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话—原型批评视角下的《五号屠场》中原型的重新解读
2010-08-15王文采
王文采
(辽宁师范大学,辽宁大连 116029)
神话—原型批评视角下的《五号屠场》中原型的重新解读
王文采
(辽宁师范大学,辽宁大连 116029)
《五号屠场》作为美国作家库尔特·冯内古特最具争议性和最受欢迎的代表作,一经出版便引起了各界的极大兴趣和源自不同角度的评论。小说以主人公毕利的时空穿梭为时间线索,运用大量的后现代主义手法淋漓尽致地展示了战争带给人类的极大创伤。从神话—原型角度重新解读小说,旨在以《圣经》故事为依托,通过寻找小说中人物的原型和宗教情结得出小说的另一条精神线索。
《五号屠场》;神话—原型批评;毕利;耶稣
引言
神话—原型批评是 20世纪西方文论史上出现的研究文学与神话等原始文化关系的一种文学批评模式。曾一度与马克思主义文艺批评和精神分析学派在西方文艺理论界三足鼎立。它的兴起源于当代人对人类早期的原始思维及其人类的共同心理结构的研究。神话原型批评的主要创始人是加拿大文艺批评家诺思洛普·弗莱 (Northrop Frye,1912—1991),对弗莱产生重大影响的是以英国人类学家詹姆斯·弗雷泽 (James Frazer,1854—1941)为代表的文化人类学,和瑞士心理学家卡尔·荣格 (C-G.Jung,1857—1961)的分析心理学以及结构主义语言学。弗雷泽的长篇巨著《金枝》(The Golden Bough)是一部以巫术和原始宗教仪式为主要对象的研究原始文化习俗的人类学专著。该书通过研究各种原始习俗发现了潜藏于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中神话和祭祀仪式的相似性,这为神话原型批评提供了理论基础和方法启迪。而荣格提出了著名的集体无意识说,他认为“个人无意识的内容主要由带感情色彩的情绪所组成,它们构成心理生活中个人和私人的一面,而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则是所说的原型”。如果说集体无意识的内容是构成个人心灵生活的多种“感情倾向的情结”,那么,集体无意识的内容则是“原型”(archetype)或“原始意向”(pri mordial image)。“一个人出生后将要进入的那个世界的形式,作为一种心灵意向,已先天地为人所具备。”这些深深烙印在人们脑海中的经验在不同时期被成为“种族记忆”、“原始意向”,而通常称为“原型”。弗莱批判性地吸收借鉴了弗雷泽和荣格的理论,分别把在人类文化学和心理学范畴内的神话、原型等理论应用于文艺理论中,并由此成为神话—原型批评的集大成者。弗莱的文艺观主要体现在他较有影响力的著作《批评的剖析》中。他认为文学是移位的神话,并把包括神话作品在内的整个文学系统分为五种模式,即神话、传奇、悲剧、喜剧、讽刺和反讽。在弗莱看来,文学最基本的共性在于对“原型”的模写,“原型”即文学作品中“典型的即反复出现的意向”。可以是原型性的意象、母题、人物、情节乃至主题。按照弗莱的理论所有文学作品严格意义上说都不具有“独创性”,虽然表面上有创作模式、写作手段、写作目的和作者背景地域的差异性,但从文学的起源神话和宗教仪式来看,几乎所有的文学形象都能够在神话与宗教模式中找到原型。而《圣经》作为西方文学的两大源头之一,其中蕴涵的大量典故和层出不穷的神话原型为神话—原型批评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圣经》故事中《儿童十字军》的原型
《五号屠场》还有两个副标题,即《儿童十字军》和《与死亡共舞》。《儿童十字军》颇富嘲弄色彩。儿童十字军 (Chil2 dren’sCrusade,也称童子军)是在 1212年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兴起的由儿童组成的十字军队伍。当时人们受原罪论影响,认为只有纯洁的儿童才能解放“主的坟墓”(耶路撒冷)。于是成千上万的法国儿童被征召开始神圣的“东征”。但这些儿童大部分死于途中的跋涉,另有些被贩卖到北非奴役。所谓“圣战”不过是血淋淋的骗局,只满足了统治者在宗教名义下的疯狂掠夺和残酷杀戮。《五号屠场》中,冯内古特用这一征程影射为二战而疯狂却不明战争真相的年轻人。作为应招入伍的爱国青年,毕利从一个配镜专业的学生变成士兵,曾作为步兵参加过欧洲的战斗,并被德军俘虏,被关押在德国小城德累斯顿当合同工。和其他德国城市相比,德累斯顿很宁静,安全毫无军事装备,但 1945年却遭到了盟军的轰炸,13.5万人死于非命,成为欧洲战争是上最惨烈的屠杀。毕利和其他俘虏由于藏在地下屠场而幸存,但巨大的阴影成为他们一生挥之不去的阴霾。毕利的参战经历实际上就是儿童东征军的经历,懵懂入伍,迷茫奋战,悲剧收场。小说中也借玛丽之口有所点明。“后来她转向我,让我知道她多么生气,并且是生我的气。她一直在自言自语,我只听到了她的片言只语:“那时候你们不过是娃娃!”什么?我问。“打仗的时候你们不过是娃娃——就像楼上的那些娃娃!”我点头表示这是真的。战争期间我们是傻头傻脑、天真烂漫的孩子,我们的童年时代刚刚结束”。作者冯内古特在此也直接表述了他对战争的痛恨,战争剥夺了他本应继续快乐成长的童年。而他们原本认为的具有和平解放全人类的伟大意义的战争也不过是资本主义列强世界瓜分世界的卑鄙阴谋。小说从题目开始便预示了整个故事的悲剧色彩。而小说中作为亲历战争的上校在看到美军战俘们刮完胡子后也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我们只能在这儿想象战争,我们一直以为战争是由像我们这样年纪大的人打的。我们忘记了战争是由孩子们打的。当我看到那些刚刮过胡子的面孔时,我大吃一惊。‘上帝呀,我的上帝——’我对自己说,‘这是儿童十字军呀。”在这里,冯内古特借上校之口点明了以毕利为代表的年轻士兵就是新时代的儿童十字军。他们成为统治者最廉价的牺牲品,经历过这场横尸遍地的浩劫,青年人应有的朝气和信念在他们那里都化为泡影,留下的只是对世界的怀疑和精神分裂的创伤。
二、人物、地点名称的原型
小说中对主人公的名字、提及的城市和历史事件所作出的模仿或戏仿都可以在《圣经》中找到原型,即弗莱所说的母题。
小说主人公毕利的人物原型是《圣经》中的耶稣基督和亚当。耶稣作为上帝的儿子,尘世的救世主和“替罪羊”(scapegoat),通过在人间的赎罪和死而复生以达到拯救人类的目的。他是真正意义上基督教徒的宗师,以传播上帝的旨意来给人类带来福祉。主人公毕利和耶稣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很单纯、包容,是虔诚的传道者。耶稣传道的对象都在精神上绝对信仰他,他生活的时代也是民风朴素,人们虔诚忠实。但毕利却生活在战争年代,二战带给所有人的冲击不仅体现在经济上,还有精神上的巨大空白。冯内古特欲通过毕利这样一个拙劣戏仿的耶稣形象展示给读者人类精神的堕落。小说以圣诞颂歌“牲口哞哞叫,圣婴惊醒了;但小主基督,不哭也不闹。”开头,从耶稣的诞生开始戏仿毕利的出现。虽然毕利也进行了一场圣战,但首先从他的形象看,高而瘦像个可口可乐瓶子。他以随军牧师身份出现在小说中,“毕利是随军牧师助理。美军里的牧师助理通常是个可笑的人物。毕利也不例外。他对伤害敌人或帮助朋友都同样无能为力”。本来他工作的重心应是协助军队的神父布道,带领教会信徒参加各种活动,可实际上他自己都没有明确的方向。后来,他精神分裂后开始到处传播他在特拉法马尔多星球得到的关于四维空间的时间观念和生活哲理。相对于这场混乱的战争和心怀鬼胎的同伴们来说,毕利依旧很单纯,单纯到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还很愿意为同伴着想,直到被莫名其妙的“敌人”杀死。到此,他的肉体死了,其实早在德累斯顿屠杀后,他的精神就已经死了。然而,作者冯内古特又安排毕利时空穿梭了很久。似乎他又复活了。他的这种救赎—复活 U型模式正是耶稣原型的体现。小说中似乎处处充斥着对基督教和耶稣、上帝等的反叛。“他是牧师的随从,不指望提升或获得奖章,也不背枪,温顺地信仰那位可爱的基督,而大多数士兵对基督感到非常讨厌。”“毕利的基督死得很惨,真叫人可怜。就这么回事。”“这位来访者对基督教进行了认真的研究,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了解基督教徒为什么这么容易变得残酷无情。”所有例证都显示了人们对宗教的怀疑,人们失去了精神寄托。小说就耶稣是否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也有过精彩的论断,“他看见耶稣十二岁时的模样,耶稣正向他的父亲学习木匠活儿……后来那个3 3 3 3 3 3的头目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了”。“在他那消瘦的胸腔里没有一点儿声音,这位上帝之子确实到天堂上啦。就这么回事”。至此,我们可以看出冯内古特想要通过宗教情结传达给读者的信息:战争的阴影使人的精神空虚,堕入了迷失的荒原。宗教的、神的信仰受残酷的现实条件影响也开始在人的传统理念中缺失,这种可怕的空白迫使人类去反思战争的巨大影响。
另外,毕利的形象还可以在亚当身上找到影子。小说中毕利的时空穿梭线索很重要的一个点在于冯内古特虚构的特拉法马尔多星球。这里生活着能用四维方式思索对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了如指掌的外星人。这似乎是作家幻想中的另一个伊甸园,在这里,毕利和 514号大众星带给他的另一半——他心爱的女星蒙塔娜·怀尔德赫克幸福地生活着,俨然是《圣经》中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小说也曾提到,如“毕利·皮尔格里姆没听到过这段逸事,他躺在黑色的冰上,眼睛盯着班长的旧得发光的靴子,却在金黄色的深处看到了亚当和夏娃。他们赤条条,一丝不挂,那么天真烂漫,那么柔弱娇嫩,那么热情洋溢,真是落落大方哩。毕利·皮尔格里姆很爱慕他们”。“毕利设想希特勒变成了婴儿,电影上没有这个镜头,完全是毕利的假想。毕利还设想大家全变成了婴孩,而且全人类毫无例外地竭力促进两个完人的诞生,他俩叫亚当和夏娃”。从这里,我们能看出作者冯内古特的暗含之意,即以伊甸园中的亚当为原型描写毕利的未受沾染。在这里,他们无忧无虑,能接触到充满预言和哲理性的话语。而一回到地球,毕利就如同被降入尘世的亚当般开始了浑浑噩噩的生活,会被疾病、堕落、谎言、虚伪等各种罪恶所侵扰。所以,亚当的堕落在毕利身上也体现为精神的死亡。
主人公叫毕利·皮尔格里姆 (Pilgrim,中文为朝圣者),取自约翰·班扬的《天路历程》中的“朝圣者或天路客”。其源头在于班扬熟读的英文钦定本《圣经》(King Jame’s Ver2 sion,1611),中文和合本《圣经》均译为“寄居的”人。这部宗教寓言讲述了基督徒克里斯蒂安追求神圣信仰之路。他的探索充满希望,最后愿望实现人格得到了升华。皮尔格里姆在《五号屠场》中虽然也进行探索,但他的旅途却困难重重,而且失去了精神支柱。他读书途中被征入伍,对战争充满迷茫,历尽艰险后却被敌军俘虏,和本国的战俘在一起又备受欺凌嘲笑。接着德累斯顿的大屠杀彻底摧毁了他脆弱不堪的心灵。由此他患上了轻微的精神分裂症,开始游走于现实和虚幻之间,如同行尸走肉般,既在遥远的特拉法马尔多星球聆听四维空间的箴言,也不停穿梭于战场、现实生活和儿时的记忆中,直到演讲自己被特拉法马尔多星球人绑架时被杀身亡,他的旅程恰恰是战后人们失去生活目标迷茫不知所措的象征。之前所信仰的道德观、人生观及金钱观都被残酷的战争摧毁殆尽,随之而来的是精神堕入深渊。
小说中引用的两座“毁灭城”索多玛和娥摩拉,根据《圣经》传说,这两座城市因城中人罪孽深重被耶和华焚毁。而因亚伯拉罕关系,上帝提前告知走出来的罗德的妻子却因为偷偷回头而变成了盐柱。冯内古特以这两座罪孽深重的平原古城来影射盟军在德累斯顿的恶行。但不同的是,上帝要毁灭两座城市是为了替人类清除罪恶,但盟军在德累斯顿惨绝人寰的屠杀却是借和平为由制造的反人类反和平的惨案。对“毁灭城”原型的戏仿不免引起读者惊颤的同情。关于变成盐柱的罗德之妻,冯内古特则显示了深深的理解,“罗德的妻子被劝告不得回头看这些人的家乡。但是她却回头看啦,我感到她这一点很可爱,因为这是非常合乎人情的。她为此被化为一根盐柱子。就这么回事。”从某种意义上说,罗德妻子可看做作者冯内古特的原型。《五号屠场》本来就带有自传的成分。对于那场战争,冯内古特和每个经历过此浩劫的人都不愿提起,因为那种伤害彻头彻尾。但为了更多的人能深刻了解战争带来的严重后果,他酝酿了整整 23年,“真不想告诉你们这本小说花费了我多少金钱,多少心血和时间。二十三年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我回到家里……就是现在,儿子已经成人,我已是一个饱经风霜,萦怀往事.爱抽帕玛牌香烟的老头儿了,却依然没有多少话要讲。”就像《圣经》中罗德的妻子,如果不回头她也许会再安家平安地活下去,可是她那充满感性的回眸却把她永远定格在一刹那了。冯内古特也选择了回忆战争,但有理由相信他会定格在引人深醒的历史中。
结语
通过以上分析,可得出小说的一条精神线索。单纯无辜的毕利被征入伍,战争过程中的所见所闻让他对动荡的世界惶恐不安,德累斯顿惨案给他带来无法抹去的阴影,战后回家却走不出战争阴影而患上精神分裂症,在时空穿梭中彻底失去自我,被所谓的“仇人”杀死,至此毕利代表的西方社会战后思想彻底崩溃。其中《圣经》中大量原型的运用为小说提供了历史佐证。从儿童十字军莫名被征入伍开始,整部小说奠定了悲剧的基调。而以耶稣和亚当为原型的毕利也一直扮演着被社会大染缸腐蚀成精神空洞意识游离的受害者角色。虽然他试图为人类传播来自幻想中的伊甸园的福音,可是黑暗无序的社会怎能有他微弱声音的容身之地?难以摆脱的噩梦最终将他打入精神的荒原。毕利也明确成为深受战争迫害的一代人的代表。这篇文章通过以《圣经》为基础的神话—原型批评解读小说中强烈的对比戏仿效果让我们意识到渗透在《五号屠场》这个社会大熔炉下人们精神迷失的悲哀。从而希望能有助于更深刻地了解、认识这部作品,发掘出它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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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106.4
A
1001-7836(2010)01-0105-03
2009-11-04
王文采 (1986-),女,内蒙古赤峰人,2008级英语语言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从事英美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朱 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