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解放战争时期土改整党中晋察冀区*村干部阶级成分问题的由来

2010-09-08

中共党史研究 2010年3期
关键词:富农中农阶级

徐 进

解放战争时期土改整党中晋察冀区*村干部阶级成分问题的由来

徐 进

围绕村干部阶级成分问题,抗战时期晋察冀根据地干部出现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不能单纯从阶级成分出发分析问题,村干部阶级成分中农化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一种则认为凡是村干部出现问题即因为其阶级成分出现问题。1947年至1948年土改整党中后一种意见为刘少奇同意,并成为全国土地会议的决议。

土改整党;村干部;阶级划分标准;中农

Abstract:W ith regard to the class status of village cadres in Shanxi-Chahar-Hebei base areas during the War of Liberation,two different viewswere expressed on the question among the cadres in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One view held thatwe should not approach the issue purel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lass status and should not make a fuss about the majority of those from the middle peasants in the ranks of village cadres.But the other view held that all the problems arising with the village cadres could be traced to their class status.During the Party consolidation in the course ofLand Reform during theWarofLiberation the latter view was adopted byLiu Shaoqi and waswritten into the resolution of the NationalLand Conference.

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坚持用阶级分析方法并希冀运用阶级斗争来改造中国社会的布尔什维克式的政党;也因为坚信阶级分析的方法,所以自然极为重视各级干部的阶级成分问题。中国共产党又是一个十分重视基层农村政权的政党,它借助党政双轨制进而掌握基层农村政权。因此它也非常重视农村干部的阶级成分问题。既有研究多偏重讨论农村干部的各种阶级成分比重问题,但很少有人研究不同级别干部在不同时段对村干部阶级成分和政治表现之间关系的问题,也没有人考察阶级划分标准变动和判定村干部阶级成分二者关系的问题。本文以晋察冀区为例,考察中共对村干部阶级成分的认知及变化的情况,进而分析造成这种认知变化的原因。

一、抗战时期中共村干部阶级成分问题及其态度

早在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就已经很注重村干部的阶级成分。当时针对农村干部出现问题的原因,党内已经开始有不同声音。针对那种将干部出现问题全归结于阶级成分不好的论调,当时负责晋察冀根据地领导工作的北方局书记杨尚昆在1941年2月曾批评道:干部脱离群众固然有“党内成分复杂,阶级异己分子混入党内”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是由于“政治教育不够,未切实注意群众问题”和“缺乏应有的思想斗争和自我批评”。他继而指出“有些同志过分强调成分问题,在四月高干会议中,已经驳斥了这种观念,但这种错误观念直到今天还没改变过来”。接着他以各地区党委和党中央为例讲道:各地区党委和党中央工人成分甚少,那他们的决策为什么又是正确的呢?①《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史料选编》下册,河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0~21页。

稍后,北岳区党委书记林铁及刘澜涛等人通过调查研究,也对阶级成分和政治动向之间的关系发表了自己的看法。1942年秋季,林铁亲自领导,郑天翔带领八九十人到北岳区数十个村子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查。②郑天翔:《北岳区农村经济关系和阶级关系变化的调查资料》,《行程纪略》,北京出版社,1994年,第1页。刘澜涛、郑天翔等人在调查之后的统计报告中,专门分析了农村社会各阶级成分的政治动向,并且将富农、中农和贫农的政治动向进行了列表分析。通过对17个县31个村子60多个富农的调查,他们发现村民的阶级成分并不能决定其个人具体的政治表现,而且从整体上看不论何种阶级成分绝大部分村民都是支持中共基层政权的。

北岳区党委对普通村民政治动向有了上述看法,因而对村干部的阶级成分问题也持乐观态度。当时在晋察冀巩固区中农干部所占比例开始增加。据老区村支委成分统计表,中农干部的比例即增到29.2%。针对此时村干部中农化的趋势,张闻天根据在陕甘宁晋绥的农村调查曾解释到:“因为中农富裕中农在内是今天在经济上上升的阶层,所以他们在政治上比较开展,在工作上比较积极、活跃。在党内,在政府内,中农成分均占优势。他们经济上较有力量,在政治上又比较活跃,因此他们在群众中也较有威信,较有地位”。所以“农民们在选举乡村政府工作人员时,常常推选中农与富裕中农。这是因为一方面他们觉得中农分子能够代表他们的利益,他们比较灵活,能办事,而同时他们觉得中农分子误得起工,同上层工作人员来往应酬,也比较便利”。③《张闻天晋陕调查文集》,中共党史出版社,1994 年,第62页。就晋察冀巩固区的情况而言这种解释大致是成立的,但这种看法仅仅是比较粗疏的阶级分析式的解释。

一些干部对村干部中农化的趋势表示过担忧,但北岳区党委书记林铁则认为:“今天的中农不同于抗战前的中农,其中绝大多数是从工人贫农雇农上升而来的,并且受过六年的共产主义教育”。④中共河北省委党史研究室编《北岳抗日根据地》(上),中共党史出版社,1998年,第693页。另外当时北岳区曾发动反对资本主义偏向的运动。在运动当中一些人看到“村干部做一些买卖赚一些钱,或者上升了,就害怕起来了,认为是资本主义思想”。当时的北岳区党委刘澜涛专门就此情况发表看法,他说:“这是不对的,反资并不是反对生活向上,反对发展国民经济,这是杞人忧天!我们现在的政策就是要把社会阶级从两头往中间挤,以后富农还要多起来的,但和老富农不一样,延安的吴满有就是我们发展的方向”。⑤《村级干部在抗日根据地建设中的位置和作用——1943年4月17日刘澜涛在中共北岳区党委党校的讲话》(1943年4月20日),《战线》第8期,第33页。上述两人的发言表明,北岳区党委此时对村干部中农化问题并没有持否定态度。

与北岳区党委不同的是,当时下级干部普遍存在着一种观念,即用干部的阶级成分及其变动来解释干部出现的问题。1946年灵寿县新开村农村调查就是一个例子。调查者认为“新开村支部的领导掌握在中农手里,而且富农还当过支书,所以老出问题;而鞍子沟村则掌握在贫农手里,因此思想比较正确,对党忠实”。通过具体调查他还发现新开村有3个贫农干部上升为中农后就对出粮出款不积极,也不愿意起模范带头作用了;还有4个贫农上升为中农干部后,为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执行党的决议,甚至不愿意参加会议不缴纳党费。①《灵寿县新开村典型支部调查》,1946年,520-1-650-1,河北省档案馆藏。下文引用档案如未注明皆出自河北省档案馆,恕不一一注出。还有一例:陈庄工作塌台,其支部16个党员,工人2人,贫农5人,中农7人,富农2人。上级干部即认为:这是因为中农富农进入党内掌握领导权所致。②《陈庄特别落后支部的初步整理》(1947年),108-1-68-2。这无疑是在说农村支部成分越好,贫雇农越多,工作就越不容易出现问题。但事实上,这一调查有失偏颇,巩固区农村中的贫雇农整体上参与政治热情并不高,且其参加支部任村干部一样会犯很多和中农乃至富农类似的错误。可见干部出现问题并不一定与其阶级成分有必然关联。

二、一九四七年至一九四八年土改整党中刘少奇对村干部阶级成分的意见及其由来

1947年3月中共中央从延安撤出,这时政治局内部分工由刘少奇负责后方工作。因此后方根据地土改整党工作亦由刘少奇负责。在途经晋绥时,他看到农村干部出现问题即认为多半由于地主富农分子混入党内所致。他来到晋察冀进行数十村试点后获得了更多的信息,更是充满信心,他认为“区村干部支部党员中农是主要成分,其中地主富农成分占统治地位不少,雇贫农在抗战初期党内占多数,但现在一般只占少数,且不起作用。他们仍系最受压迫阶层,中农贫农出身的村干部,完全不受党内党外地主富农影响者不多……”③《刘少奇关于土地会议各地汇报情形及今后意见的报告》,《解放战争时期土地改革文件选编》,中共党史出版社,1981年,第72页。这种看法最终成为土地会议的决议,各级干部都必须遵守。那么这种看法所依据的信息是否准确呢?谢觉哉在整党之后日记中提到,“安志成说,阜平村庄七区四十二村庄,二十个村庄地主富农统治,二十一个为中农统治只一个村子贫雇农当道。当时大震动,巩固区尚如此,还了得!土地会议是以此调查为据的。后来复查,二十个地富统治的村子,一个也不是,二十一个中农统治的村子,多是新中农。”④《谢觉哉日记》下册,1948年7月3日,人民出版社, 1984年,第1219页。

中国共产党是仿照俄共模式建立的一个布尔什维克式的政党,其遵循列宁主义建党学说,强调高度组织和高度集中。加之长期生长在战争的背景之下,更使得其带有很强的军事化特点。尤其是经过延安整风运动之后,确立了一套高度集权的体制,这套体制的良好运作亦须掌握下层情况,因此中央千方百计希望获得全面信息。但毛泽东对自己所获得信息并不满意。抗战时期有一段时间,“在边区部队中,也出现了不尊重政府、违反群众纪律、脱离群众的不良现象,如:不执行政府法令,不尊重政府工作人员,超越军队权限擅自代行政府职能,侵犯群众利益,甚至打人骂人等”。于是在一次会上,当留守兵团报告他们做了哪些工作取得了哪些成绩之后,毛泽东非常激动地说:成绩,成绩!用不着说这么多了,有成绩是应该的,现在的问题不是找成绩,而是找缺点。⑤《胡乔木回忆毛泽东》,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43页。1946 年6月中共晋绥分局召开高干会,在会上作为晋绥分局主要领导在各地、县负责干部汇报工作时,即要求只准说缺点错误,不准说成绩,缺点错误越多越好,一直发展到查算1940年“四大动员”时的老账。结果干部们越算越泄气。稍后在1947年初召开的财经工作会议上,这种专看缺点的做法又有了发展,开始指名道姓地指责一些高级领导干部,把边区的工作形容得漆黑一团。后来这种做法未加制止,进而发展为逼、供、信。地方干部们慑于压力,又无法摸清斗争的风向,便同时准备两套材料来应付。于是就出现了这样具有讽刺意味的说法:“反正我有两个口袋,一边装的是羊毛,一边装的是猪毛,你要猪毛有猪毛,你要羊毛有羊毛!”这样得来的材料被写成文件大量散发,同时也被送报给党中央。①张稼夫:《庚申忆逝》,《中共党史资料》第88辑, 第254~258页;《晋绥财经报告》(1947年2月),《晋绥边区财政经济史料选编》,南开大学出版社, 1984年。上级对下级的不信任反倒导致了虚假信息的批量生产,可见决策者的正确信息获取之难。

稍后,康生在晋绥也谈到下级县委欺瞒上级领导,他通过公安系统才能获得真实的信息,因此他严厉谴责下级干部的欺骗行为②《康生在全国土地会议上的讲话》,1947年9月14日。。但另一方面,康生作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土改试点负责人,由于其所具有的领导权力和他的土改激烈主张,下级干部即使有不同意见也不敢提。当时作为中央土改工作团团员的曾彦修就回忆道:当他亲耳听到康生将晋绥分局制定的阶级划分标准作废时,“我在场感到震惊,自然是反对康这种彻底打倒马克思主义的说法。但自延安前几年整风抢救后,一个普通党员对一个政治局委员哪还敢提意见……”不但是普通党员,即使是当时党内的高层干部,也不敢提意见,据曾彦修回忆“下列党内外诸老,大部分总在那附近。这就是林伯渠、吴玉章、徐特立、谢觉哉、张曙时、李六如、李木庵、续范亭、陈瑾昆……叶帅也在那附近,事实是,没有一个人不反对康生那一套,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对康生提一点意见”③曾彦修:《康生把马克思主义烧了》,《炎黄春秋》2003年第7期,第34~38页;《杨尚昆回忆录》曾提及杨因为未汇报土改的相关情况而遭到毛泽东批评;《谢觉哉日记》曾提到当时王明也想提意见被诸老劝阻。。由于康生的倒台,曾彦修回忆录中对他的描述往往不留情面,但是考虑到当时的总体氛围,曾彦修所说很多人反对康生的看法当是大体可信的。

这种不健康的政治氛围,不仅会使下级因为只能被动地执行上级指示而缺乏主动性,对上级并不正确的指示在推行过程中所发生的问题无从反对与纠正,而且会鼓励下级出于升迁或免责的自身利益考量,亦步亦趋地紧跟上级步伐,甚或有意投上级所好而弄虚作假。④此处分析可参见《1946至1948年中共中央土改政策变动的历史考察——有关中共土改史的一个争论问题》结论部分,杨奎松未刊稿。正是在这一氛围中,原本不认为村干部存在阶级成分不纯问题的刘澜涛这时也开始改变看法。1947年9月1日,他在会上发言称:晋察冀区“地富等成份的党员占10%”,“地富建立起来的或在中途被篡夺的‘农村支部’大约占10-20%”。又称:“贫雇农成份在党员数量上占第二位,约30%左右,他们在党内无权无势。地富等成份的党员占10%,他们在党内的影响和作用很大。我们这地方,土改初期和中期来说,大多为地主、富农或中农以至流氓所领导,真正的无产阶级领导,以贫雇农为骨干的领导是很少的。”⑤《刘澜涛在全国土地会议上的发言》(1947年9月1 日),参见李昌远:《彭真与土改》,人民出版社, 2002年,第126~127页。

三、中共阶级划分标准的变动和村干部阶级成分统计的分析

我们需要具体分析一下当时这些村干部的统计材料,分析这些调查者如何得出村政权为地主富农统治的结论的。首先分析阜平伯崖村的统计材料,据1947年9月统计该村党政民干部从抗战以来的变化参见下面的表格:⑥《阜平伯崖支部调查材料》,1947年,108-1-29-2。

表1 历任支委成分表

表2 政权团体领导成分变动表

根据上述统计,调查者严厉批评该村干部地富比例竟然达到30%甚至50%,并据此认为该村是地主富农占据支部领导地位,组织成分是各阶级联盟,实质是地主小资产阶级领导。但仔细审视上述统计表,发现该村支委从1943年开始至1945年全为贫农或中农,且贫农比例占主导地位。1946年、1947年两年也仅仅有一名支委为富农成分。显然调查者得出地主富农占统治地位的结论,是依赖抗战之初的数据1938年和1939年时的情况:即1938年地主富农占村干部的33%,而1939年则地主富农则占村干部的50%。这里牵涉到一个阶级划分标准问题,据中共抗战时期的阶级划分标准来看,特别强调如果经济条件改变三年或五年之后,阶级成分就应该相应改变。据此标准参照上面表2不难看到,此村自1943年至1945年开始村干部中全为贫中农,1946年、1947年也仅有一名干部为富农成分。由此可见调查者的结论如果说是1943年前地主富农占一定比例尚可,而说1943年之后还是地主富农占统治地位,则与事实相差甚远。这种看法多半是“上有所压,下必趋之”的结果。

再来看1947年7月邓拓对涞水板城村的调查材料,此调查也曾作为土地会议制定政策的根据,彭真在讲话中即援引这一调查。下一页表3、表4是对该村支委和村干部的统计表①邓拓:《板城调查材料》,1948年1月19日,69-1-81-5。。

邓拓在该材料开始首先介绍富裕中农以上的分类是他自定的阶级划分方法,将地主分为了收租地主、经营地主、半地主三类。而富裕中农以下的分类则是按照该村翻身会的划分来分类。由此即可解释支委成分变动表和村干部成分变动表之间的矛盾之处。在该村支委统计表中1945年之前支委最高成分才是富农,而在村干部统计表中,收租地主、经营地主和半地主任村干部多达34人,且多有在1945年前担任村干部者。实际上,1945年前支委多兼村干部,二者的人员构成大体重合,但由于邓拓将阶级划分的类别和标准进行了变更,于是同样一批人,便具有了巨大的身份差异。

中国共产党是运用阶级观念来分析农村社会的,但阶级观念本身是一种外生的观念,将其运用到中国社会必须经过一个不断摸索的过程。最初,在1925年发表的《中国农民中各阶级的分析及其对革命的态度》一文中,毛泽东将农村社会分为大地主、小地主、自耕农、半自耕农、半益农、贫农、雇农及乡村手工业者和游民等八个阶级。此文关心的是各阶级对革命的态度,并未运用以租佃和雇佣为主线的阶级分析方法。直到1933年,毛泽东在《怎么分析农村阶级》一文中,才开始运用这一方法分析农村的阶级。在这篇文章中他借鉴了俄国关于农民阶级的分类,将农民阶级划分为地主、富农、中农、贫农和工人(雇农在内)。同年,毛泽东依据他在江西寻乌和兴国的调查经验撰写了《关于土地斗争中几个问题的决定》一文,在此文中他制定了阶级划分的具体标准。这两篇文章构成了为后人熟知的1933年阶级划分标准。

表3 历届支委统计表

表4 板城村调查历任村干部的成分

直到抗战时期及抗战胜利之后各根据地的阶级划分标准仍以此为基础,但会根据各根据地的实际情况作出一些调整。比如针对根据地的巩固区缺乏劳动力不得不出租或雇工经营的家庭在老区颇多的情况,解放战争初期各根据地都对阶级划分标准作了适当的改变和调整。太行地区在阶级划分标准规定中特别强调要注意:不能把由于公役造成劳力缺乏的中贫农,特别是军属、干属以及孤寡出租土地的户划做地主富农①《太行区党委关于农村阶级划分标准与具体划分的规定》(草案)》,《中国土地改革史料选编》,第320~325页;此规定后正式发表于1947年1月24日的《人民日报》。。晋绥根据地1946年9月亦特别出台了阶级划分规定,其中亦强调:有的中农因为当了兵做了工作,没人劳动,因而雇人耕种或出租等,不能当做富农②中共晋绥分局研究室:《怎样划分阶级成分》(1946 年9月),《晋绥边区财政经济史资料选编》(农业编),南开大学出版社,1984年,第330页。。

另一方面,巩固区根据地势必要面对各阶层上升下降的情况,解放战争初期太行根据地即对1942年阶级划分办法作了一个重要的改动:废除了三年改变成分的规定。新规定提出,在看待地主经营地主旧富农转化其阶级意识时,不能仅仅看时间过了三年就变了,还应联系其历史条件来了解。而1933年阶级划分标准则规定地主富农如果经济条件改变三年,成分即随之改变。而太行根据地的这一规定调整实际上开始突破上述规定,也为后来“查三代看历史”等划分阶级方法的诞生埋下了伏笔。与此同时的1946年底1947年初,晋绥地区开始提出化形地主这一说法。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早在康生来到晋绥之前晋绥地区的土改工作团已经提出化形地主的说法。③参见罗平汉:《土地改革运动史》,福建人民出版社, 2005年。晋察冀也在这时候开始使用这一概念,1947年3月的冀中五县六村调查材料便提到,老区肯定还有一定数量的化形地主,需要发动群众斗争才可以找出来。④《冀中冀晋七县九村国民经济人民负担能力调查材料》,(1947年8月)晋察冀边区财经办事处编印, 第5页。该材料是由两次调查合编而来,其中冀中调查的时间是1946秋季,而康生的晋绥土改工作团1947年3月1日才去晋绥,显然冀中提出化形地主说法并非受康生土改试点的影响。这里所说的化形地主是一个较模糊的概念,一种看法是指地主将自己的财产转移到工商业;另一种指地主把财产隐藏起来装穷。

在其他一些解放区开始突破1933年阶级划分标准的情况之下,1947年6月冀晋区通过机关刊物《工作研究》转载太行的划分阶级方法规定,希望让干部们能明确阶级划分的办法。⑤《太行区党委关于农村阶级划分标准与具体划分规定》,冀晋区机关刊物《工作研究》(1947年6月1 日),108-1-28-14,第33~34页。但事与愿违,此时该区的土改调查划分阶级却日趋混乱,多不能遵守这一规定。邓拓在板城村调查划分阶级,即与该村翻身会的阶级划分有明显不同。本来该村翻身会的划分中此时村民成分最高者是富农,而邓拓则在富农之上又划分出三个阶层:半地主,经营地主,收租地主,其中半地主即封建富农。另外据邓拓此时调查,此村原有3户地主,现在增加到8户地主。表面上看地主户数增加颇多,但仔细分析则发现所谓“地主”家庭增多是由于原有“地主”家庭分家所致。再查这些“地主”除进行分家之外,还通过出卖、出当土地等方式来降低和改变经济状况。在当时的根据地和解放区,这种行为是富裕家庭应对中共阶级政策和税收政策的普遍反应。比如平山四区海眼村原有7户“地主”通过分家变为40多家。其中武举人出身的赵秉礼,1931年和他5个兄弟分家分得2顷水地,1937年仍有100亩地,根据地建立后他逐渐分散财产,土地逐渐减少,他后来开了个菜铺,并开始给人看病挣钱。又因他的儿子都在外工作,所以他因缺劳动力又雇用着长工。到1948年时他自称10年内没剥削。⑥《关于地主富农的活动(一)》,1947年,520-1-652-12。而原先符合地主标准的干部富裕家庭,他们往往懂得党的阶级政策,且对政策信息的获取也更灵敏,因此他们的反应也更适度和迅捷。行唐二区区委田复生为东焦村三大财主之一,初中毕业,有地80亩,人6口,雇一长工,农忙时雇月工和短工,有骡马各一,有些高利贷由姑姑家代放。1946年中央关于开展土地改革的五四指示下达后,他正在冀晋工作,给县委书记曹维屏写信说家里困难无法生活,要卖地,并给亲戚写信告诉其土改政策。他当时认为由于新民主主义阶段的长期性,还应有十年八年的新民主主义社会,抗战胜利以后也要允许富农经济存在,还奖励富农经济。而且他了解五四指示中对干部家属照顾的一条,认为自己是个干属,还可以雇个长工,退租退过,清算血债也闹过了,所以他判断五四指示应对自己无害。另外他还利用了允许工商业发展这一条,把一部分资金投资到油房,这样就可以“土改也改革不着,也能分到利钱”①《田复生的地主行为与思想》,1947年12月,69-1-32-8。。当时的行唐县委书记阎存,其家原来也是大财主,到抗战后因外村租子不能收齐,并为逃避农民清算(退租算修地费等)与公粮负担,三次卖地,把外村地全部卖光了。1946年8月五四指示下来后,他为了逃避农民清算,有意识地将本村土地20 亩,卖掉15亩。②《关于行唐县委书记阎存的一点材料》,1947年12 月,69-1-32-8。在晋绥,符合地主阶级标准的富户,因为中共鼓励发展工商业,很多即转行经商,借此规避斗争地主的政策。

这些干属虽然具备相当的能力去解读和利用党的政策以求自保,但是事实上,他们还是无法完全做到逢凶化吉。再回到邓拓所列两类“地主”的典型户调查,我们可以发现,这些“地主”多为干属,如孟庆章家4口人,其子在延安留守兵团政治部当干部;孟献武家3口人,其子在县里五区当干部;孟庆祺家,其子也在野战供给部工作;曾连才,其子在边委会工作;孟昭兴其子在北平某县府工作,孟昭春其子在北平专署工作。这些家庭由于儿子在外当干部,通常家庭因缺乏劳动力而出租或雇工,按照前此的阶级划分标准干属出租或雇用不能当作地主。但邓拓显然未考虑这条规定,因此与该村翻身会不同,在他划分下该村竟然有地主23户。在这种划分标准下审视村干部成分,只能得出地主富农占统治地位的结论。同一政策都会产生不同的解读,何况政策本身就流变不居,在土改之际的根据地,无论是村民还是村干部,无论其生活是富足还是贫穷,无论其阶级成分是地富还是贫雇农,都生活在一个充满未知数的世界。

结 论

围绕村干部阶级成分问题,抗战时期晋察冀根据地干部就出现了两种意见,一种意见认为不能单纯从阶级成分出发分析问题,村干部阶级成分中农化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一种意见则认为凡是村干部出现问题即因为其阶级成分出现问题。负责1947年至1948年土改整党工作的刘少奇就采取了后一种意见。又由于上有所好下必趋之,下级干部汇报的村干部阶级成分信息失真,最终导致全国土地会议得出了村干部为地主富农掌握的错误结论。当然下级干部关于村干部阶级成分的汇报之所以失真,固然有迎合当时高层领导意见的一面,但另一方面也和阶级成分标准可以有多种解读有关。

(本文作者 华东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博士后上海 200241)

(责任编辑 薛 承)

Orig in of the Question of Class Status of Village Cadres am id the Party Consolidation in the Course of Land Reform in Shanxi-Chahar-HebeiArea Dur ing theWar of L iberation

Xu Jin

K269.6

A

1003-3815(2010)-03-077-08

* 晋察冀区后曾改名为北岳区,下文所称北岳区大致与晋察冀区重合。

猜你喜欢

富农中农阶级
北京中农金海纳
广东中农联生物制药有限公司
农民合作社带农富农作用增强
尉氏:葡萄产业富农家
河南光山:特色养殖富农家
北京中农金海纳
春风里,奏响助农富农曲
山河颂
“偏离”与“回归”:京郊土改中的路径依赖与阶级划分(1949—1950)
还原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