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编码与世界3的地位问题

文/王克迪

文本、编码与世界3的地位问题

文/王克迪

载体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它存储文本，传输文本，还在于它直接影响文本（信息）的存在形态和内容。

本文尝试进行一次哲学上概念上的“技术革新”，讨论波普尔的三个世界理论中最有趣的概念，世界3。为了使这一概念可以在信息时代具有较强的解释力，并研究世界3与世界1和世界2的相互作用问题，需要对波普尔的世界3进行一些修正和发展，并引入几个重要的辅助概念。

1.文本

首先，考虑把世界3进行结构性处理，引入文本和载体概念，以便考察世界3形态的发展和世界3与世界1的相互作用问题。所谓文本，是由“书写”所固定下来的任何“话语”的“作品”，而“话语”则是由若干“句子”构成、又不可还原为孤立句子的有意义的整体。笔者以为，这可以理解为编码。对世界3进行某种结构性处理，可以使得研究文本与物质载体的关系、研究世界3与世界1的相互作用更加方便，同时为引入世界3的另一大类新成员——计算机程序——开启方便之门。

波普尔意义的世界3，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文本（text，考虑阅读习惯，我们还是称之为文本）。在这里，文本即波普尔所说的书籍、图书馆等所记录的信息，包括文字、图画以及其他信息载体媒介所运载的信息（电影、雕塑等），它的基本特征是具有一定的语义（意义）结构，是人的精神创造出的产品。

然而，文本只是抽象的东西，它需要物质载体。脱离载体的文本是不可想象的，因而世界3问题必然与物理载体问题纠缠在一起。载体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它存储文本，传输文本，还在于它直接影响文本（信息）的存在形态和内容。

载体问题涉及到更多更复杂的情况，本文暂不拟过多涉及，还是集中讨论文本和世界3问题。

2.时序无关性

文本代表了一大类世界3成员，即波普尔在其三个世界理论中反复讨论过的那些世界3的成员，其共同特点是时序无关性。更准确地说，文本是按特定语法规则沿空间序列排部的符号表意系统，它通过其物质载体实现与人的感官（主要是视觉器官）的相互作用，唯其如此才能“读”取它的内容。这种时序无关性是相对于世界1而言的，它表现在文本与信息处理机器如电子计算机的相互关系中时，使得我们只能用机器对文本的编码形式进行转换，像我们通常所作的那样把一座雕塑拍摄照片，或者如将计算机中的纯文本文件转换为某种特定格式的文件（doc文件），或者把一幅图形由bmp格式转换为jpg压缩格式，而不能对它进行运算执行。换言之，文本只是相对固定成型的知识，不含机器指令。

由于存在着这种时间无关性，文本与载体和信息处理机的关系比较单纯：载体对它只进行存储和传输，而信息处理机只对它进行格式（编码形式）转换。正因为如此，正如波普尔所认识到并且一贯坚持的那样，文本（世界3）不可能与世界1发生直接的相互作用，如果发生了相互作用的话，一定是有世界2即人的精神作用居间与事。

需要注意的是，在这里，时序无关性与同波普尔曾谈到过的时间无关性有所不同。波普尔反对世界3是时间无关的，但是他所指的是世界3的进化，是知识伴随着人类不断的精神活动而增长，与我们在这里所说的文本的时序无关完全不同。

3.编码问题

世界3的一个重要特性是它的存在性和内容实质与它的存在形式无关。从信息技术背景来看，就是信息内容与信息编码无关，因而同一信息内容可以采用多种编码形式或者在多种编码形式之间进行转换。波普尔曾在多个场合谈论过广播和电视内容，认为它们也是世界3成员，这意味着，人的精神产品的一种，例如演讲或歌唱，经过话筒（拾音器）接受转换为电信号，再经过电子设备（录音机）处理录制到磁带上，也算是完成了编码过程而加入文本（详见下文）行列。事实上，波普尔就是这么想的。在波普尔看来，知识的内容是客观的，而其编码采取什么样的形式不影响内容的实质和客观性。波普尔说：“我们不能想象一个把握和解释世界3状态本身——不是在它的也许是无限多的物理编码（physicalcoding）中，而是问题本身，在它的一种逻辑上必不可少的形式中——的世界2吗？事实上这正是我的推测：这就是正在发生的事。世界2，理解力的世界，可以把握（很困难）世界3问题，而世界2和脑之间的联结也许在这种行动中起作用或者根本不起作用，或者——更可能地——起着一种类似录音机的作用，在声音已产生后明确地把声音编码（encodes）。”

波普尔的这一段话包含两个意思：第一，世界3与编码无关；第二，世界2在编码过程中可以介入，也可以不介入。这是重要的思想，我们看到，波普尔谈到的这两个意思很好地预见了电子计算机在世界3与世界1中以及在二者之间所发挥的作用，虽然他所举出的例子是录音机。

世界3只有形态上的变化，是相关的信息处理技术改变了世界1和世界3的相互作用关系。

4.时序相关性：程序——一种特殊的文本

广泛运用的计算机程序是信息时代新添加进世界3的成员，它的内容是一系列向机器和其他信息处理机下达的运行指令，它的“文字”是二进制编码码符，遵守的语法是某种编程语言的规则，这种语言把人类熟知的自然语言转换为计算机能够懂得的机器码语言，使之能够得到机器的执行。程序也采取“文本”的形态，完全可以以特定的字符记录在传统的纸张载体上。它与普通的文本（波普尔意义的）最大的区别在于，它是时间相关的，程序文本中包含有重要的执行指令，能够被机器（电子计算机）读取、“理解”并且执行。

在此，我们做一个概念创新，引入时序无关/相关性概念，其意义是，某种文本，其内容、解读和编码方式对于物理时间序列是高度相关或者敏感的。

计算机程序是按特定的编程语言编写的既能体现人的意图、又能为机器所理解并且加以执行的特殊文本，它符合波普尔定义的世界3的所有条件，但是增加了时序特征，使之能够在严格按时间序列运行的机器上得到执行。它不仅包括思想的内容，还包括某种过程，信息处理的过程。世界3添加了程序成员，它的地位立即发生了重要变化。这种变化最终改变了波普尔关于世界3的重要结论，也改变了世界3的本体论地位。

在数字化世界里，文本只是一系列的0和1的编码，它们之所以获得意义，关键有两个：一是符合某种编程规则，它与其他文字符号之遵从某种语法规则而获得语义并没有本质区别；二是它的能动性来源于计算机的驱动。在此意义上，数字化信息存在的基本特征与此前的模拟信号相比，并没有本质的改变。因此我们说，世界3只有形态上的变化，是载体以及相关的信息处理技术改变了它们自身与世界1和世界3的相互作用关系。

程序成为世界3的成员，加之文本的数字化，使得世界3由波普尔所认识的那种静态世界变化成动态的，这为它与世界1的直接互动创造了条件。

5.时序相关文本（程序）的意义

波普尔本人在60年代初提出世界3时，尚未能对计算机问题予以重视，只是把它当做与书本相似的知识载体。在波普尔看来，计算机与所有机器一样，就其执行人的意图而言，是按人们预先规定好所有行动步骤亦步亦趋地加以执行的，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的，但是，波普尔只看到了问题的一个方面；在另一方面，即程序与机器的关系上，当计算机程序被人按照某种意图编写出来后，它已经是世界3的成员了，它完全可以以一种标准的文本形态呈现在波普尔和所有人的面前，供人们改进、批判，不论这种批判的动机是否是恶意的还是抱合作态度的。而当这样的“文本”存储到磁盘上输入计算机后，就会出现波普尔断然否认的情况：它会操纵和控制计算机运行，世界1会因为受到程序的支配而动作，使得我们的意图“算得出”。在这里，并不是世界3作用于人，人再作用于机器；而是相反，是人作用于世界3，而世界3再作用于世界1。在信息技术进一步发展而产生的虚拟现实里，这种情况将更加明显，更加有说服力。

当我们对波普尔的世界3概念作出一些限定，允许文本具有时序相关特性，同时引入新的成员（程序），世界3就具有了波普尔本人和他所处的时代所不可能认识到的意义：作为人的精神创造物，世界3在特定技术条件支撑下，可以替代人本身与世界1进行互动。由此，对世界3概念的改造一方面赋予波普尔三个世界理论以新的意义，另一方面，这一理论便可以作为今天和未来的信息时代的哲学解释的重要基础。

（作者单位：中共中央党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