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革命
2010-08-15□文/王瑶
□文/王 瑶
芝加哥学派是指以美国芝加哥大学的经济学家为主体并因此而得名的一个经济学流派。其主要代表人物有米尔顿·弗里德曼、乔治·斯蒂格勒、罗纳德·科斯、罗伯特·卢卡斯和加里·贝克尔等。
自从马歇尔时代以来,经济思想的许多重要发展刺激了经济中更多的政府干预,或者至少将更多的政府干预合理化。庇古税思想、张伯伦-罗宾逊的垄断竞争模型和梅森-贝恩的SCP分析范式,以及凯恩斯主义的政府干预主张迅速被主流吸收,成为西方经济学的新正统。但20世纪七十年代的经济事实使人们对新经济学正统的几个方面的有效性产生了怀疑,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革命在此背景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革命实质上是通过重建亚当·斯密的“无形之手”来反击政府的“有形之手”,即通过市场方法在微观领域解决由外部性、垄断引起的市场失灵问题,在宏观领域解决高通货膨胀和高失业并存的“滞胀”问题,从根本上反对上述政府干预经济的推理思路。
一、微观领域的经济学革命
1、科斯的产权革命。庇古提出了解决由外部性导致市场失灵的传统观点:建立强制约束的排污标准(即庇古税制度)。庇古解决外部性问题的思路是:在受害者有权力不受污染、制度安排上存在良好的法律制度使受害者有权向污染者索赔的前提下,政府通过向污染者征收一笔税让他承担(至少部分承担)社会成本与私人成本之间的差额费用,从而使污染者的私人成本接近社会成本,重新恢复个人效用最大化决策的社会最优性质。概括来说,庇古税的思想基础就是“谁污染,谁付费”。
庇古的外部性思想暗含着政府能够通过选择性税收改善资源的配置。科斯对庇古关于外部性在本质上是单向性的假定提出了挑战。在《社会成本问题》中,科斯认为庇古税没有考虑到外部性的相互性质,并且庇古税又蕴含交易成本为零的假定,而在交易成本为零的条件下,外部性问题可以通过当事人的私下协商来解决,并能实现最优的结果,从而不需要政府强制性的排污标准。因此,“谁污染,谁付费”的政策是无用的,也是无效率的,它只会使社会污染越来越严重。通过分析一个空气污染的例子,科斯提供了解决外部性的一般思路,斯蒂格勒称其为科斯定理。科斯定理的核心见解是在一个谈判成本为零的世界中,法律上的权力无论指定给哪一方都是无所谓的,无论是厂商还是消费者,所有空气都将存在一个确定的均衡产量水平和与之相应的污染水平。科斯论证,如果司法体系做出适当的权利分配(即分配给相对于外部性的低成本的一方),市场力量和刺激也许足够产生对于外部性问题的有效率的解决方案。
如果在某种特定情况下,交易成本或定义与实施一种所有权体系的成本巨大,结果将怎样?在这种情况下,一系列的解决办法可以并且已经在尝试。这些办法包括对外部性实行税收或补贴(如庇古税或庇古补贴),政府向污染企业出售“污染权”(这在理论上能使污染者将污染减少到最优水平),或通过要求厂商安装某种类型的控制污染设备和其他设施对厂商简单地实行直接管制。由于这些解决办法在很大程度上涉及到政治过程,故而它们没有一个可能是最优的。有时,简单地撇开不完全的市场解决办法可以取得由各种不完全的解决办法相结合形成的最好解。在所有各种情况下,科斯定理都为分析外部性问题树立了一个里程碑。
2、斯蒂格勒的放松管制革命。哈佛学派是最早出现的产业组织理论派别,其代表人物贝恩以张伯伦的垄断竞争理论为基础,采用实证截面的分析方法推导出了企业的市场结构、市场行为和市场绩效之间存在一种单向的因果联系,即集中度的高低决定了企业的市场行为方式,而企业的市场行为方式又决定了企业市场绩效的好坏。这便是产业组织理论特有的“结构—行为—绩效”(SCP)分析范式。按照这一分析范式,行业集中度高的企业总是倾向于提高价格、设置障碍,以便谋取垄断利润,阻碍技术进步,造成资源的非效率配置。为此,要想获得理想的市场绩效,最重要的是要通过公共政策来调整和改善不合理的市场结构,限制垄断力量的发展,保持市场适度竞争。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经济在国际上的竞争力趋于下降,经济中出现了“滞胀”现象,以斯蒂格勒为代表的芝加哥学派将导致经济不景气的主要原因归咎于哈佛学派所主张的强硬的反垄断政策。芝加哥学派对哈佛学派的批评主要包括五个方面:(1)认为垄断竞争理论中关于下降的需求曲线的分析在理论上不准确,因为如果说相互竞争的企业生产的产品是“相近的替代品”或“有差别的产品”的话,就意味着各个企业的平均成本是不一致的,它们的需求曲线的倾斜度也必将因替代程度的不同而不一致,但张伯伦却假设竞争企业的单位成本相同,这在逻辑上是讲不通的;(2)认为张伯伦引入“有差别的产品”这一概念,混淆了“产业”和“市场”的划分界限,使“产业”的范围变得无法定义;(3)认为垄断竞争理论将企业规模的扩大与垄断势力的提高视为等同是不对的,因为企业规模的扩大和集中度的提高完全可能是由技术因素或规模经济的内在要求决定的,并不单纯是为了获取垄断利润;(4)认为哈佛学派提出的SCP范式过于简单武断,事实上企业的市场结构、市场行为和市场绩效之间绝非是一种简单的、有其一必有其二的单向因果关系,而是双向的、相互影响的多重关系;(5)认为哈佛学派只是对政府管制的方法和手段提出建议,而并未对政府管制的实际效果、政府管制的动机和成本等问题作系统研究。这种将政府政策看成是影响经济活动外生变量的方法会忽视“政府失灵”的现象,因为政府管制政策是受行业集团的利益影响而形成的,而这些管制政策又反过来影响着行业的经济活动。因此,政府管制应当是影响经济活动的内生变量,这意味着政府也会失败。
基于上述几方面的认识,以斯蒂格勒为首的芝加哥学派提出产业组织问题还是应该通过完全竞争理论而不是垄断竞争理论来加以说明:一方面对于企业规模而言,他们用“规模经济”理论来为企业规模的扩大进行解释,认为由于企业的规模经济范围是随技术水平的不断提高而逐渐扩大的,因此企业规模的扩大不仅不会损害资源配置的效率,反而会因平均成本的下降带来资源配置效率的提高。他们认为,只要企业规模的扩大与技术水平提高的要求相一致,就是自然的和合理的,政府不应该加以干预和管制;另一方面对于市场集中度而言,他们则用“可竞争市场理论”来加以说明,认为只要潜在竞争者在进入和退出市场方面是完全无障碍的,市场上现有的厂商——不论是仅有一家企业还是有许多活跃的厂商,就总面临来自潜在进入者的竞争压力,而为了避免引来更多的竞争者,原有企业的定价和产量选择将总是被迫处于一种“无显著超额利润的均衡约束下”。由此,并不像哈佛学派所言的那样,大厂商可以任意确定价格,获取高额垄断利润。“规模经济理论”和“可竞争市场理论”说明,企业规模的扩大或集中度的提高并不意味着垄断程度的提高和竞争程度的下降。在上述两方面分析的基础上,芝加哥学派提出不能以规模的大小和集中度的高低来判断企业的垄断性,不应该毫无区别地对大企业实行强硬管制,主张应将企业绩效的好坏作为判断标准,放松对大企业的不必要管制。芝加哥学派放松管制的政策主张极大地影响了同时期美国的产业组织政策。
二、宏观领域的经济学革命
1、弗里德曼的货币主义革命。20世纪七十年代以前,凯恩斯主义的经济理论和经济政策被西方各国政府奉为是摆脱经济萧条和刺激经济增长的“灵丹妙药”。凯恩斯学派的最显著特征是:坚信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相比,财政政策是居首位的,甚至说“货币无关紧要”;进而指出,如果政府当局以相机抉择的方式而不是按照某些简单规则的约束来运用政策工具的话,就可能得到更加稳定的宏观经济环境。然而,凯恩斯主义不能解释自20世纪七十年代以来西方国家出现的高通货膨胀和高失业率并存的“滞胀”现象,在此背景下,以弗里德曼为代表的货币主义对凯恩斯主义的革命应运而生。
弗里德曼能够成功地瓦解凯恩斯主义的前提是他为自己的理论发掘了缜密的经验证据。弗里德曼在他早期的学术研究中致力于技术性的学术研究工作,特别是,他用数学分析方法支持他的理论,对凯恩斯主义模型和货币数量论进行经验检验。奥地利学派的经历已经证明,纯理论,无论多么睿智与复杂的逻辑,也不足以撼动凯恩斯的一统天下的局势。因此,需要可靠的数据、数量分析和复杂的数学技术检验经济学的各种理论,才能区分经济学的良莠。弗里德曼从西蒙·库兹涅茨、卫斯理·米切尔以及美国国家经济研究局的其他名人们那里学到了这个道理。
弗里德曼通过四部策略机智地废黜了凯恩斯主义:(1)提出永久收入假说来否定绝对收入理论。弗里德曼阐明了凯恩斯的消费函数与历史事实不吻合。政府支出的增加能够带来充分就业,是凯恩斯消费函数的重要内涵。凯恩斯认为,居民的消费支出与居民的现期收入之间存在着短期稳定的关系。按照凯恩斯的模型,政府支出通过乘数效应可以增加家庭收入(进而增加消费支出)。但是,弗里德曼基于美国家庭的消费数据,看到家庭是根据长期的、永久性收入的变化来调节消费支出的,而丝毫不去关注转移支付的特征。因此,凯恩斯的消费函数存在根本性的缺陷,政府支出通过乘数效应的影响比预期要小得多。(2)复活费雪方程来重新阐述货币数量论。由于凯恩斯及其追随者的有效破坏,货币数量论在当时已被抛弃。他们的中心论点是:货币需求和名义收入之间不是一种比例关系(在方程式Md=kPY中,“剑桥学派的k值”不是不变量,而是受利率水平影响的可变量)。弗里德曼在重新论述货币数量论时,把凯恩斯的批评列举出来,用这种简单的办法恢复了货币数量论的可接受性。弗里德曼从根本上把货币数量论作为一种货币需求理论,换言之,作为一种k的决定因素的理论重新定义。弗里德曼进而再次借助费雪的资本理论导出一种(假定为货币数量论的)货币需求分析,这种分析把货币需求决定置于一系列更广阔的选择关系中,它不仅包括债券收益(如在原来的凯恩斯流动偏好函数中),也包括股票、实物资本和人力资本的收益以及预期通货膨胀率,因而比凯恩斯原来的假设更为成熟。(3)引入“自然失业率”概念来反对菲利普斯曲线。凯恩斯主义者利用稳定地向下倾斜的菲利普斯曲线来为灵活的财政政策提供依据。对他们来说,如果通货膨胀意味着低失业率,那么它是可以容忍的。一种“轻微的通货膨胀”不会有害,相反还会大有益处。弗里德曼对此表示反对,他认为“在通货膨胀与失业间只有短期的替代关系,不存在长期的替代关系。”因此,任何把失业率降低到“自然失业率”以下的努力都必将导致加速通货膨胀。而且,“降低失业率的惟一方式是通过不可预期的通货膨胀”,这很难实现。弗里德曼得出结论,通货膨胀的加速最终将带来更高而不是更低的失业率。因此,通过扩张的政府政策来减少失业的努力在长期中被公众预期到后,只会事与愿违。到20世纪七十年代晚期,通货膨胀与失业共同上升,使菲利普斯曲线无法识别,这一事实证明弗里德曼是正确的。(4)使用单一规则取代相机抉择。凯恩斯主义者指出,相机性的货币政策用以阻止货币流通速度的非稳定变化是重要的。弗里德曼反对这种提法,他和安娜·J·施瓦茨根据多年的统计资料证实了货币流通速度在长期中是稳定的。因此,弗里德曼建议联邦储备局应遵循按照每年3%~5%的比率逐月地增加货币存量的规则。在弗里德曼看来,这个幅度的增长率是与美国可持续的经济增长以及与此相连的物价稳定相一致的。弗里德曼在倡导用“规则取代权威”时,曾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联邦储备局过去的表现不能说不像是一个正在学习驾驶汽车的紧张不安的十几岁少年。当踩到加速器上时(即增加货币存量),我们这位初学者经常给油门加得过大;而当踩刹车时(减少货币存量),他又常常刹得过急。与沿着一条经济增长路线平稳地行进相反,经济面临着间歇式的运动——通货膨胀或者萧条,结果在这个过程中使个人受到伤害。
弗里德曼在他的畅销书《资本主义与自由》中写道:“那只看不见的手对进步的有效作用大于那只看得见的手对退化的作用”,由此可见,他是亚当·斯密“无形之手”信仰的捍卫者。弗里德曼通过恢复古典经济学的基本原理成功地发起了一场反对凯恩斯主义的声势浩大的革命运动。
2、卢卡斯的理性预期革命。如果说弗里德曼的货币主义革命瓦解了凯恩斯主义的理论信条,那么真正动摇凯恩斯主义宏观经济学大厦根基的则是卢卡斯的理性预期革命。理性预期革命形成的理论派别被萨金特称为“新古典宏观经济学”。新古典宏观经济学从理论到政策全面地批判凯恩斯主义,它几乎对凯恩斯主义这一清单上的每一个项目都提出了反对意见。
理性预期革命就其本质而言,是用现代数学工具“复活”新古典经济学的理论和政策主张。这从两方面可以体现:(1)全盘接受新古典经济学的前提假定,例如:理性人假定、市场出清假定。其“新”的特色是理性预期假定。卢卡斯认为凯恩斯主义的前提假定存在逻辑上的矛盾,应该彻底抛弃。其原因如下:一是凯恩斯经济学中的当事人不以追求最大化为目标,这就同微观经济学中关于理性人最大化原则相矛盾;二是在凯恩斯主义经济学中,同一经济人在不同函数和方程中具有不同的行为,这就失去了一致性;三是凯恩斯模型的关键取决于名义工资刚性的假设,而这种假设是武断的;四是凯恩斯虽然也反复讲到预期,但是他的预期只是适应性预期,并且是随机的,难以用理性加以解释。适应性预期的缺点在于:只是汇集了被预期变量的过去值,忽略了与所测变量高度相关的同时期的各种信息,存在着信息的浪费。这种预期同微观经济学是矛盾的。按照微观经济学的假设,追求最大化的经济人是理性人,会以最经济的方式来获得关于经济变量未来变动的所有信息来预测未来,而不是朴素地根据过去推测未来;(2)始终如一的政策无效观。在政策分析中,试图从不同角度、用不同方法证明政策的无效性。卢卡斯的货币经济周期理论和萨金特、华莱士的货币中性定理都试图证明货币政策的无效性,而巴罗通过对“李嘉图等价定理”的复活证明了财政政策也无效,政府于事无补而且危害很大,因此政府不过多地卷入经济是最好不过的了。
理性预期革命(新古典宏观经济学派)在抨击凯恩斯主义的过程中建立了自己的声望,引导了为宏观经济学寻找微观基础的潮流,破除了凯恩斯主义处方可以祛除西方经济百病的神化。
三、结束语
芝加哥学派的经济学革命为芝加哥学派赢得了巨大的声誉,使芝加哥学派成为新古典主义经济学的典型代表。芝加哥学派经济学革命的理论成果绝大部分被主流经济学教科书所吸收:宏观经济学教科书已包括对自然失业率、理性预期、长期垂直的菲利普斯曲线和短期总供给与长期总供给的讨论;关于外部性的科斯定理是公共财政和环境经济学教科书予以论述的内容;而放松管制政策是产业组织理论教科书的重点章节。
芝加哥学派通过立足学术界,积极发展市场理论,用强大的经验事实支持模型,使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和政策制定者相信他们的立场和观点的正确性。目前,从著名期刊的引用情况和最高级学术奖项的获得情况来看,芝加哥学派对经济思想和原理占据了统治地位。正如乔治·斯蒂格勒所说:“芝加哥学派是导致美国经济学研究繁盛起来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这应该是一个客观公允的评价。
[1]K·卡什伯特逊.新剑桥学派.凯恩斯学派.货币学派关于宏观经济政策的争论.中国经济出版社,1988.
[2]小罗伯特·B·埃克伦德、罗伯特·F·赫伯特.经济理论和方法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1.
[3]米尔顿·弗里德曼.资本主义与自由.商务印书馆,2006.
[4]布林德.争论中的宏观经济学.1989.
[5]卡特·麦道克.理性预期:80年代的宏观经济学.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