,钻进去当卧铺。
刘艳丽说:“这样的卧铺也不是那么好找。车上全是民工,他们可能抢了。我根本抢不过他们。有个民工我记得可王八蛋了,让我和他一块挤……亲爱的,你可能想象不到,我遭老多罪了。好几次,我都不想干了。可是,一想到你,我就浑身来了力气。”
陈文好奇地问:“为什么?”
刘艳丽笑了,不说。陈文把刘艳丽搂在了怀里,亲吻着她的脖子,“快告诉我!为什么一想起我,就来了力气?”
刘艳丽说:“我得攒钱哪!将来你结婚了,万一,你又想我了怎么办?我得买个房子啊!我呆在家里得给你准备吃的喝的,你说,这些哪样不得花钱哪!是不是?”
陈文笑了。
刘艳丽说:“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都想好了,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给你当情人,当一辈子!”
陈文说:“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刘艳丽说:“怎么了?”
陈文说:“你净想没用的,你为什么不想回到家嫁给我?”
刘艳丽说:“那我不敢想。”
陈文说:“有什么可不敢想啊!你不就是让马刚睡过吗?”
刘艳丽捂住了陈文的嘴。
陈文把刘艳丽的手拿开,“我父母找过你吧!”
刘艳丽马上说:“没有。”
陈文说:“不管什么原因,我觉得,你最低应该找我好好谈谈,如果我确实嫌弃你,你再这么想不也赶趟吗?”
刘艳丽说:“不赶趟。你本来喜欢我,但我要是真这么厚脸皮找你的话,你可能真的就嫌弃我了。亲爱的,我不能让你讨厌我!”
陈文愣愣地看着刘艳丽。
刘艳丽说:“怎么了?”
陈文说:“你一定爱我是吗?”
刘艳丽把头抵在陈文的怀里,“那还用说吗?”
陈文说:“你别生气,我也爱你,但我可没有你这么深。”
刘艳丽说:“我知道。”
陈文捧起刘艳丽的头,认真地说:“你不知道。其实,我也非常渴望能像你似的,轰轰烈烈地爱一次。但我没这样的心情。为了爱我,你能想着去赚钱能想着为我再安一个家!刘艳丽,你知道我想什么?我想的非常简单。白天上班,晚上下班回家,你给我做点儿好吃的,然后,舒舒服服和你睡上一觉。我觉得,我要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但亲爱的,这些我都不敢想。两年多了,为什么我没找到你,其实,我也是没下工夫。藏在深山老林里的犯罪分子我都能找到,我还能找不到你吗?刘艳丽,我其实也希望,借这个机会,你能有更好的归宿!你嫁给警察,其实没什么意思。这次,我没想来找你,但最近,我实在太想你了……”
刘艳丽预感到什么,“亲爱的,快告诉我!是不是出事儿了?”
陈文说:“没有。什么事儿都没出,我就是憋得太难受,我想干你了。”
6
陈文从省城回来的第五天,接到了胡建伟的电话。
陈文半天没吱声。
胡建伟说:“你哑巴了?”
陈文这才说:“什么指示?”
胡建伟说:“我有个朋友户口的事儿去找你,你帮忙给办一下。”
胡建伟的这个朋友名叫汤夫,陈文认识。汤夫曾经说过反动预言,让陈文心里很难受。他怕汤夫再说出难听的话,就假装不认识。
陈文故意问:“你叫汤夫!那你弟弟叫什么?不会叫汤圆吧!”
汤夫笑了,“真让你说着了,我弟弟真叫汤圆。”
陈文领着汤圆的哥哥汤夫来到了户政科,找到了科长吴宏亮。吴宏亮认识汤夫。事儿不大,几分钟就办完了。
陈文说:“既然你认识吴宏亮,直接来多好啊!何必拐这么大弯。”
汤夫说:“认识白扯,吴宏亮现在可坚持原则了。”
陈文说:“不光他坚持,现在我们都一样。”
汤夫要请陈文吃饭。
陈文说:“你请胡建伟吃吧。如果不是胡建伟让你来找我,我不会管你这事儿的。”
汤夫说:“陈队,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陈文假装认真地看了看汤夫,“我感觉有点面熟。”
汤夫说:“我是第一律师事务所的。”
陈文急忙伸出手,“我想起来了,你是汤律师。”
汤夫说:“什么律师啊,就那么回事儿呗。现在天天闲着。”
陈文说:“不要这么说,今后,我感觉你们律师会越来越吃香了!”
汤夫说:“但愿吧!”
陈文说:“现在你都忙什么呀?”
汤夫说:“没忙什么。也就是给人写写状子写写告状信什么的。”
陈文心里明白胡建伟为什么让汤夫找自己了。他把汤夫让到了办公室,为他点烟、倒茶一顿忙乎。汤夫走到门前,把门关好。他从兜里拿出已经皱皱巴巴的几张纸。这是举报信的底稿。
汤夫说:“何涛让我帮着写的。”
举报信写得很邪乎,把陈文对犯罪分子犯下的罪行全都写上了。用老鼠咬老二,用大狗吃大腿,用枪杀人等等。举报信里描绘的陈文简直无恶不做。除了陈文外,他领导的反扒队也同样犯下了滔天大罪。
陈文看完后,不自然地笑了,“汤律师,你写得挺全面啊!你现在是越来越成熟了。”
汤夫被说得脸红了,他知道陈文话里的意思。举报信里,有一段汤夫给陈文上纲上线了:“林河市在严打中为什么打过了?为什么有些人不该毙的毙了?这都是因为陈文不按法律乱打乱杀造成的!”汤夫对陈文小声地解释说:“我这样写是故意的,严打打过了,和你们警察无关。上面一看就明白。我为什么在举报信中重点写了你杀人的事儿?我也是故意的!那些错杀的与你陈文没有丝毫关系,上面查也是白查,这些我都清楚。”
陈文真想骂汤夫,清楚个逼样,你清楚的查不出问题,你不清楚的查出问题来怎么办?
陈文笑呵呵地说:“汤律师,你这样写确实很周到,既满足了何涛的要求,还巧妙地帮我推卸了责任!谢谢你了!”
陈文打开抽屉,拿出了一叠钱,递给汤夫。汤夫抓住陈文的手,用力又推回了抽屉里。陈文还要拿出来。
汤夫说:“何涛已经给我钱了,我再要你的,那还像话吗?”
陈文说:“那怕什么呀!现在不都是要完原告要被告吗!”
7
“李旭是你杀的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问过陈文,但陈文却在心里向自己问了无数遍。
这不应该是个问题。
“李旭是你杀的吗?”
“当然不是我杀的。”
陈文这样回答时,不知为什么总是没有足够的底气。
这是非常可怕的。在审讯的时候,嫌疑人要是有这样的表现,哪怕极其轻微,也会被审讯者迅速地察觉。
陈文与罪犯面对面较量时,完全能做到平静得就像猫戏弄老鼠那般沉稳,可轮到自己做了罪犯,陈文可就没这样的把握。
这样的感受,让他的内心蒙上沉重的阴影。在阴影的笼罩下,陈文更感到底气不足了。
我会撒谎啊,可为什么在这么关键的问题上,我就撒得不像呢?
陈文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遍,有时本来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但过了一天,他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李旭是你杀的吗?”
“是我杀的。”
只有这样的回答,陈文才真正能够做到应答自如。
8
何涛住的是一间单独的老干部病房,他出去吃饭的时候,陈文从窗户溜了进来。陈文藏在窗帘后面,何涛回来拉窗帘关窗户时才发现。何涛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何涛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陈文说:“我是飞进来的。”
何涛搞不清陈文的来意,只好实话实说:“往省里写举报信的事儿,我确实参与了。但陈哥,我不是成心的。老六给了我钱,是他让我帮着找个律师。”
陈文装糊涂,“找律师干什么呀?”
何涛说:“老六的目的是想把你犯下的罪行,找到法律依据。真的。这个事儿全是老六在背后捅咕的,他拿钱找了马刚的父亲、宫小东的妈妈、尹玉龙的舅舅,反正不少人,他们都在举报信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按上了手印。我听说,马刚的父亲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按了血手印。”
陈文说:“看起来,他们对我是恨之入骨啊!怪不得,你说,我们和你们是什么阶级关系!”
何涛说:“这话不是我说的。”
陈文指着何涛,“在监狱里,你都敢把钉子吃进肚子里,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逼样!”
陈文这次来就是想刺激何涛。陈文说:“严打的时候,别人都枪毙了,为什么你却活下来?社会上没人知道是因为你出卖了别人吧!”
何涛头上的汗水流了下来。
陈文拿出手绢递给何涛,“你曾经很风光,现在呢,比过去更风光。这么好的地位,你得珍惜啊!林河市谁还有你何涛牛逼啊!但何涛,你现在的牛逼有个问题,就是有些事儿,你不够爷们。既然出来混了,既然把钉子都吃进肚子里了,你这样的表现,不怕别人失望吗?”
何涛擦着头上的汗水,平静了下来:“陈哥,你想怎么的,我认。”
陈文说:“我不想怎么的。但金伟的死,我得要怪罪你。他是我师傅,我为师傅会会你,不过分吧!”
何涛说:“不过分。”
陈文说:“既然这样,你选个日子。”
何涛说:“你选吧!”
陈文说:“行,日子我选了。还像上回那样吧,我让你先开枪。”
何涛愣了一下。
陈文说:“你忘了吧,上回咱俩本来约好了,后来赶上严打给冲了!”
何涛说:“我没忘,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已经没枪了。”
陈文说:“不能吧!”
何涛说:“真的,严打的时候,我都交出来了。陈哥,咱们还是用菜刀吧!”
陈文说:“好吧,日子我已经选了,菜刀就由你先砍!”
9
晚上,陈文来到了郭玺的家。过去没什么事儿,他几乎不来。陈文见到郭玺的妻子温丽总是有点不知说什么好。陈文觉得自己应该很善于和年龄偏大的女人相处,像罗浩然的妻子、金伟的妻子,没几次她们就能把陈文当做自己的孩子和弟弟。但郭玺的妻子不是。她似乎把陈文当做了小偷。这种感觉陈文有一次委婉地告诉了郭玺。
郭玺笑道,“你这种比喻很形象。她不光对你,对咱们警察她都有这种印象。”
陈文来到了郭玺的家,郭玺不在。
温丽说:“你大哥好像是在单位吧!”
陈文说:“是吗?我从家里过来的,那我回单位找找他吧!”
温丽用一种把什么都能看透的目光注视着陈文,“是你大哥让你来的吧。”
陈文说:“没有啊!是我自己来的。”
温丽说:“什么你自己来的,他是让你来监视我。”
陈文无奈地说:“嫂子,要是监视你的话,我也用不着进屋啊!”
温丽笑了,“小陈啊,嫂子和你开玩笑你都听不出来!”
陈文回到单位见到郭玺表扬了温丽,“你老婆现在都会开玩笑了。”
郭玺说:“她现在天天开。”
陈文说:“真的?”
郭玺说:“她和你从来不开,今天冷不丁开一次,你还不太适应吧。”
陈文说:“你说的真对。开始,我还以为,她有什么事儿,你对她不放心呢!”
郭玺说:“她没事儿,现在是我有点事儿!”
陈文说:“不能吧,你能有什么事儿?”
郭玺也没回避,“我不是和你说过结婚前,我有两个选择吗!我没选择的那个女人,到现在还没结婚。我都愁死了。”
陈文说:“那愁什么呀?你再偷偷地安个家不就完了。”
郭玺说:“我真这么想啊!”
郭玺的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向往。
陈文说:“你把她干了吗?”
郭玺轻轻地打了陈文一下,“我真想干她。你没见过,这些年过去了,她还那么漂亮。”
陈文说:“你要是干她,她能让吗?”
郭玺说:“能。她和我说,只要我把她干了,她就听我话,结婚嫁人。”
陈文说:“那你就赶紧干她呗!她结婚嫁人,你不也就省心了吗!”
郭玺说:“老弟,女人的话不能听。把她干了,别人还能要她吗?”
陈文说:“也是。”
郭玺在单位正在复习《逻辑学》。这几年大专自学考试,其他科目都过了,就差这最后一门《逻辑学》始终不过。
陈文说:“大哥,你平时说话办事那么有逻辑,怎么考逻辑还考不明白呢?”
郭玺给自己找理由,“我运气不好。”
郭玺已经考了两次。第一次57分,第二次56分。
郭玺说:“这次,总不能55分吧?”
陈文说:“不能,我分析至少是95分。”
郭玺笑了,“不用那么高,60分,我就请客。”
郭玺把复习资料收拾好,一本正经地问陈文:“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陈文把从举报信中看到的内容说了一遍。
郭玺说:“你从哪儿看到的?”
陈文说:“罗局告诉我的。”
郭玺吃惊地说:“他告诉你的?”
陈文点了点头,“省里马上要下来一个调查组。”
郭玺说:“不论哪来的调查组他也得实事求是。老弟,你不用怕。”
陈文说:“我倒是不怕,但罗局好像有点怕。这次不光查我,反扒队也是重点。罗局担心,别再像治安科那样,给连窝端了。”
郭玺皱起了眉头,“罗局什么想法?”
陈文说:“他没直接说,但我听出来了。”
郭玺说:“你快告诉我!”
陈文说:“如果调查组真的查出了反扒队什么问题,所有责任,你想着要往我身上推。罗局已经表示,他会全力保我。”
郭玺说:“该谁的责任谁就承担好了,用不着都由你一个人扛着。”
陈文说:“什么意思,你还想扛啊?”
郭玺说:“我当然得扛了,我现在是大队领导。”
陈文说:“正因为你是大队领导,你才不能扛呢。我只是反扒队的领导,我的官小,责任小,保我的话领导好说话。今晚为什么要来找你,我就怕你擅自出来扛责任。大哥,罗局和我说的有些话呢,我不好说了。现在呢,你要做点思想准备,如果其他中队也有需要承担的责任,你都一块推给我。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
10
夜已经很深了。
陈文从床上偷偷地爬起来,地上的狮子也从地上爬起来。它疑惑地注视着陈文。陈文做着手势,示意它趴下,不要出声。狮子很听话,趴在地上静静地看着陈文。
陈文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来到了父母卧室的门前。门虚掩着,陈文轻轻地推开。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他看到父母躺在床上正香甜地睡着。陈文悄悄地走了进来,他坐在床边凝视着他们。他很想伸出手为他们盖一次被,但他不敢,他怕惊醒他们。
陈文回到自己的房间,狮子站在床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陈文伸出手把狮子抱进被窝里,他搂着狮子,一直等到了天亮。
陈文起来时,父母都已经上班走了。他们把早餐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陈文坐在桌子前,慢慢地吃着。
狮子站在旁边,陈文喂它,它竟然不吃。陈文把一块排骨,扔给它,它还是不吃。
陈文说:“吃吧!明天开始,你在这儿就吃不着了。”
狮子像是听懂了陈文的话,慢慢地啃着骨头,边啃边注视着陈文。
陈文临出门前,搂着狮子,小声地说:“看不见我,也不要想我。我大哥会对你好的。”
11
陈文过去给组织写过遗书。每次有重大行动前,陈文都要写。过去林河市警察总有牺牲,行动前写好遗书成了整个公安局一个习惯。由于总写,难免千篇一律。内容无非告诉组织,在与犯罪分子的战斗中,自己可能会光荣,万一光荣了,告诉组织自己还掌握了哪些犯罪线索等等。
既然每次重大行动前都要写遗书,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了。只是,陈文很清楚,这次的遗书将是货真价实了。当然了,为了保持遗书的风格统一,他还是写得很简单。外人一看明显是在对付!
陈文给组织写的遗书虽然对付,但给父母的就不能对付了。
爸、妈:
但愿你们永远都不会看到这封信!
爸、妈,千万千万不要想没用的。这个时候,再难过我也不会再回到你们身边了。你们得要理解我。你儿子是警察。警察就是这样的职业,在英雄与烈士之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你们一定要坚强!我们都是党员,既然入了党,我们就要做真正的共产党员,时刻准备着为党为人民去献出自己的生命。今天,我献了出来,你们必须要勇敢地面对。
爸、妈,我已经献出了生命,我相信,党一定不会再让你们献了。接下来,我觉得,党需要你们做的,只有一条,那就是好好安享晚年。你们必须要这么做,我为党为人民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党和人民决不会亏待我的,他们一定会给我巨大的荣誉巨大的奖励,爸、妈,一定要好好享受,这是你们应该享受的!
……
12
陈文认为张老大张老二的死与何涛有关。他把对何涛种种的怀疑,都写进了给组织的遗书中。他特别提到的是,何涛应该藏匿了一支枪,这支枪很可能就是凶器。找到了这支枪也就找到了何涛杀人的证据。
陈文提出与何涛决斗时,何涛没有选择枪,陈文认为他是假装的。何涛和陈文已经是你死我活了。他很可能上来就会给陈文一枪。
子弹一旦留在陈文的身体中,是最好的证据。万一何涛没打中要害,陈文就有机会掏出枪干掉何涛。
陈文最希望的,是与何涛同归于尽。这样,陈文是英勇就义,何涛则被当场击毙。
陈文想得很好,但在决斗时,何涛并没掏出枪。他大概知道和陈文玩枪不会有任何机会。所以,他最终还是用了菜刀。他用菜刀,陈文不会也跟着用的。
陈文事先已经考虑好了,先让何涛砍自己三刀,然后,掏出枪,当场击毙他。
第一刀砍在了陈文的左肩,应该是砍到了神经上,陈文疼得差点昏过去。陈文把手伸进了兜里,准备何涛砍完第二刀就开枪。但这时,狮子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扑向了何涛。
陈文来这里是送死的,一路上晕晕乎乎,就没注意狮子跟着自己。陈文没注意,何涛注意了。狮子扑向他时,他迎面就是一刀。狮子完全可以躲开,但狮子没躲,它的嘴瞄准的就是何涛的手,结果狮子的脖子被深深地划出了一条口子。
狮子虽然咬住了何涛的手,但很快就松开瘫软在地上。
在这个过程当中,陈文其实已经掏出了枪,他完全有机会击毙何涛。但现在的陈文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判断能力。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觉了,生生死死的焦虑中,他的意识没有过去那么敏感了。他只想着等何涛砍完自己第二刀再开枪。可是,何涛看见他掏出了枪,转身就跑掉了。
何涛没影了,陈文才寻思过味。他想追出去,想在背后干掉何涛。但已经晚了,陈文的伤口已经流了不少血,像狮子一样,他也倒在了地上。
陈文费了好大劲儿,爬到了狮子的跟前。
狮子已经不行了。脖子上的伤口很深,血正汩汩地涌出。狮子痛苦地呜咽着,它看着陈文手里的枪,像是在祈求着陈文。
陈文艰难地举起了枪,狮子配合地张开嘴,让枪口伸进自己的嘴里。
陈文开枪时闭上了眼睛,他没有看到狮子最后的样子。
枪响之后,狮子没了动静。
这时的陈文已经没有悲伤的力气。他的血也没少流。身体里剩下的血,只能让陈文觉得无比的疼痛,就像当初李旭拔下他的牙那么疼。
陈文不怕死,但他怕疼。
陈文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不想再忍受这种疼痛了。但就在扣动扳机的一瞬间,他停下了手。
金伟的枪意外走火,都认为他是自杀!如果陈文给自己一枪,那可就是名副其实的自杀了!
陈文心想,我要是这样死了,我和师傅一样也进不了烈士陵园了。
陈文用力把枪扔了出去,他要等到自己流尽最后一滴血。
其实,他给父母的遗书中,已经写了他要为党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但他写的时候,只是形容自己要献出生命。在这之前,他是不知道,这句话是有深刻含义的。原来,流尽最后一滴血要比简单地献出生命难多了!
太他妈的疼了!
血不知流了多长时间,在最后的意识里,陈文像金伟临死前一样,也有了那样的感觉。他走进了一条大道上,大道直直地通向很远很远的蓝天。他沿着大道跑啊跑,越跑越快!
13
陈文和郭玺谈完后,郭玺一夜都没怎么合眼。他感觉陈文的话里有水分。第二天刚一上班,他就来到了罗浩然的办公室。他想侧面委婉地证实一下。罗浩然正准备开班子会,他让郭玺开完会再来找他。郭玺回到队里,想找陈文再聊聊。
陈文这时还没来上班,郭玺多少感到有些不正常。陈文在反扒队主持工作以来,很少这样。即使有事儿早晨来不了,陈文也会打个电话告诉队里一声。
陈文现在的办公室是郭玺过去的办公室。郭玺推了一下门,竟然没锁。陈文平时很谨慎,不锁门就回家从来没有过。
郭玺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迅速地检查了陈文的办公室,在抽屉里的明显位置上,看到了那份遗书。
郭玺的头大了,他拿着遗书跑进了罗浩然的办公室。罗浩然看完遗书后,拍了一下郭玺的脑袋,“冷静点儿,赶紧去找。”
郭玺回到大队让所有的警察放下手里的工作,立刻出去寻找陈文。曹凯带着人在医院里先找到了何涛。
何涛开始还装糊涂,曹凯一顿耳光,何涛才说了实话。找到陈文时,陈文躺在血泊中,已经奄奄一息了。
陈文被送进了医院里进行抢救。陈文是失血过多,必须尽快输血。公安局的警察全都来到了医院,他们排着队伸出了胳膊。陈文的血型有点特别,整个公安局只有罗浩然、郭玺的血合适。两个人都没少献。曹凯把陈文的父母也接来了。陈楚良的血型也可以。靠着从这三个人抽出的血,总算是把陈文抢救了过来。
14
揭发陈文违法乱纪的举报信不只寄给了省检察院,省公安厅、省纪检委等不少部门都收到了。由于是署名举报,省里很重视,派来了一个由多人组成的调查组。
调查组住在了离公安局不远的大光明旅社。他们整天忙着调查取证。马刚的父亲、宫小东的舅舅、尹玉龙的母亲等不少人全都被叫来了解情况。
调查组来到林河以后,陈文天天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点滴。这时,他已经基本恢复了。点的药品主要是葡萄糖之类,不点也问题不大。开始陈文要出院,郭玺没有同意。后来陈文觉得不出院有不出院的好处。
从死亡之旅回来后,陈文对生命无限珍惜起来。他觉得没有比活着更加美好了。哪怕苟且偷生哪怕身败名裂也总比死去要好。
陈文现在虽然对死亡想开了,但关于李旭那件事儿,陈文仍然心里没底。如果有人问:“李旭是你杀的吗?”陈文估计自己的回答还是没有底气。没有底气的回答还不如不回答。
躺在医院的病房闭着眼睛打点滴,假装处在昏迷状态里,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
调查组的组长名叫郑建国,他先后三次到陈文的病房里。第一次、第二次,陈文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第三次,郑建国让医生把陈文捅醒了。
陈文睁开蒙眬的双眼,见到了郑建国。
郑建国很年轻,文质彬彬满脸慈祥。
郑建国说:“陈文同志,打扰你休息了,今天有几个问题,找你了解一下。希望你能配合。”
陈文没说话,表情呆若木鸡。郑建国又问了几句话,陈文还是这个样子。
郑建国笑呵呵地说:“你这样的态度,我觉得不好,你这是故意不接受我们的调查!”
郑建国说话很温柔,下手却一点都不温柔。他亲自把陈文手臂上的点滴针头拔了下来。
过去罪犯在医院里打点滴装昏迷,警察从没有亲自拔过针头,都是让护士来拔,护士不来,就一直等到点滴结束之后。可这个笑呵呵的郑建国显然没有这个耐心。
陈文点滴的针头被拔下来之后,调查组给陈文戴上了手铐,把他直接送进了看守所。
陈文是第二次进看守所了,他对进看守所不陌生。他陌生的是郑建国对自己的态度。
郑建国是省里派来的,还是调查组的组长,不应该亲自把一个正在打点滴的警察的针头拔下来。
15
王世有过去是看守所6号的管教,现在他是6号被管教的对象。陈文进了6号以后,见到王世有坐在铺位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问:“你怎么在这儿呢?”
王世有抱怨说:“可不是怎么的。也不知道谁安排的,把我整到这个号里,换个号啊!”
陈文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王世有说:“一个多星期了,要不然,你住院,我都没去看你嘛!你没挑我理吧!”
陈文说:“我挑你什么理呀!”
到医院看陈文的人很多,谁去谁没去,他压根儿就记不住。
关在6号里的老人不多了,像过去沈城之流都已经枪毙了。
陈文见到了小二,开玩笑说:“你还在这儿坚守岗位呢!”
小二说:“我立功了,要不然,也早下岗了。”
小二仍然是号里名义上的老大。现在这个号里关的主要都是警察。治安科副科长陈福利见到陈文还握握手。
陈文说:“这里还握什么手啊!”
陈福利说:“得握得握。”
手还没松开,陈福利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老弟,我冤哪!”
陈文说:“有冤你等着和检察院去说吧!”
陈福利现在见谁都流泪。陈文有点看不惯。陈福利感到没趣儿,就独自坐在了角落里。
夜晚降临后,月光从小铁窗户射进来,照在陈福利的身上,陈文看到后,感到了酸楚。
陈文坐在了陈福利的身边,问:“大哥,你觉得委屈吗?”
陈福利说:“委屈。”
旁边的王世有说:“你还有我委屈吗?过去我管着这个号,现在我被关进了这个号。”
陈福利说:“那不是为了照顾咱们都在一起吗!你要是被关进了别的号里,现在,你得被罪犯审判了。”
陈文说:“他还用得着审判,我估计早把他弄死了。”
王世有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我委屈是我这个当管教的怎么竟然被管教了?这样下去,今后谁还当管教啊?”
王世有的话引起了同感。
陈福利说:“我当警察是收拾罪犯,现在可倒好,罪犯开始收拾我了。这样下去,谁还当警察啊?”
警察们的议论声,在夜晚黑暗的牢房里,陈文听得十分真切。大家都感到委屈,共同的委屈让陈文也觉得自己无比委屈了。
委屈的时候能给自己找到很多委屈的理由。陈文坐在黑暗的铺位上,心里为自己的罪行开始辩解了。
我杀李旭是不对,理应受到法律制裁。但我不杀李旭,李旭后来也得被法律杀死。我只不过提前为法律履行了义务。
我杀李旭违背了法律,该死一次,但我因为当警察死了这么多次,难道还不能抵消那一次吗!
我如果杀的是人民群众,把我陈文杀了,我没意见。但我现在替法律杀了本该杀的李旭,我为什么还要承担责任呢?
……
16
“李旭是你杀的吗?”
“不是。”
“不是就不是嘛,你为什么要笑呢?”
“我笑是因为我觉得可笑。”
“我让你觉得可笑吗?”
“你别误会。我没觉得你可笑,我的意思是你这个问题有点可笑。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李旭是我杀的!太可笑了。我要是真杀他的话,我也不会用这么笨的办法呀!我过去在技术科工作。我如果杀李旭的话,我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甚至,他死了,大家还以为他活着……”
“这么说,李旭不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我杀的。如果是我杀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先掐死他,然后,我把刘铁军从医院里找出来,命令他先咬下李旭的老二,然后让刘铁军掐住李旭的脖子。这个过程,我不仅要把时间算好,我还要让刘铁军完全听从我的命令!这可能吗?为了杀一个李旭,我用得着这么费事吗?既然刘铁军完全听我的,我直接让他杀死李旭不是更简单吗?”
“看起来,李旭确实不是你杀的!”
“当然了。”
……
陈文在脑海里不断地演练着,他的自信心越来越强。最后,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真的没有杀李旭!
过去陈文之所以总是感到底气不足,就是因为他不能自己欺骗自己!
自己能够欺骗自己,等于是自己战胜了自己!审讯中的较量就是心理的较量。经过生死经过酸楚经过委屈,陈文内心深处那种因为杀李旭而产生的负罪感终于消失了。
17
郑建国在看守所的提审室见到陈文时,态度依然那么慈祥,“把你点滴的针头拔下来,直接送到这里,你是不是感到委屈啊?”
陈文点了点头。
郑建国说:“你要理解我们。这次举报你的都是罪犯的家属,过去,你收拾过罪犯,现在呢,我们也这样收拾了你。对这些罪犯的亲属而言,他们会在心理上得到些平衡。把你押起来,只是做个样子。你不要有什么压力。我们虽然从省里来,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有了特殊的权力,请你相信,我们对你的调查,完全是在法律的框架里。希望你能配合我们,把你的问题,尽快调查清楚。”
郑建国说话的时候,虽然露出温柔的笑容,但陈文却对他保持着高度警惕。
陈文对待罪犯也常用这样的方法。越是凶残的罪犯,陈文往往越采用温柔的方式。这样的好处是让对方放松,以便找到漏洞。
郑建国说:“陈文同志,不瞒你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调查你们在严打期间,对犯罪分子刑讯逼供的问题。我希望你能主动谈清楚。你不要紧张,更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我们来是查你们不是整你们。在严打特殊时期,你们对犯罪分子采取特殊手段,我们很理解。严格说来,很多时候,你们这么干都是为了工作。所以,请你相信,我们不会揪住辫子不放的。我们查出问题为的是解决问题。你想啊,如果现在不严查不严管,你们打人骂人的习惯就可能会越来越严重。过去你们打的骂的是流氓是罪犯,今后你们打的骂的可能就是人民群众了。现在查你们管你们甚至处理你们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防微杜渐,为你们敲响警钟,以便防患于未然。要不然,将来流氓被打没了,你们自己就可能变成流氓了。”
郑建国侃侃而谈,他这么说好像把陈文当做了自己人,但陈文清楚,郑建国真正的目的,是想让陈文彻底放松,以便从中找到突破口。
陈文马上积极应对,为了麻痹郑建国,他故意表现得很放松:
“郑处长,我承认,我们在严打中对犯罪分子确实有过刑讯逼供。特别是,对个别犯罪分子,我们也很过分。但我要和你说明的是,我们这些做法并非只是为了工作。我们之所以对个别犯罪分子这么狠,完全是被逼无奈!”
陈文把手伸到嘴里,用力把已经活动的假牙,拽了下来:“你看,这就是犯罪分子的杰作。”
陈文详细地描述了李旭折磨自己的过程,“郑组长,犯罪分子整我们全都不择手段,而我们整他们就只能用法律的手段。你说这对我们公平吗?我们整他们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是想维护法律的尊严。可是你清楚,我们现在的法律很不完善,有很多漏洞。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么多的漏洞,能不漏吗?不漏的原因,就是因为有我们这些警察总在不停地堵漏!堵好了,没有人表扬奖励我们,堵不好了,你们就来查我们抓我们!”
陈文讲着自己的委屈讲着自己的辛酸,最后他已经不是光讲他自己了,他讲他的师傅,讲他所认识的每个警察。讲到最后,陈文大义凛然地揽下了所有责任:
“严打斗争开始以后,我就是反扒队的领导了。反扒队出现的所有问题,都是因为我没有领导好造成的。我希望你们在这次调查中,把目标明确起来,只处理我一个人就完了。”
18
陈文声情并茂地说了一堆,目的显然是避重就轻。这是罪犯在审讯中常用的伎俩。陈文没想这么做,他只想让郑建国觉得自己很放松。但他真正放松之后,他有点把握不住自己了。等陈文意识到时,他的内心立刻紧张起来,陈文清楚,这个时候,是最危险的。
过去在审讯中,陈文也总是让罪犯充分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会猛地抛出最有分量的炮弹。
假如在陈文慷慨激昂的讲述中,郑建国突然问:“李旭是你杀的吗?”
陈文十有八九会显得不那么自信的!
陈文意识到了这种危险,不断地调整着自己,他让委屈让酸楚涌入自己的内心。
陈文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等待着郑建国这个致命一击!
但让陈文失望的是,从始至终,这个问题,郑建国压根儿就没提。不仅这个问题,有关陈文用枪杀人的所有问题,郑建国全都没提。陈文记得很清楚,举报自己的问题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用枪杀人。郑建国为什么对这么重要的内容问都不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不重要呢,还是特别重要以致不能随便提出来?
陈文心里又没底儿了!
夜里,陈文被偷偷地叫到了管教室,见到了郭玺。
郭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老弟,里面怎么样?适应吗?”
陈文说:“适应。”
陈文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郭玺,像是要从他的脸上读出什么。
郭玺递给陈文一支烟,陈文接过来,放在了嘴里,他仍然注视着郭玺,以至忘记先给郭玺点上。郭玺拿出打火机,陈文才急忙从郭玺手里,抢下为郭玺点燃了。郭玺慢慢地吸着香烟,像是在想着怎么和陈文说。
陈文着急了,“是不是得判我?”
郭玺摇了摇头,“判是不会判了,但估计得开除你!他们是省里来的调查组,这么大的来头,如果对你不做任何处理,他们的面子不好过。罗局已经找了市里领导正在和他们沟通,局里的意思是不开除,只把你调离。但能否做到这一点,现在还不好说,你得有点思想准备!”
警察被开除意味着永远都不能再当警察了,调离的话,将来还可以再调回来!
陈文没说话呆呆地注视着郭玺。
郭玺拍了拍陈文的肩膀,“你别灰心,罗局已经说了,万一把你开除的话,就先让你到局里的劳动服务公司!”
陈文用力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了出来。
什么调离、开除!陈文根本就不在乎,只要不枪毙他,哪怕判他无期徒刑,陈文都觉得他捡便宜了!只要他能活下去,哪怕像狗一样,他都要感谢党感谢人民了!
陈文说:“大哥,这么说,我很快就会出去了?”
郭玺点了点头。
陈文说:“你估计什么时候能放我?”
郭玺说:“最迟明天下午!”
陈文回到号里沉浸在幸福之中。
我不仅能活下去,我还能很好地活下去。
我不用进监狱了,我不用将来被罪犯审判被他们收拾了!
天哪!
我现在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也许,都不会开除我,也许,真的只是把我调离。
用不了多久,我又是警察了!
幸福中的陈文难免开始更加幸福的遐想!
陈文甚至想到了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他和刘艳丽结婚了,他们有了孩子!刘艳丽的生意非常好,他们不仅有钱买了房子,还买了一辆北京212吉普车!
阳光明媚的春天,陈文拉着全家去郊外野游!
陈文开着车,陈楚良坐在前面,王美兰、刘艳丽坐在后面,中间是自己的儿子!
陈文想,也许不是儿子,是女儿!
陈文还想,也许是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双胞胎呢!
陈文在美好的想象中进入了美好的梦乡!
但美好的梦乡里,陈文却梦见了死去的狮子!
陈文当初向狮子开枪时,他是闭着眼睛,但在梦里,他却是睁着眼睛。他清楚地看见子弹穿透了狮子的头骨,脑浆和污血随着弹头喷射出来!
狮子躺在血泊中,样子惨不忍睹,陈文脱下了自己的警服,想要给狮子盖上。
可是,当他把警服盖向狮子时,却发现躺在血泊中的不是狮子。
是一个人!
陈文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之后,仍然记得那个人的模样,他感觉很熟悉,好像就是他自己!
19
“我们这次受省里领导委派下来,一方面是调查,另一面也是调研。我们要对警察在实际工作中普遍存在的刑讯逼供,做一次研究分析。我是这样看,几年前,严峻的社会治安形势,让各地犯罪分子迅速滋生蔓延。只用和风细雨式的工作方法根本适应不了打击犯罪的形势。特别是,严打开始后,我们层层下任务层层下指标,公安机关全都高负荷运转。每天抓来数不清的犯罪分子,为了尽快拿下口供获得犯罪证据,对犯罪分子刑讯逼供也是不可避免。刑讯逼供最大的危害是造成冤假错案,但在当时那种犯罪分子多如牛毛的情况下,抓错打错的几率非常低。这让我们很多干警麻痹大意起来,以为打了就打了,反正也是为了工作。但刑讯逼供毕竟违法办案,一旦被抓住,轻的是警察丢工作,重的就得被抓起来。”
在公安局的小会议室里,郑建国又是侃侃而谈。在座的除了调查组,还有公安局全体班子成员。包括罗浩然在内,都有点发蒙,他们搞不清,郑建国在宣布调查结论前,为什么要说这么多额外的话!
郑建国说:“在我们有些地区有些部门的公安机关里,个别领导为了出成绩,干工作时,总是忽悠下面说,干吧,出了事儿,我为你负责!可真出了事儿,只有自己负责了!警察刑讯逼供,不单要冒法律风险,更重要的是,让犯罪分子无比仇恨警察。一旦警察抓错了,打错了,犯罪分子会死死咬住不放。干警出了事儿,领导之所以不管了,很大的原因也是没法管。‘把你打坏了,给你治病,给你赔偿,给你十倍赔偿,行不行?有的警察为了安抚犯罪分子,把房子都卖了。但由于是阶级仇恨,被打的犯罪分子公开表示,我不要钱,我不要你赔偿。我要的是扒你警察的皮,我要的是把你警察送进监狱去。”
郑建国说到这儿的时候,语调明显沉重起来,“今天说这么多,我其实想说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警察一旦被处理了,即便是最轻的被调离公安队伍,他的下场也是很可悲的!所以,我们这次到你们林河市,心情是很沉重的。举报信上反映的问题,这么严重这么恶劣,我们估计,我们可能还要调离一批,开除一批,甚至判刑一批!但是,让我们调查组欣喜的,我们这次的计划全都落空了。”
罗浩然带头鼓起掌,掌声在会议室久久回荡。
郑建国笑了,“我还没说结论你们就鼓掌,是不是早了点儿啊!”
大家爽朗地笑了。
郑建国说:“下面我先简单地说一下我们的调查情况。举报信中反映的林河市反扒队领导陈文用枪杀人的情况,有关部门早已下了结论,我就不多说了。这里,我要重点说一下,陈文及反扒队涉嫌刑讯逼供的情况。我归纳了一下,举报信里主要涉及的,有对罪犯涉嫌上绳、用老鼠咬老二、用大狗吃大腿等三个方面。在调查中,反扒队的领导陈文对这些情况也都承认,为了工作,他确实指示手下这么干过。但需要指出的是,不是说有了陈文的口供,我们就要由此进行认定。现在对犯罪分子我们都是重证据不重口供,对自己人我们更要如此了。警察用绳子捆绑犯罪分子是工作需要,构不成犯罪。到目前,我们没有发现反扒队因使用绳子而对犯罪分子的身体造成损害的证据。大狗吃大腿我们已经查明,吃的不是人腿是猪腿。这构不成犯罪。用老鼠咬老二,我们也查明,警察用的老鼠一共是两只,咬人的那只没有牙。”
在座的包括调查组的同志全都笑了。
郑建国没笑,依然平静地说:“没有牙的老鼠不会对人体造成损害,这同样构不成犯罪。当然了,有个别罪犯的家属说,被枪毙的人里,有被老鼠真咬的。但这种说法,我们不予采纳,被枪毙的人已经火化,我们没法证明。完善法制的前提就是要重证据!法律对刑讯逼供的认定是针对罪犯的肉体,在我们调查反扒队的所有案子里,任何罪犯的肉体都没有留下任何伤痕的证据。当然了,用老鼠咬老二,用大狗吃大腿,虽然是假装的,我们也决不倡导。好在这些方法,反扒队早已杜绝了。反扒队的领导陈文两年前就最先提出,‘宁可不破案,我们也不准动犯罪分子一指头!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林河市的反扒队早已走向了依法办案的正确轨道。综上所述,我们通过对林河市反扒队全面细致调查,没有任何事实任何证据能证明,陈文同志以及反扒队涉嫌刑讯逼供。相反,陈文同志担任反扒队领导期间,反扒队取得了一系列骄人成绩。这个中队在严打中对严重犯罪分子严厉打击的同时,对轻微违法犯罪采取的却是教育挽救等耐心细致的方法措施。”
郑建国滔滔不绝地讲了将近一上午的时间,最后终于为陈文及反扒队下了结论:
“举报信所反映的林河市公安局反扒队存在的诸多问题,均不属实。陈文同志担任反扒队的领导以来,完全依照的是国家的严打政策,完全遵循的是国家的法律法规。”
第九章
1
陈文回到家了之后,感觉仍像是在梦里。
王美兰心疼地问:“孩子,怎么又少了一颗牙?”
陈文说:“没有。是那颗假牙,我在里面不小心喝多卡掉了。”
王美兰说:“你在里面也能喝酒啊?”
陈文说:“能。里面什么都能。”他真想说,娶媳妇都能。
这样的玩笑,陈文没心情开。现在出来了,他的心好像仍然被关在里面。调查组下的结论,他不太相信。没毙自己没判自己,已经捡便宜了,现在连开除连调离都没有,陈文反而有点接受不了。他倒霉惯了,猛地来了这么大的运气,让他不知所措。
陈楚良说:“在里面他们打你了是不是?”
陈文说:“没有。”
陈楚良说:“打了就打了,谁在里面都得挨打。”
陈文说:“我真没挨打。爸,实话告诉你吧,这个牙是我自己掰下来的。”
王美兰糊涂了,“为什么呀?”
陈文开始耐心地解释。过去他可没这样的耐心。解释完之后,陈文还给父母打了预防针,“虽然我出来了,但估计还得给我个处分。弄不好要把我调离公安队伍。”
王美兰说:“把你调离了怎么是处分你呢,我觉得是奖励你呀!”
陈楚良问:“能把你调哪儿呀?”
陈文说:“就是走个形式,将来还能把我调回去。”
王美兰说:“调你也不回去!”
陈楚良瞪了王美兰一眼,“不回去干什么去呀?孩子得罪了这么多人,他不当警察……”
陈文说:“爸,没那么严重。”
陈楚良说:“这次还是因为马刚那个事儿吧!”
陈文说:“不是。”
父母到现在仍然认为陈文枪毙马刚是在报私仇。过去陈文听到父母这样说能把桌子踢翻,现在不能了。他心平气和地解释着这次被抓起来的原因:“这次不应该抓我,抓我只是做个样子!”
当了警察之后,陈文说话的水分越来越多,搞得父母常常是真假难辨,陈文有时说真话父母也认为是假话。
陈文说:“爸、妈,你们就放心吧,这次最多就是把我调离而已!”
陈楚良安慰他说:“没事儿,调离就调离吧,你什么都不要怕,别说把你调离,就是再把你抓进去……”
王美兰打了陈楚良一拳,“胡说什么,谁也不准再抓我儿子,再抓我就和他拼了。”
2
省里这么大的调查组来到林河市,仅仅调查一个反扒队的中队长,最初不仅让公安局发蒙,市里也被搞糊涂了。调查组来的人规格都很高,别说调查一个科级干部,就是调查处级、厅级干部也都很正常。当时市里有一个传言,说调查组名义上查公安局,其实是查林河市委。
市委对公安局偏爱众所周知。市委书记冯歧曾在全市党员干部大会上公开说:
“这几年,林河市的社会治安有了根本性好转,公安局功不可没。”
冯歧与罗浩然的关系很好,陈文与罗浩然的关系也很好。查陈文意在查罗浩然,查了罗浩然不就等于查了市委书记嘛!
谣言虽然不大,影响却不小。林河市向全国招商引资引来了不少商人、大款。这些人不少都是冯歧亲自招来的。他们对这个谣言很是忧虑。做生意的,都着想有一个稳定环境。他们不仅希望林河这个地方治安稳定,也希望政治稳定。
这样一来,陈文被调查不仅牵动了公安局,也在某种程度上牵动了市里面。
罗浩然很清楚这一切,当陈文的调查结论刚一下来,他就第一时间向市委书记做了汇报。
调查组的工作很全面,除调查结论外,还有一份调查报告。报告非常详细,连反扒队集中打击全市盗窃自行车的专项行动也写得清清楚楚。
冯歧认真地看完之后,感慨良多:
“罗局啊,怪不得,调查组对反扒队印象这么好,这是有原因的!反扒队不光工作有成绩,他们为人民服务的成绩更大!你看,为了最大限度地为人民群众挽回损失,他们可真没少想办法啊!”
罗浩然不失时机地说:“既然这样冯书记,那您在调查组的结论上,再给我们反扒队写两句吧!”
冯歧说:“我是得写两句!”
小平同志指出,检验我们一切工作的标准,是人民满意不满意,人民高兴不高兴,人民赞成不赞成。
反扒队的工作成绩,人民是满意的;反扒队的工作态度,人民是高兴的;反扒队的工作方法,人民是赞成的。
我们有些党员干部平时工作只有态度没有方法。要知道仅仅有为党为人民工作的赤子之心是不够的。
好心要想有好报,必须还要有好方法。
好的方法从哪儿来?
从实践中来。从调查研究中来。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中来。
林河市公安局反扒队之所以赢得了党心、民心,原因在此。
3
陈文刚从看守所出来时,郭玺让他在家休息几天。郭玺这么说只是客气客气,但陈文却真的在家休息起来。
过去陈文在家里是呆不住的,工作累时恨不能永远呆在家里,可真要是呆在家里不工作了,就会感到极度的无聊。但现在陈文不感到无聊了,他觉得很舒服。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受。有时呆在家里仅仅站在窗边向外随便望望,他也沾沾自喜。
父母都劝他,“不是也没说不让你上班吗?你到单位去看看怕什么?”
陈文说:“不怕什么。我在家呆几天,陪陪你们。”
陈文本来准备在家呆上十天八天,但第三天,郭玺就来找他了:“你怎么不上班呢?”
陈文说:“你不让我休息吗?”
郭玺说:“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啊!你还上来实在劲儿了!赶紧跟我回去,调查组找你!”
陈文紧张了,“找……我干什么?”
郭玺说:“怎么的,找你不行啊!”
陈文忐忑不安地回到单位见到了郑建国。
郑建国不高兴地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陈文吓坏了,“怎……么了?”
郑建国说:“你这个牙怎么还不镶上呢!我不是让你回去就镶吗!”
陈文急忙赔着笑脸,“郑……处长,我回去就镶了,但你知道,镶牙不能一次镶完。”
郑建国说:“现在别人都以为是我把你牙打掉的!你给我抓紧点时间,好不好?”
陈文说:“好好好!”
郑建国把陈文找来主要是想重新做个笔录。
“你向我们主动坦白交代什么老鼠咬老二大狗吃大腿。这些事儿虽然没有构成犯罪,但我们写在笔录里也不好。笔录我们回去要作为调研材料使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太不雅观了。这样,既然没有证据证明你们使用了这些手段,我的意思是呢,你也别承认了,你看好不好?”
陈文说:“好是好啊,问题是,这不弄虚作假吗!”
郑建国有点下不来台,“小陈啊,你还挺坚持原则啊!”
陈文寻思过味了,急忙地说:“郑处长,我是和您开玩笑呢!”
郑建国严肃起来:“我可没和你开玩笑啊!小陈!”
陈文紧张了。郑建国做笔录时,陈文一个劲儿地口吃,“郑……处……长!”
郑建国说:“怎么回事?你在里面说话那么利索,怎么出来了反而连话都不会说了。你再这样,我可你把你关进去了啊!”
陈文更紧张了,“我……”
陈文说话这么费劲,郑建国也不问他了,直接把笔录写好,然后让陈文过目。
陈文看过之后说:“郑处长,你写的比我说的好!”
郑建国笑了,“看起来,你会说话啊!”
送走了郑建国,陈文来到郭玺的办公室,把情况向郭玺做了汇报。陈文说话的神态,郭玺感到很不舒服。
郭玺说:“你小子怎么了?怎么感觉你像是在偷东西似的?”
陈文心里一惊,“是吗?不会吧!”
郭玺说:“你要振作起来,不要老想着过去!”
郭玺拿出了一份材料递给了陈文。这是市委书记对反扒队评价的复印件。
陈文看完蒙了,“大哥,我赢得了党心、民心,是不是过了?”
郭玺说:“这不是说你,是说你们反扒队!”
陈文又看了一遍,“真是,我还以为说我呢!”
郭玺伸出手扇了一下陈文的脑袋,“昨晚干什么了?是不是干女人了?”
陈文嘿嘿地笑了。
郭玺指着复印件:“你刚才那么认为也对,冯书记表扬反扒队其实也是在表扬你。从现在开始,你要精神点儿!咱们大队准备把你树为严打标兵!”
陈文急忙地说:“那可不行。我不够!”
郭玺说:“你不够,谁还够啊!严打中,你抓的判的毙的谁有你多?知道吗,这次评比标准还不光看打的,还要看放的。我算了一下,经你手教育释放的占我们整个大队四分之三还多。”
陈文说:“大哥,不能这么算。当时,我不是内勤吗?我本身就负责这个事儿。”
郭玺说:“这个情况我知道,放人的事儿当时大家都不愿管,因为这不算成绩,只有你不辞辛苦地把这些活儿揽下来!”
陈文笑了,“这也算哪?我当时其实是没办法。我要是能推的话,我也推了。”
郭玺说:“这话出去可不能说。大队树你只是个开始,局里马上也要树你了!”
陈文又口吃了,“树……我什么呀?”
郭玺说:“树你当标兵呀!从现在开始,你一定要好好表现。”
陈文说:“别让我当局里的标兵行吗?”
郭玺抓住陈文的衣服领子,火了,“我们刑警大队这是第一次有人当上全局的标兵,你懂不懂?”
陈文急忙说:“我懂了。”
4
陈文来到看守所提审何涛。
何涛见面就说:“陈哥,你和我约定用菜刀互相砍,其实,你是想借机开枪打死我,是吗?”
陈文说:“正确。”
何涛说:“你见到我,不内疚吗?”
陈文说:“怪不怪?见到谁,我都内疚,可一见到你,我一点都没有。我现在对你只有恨!何涛,今天,我把话先撂在这儿,这次,你可以充分做好被枪毙的思想准备!”
何涛的脸上露出了嘲笑,“其实,我早做好了!”
陈文生气了,“做好你妈了个逼吧!”
何涛说:“陈哥,怎么骂人了呢!这两天我白佩服你了!”
陈文又露出笑容,“怎么想起佩服我来了?”
何涛说:“能不佩服你吗?为了弄死我,你看看你那一出!我砍了你第一刀,你都没理我,你肯定是等着我砍你第二刀之后你再开枪,对不对?”
陈文说:“何涛啊,你这脑袋如果不学坏,你要是当了警察,你比我都厉害!”
何涛说:“我真想考警校来的,可那年我连初考都没过。”
陈文说:“你努努力,再考一年多好啊!”
何涛说:“我那么想来的,但我基础太差了,我估计再考两年也白扯!”
何涛详细地说了他初考时的各科分数。
陈文说:“你的分太低了,我就是三科不考,我都比你高。”
何涛说:“还是你聪明啊!要不然,我怎么斗不过你呢!”
陈文说:“既然知道斗不过我,那你现在就老实点儿吧!”
陈文不再兜圈子,“何涛,你在背后整这个警察整那个警察,其实,你最终的目的,就是整我陈文对不对?”
何涛愣愣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呢?你恨我吧,我不怪你,但你直接对我来不就完了,干吗绕了这么大一圈?何涛,对我你不要抱任何幻想了,不把你整死,我都对不起我师傅!”
陈文的眼眶湿润了。
何涛说:“陈哥,你从什么时候看出,我特意在整你呢?”
陈文擦了擦眼泪,“不说这些没用的了。何涛,刚才,我说得有点过,好像我弄死你,是为我师傅报仇似的。我现在向你说清楚,如果你没有死罪,谁都整不死你!”
何涛说:“你有死罪,却同样谁都整不死你!”
何涛的双眼像贼一样盯着陈文。
陈文与何涛对视着,“你说得不对,我有死罪不是谁都整不死我,而是只有你!现在,我告诉你,想整死我,你不仅没有这个能力,而且你也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陈文从兜里拿出了几张复印纸递给何涛:“这是调查组郑建国处长和市委书记冯歧为我下的结论!”
何涛接过来,看完后,无力地说:“你很快就要了不起了!”
陈文笑了,“你说对了,公安局马上就要树我为严打标兵了!”
何涛说:“公安局树你严打标兵好像不太合适吧,我觉得应该树你为杀人标兵!”
陈文笑了,他把复印纸收好,平静地说:“怎么样,何涛,痛快点儿吧!”
何涛说:“我要是不痛快你能在这儿掐死我吗?”
陈文心里咯噔一下,但他不动声色地说:“玄哪!”
何涛说:“那别掐死我了!陈哥,你还是想办法,让法院枪毙我吧!”
何涛差点把陈文砍死,但由于砍的不是要害部位,以此判不了他死刑。何涛对此很清楚。
陈文拿出一份笔录,“三年前,你在舞厅里看上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叫张月,你还有印象吗?”
何涛摇了摇头,“没有。”
陈文说:“真不实在,怎么能没有呢?你让这个女孩跟你走,她不跟,尹玉龙就把她弄死了。弄死之后,你觉得挺可惜的,你就把张月的尸体奸污了。这些过程,你一点都不记得吗?”
何涛满脸是汗,“陈哥,求你件事儿,行吗?奸污尸体的这个事儿,你将来就别放在卷里了,要是传出去,我死了都得遗臭万年!”
陈文说:“可以,但我为你保全了名誉,你怎么报答我呀?”
何涛说:“你不就想让我死吗?我现在承认张老大张老二是我杀的还不行吗?”
陈文说:“行啊!但你也得把那支枪交出来啊!”
何涛说:“我没有枪!”
陈文笑了,“既然没有枪,那我就只好对不起了!”
何涛说:“陈哥,求求你!”
陈文说:“别求我,求你自己!”
何涛看着陈文的眼睛忽然恶狠狠地说:“陈哥,李旭其实也是我杀的!”
陈文心里翻腾起来,“你是怎么杀的?”
何涛说:“我是把他掐死的!”
5
郭玺是刑警大队的教导员,按职责划分,他负责的是全大队的政治思想教育工作。这种工作很虚,不像刑侦业务能量化成各种指标。没有具体任务,郭玺的业余时间很充足,下班以后,他基本上都呆在办公室忙着自学考试的复习。
陈文站在郭玺的窗外来回徘徊着,他等着郭玺开始收拾复习资料时,才推门进去。
郭玺说:“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陈文说:“我值班。”
郭玺说:“你不昨天才值完吗?”
陈文说:“我替于德才。”
陈文把郭玺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见到桌子上有香肠、啤酒,郭玺就知道陈文有事儿找他。
郭玺说:“什么事儿,你快点儿说,今晚我得回家交公粮。”
陈文说:“没事儿,你赶紧回家交吧!”
郭玺笑了,“和你开玩笑呢!昨晚我已经交完了。”
郭玺不再问陈文什么事儿,坐下来,拿起香肠边吃边喝起了啤酒。
喝了半天,陈文才说:“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别让我当局里的标兵了!”
郭玺说:“又怎么了?”
陈文说:“没怎么的。反正我是不想当,你到局里替我说说呗!”
郭玺不高兴了,“我去说,理由是什么?”
陈文说:“那理由不太多了。马刚是被我意外击毙的,但到现在了不少人都认为我是故意的!李旭是被刘铁军弄死的,但社会上都认为是我指使的。大哥,你想想,我现在给人是这样的印象,让我当严打标兵,不是太不严肃了吗?别人会说,我不是严打标兵,我应该是杀人标兵!”
郭玺说:“这样吧,你这个事儿,我去和局里商量一下!”
6
郭玺并没有去和局里商量,而是把马刚的卷宗、李旭的卷宗全都找出来详细地研究了一番。他还特地到技术科把相关的物证也找来分析。怕自己不够专业,他向刘长水请教。
刘长水说:“怎么了,不是刚调查完吗?”
郭玺很纳闷,“什么时候调查了?”
刘长水说:“前些日子,省里不是来调查组了吗?”
郭玺说:“他们来不是没查杀人案吗?”
刘长水笑了,“你咋那么实在呢?查了!他们其中的那个程国勋是省厅的痕检专家,我这儿有一份复查结果,你拿去看吧!”
郭玺把所有的资料摆在了陈文的面前,“别人诬陷你犯罪的所有案卷全都在这儿呢!你现在自己看吧。反正我看了两天两夜没看出问题。不仅我没看出问题,刘长水也没看出问题。特别是,省里来的专家也没看出问题。”
陈文把卷宗推到一边,“大哥,你没找局里呀!”
郭玺不高兴地说:“局里定好的事儿,你以为我去找,他们就能改变吗?我知道,你小子是怎么想的,因为犯罪分子陷害你,你已经被关进去两次了,你怕将来还有人陷害你是不是?但陈文,你不能因为有这个担心就拒绝去当局里的标兵啊!”
陈文说:“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
郭玺说:“当标兵也不意味着你就不普通了。老弟,这次你从看守所出来以后,我怎么感觉你精神上有点不正常呢!你可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大队、局里对你的期望很高。这么关键的时刻,你可不能掉链子啊!”
7
“何涛,你为什么说是你把李旭掐死的?”
“我这么说,是想早点儿够罪。我不想活了,我知道,我斗不过你!”
“这么说,你没有掐死李旭?”
“当然了!”
“既然你没掐死李旭,那我怎么定你死罪呀?”
“张老大张老二是我杀的,这还不够吗?”
“够倒是够了,可问题是,你杀他们的那支枪呢?”
何涛可怜兮兮地望着陈文,陈文温和地递给何涛一支香烟,并亲自点燃了。
何涛深深地吸了一口,“如果找不到枪,你还要以我奸污尸体起诉我对吗?”
陈文说:“看起来,只能这样了!”
何涛跪在了陈文的面前,“你为什么要非得这样呢?上次,你不是都答应了嘛!”
陈文说:“我答应你就信哪?我是一个杀人标兵,你忘了?”
何涛用力扇着自己的耳光,“陈哥,我马上就要被枪毙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我那么说你,在和你开玩笑!”
陈文说:“咱们什么关系啊,你和我开玩笑?你是我们警察的阶级敌人了!亲爱的阶级敌人,你就等着遗臭万年吧!”
何涛傻眼了,他没想到陈文会这么狠。
陈文安慰何涛:“你也别太上火。虽然将来你臭不可闻,但你自己闻不到怕什么!你被枪毙之后,我把你的骨灰,拌上豆油全都喂狗!你最后连灰都留不下,你还那么在意死后干什么呀?”
何涛绝望了:“我不是在意死后!陈哥,我枪毙前怎么办?号里要是知道我奸尸了,他们会活活地折磨死我!”
陈文说:“不会吧?”
何涛说:“号里最恨的就是强奸犯,我连尸体都奸,你想我能有好吗?陈哥,这个你应该清楚啊!你都进看守所两回了!”
陈文说:“号里最恨强奸犯,我还真不清楚,但我清楚的是,我这两次因为什么进的看守所!”
何涛说:“我承认这都是我陷害的!”
陈文说:“你不用承认了!现在你承认,你也得不到宽大处理!”
何涛说:“陈文哪陈文,你口口声声说,你们警察和我们不一样。其实完全一样。”
陈文说:“不一样,我们要比你们更坏更狠!”
何涛哭了,“你终于说实话了。”
陈文笑了,“这还用说吗?为了制服你们这帮流氓,我们只能比你们更流氓!”
何涛说:“你们不是更流氓,而是你们本来就是流氓!你们穿着这身皮,欺负我们收拾我们枪毙我们。你们把我们打死你们叫防卫!我们把你们打死了我们叫犯罪!你们这帮流氓警察!有本事,你们脱了这身皮,咱们比试比试?”
陈文给了何涛一个耳光,“咱们没比试过吗?你忽悠李旭来拔我牙,你却躲在了背后!你指使老六整我师傅,你连面都不敢露!何涛,这些话,你没有资格说!你还让我脱了这身皮,操你妈,我要不是警察,我早弄死你了,你信不信?”
何涛老实了,“我信。”
陈文温和了,“既然信,为什么还这么愤怒?这也不像你啊!”
何涛说:“我是被你逼的!”
陈文说:“我逼你什么了?”
何涛说:“你逼我去死呗!”
陈文说:“这你就不要怪我了,你早就该死了,知道吗?”
何涛说:“陈哥,我知道我该死!但我没成想,我会这样去死!”
8
何涛并没有这样死去。陈文这么吓唬他只是想让他交出枪杀张老大张老二的那支枪。但何涛不交,陈文也不会真的弄死他。陈文不是过去那个陈文了,他已经明白警察收拾流氓仅仅是一种工作。
何涛不交出那支枪,张老大张老二被杀的案子无非是暂时不破了!
这个案子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何况死的又不是人民群众,陈文对此早就失去了兴趣。要破的案子多了,警察不可能把所有的案子都破了。
陈文现在也没心情去破案。这次从看守所出来后,他本想继续像过去那样简单生活,但自从被评为了全局的严打标兵,他的生活就没法简单了。
政法委组织公检法司的严打标兵在全市政法系统进行巡回演讲。陈文代表公安局参加。过去陈文很愿意参加这类活动。在局里团委组织的演讲中,他获得过第一名。
站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会让人有种美妙的自豪。陈文非常渴望重温这种自豪!但现在他却自豪不起来。
巡回演讲前,局里让陈文在全局试讲一次,看看效果。在试讲前的晚上,陈文才开始连夜写讲演稿。这个稿写得有点吓人。陈文抬笔就把严打标兵写成了杀人标兵。看着稿纸上这两个可怕的字,陈文很担心自己第二天在台上讲着讲着,把杀人两个字讲出来。
今天站在这个讲台上,我心里很惭愧。我明白,大家之所以推荐我,是想再次培养我锻炼我。但说真的,面对台下各位领导、各位师傅、各位大哥,我必须要实话实说。我只是个新兵,还不够标兵。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渴望的不是立功受奖,而是能像普通人那样去普通地生活!但我的职业让我普通不了,我只能选择刀光剑影选择生死别离。
我真的很普通。我勇敢过,也胆怯过。我崇高过,也虚荣过。
犯罪分子曾经用刀砍了我,他没有砍死我,只是砍到了我的神经上。但我还是不想活了。对我来说,这种活着比死还要痛苦。我很想给自己一枪,结束这种痛苦。我可以不怕苦甚至不怕死,但我怕疼。无论牙疼还是神经疼,我都受不了。可是,受不了,我也得硬挺着。因为我很虚荣,我想当烈士,我想死后,我的骨灰盒能放进烈士陵园里。正因为此,我没有自杀。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血慢慢地流淌。我准备流尽最后一滴血。
但在最后的时刻,我得救了。是你们排着队为我献血。现在我的血管中还流着罗浩然的血,流着郭玺的血!
你们不仅救了我,也让我从普通一兵,变成了你们的标兵!
那好,我接受这崇高的荣誉!
我请你们放心,我决不再让虚荣让普通走进我的生活。我的生活今后只剩下唯一的内容,那就是:时刻准备着为党为人民去流尽最后一滴血!
陈文在局里把警察讲得热泪盈眶了,也没认为自己讲得好。他讲的是警察,警察自己听了当然感动。但出去讲就不见得有这样的效果了。陈文也没想去讲出什么效果,他参加这个活动,无非是为了完成任务。但出乎意外的是,出去讲的效果更好。
这次巡回演讲不光有公安局,公检法司全都有。警察在严打中冲在最前面,经历的故事自然生动。另外,陈文的心态很低,他没认为自己是标兵。而其他人全都以标兵的姿态出现在听众面前。高高在上的感觉很难引起共鸣。结果陈文不仅讲得最好,其他人还成了陪衬。
陈文越讲越好,掌声也越来越热烈。站在台上的那种自豪每天都温暖着陈文。但白天的温暖却无法驱走夜晚的寒凉。
不知什么原因,从演讲的第一天开始,陈文的睡眠就坏到了极点。不是睁着眼睛睡不着,就是睡着了就被噩梦惊醒。
梦里见到的全都已经死了。有刘铁军、李旭、马刚还有金伟和狮子。
连绵不断的噩梦让陈文对睡觉产生了恐惧,而越恐惧噩梦就越是噩梦不断。尤其是那个最可怕的梦,竟然重复出现:
陈文向狮子开枪,子弹穿透了狮子的头骨,脑浆和污血随着弹头喷射出来!
狮子躺在血泊中。陈文脱下了自己的警服,想要给狮子盖上。可是,当他把警服盖向狮子时,却发现躺在血泊中的不是狮子。
那是一个人!
陈文每次被这个噩梦惊醒之后,他都记得那个人的模样!但熟悉的模样,他却想不起那个人究竟是谁。
9
刘艳丽雇了一个服务员把生意暂时都交给了她。刘艳丽本来不想这样,自己不在跟前,雇的服务员品质再好,也会连偷带拿。明知自己的生意要受损失,刘艳丽却没有丝毫犹豫。陈文让她回来,她想都没想当天就回到了陈文的身边。
夜里的陈文让刘艳丽很心疼,他盖着被躲在墙角像是怕被抓走似的。
陈文说:“我困死了,我想睡觉,却睡不着。我不敢吃安眠药,我怕吃多了,影响白天去演讲。我让你回来,其实就是想你陪我睡觉。刘艳丽,我太不是东西了,你要是不愿意,你现在就回去吧。”
刘艳丽搂着陈文,“我不回去,你想睡就睡吧。”
陈文过去睡刘艳丽很少说睡都说干,但现在他只能睡了。
陈文好像干不动了。
刘艳丽委婉地说:“你太累了,你先睡会儿觉吧。”
陈文说:“我要是能睡觉的话,就好了。亲爱的,你帮我吧!我现在已经不行了!”
刘艳丽鼓励他说:“你行!你是英雄,你干什么都行!亲爱的,现在你不仅是英雄,你还是标兵!”
陈文猛地掐住了刘艳丽的脖子,愤怒地喊道:“我不是标兵!”
刘艳丽吓坏了,呆呆地注视着陈文。
陈文很快恢复过来,松开了手。
刘艳丽说:“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
陈文慌乱地说:“对不起,我没怎么的。我就是太困了。你别这样瞅我。我没得精神病!艳丽,你要是害怕,你现在就走吧!”
刘艳丽温柔地说:“我不走,你现在还和我睡觉吗?”
陈文已经没有能力睡了!最后还是刘艳丽帮陈文完成了全部过程。陈文依偎在刘艳丽的怀里终于深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晨,陈文醒来后,从枕头底下拿出了手枪,递给了刘艳丽,“今后我再掐你的脖子,你就一枪毙了我!”
10
何涛奸污过尸体,陈文起诉他只是想吓唬他。但没成想却把何涛吓出毛病来了。他喝自己的尿吃自己拉的屎!
管教让陈文带何涛到精神病院去看看。
陈文说:“他不会是装的吧!”
管教说:“不像。他自己在号里说他曾经奸过尸!真他妈的恶心!”
陈文把何涛提到了审讯室,何涛浑身臭烘烘的。陈文仔细地观察着何涛。
何涛说:“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得精神病。我在号里是故意装的。”
陈文说:“你为什么要装精神病啊?”
何涛说:“精神病说什么号里都认为是胡说。现在我说我奸尸,他们谁都不相信。这样,将来你起诉我奸尸,号里也不相信那是真的了。”
陈文说:“别整这一出了,放心吧,我不起诉你了。”
何涛说:“你还有这样的好心?”
陈文说:“真的。”
何涛说:“什么真的?你嘴里没有真的。你不起诉我,是因为你靠这个办法不能逼我去死了!陈文,你的计划已经破产了!”
何涛的脸上挂着冷笑,陈文看出他确实没得精神病。但何涛现在这个样子,陈文觉得他还不如真得精神病呢!
何涛说:“怎么不说话了,我的杀人标兵。听说,你在外面很风光啊。你说我一刀砍在了你的肩膀上,疼得死的心都有。但你就是不死,因为你要为党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陈文哪陈文,我佩服死你了,你那么做完全是为了你自己,可经过你的嘴,就变成了为党为人民了!快收起你这一套吧!你以为站在台上说几句好听的,就能名垂青史吗!别做梦了,你和我的下场将是一样的!我死了遗臭万年,你死了也比我好不到哪去!”
陈文说:“我今天来要带你去精神病院,你和我去吗?”
何涛说:“我不和你去。你甭想耍花招,你想在半路上枪毙我,然后把我喂那条大狗是不是?昨天,我已经梦见你的那条大狮子狗了。这两天,你故意不让它吃饱是不是?你想把它饿得两眼冒金星,好让它上来就把我吃干净,对不对?陈文,我已经看穿你了,你回去吧,我哪儿都不去!”
何涛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把陈文的内心弄得很柔软。陈文感觉何涛现在的精神状态和他很像。大概是同病相怜,陈文掏出香烟,温柔地为何涛点燃了。
何涛用力地吸着,对着陈文不停地吐着一个又一个烟圈,仿佛要把陈文套住。
透过慢慢升起的烟圈,陈文见到了何涛脸上像是有面镜子。
陈文隐约地在镜子里看到了他自己。
11
陈文不想再继续巡回演讲了。他向组长请假说:“我身体不好。”
组长说:“不好也要坚持。”
陈文说:“司法局的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组长说:“别说司法局,法院、检察院全都回去,你也不能回去。我们全指你出彩呢!”
陈文咬牙坚持到了最后。最后这一场是给领导讲的。除政法委、公检法司外,调查组的那些领导也来了。
调查组这次到林河市来不光是调查还搞了不少调研,前后忙乎了很长时间。
陈文演讲前碰到了郑建国。郑建国虽然满脸和气,但陈文却满手是汗。
握手时,郑建国关心地问:“这么多汗怎么了?你感冒了?”
陈文说:“没有。我是吓的。”
陈文说完就后悔了,他没想到自己能把实话说出来。但郑建国却笑着说:“你小子又跟我开玩笑。”
最后这次演讲,陈文光紧张了,没留什么印象。他只看到台下稀稀落落地坐着一些人,他们一个个像审判官一样注视着自己。
会后,政法委安排全体与会者就餐。陈文偷偷地溜了。
吃饭的时候,郑建国特地到陈文这桌来找他。组长解释说:“陈文这些日子,一直带病坚持,刚才他实在是挺不住,我让他先回去了!”
郑建国回到自己的酒桌,对公安局的领导发了一顿感慨:“这次来呀,本来是想调查你们的一个坏典型,但没想到,我却帮你们挖出了一个好标兵!你们是不是应该共同敬我一杯呀!”
郑建国到林河来很少和下面这么随便,他这么一倡议,酒桌上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
活跃的气氛,让郑建国没少喝,喝到最后,他说:“过去我只是在电影中见过为党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英雄,但现在没成想,我在你们林河市公安局,却见到了一位活生生的陈文!这可不光是你们林河市公安局的骄傲,也应该是我们党的骄傲。我为我们党有陈文这样的党员感到自豪!”
郑建国对陈文的评价在酒精的刺激下越来越高:
“我觉得,陈文在你们林河市公安局应该是共产党员的一面旗!”
12
陈文当局里的标兵时,事迹材料都是他自己搞的。他成了一面旗之后,事迹材料完全被公安局的大笔杆子们接管了。内容不仅更加丰富,境界也有显著提高。过去的事迹里,陈文第一次抓捕杀人犯时曾感到了恐惧,他为党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时,还想着死后成为烈士。这些内容有胆怯自私的嫌疑。经过更深入地挖掘,现在的材料里没有了。陈文被塑造成一个真正的无私无畏的英雄!
陈文看着自己的事迹材料觉得已经不像自己了。他找到郭玺诉苦说:“大哥,这里写的不是我!”
郭玺说:“怎么不是你?抓人的时候,是不是你第一个举手报名的?”
陈文说:“是!”
郭玺说:“为党为人民流尽最后第一血这个事儿,你到底有没有?”
陈文说:“有。”
郭玺说:“既然有!你就不要再说没用的。我警告你,你现在已经不是陈文了,你是我们公安局共产党员的一面旗,你明白吗?”
陈文说:“我不明白!”
郭玺给了陈文一个耳光,“现在明白了吗?”
陈文说:“我明白了。”
陈文的事迹材料完成后,被层层送到了市里,最后落在了市委书记冯歧的办公桌上。冯歧阅后,把公安局三个字划掉了。
陈文成了林河市共产党员的一面旗。
事迹材料的内容需要再次被充实,境界需要再次被提高。
市委抽调了两名更大的笔杆子来到公安局进行更深入的挖掘。刚开始挖掘的时候,郭玺和陈文一块陪着。但后来笔杆子们发现,通过郭玺的讲述似乎更能把陈文的事迹搞清,于是,笔杆子们差不多天天只和郭玺同吃同喝同研究了。一周之后,关于林河市共产党员的一面旗的事迹材料顺利完成。
送走了市委的笔杆子,郭玺半夜把陈文接出来回到了办公室。办公室的柜子里还有招待笔杆子们剩下的香肠和啤酒。两个人边吃边喝。
郭玺把打印好的一份事迹材料递给了陈文,“你看看吧。就这个材料谁看了谁都得感动。”
陈文看完材料,有些不解,“大哥,这里面有些事迹也不是我的呀?”
郭玺说:“不是你的是谁的?”
陈文说:“是你和金伟的!”
郭玺说:“把我和金伟做的事儿加到你身上不是说这些事儿你就做不出来。你刚参加工作这么几年,你还没来得及做呢,现在先写出来怕什么?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的事迹需要丰富需要充实,这么做也是工作需要。”
为了这个材料,郭玺好几天都没睡了,现在,他仍然很兴奋:
“过去我们向工人向农民向解放军学习,今后,陈文,我们要向你学习了。”
陈文说:“大哥,怎么能向我学习呢?”
郭玺说:“你是我们全市共产党员的一面旗!不向你学习向谁学习啊?”
陈文想都没想就顺口说道:“大哥,不应该向我学习,我不是一面旗,我其实是个杀人犯!”
郭玺手里的杯子落在了地上,“你把谁杀了?”
陈文说:“李旭。”
郭玺打了陈文一下,“差点儿没吓死我,今后,不准和我开玩笑。”
陈文说:“我没开玩笑。”
刚才陈文说的时候是很无意的,但说完之后,他却感到无比舒坦,“大哥,李旭的确是我杀的!”
郭玺认真了,“你这么和我说什么意思?是喝多了胡说,还是想投案自首?”
陈文说:“大哥……”
郭玺说:“我不是大哥,如果你是杀人犯,我对你可不客气了。现在把你的枪交出来。”
陈文解下了枪交给了郭玺。
郭玺说:“还用给你戴手铐吗?”
陈文说:“不用了。我不会跑的。”
郭玺说:“走,我现在送你去检察院。”
13
郭玺没有送陈文去检察院而是把他带到了金伟的墓碑前。
“金伟在天上看着呢,咱俩现在都实在点儿。从让你当局里的标兵开始,你就不断找茬。陈文,我知道你既不想当标兵,更不想当一面旗,但不想当就不当呗,你也用不着说自己是杀人犯哪!”
“大哥,你别误会,我说我是杀人犯!”
“你说你是杀人犯你就是杀人犯了吗?陈文,即使你真的杀了李旭,你自己也证明不了!”
“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还要捣乱?你以为你成了共产党员的一面旗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儿吗?”
“正因为不简单,所以,我才要向党坦白。”
郭玺先伸出手扇着陈文的耳光,陈文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郭玺对着陈文的头和屁股又拳打脚踢。陈文后来蹲在了地上双手抱住了头,郭玺才停下。
郭玺一头跪在墓碑前,哽咽地说:“金伟呀,金伟,你快出来替我管管你这个傻逼徒弟吧,他快把我气死了。”
陈文过来扶起郭玺。
郭玺擦了擦眼泪,稳了稳情绪,平静地说:“陈文,好,我相信你的话,你确实杀过人,那现在我问你,你杀这个人是不是父母亲朋?是不是战友兄弟?是不是人民群众?”
陈文说:“不是。”
郭玺猛地抱住了陈文,“老弟,既然不是,我求求你不要再整没用的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察了。共产党员的一面旗,我们警察过去想都不敢想。你这个荣誉,是属于我们全体警察的,你没有权力拒绝。共产党员这面旗,你必须要扛起来!”
陈文的眼眶湿润了,“大哥,为什么要让我来扛啊?我扛不动!”
郭玺说:“有什么可扛不动的?你在看守所里被人审判,你的牙被人活活地拔下来,你浑身的血曾经差点流光……这些你都扛了,让你扛面旗,你还扛不起来吗?”
郭玺指着金伟的墓碑:“你师傅干了一辈子警察,最后死了,想进烈士陵园都进不了!老弟,你师傅现在要是看到了你成了共产党员的一面旗,你说,他得乐成什么样!为了你师傅,你也要把这面旗扛住,行吗?”
陈文扑通跪在了金伟的碑前,哭了,“师傅,你来扛多好啊!”
郭玺搂着陈文的脑袋,“我知道,你宁可像你师傅一样去死,你也不想扛这面旗,你认为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你觉得你不配!但老弟,现在除了你,我们警察很难再有你这样的机会了。我现在求求你,你就权当为我们去演出戏吧!只要你把这个角色演好,我就代表全体警察感谢你!”
14
从全局的严打标兵,到成为全市共产党员的一面旗,陈文已经预感到会有很大的变化。但后来变化如此之大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公安局楼梯的旁边有一面镜子,过去上面写的是:向雷锋同志学习,现在变成了向陈文同志学习。
明晃晃的大字反射着明亮的阳光,陈文每次从前面经过,他的脸上都被晃得彤红彤红。
陈文过去在局里给人的印象很单纯很老实,就像个姑娘似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外界对陈文的各种传闻,大家对陈文有了新的认识。陈文在黑道上主要以阴险闻名。这种印象多少也影响到了公安局内部。
陈文两次被抓了起来,能一点事儿都没有吗?
陈文故意杀马刚,陈文指使刘铁军弄死李旭,很多警察在心里是相信的。
在林河市那个特殊年代里,警察以黑治黑很正常。陈文这么做,其他警察并不觉得陈文有什么不对。但当陈文这么做了之后,最后竟然成了共产党员的一面旗,大家对陈文的人品产生了看法。很多人怀疑陈文的阴险可能是骨子里的。
陈文如果真是这样的,那他一定是很可怕的!
曹凯在心里就对陈文有点怕了。
陈文刚开始抓人时曾吓得浑身哆嗦。这么胆小的人,没多久就敢杀人,就敢指着鼻子骂自己。曹凯从那时就对陈文产生了特别的关注。陈文后来在工作上取得的成绩,曹凯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但陈文善于处关系,善于宣传,善于利用时机成了共产党员的一面旗,曹凯觉得陈文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啊!当见到市委书记在全市党员大会上亲自为陈文戴上大红花时,曹凯在心里对陈文真的产生惧怕!他认为,陈文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也许用不了十年,陈文就能当上公安局局长。
有了这样的心理,曹凯再见到陈文时难免毕恭毕敬。他对陈文的态度似乎比对局长还要谦卑。每次大队开会,大事儿小事儿都要征求陈文的意见。大队长都对陈文这个态度了,其他队长更是如此。每天领导们见到陈文都主动打招呼,主动露出讨好的微笑。陈文俨然成了他们的领导。
陈文过去在刑警大队当孙子当惯了,现在猛然当上了祖宗,他无法适应。
其实,陈文心里明白,领导们对他高看是没办法,现在的他已经得罪不起了。
领导们对陈文客气,可普通警察对陈文就没这么客气了。
于德才都开始欺负陈文了:“老弟呀,我暖瓶里没开水了,你赶紧去给我打一壶。”
过去于德才这样说,陈文敢把暖瓶砸在他脑袋上。但现在陈文没这个胆量了。他现在连说话都不敢骂人,更不用说抬手打人了。他是共产党员一面旗了,他要处处小心谨慎。
说不敢乱说,做不敢乱做,这样的日子,陈文觉得比在看守所里还难过。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不会没完没了。
15
陈文刚走进公安局的院子里,就遇见了机械厂的厂长王明辉。他是亲自坐着伏尔加轿车来的。昨天,陈文在电话里已经告诉他,“王叔,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骑摩托车去就行了。”
怕陈文自己来,王明辉还是提前来到了公安局。他握着陈文的手,热情地说:“陈文同志,欢迎你到我们厂做报告。”
陈文说:“王叔,咱们就不用这么客气了。”
王明辉说:“陈文同志,这可不是客气。我们厂已经掀起向你学习的热潮。我们每个人都写出了学习笔记。我们全体干部职工早就盼着你光临我们厂,指导我们学习。”
王明辉说话的时候,旁边还有公安局的领导。陈文怕他说出更感人的话,急忙地说:“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指导吧!”
陈文坐着伏尔加轿车来到机械厂俱乐部时,厂里中层以上干部站在门口列队迎接。陈文下了车,和他们一一握着手。轮到陈楚良时,他的脸上露出与别人一样的笑容。
父亲握着儿子的手仿佛握着一块木头,“欢迎你陈文同志。”
陈文被簇拥着走进了俱乐部。俱乐部里,全体职工起立鼓掌。
陈文像在别的地方一样,一边鼓着掌,一边不停地向四周敬礼。穿着警服的陈文敬起礼来很威武。过去他很少穿警服,但现在他得天天穿。他差不多每天都要做《为党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事迹报告。
穿着警服做报告帮了陈文很大的忙。穿着便服,他心里会产生自己是杀人犯的念头。穿了警服什么念头都没有了。
警服好像戏服,穿在身上,陈文便进入了角色。
到机械厂来做报告,陈文一直拒绝。他从小生活在这里。这里的叔叔阿姨们不少他都认识。站在他们的面前,陈文怕自己的戏演不好。这次厂长王明辉直接找到了局长罗浩然,才最终把陈文请来。
台下坐着熟悉的父老乡亲,陈文开始讲的时候,内心还不太自信,但当头顶的聚光灯照射他时,他立刻全然忘记了自己。
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陈文做报告已经炉火纯青。什么时候要扣人心弦,什么时候要催人泪下,陈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演讲结束后,像在其他地方一样,暴风雨般的掌声立刻涌来。往常这个瞬间,陈文真的能忘记自己,他甚至真的能把自己当成共产党员的一面旗!
但这次陈文没有了这样的感觉,在台下观众全都起立热烈鼓掌的时候,陈文猛然见到了父亲。
父亲没有鼓掌,他像雕像一样呆呆地伫立在人群的角落里。
16
月光如水从窗外倾泻而进。
陈文看着如水的月光愣愣地睁着双眼。他是被父母的说话声吵醒的。父母说话的声音其实很小,又隔着墙,按理说,陈文应该听不见。但现在的陈文在黑夜里会变得无比敏感,再微弱的声音,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儿子成为共产党员的一面旗,我觉得他是故意的。他想用这面旗把自己包起来。”
“他为什么要这样?”
“他想掩盖他内心的罪恶。”
“他有什么罪恶?”
“他故意杀过人,你忘了?”
“千万不能这样说他。他其实很痛苦!”
“我知道!我现在就怕他忍受不了这种痛苦!”
……
陈文说:“我能!我能!我什么痛苦都能忍受!”
陈文大声地喊着,可声音却出不来。他感觉像是被憋在水里。
陈文最后终于喊出来时,才发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刘艳丽坐在旁边温柔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我怎么在你这儿呢?我什么时候来的?”
刘艳丽说:“晚上你不就来了吗?”
陈文这才想起来。晚上做完报告回到家里,父母竟然连饭都没给他做。父母假惺惺地说:“我们还以为你晚上不回来呢!”陈文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家,来到了刘艳丽这儿。
刘艳丽搂着陈文说:“你刚才做梦了是不是?”
陈文点了点头,说:“我做梦听见我爸我妈在说话。他们说,让我们快点结婚,他们着急抱孙子了。”
刘艳丽笑了,“光着急有什么用,你自己得……努力才行啊?”
陈文说:“这不能怪我,我已经管不了它了!无论我怎么努力,它就是不抬头!”
刘艳丽说:“可能太累了!”
陈文说:“累什么呀!都多长时间不用它了!”
刘艳丽笑了,“我是说你太累了!”
陈文说:“我不值班了,不搞案子了,只是做做报告,我累什么呀!”
刘艳丽抚摸着陈文,“别说了,天快亮了,再睡会儿吧!”
过去陈文睡觉要靠刘艳丽帮他,现在已经不好使了。
为了能进入梦乡,陈文得使用新的催眠方法:他要穿着警服睡。上面不能盖被,要盖着一面党旗。
刚开始的时候,刘艳丽老想笑,但见到陈文这样之后果真能睡着,她就不笑了。她帮着陈文把警服穿好,连最上面的扣子都系上。
陈文穿着警服盖着党旗睡觉的时候,还不能闭灯。闭了灯,进入了黑夜里,陈文便找不着那种感觉了。这就像舞台上突然停电一样。
只要在明亮的光线下,只要有警服和党旗,陈文便能神奇地进入梦乡。
但是今天这些道具忽然失去了作用。陈文闭上眼睛,又开始梦见死人了!
那些死人有的向他招手,有的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17
郭玺参加最后一科《逻辑学》的自学考试。陈文开车送他去考场。这些日子,郭玺只要没事儿都陪着陈文。虽然陈文表现得近乎完美,但郭玺却一点都不放心。他什么都担心,他担心陈文胡说八道甚至担心陈文想不开自杀。从上次把陈文的手枪没收之后,到现在他也没还给陈文。
白天的陈文其实很正常,但郭玺却不太正常。陈文的任何举动都令他紧张异常。连这次考试,陈文主动开车送自己,郭玺都认为陈文一定是有什么事儿!
陈文说:“我没事儿,我怕你开车睡着了!昨天晚上,你不是开了一宿夜车复习吗!”
郭玺说:“你怎么知道呢?你是不是找我了?”
陈文说:“你现在怎么像个精神病似的!什么事儿,你都得怀疑一下。”
郭玺说:“还不是让你给我吓的。你赶紧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陈文说:“煤炭公司和军马厂都要求七一让我去做报告!我不知道怎么安排?”
郭玺松了一口气,“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我给你安排。今后像这些事儿,你不用管了,到时候,一律我去帮你协调。”
陈文把郭玺送到了考场。
郭玺说:“行了,你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郭玺看着陈文开车离开后,才走进考场。
郭玺考得不错,出来时满脸笑容。陈文在树阴下按了声喇叭。
郭玺走过来,“你怎么又来了?”
陈文说:“我压根儿就没走。考得怎么样?”
郭玺说:“至少七十分以上。”
陈文说:“太好了,拿到大专文凭,你得请我喝酒。”
这段时间郭玺已经不准陈文喝酒了。陈文不喝,他也不喝。两个人有时候馋了,打开一瓶酒像狗一样来回闻着。
郭玺说:“今天,咱俩要不喝一瓶吧!”往常陈文得乐坏了,但今天他不想喝。郭玺最近老发脾气,陈文不想让酒精刺激他。好几天了,陈文就想很正式地和郭玺谈谈。怕耽误郭玺复习考试,一直拖到了今天。
陈文开车拉着郭玺来到了风景秀丽的林河边上。两个人坐在大石头上,看着河水向远处奔淌。
陈文说:“大哥,你对我的表现满意吗?”
郭玺说:“满意。”
陈文说:“我演的这个角色,你觉得还行吗?”
郭玺说:“那天我只是那么比喻一下,你不要以为你在演什么角色。在我眼里,我觉得,你已经名副其实了。”
陈文说:“你觉得行没用啊!角色是我演的,我自己要觉得名副其实才行啊!大哥,你让我演的这个角色,我已经演不下去了。我不能老这么天天靠撒谎过日子。”
郭玺说:“你撒什么谎了?”
陈文说:“我不是一面旗,我是杀人犯!”
郭玺大声地喊道:“操你妈,你怎么又来了?”
陈文说:“大哥,今天你能不能不和我喊,你要是再喊的话,我就不和你说了。”
郭玺压着自己的火,“好。我不喊,你说吧!”
陈文说:“你要理解我,我不是怕演戏,我也不是怕撒谎。但这得分跟谁演,跟谁撒。如果我面前的是流氓是犯罪分子,什么角色我都敢演,什么谎我都敢撒。我不仅敢,我还乐此不疲。看到罪犯被骗得死去活来,我会有一种快感。但是,大哥,面对着人民群众面对着党员干部,我演不下去,我也撒不了谎。”
郭玺说:“老弟,不要说了,直接说你想干什么吧!”
陈文说:“我想找合适的机会去……”
郭玺说:“去死,是吗?”
陈文点了点头,“我可以设计得天衣无缝。比如我去擦玻璃,不小心从楼上掉了下去!”
郭玺的内心变得一片冰冷。
陈文说:“我现在死了,我就用不着接着往下演了。你不是让我扛着共产党员的这面旗吗?我要是死了,这面旗我不扛着,也永远不会倒了。”
陈文说得异常平静,郭玺知道陈文已经把什么都想好了。
郭玺说:“如果开始我不让你扛起这面旗,你现在就不会想去死了。老弟,千万不要这样想,你这样做,不等于我把你逼死了吗!好,既然这面旗你扛不下去了,我去帮你想办法……”
陈文说:“你不要这么想。我这么做决不是你逼的。其实,从我把李旭掐死那天起,我的内心就没有得到过安宁。看到检察院的我就紧张,看到穿警服的我也紧张。省里来调查我,我为什么能去为党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都和这种紧张有关。大哥,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调查组给我下结论后,我还庆幸自己躲了过去。我没想着主动去投案自首。我想活下去,哪怕是苟且偷生!但是,我能骗得了调查组,骗得了法律,可我骗不了我自己。我现在仍然整天生活在紧张之中。”
郭玺说:“你紧张什么!你呀还是太年轻了!”
陈文说:“我承认我年轻,但是,这段时间,我感觉我不再年轻了。刚才你说,在你眼里,我已经名副其实了!大哥,我并没有做到,但现在我准备去做了。”
郭玺说:“你还要去做什么?”
陈文说:“我要投案自首!”
郭玺说:“你又疯了?”
陈文说:“我没疯!我只想做个名副其实的人!”
郭玺抓住陈文的衣服,“你听我说。”
陈文推开郭玺,“我已经听你说的太多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今天,我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如果你不同意,如果你想阻止我,那么,我肯定会从楼上跳下去!大哥,我求求你,我不想那么去死,那样死去,我心里会憋得慌。”
郭玺被吓得脸色惨白,“你投案自首,你想到后果了吗?”
陈文说:“我已经想好了!让我当严打标兵扛起共产党员这面旗无非是想教育别人向我学习。现在我要去投案自首,我起的教育作用会更大!人们会以我为戒。”
郭玺说:“你想做个反面典型是吗?”
陈文说:“是的。”
郭玺说:“老弟,你知道咱们警察已经有很多反面典型了,多你这么一个……”
陈文说:“我这一个和其他的能一样吗?大哥,你别再劝我了,这个反面典型,我当定了。”
陈文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相反,郭玺的眼里全是绝望了,好像即将投案自首的不是陈文而是他。
郭玺说:“老弟,你想哪天去自首啊?”
陈文说:“明天。”
郭玺说:“你等两天行吗?你应该清楚,你这个举动对局里对市里都将是一场地震。我得准备准备,我要想好怎么和有关领导去解释呀!”
陈文说:“好,那我就等两天!”
郭玺慢慢地抓住了陈文的手,“我知道,我劝不了你了。但我求你,这两天,你再考虑考虑,行吗?”
陈文说:“好,我再考虑考虑!”
18
陈文答应了郭玺要考虑考虑,但他并没有怎么考虑。这么长时间天天夜里睡不着,他早就考虑好了。考虑好了,决定好了,也和郭玺说好了。陈文已经没有什么好想的了。回到家,他一头倒在床上立刻进入了梦乡。
这觉太舒服了,陈文一直睡到了第二中午。睁开眼睛,他感觉好极了。尽管他的早晨从中午开始,但他的心情却像早晨那么清爽。
神清气爽的陈文见到郭玺时,似乎更加坚定了投案自首的决心!
郭玺昨天夜里显然睡得不好,他明显憔悴了。鬓角的头发仿佛一夜之间全白了。郭玺的这些变化,陈文已经视而不见。他完全沉浸在自己清爽的感觉里。郭玺仍然试图劝说陈文,他拿出了一份《人民公安报》,递给了陈文。
报纸上有个人民警察本年度获得一等功以上的名单。名单上的名字多数画上了黑框。
郭玺指着名单,“老弟,一等功都活不了几个。你看看,就是活下来也都基本上残废了!”
郭玺的意思让陈文珍惜自己的荣誉,但这些话,陈文已经听不进去了。
陈文说:“大哥,不要劝我了,我一定要投案自首!”
郭玺说:“后果会很严重的!你知道现在正依法治警。”
陈文说:“我知道。”
郭玺说:“你可能会被枪毙的。”
陈文说:“枪毙就枪毙吧!在我被枪毙之前,我最低还可以活几个月!大哥,在这最后的时光里,我将是最幸福的!我不用演戏了,我不用撒谎了,我不用做梦了!我可以名副其实地做回我自己了。”
郭玺哽咽了,“老弟呀,什么叫做回你自己呀?你干吗要把你自己看得这么重啊!我和你说一百遍了,我们没有自己。不要把我们自己当人看。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只是个机器!既然我们是人民警察,那么,凡是人民让我们做的,我们只管闭着眼睛去做就完了。”
郭玺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有气无力了,似乎正处在崩溃的边缘。
陈文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郭玺变成这样全都因为他。为了让郭玺的情绪平静下来,陈文反过来开始做郭玺的思想工作。过去郭玺总是和陈文讲理,现在陈文也打算以理服人!
“郭队,你刚才说得很好,凡是人民让我们做的,我们只管闭着眼睛去做就完了。但是大哥,我们仅仅闭着眼睛就够了吗?如果人民犯了错误,我们难道也要闭着眼睛吗?”
郭玺愣住了,“什么意思?人民什么时候犯过错误?”
陈文说:“别装糊涂。我们严打的时候,有些人不该抓我们抓了,有些人不该毙我们毙了,这难道不算错误吗?我们为什么犯这样的错误,不就是因为这些人有民愤,人民恨他们吗!恨他们,他们就该死吗?大哥,我们是人民警察,我们忠于人民,但我们更应该忠于法律。既然为了人民,我们曾经违背法律犯了错误,那么现在,我们就应该为人民去承担责任!”
郭玺呆呆地注视陈文。
现在的陈文已经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思想家一个殉道者。他慷慨激昂地说:
“我知道,这样的责任,我们警察没义务也没能力承担。但我陈文现在想要做个榜样。请你相信我,我这么做不是一时冲动。你是亲眼看到我从一个傻逼青年变成了现在的共产党员一面旗。我能有今天,我要感谢党感谢人民。你千万不要以为我在喊口号,我这说的都是心里话。我陈文当警察无非做了应该做的工作,可党和人民却给了我这么高的荣誉,就凭此,我也要为党为人民去做点什么。”
陈文从兜里掏出了刘铁军的遗书,递给了郭玺。郭玺翻看的同时,陈文讲述了刘铁军多次想要为他去死的过程。
陈文说:“我杀李旭虽然是过失,但毕竟是犯了罪。这个罪不能因为是过失,就不用承担了。刘铁军为了让我活下去,毫不犹豫地替我承担替我去死了。刘铁军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民群众。人民群众为了我的过失,都能替我去承担,我陈文难道就不能为人民去承担吗?”
郭玺已经平静下来,他说:“陈文,你能替人民去承担什么?”
陈文说:“严打是不是打过了,为什么过了?不就是因为有像我这样的警察不按法律,乱打乱杀吗?那么好,把我抓起来,把我枪毙了……”
郭玺说:“你等等!怎么抓你?一点证据都没有,怎么才能证明你乱打乱杀?”
陈文说:“我去投案自首就是最好的证明!”
郭玺说:“别做梦了!现在不是我们过去严打时候,没有证据,光有口供,根本不好使!你投案自首本来想替人民承担责任,可你犯的罪却无法认定,你的这种想法只能是空想!”
是不是空想,陈文并不在意。他说这些只是为了让郭玺平静下来。陈文现在最怕的就是郭玺因为他自首而崩溃。
陈文见达到了目的,最后说:“大哥,人各有志。我说的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反正,今后,你自己多保重吧!”
郭玺这时意味深长地说:“陈文,既然你这么做是想为人民去承担责任,那么好,为了达到最佳效果,我觉得,你应该首先想办法去证明你是杀人犯。如果你证明不了,那么你就应该想法再去找一个。”
郭玺这样说,明显是话里有话了。往常,陈文完全能意识到其中的含义。但现在陈文的大脑僵住了,对诸如暗示什么的已经不再敏感了。陈文后来分析自己那时的状态,他认为,自己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神清气爽,但内心早就崩溃了。他已经没有能力去分析去判断了。他的大脑已经容不下其他任何想法,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我要投案自首!
19
陈文最终并没有如愿以偿。因为郭玺在陈文之前投案自首了。像陈文一样,郭玺过去也杀过人。
郭玺交代说,张老大张老二是被他枪杀的。
公安局技术科经鉴定证实:杀死张老大张老二的子弹确实是从郭玺的枪里射出来的。
几年前,张家兄要干马刚。马刚吓坏了,忽悠陈文惹怒了他们俩。结果,张家兄弟决定要先下手干掉陈文。那个年代,林河市的警察经常就这么被干掉了。郭玺得到了这个线索后,没办法阻止,只能借着夜色的掩护,枪杀了他们。
谜底最终揭开后,陈文的肠子都悔青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过去一直追查的凶手竟然是郭玺!
郭玺投案自首的当天晚上,陈文在审讯室,扑通给郭玺跪下了:
“郭队,我错了,我再也不闹了。今后无论让我当什么,我都当。别说当一面旗,就是让我当牛当马当一条狗,我都不拒绝了。大哥,求求你,别去死了。”
郭玺俯下身,抱住了陈文。
陈文已经哭得双眼模糊了,他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了郭玺。
郭玺擦拭着陈文的泪水,平静地说:“我去死很容易,老弟,其实你活下去,比我难多了。”
陈文搂着郭玺的大腿,再次哽咽地哀求道:
“大哥,就听我一次吧!别去死了!你杀人的证据只有那支枪。现在你可以翻供,你就说你的这支枪过去丢过,你之所以承认是因为你现在不正常。我帮你搞来医生的鉴定,只要证明你的精神有问题……”
郭玺一下子火了,他愤怒喊道:
“这么干,我们和那些流氓还有什么区别?为了活下去,我们至于吗?我们是怕死的人吗?我们死过多少次了,再死一次又能有什么了不起!陈文,你个混蛋玩艺儿,不要忘了,我们俩都是共产党员!”
20
半个月后,陈文把郭玺从看守所直接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摆着几个饭盒,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饭菜。陈文陪着郭玺一边吃一边讨论案情。
陈文在郭玺被刑事拘留的那天夜里,感觉自己一下子脱胎换骨了。现在郭玺面临着被枪毙的险境,陈文没有丝毫慌乱。他平静地研究着案情,平静地琢磨如何能让郭玺活下来。
陈文说:“你当初枪杀张老大张老二是有动机的,你是为了保护我,才不得不这么干!我觉得,这条理由,要充分利用。”
郭玺说:“能证明这一点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你现在得到的这些证据都是间接的。法院不会采纳的。”
陈文说:“这个我来想办法。”
郭玺说:“别费劲了,即便得到了法院的认可,也没什么意思。我为了保护你去杀人,这个理由有问题。你不是人民群众,你是个警察。警察是人民的卫士,我们不能自己保护自己,这个理由说出去,对你不利,对我也不光彩,明白吗?”
陈文说:“我明白。”
陈文现在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机器,只要有道理他就不再像过去那样进行争辩了。
陈文说:“你有自首情节,你杀他们俩又是为民除害,我打算通过罗局去找一下市委书记,让他到省里去做做工作,你看怎么样?”
郭玺说:“不怎么样。如果我是个人民群众,哪怕我是个黑社会,只要我为民除害了,我估计,领导都敢给我说句话。但我是个警察,无论什么理由,我都不能执法犯法。”
陈文说:“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去试试。”
郭玺握着陈文的手,“老弟,听我话,不要试了。我不仅是警察,我还是个教导员。我是属于党的嫡系干部。我这样的人犯了这么大的罪,决不会有任何被宽大的可能。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陈文说:“大哥,这些你事先就想到了,是吗?”
郭玺没有吱声,平静地吃着喝着。
陈文这时很想说些柔软的话,大哥,对不起,是我把你害了!大哥,对不起,是我把你送到了刑场。但这些话,陈文一句也没有说出来。
陈文把自己的感情世界封闭了起来。他现在有这个能力。他对郭玺的感情已经变成了大海。他必须要把大海变成永不融化的冰山。要不然,他自己会被淹死的。
21
何涛没有杀人,他奸污尸体也没有证据去证明。陈文只能把何涛放了。
何涛走出看守所时,陈文亲自开车送他回家。但何涛死活不上陈文的车。他不相信陈文会真的放他。他跪在地上,悲痛地说:“陈哥,你让我死在看守所吧!”
陈文说:“起来赶紧上车吧!我不会杀你的。”
何涛赖在地上不起来。过去,陈文会抬腿就是一脚,但现在他不会了,他蹲在何涛的旁边,耐心地解释了半天,何涛才半信半疑地站了起来。
陈文说:“何涛,你放心吧,过去我们以黑治黑是没办法,现在法制了,我们用不着那样做了。”
陈文扶着何涛上了车,何涛依然紧张地看着陈文。
陈文说:“你就相信吧,我不会杀你的。再说了,你现在要是死了,我会感到寂寞的。”
陈文不再看何涛,而是回头呆呆地注视着看守所的大门。
陈文说:“我大哥还关在里面,过两天,他就要被枪毙了,你知道吗?”
何涛没敢接茬。
陈文继续说:“我师傅已经死了,我大哥……也要死了,何涛,如果像你这样的流氓也死了,那你说,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啊!”
22
人的后脑海有个玉枕穴。子弹打在这里,人不会有任何痛苦。对郭玺执行死刑时,陈文希望法警能一枪命中这个穴位。怕法警枪法不行,陈文特地找到了武警支队的领导。但领导听说要枪毙的是警察时,便委婉地拒绝了。陈文没办法只好找到了法警队的队长。
队长枪法很好,但他不想去,“老弟,你别难为我,刚上班我就和郭玺认识了。我能去吗?”
陈文说:“你们这些法警郭玺哪个不认识啊?你不去,别人去了手肯定得抖!”
在陈文的反复哀求下,队长最后总算答应了。陈文让他去的目的是能够一枪命中郭玺的玉枕穴,但关键时刻,队长的手还是抖了。
子弹打在了郭玺的脖子上,鲜血如注。
陈文当时就站在不远处,郭玺倒在地上时,他都感到了钻心的疼痛!
负责补枪的过去都是法院的法医,但这次都找理由不来了。公安局的法医刘长水只好硬着头皮来到了刑场。
刘长水哆哆嗦嗦来到了郭玺的面前,郭玺没有死,他睁着痛苦的双眼,看着刘长水,意思赶紧快点儿。可刘长水举起枪时,手像筛糠似的颤抖。这样打的话,很可能一枪还是无法解决问题。
刘长水越怕一枪打不中,他的手就越厉害地颤抖!就这样,郭玺只好无比痛苦地等待着!
这时,陈文果断地走过去,果断地从刘长水的手里接过了枪。
但陈文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郭玺努力地张开嘴,配合着陈文把枪管伸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时候,四目相对,陈文再也躲不开郭玺的目光。郭玺的眼珠比平时瞪得更大更圆,目光里有股陈文从未见过的凶狠。陈文知道郭玺在用目光骂他,一字一字,嘎嘣儿响:
“刘铁军替你死了,你师傅为你死了。就为了一块警察的好料。你个兔崽子,要不好好活着,要不当个好警察,还那副傻逼样儿,对不起我们两条命!”
陈文扣动扳机时,闭上了眼睛。也正在这时,他才终于记起,曾经多次梦见的那个他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的面孔,是谁了!
枪声响起时,陈文尽管用力闭着眼睛,泪水还是从缝隙中滚落下来。
23
对郭玺的审判及执行死刑,都是秘密进行的。市里从一开始就要求低调。公安局也完全是低调处理。对郭玺的遗体火化时,公安局不要求警察前去。但所有的警察一律穿着警服全都来到了火葬场。
让警察们感到意外的是,许多许多的人民群众也来了。
火葬场的院子里黑压压地站满了人。陈文从没见过这么多的人来参加一个人的葬礼!那天,除了他记得人多外,他还记住了一个美丽的女人!
来了这么多人,要想记住谁挺难,那天,郭玺的妻子温丽来没来,陈文都没记住,但这个女人陈文记得一清二楚!
她穿着一身黑,使得她的脸和脖子更加的白。
这个女人遇到陈文时很认真地看了看,好像认识似的。
陈文马上知道她是谁了!
怪不得郭玺说她漂亮,陈文当时心想,她确实很漂亮!
24
向遗体告别之后,陈文一直陪着郭玺来到火化炉前。
陈文挡在前面好半天也不准把遗体推进去。后来罗浩然走过来,把陈文拉到了旁边。陈文从兜里掏出了郭玺刚刚获得的大专文凭,塞进了郭玺的怀里。
遗体被推进了炉子里,工人想要把前面的小门关上。陈文伸出手拒绝了。
陈文眼睁睁地看着郭玺被红红的火焰吞噬!
人体被火化时,大腿上的筋发生萎缩,人有时会坐起来。
陈文举手敬礼时,郭玺就在火焰中真的坐了起来!
也就在那个瞬间,陈文产生了幻觉:
炉子里射出了彩虹,彩虹冉冉升起,在蓝天变成了莲花似的祥云。
祥云渐渐散去时,隐隐约约地好像郭玺站在里面。
陈文仿佛看见郭玺正双手合掌向自己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责任编辑 周昌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