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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翻译思想的意识形态操控

2010-08-15王凤霞

昌吉学院学报 2010年6期
关键词:归化异化译文

王凤霞

(新疆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2)

鲁迅翻译思想的意识形态操控

王凤霞

(新疆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 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2)

鲁迅先生的翻译活动明显受到意识形态的操控。在鲁迅早期的翻译作品中,归化策略占据绝对主导地位,而他中后期的翻译作品大多采用异化,甚至是极端异化策略。通过探讨不同历史时期鲁迅翻译策略及翻译策略转变的深层次原因,论证鲁迅翻译思想及翻译策略是受当时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操控。

鲁迅;意识形态;操控;异化

一、引言

鲁迅先生在 20世纪 20、30年代提出了著名的“直译”翻译策略,导致了关于翻译的一场大辩论。然而,在鲁迅的早期的翻译作品中大多采用归化策略翻译,五四运动以后,鲁迅才采用其提倡的“直译”。中国的翻译活动在过去的 100多年里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意识形态影响甚至操纵。[1]意识到意识形态在翻译中的存在和作用,有利于对翻译策略和翻译作品做出客观评价,不再简单地评价好翻译或差翻译而忽略翻译活动所处的社会历史环境。意识形态是如何影响翻译文本的选择和翻译策略的呢?本文旨在探讨意识形态如何在鲁迅翻译策略中发挥操控作用。

二、意识形态的概念

意识形态一词来源于希腊词“idea”和“logo”,意思是“思想”或“概念”。[2]法国思想家 Destutt de Tracy(1754-1836)是将意识形态一词引进西方哲学领域的第一人。[3]根据《韦伯新世界词典》,意识形态指的是道义、观念或个体与某个集体的思维方式,是某一特定政治、经济或社会体系基于其上的思想机体。[4]除了以上所提到的概念以外,根据 Terry Eagleton的定义,[5]意识形态是人类社会不可缺少的构成部分,它涉及三方面:个体意识形态,群体意识形态和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因此,意识形态可以理解为思想、价值和道义,它与所在社会的经济和政治息息相关。意识形态作为一种隐形的外部力量操纵译者如何去翻译选择的待译文本,本文旨在探讨在鲁迅的翻译实践中,意识形态是如何对译者以及翻译策略发挥作用的。

三、鲁迅翻译生涯简介

鲁迅是中国近代翻译史上杰出的翻译家,翻译了大量文学和非文学作品,在中国当代翻译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其中,最知名的有《域外小说集》、《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文艺与批评》、《死魂灵》及法捷耶夫的《毁灭》。

在日本留学时,22岁的鲁迅开始从事翻译事业,鲁迅熟知日语、德语、英语和俄语,翻译了 14个国家的 100多位作家的 200部作品,超过 300万字。[6]鲁迅的译文占其文学作品的一半以上,更确切地说,鲁迅从事写作是从翻译开始的。

根据中国学者王秉钦的分型,鲁迅的翻译生涯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初始阶段:1903―1919年。1903年在日本,鲁迅发表了他的处女作《斯巴达之魂》,期间另外两部译作是法国作家凡尔那的《地底旅行》(1865)和《月界旅行》(1864),这两部作品都是 1903年鲁迅 22岁时翻译的。此外,鲁迅还翻译了《红星佚史》、《裴多菲诗论》以及 1909年与弟弟合译《域外小说集》。这一时期的翻译主题主要是表达压迫民族起来斗争的呼声。

第二阶段:1920-1927年。这一阶段鲁迅的翻译风格由古文翻转变为白话文翻译并开始使用鲁迅这一笔名。这期间著名的译作有《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一个青年的梦》、鹤见祐辅的《思想·山水·人物》及《小约翰》,这一阶段主要译介文学和艺术理论以及东欧和北欧的文学作品。

第三阶段:1927-1936。鲁迅的翻译高峰时期,这一时期,他主要翻译弱小或受压迫民族的作品以唤起民众战斗力,最有名的译作有《毁灭》、《死魂灵》、《十月》和《小彼得》。

四、鲁迅翻译策略的意识形态操纵

(一)鲁迅的翻译思想1.鲁迅早期的归化翻译

由于早年接受的古文传统教育,鲁迅是名副其实的古文大师,他对于中文的熟知和得心应手使他的译作受益匪浅。在翻译界,鲁迅以其对“直译”的坚持而闻名。鲁迅的“直译”译法受到同时代翻译家和许多现代译者的强烈争议和猛烈批评。然而,在其翻译生涯中的初始阶段,鲁迅采用的是当时流行的归化法而不是其中后期所坚持的“直译”。

在早期翻译作品中,鲁迅倾向于使用文言文及古语体,采取的是彻底的归化译法,对此在他早期的译作中有许多例证,这些译文中大量使用古文而不是鲁迅后来支持和提倡的白话文,以《地底旅行》第一章的一段为例:

诸君若问他得胜原因,却并无他故:古人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美国也不外自造兵器,十分精工,不比不惜重资,却去买外国废铁,当作枪炮的;所以愈造愈精,一日千里,连英、法诸强国极大钢炮,与他相比,也同僬侥国人遇着龙伯一般,免不得相形见绌了。[7]

上例的一段译文读起来更像是流畅自然的中文原文而不是译文,文字中夹杂着中文的典故,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是西方作家不可能写出来的。富含中国文化意象的“僬侥”(jiao yao)和“龙伯”(long bo)了更增添了中国味。译文中不仅仅用古文翻译,整个段落都是古文体。鲁迅此期的主要翻译作品如《斯巴达之魂》、《月界旅行》都采用章回体裁的古体译法。

2.鲁迅中晚期的翻译思想

1919年后鲁迅摈弃了前期钟爱的归化策略,译作大量采用异化策略。鲁迅对于异化的偏爱明确地体现在 1931年答瞿秋白的回信中,“这样费解,怎样还可以称为翻译呢?我的答案是:这也是译本。这样的译本,不但在输入新的内容,也在输入新的表现方法”。[8]

鲁迅认为直译不仅能引进新词汇还可以带来新的表达方式。直译法可以弥补中文不精密的缺点,“中国的文或话,法子实在太不精密”,鲁迅提出了自己的解决办法“要医这病,我以为只要陆续吃一点苦,装进异样的句法去,古的,外省外府的,外国的,后来便可以据为己有”。[9]鲁迅主张接受引进来自于外国的新事物,充分利用它们,使这些新事物最终成为中文的一部分。

一面尽量的输入,一面尽量的消化,吸收,可用的传下去了,渣滓就听他剩落在过去里。……我也是主张容忍“不顺”的一个。……但这情形也当然不是永远的,其中的一部分,将以“不顺”而成为“顺”,有一部分,则因为到底“不顺”而被淘汰,被踢开。[10]

由此可见,鲁迅反对绝对的顺译,提倡紧跟原文本的忠实翻译,甚至在翻译中译出拗口的词。鲁迅相信眼前看起来不通顺的译语在使用过程中会或多或少的被接受,那些最终融入汉语体系的词会给汉语带来新鲜元素。鲁迅不仅将他的言论理论化,而且将吸收外来“营养物质”扩展汉语词汇的做法用于其翻译实践中,由此促使外来词汇融入汉语,成为汉语的一部分。[11]以鲁迅译《毁灭》的段落为例:

1)都早觉得临近的秋天,悲哀地唱起歌来了。老了的黑嘴的啄木鸟,以异常的急促,啄着树皮,——毕加则感到乡愁。[12]

2)钻在偏僻处所的莱奋生,和别的部队的联络几乎统统失掉了。有时能够到手的报告,描给他看的是瓦解和苦痛的腐蚀这两种可怕的图像。[13]

鲁迅的译文带着很多拗口的句子,夹杂着别扭的带“的”的形容词短语,读起来不像现代汉语,但细读后还是可以理解。在著名的论文《“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一文中,鲁迅驳斥道“我自信并无故意的曲译……却绝不肯有说增减,这也是始终“硬译”的一个原因”,[14]这些话语展示了鲁迅坚持忠实翻译的决心。

(二)鲁迅翻译思想的意识形态操控

1.鲁迅早期翻译思想的意识形态操控

终上论述,我们可以看出,鲁迅早期是归化策略的拥护者和实施者,这与鲁迅年轻时期的生活年代是密不可分的。20世纪早期盛行归化翻译,当时有影响力的翻译家严复及林纾均采用归化翻译手法,鲁迅不可避免地使用当时社会接受与流行的古文与章回体裁,这点也印证了韦努蒂所说的“通过压制译文的语言和文化差异,翻译的痕迹被抹去,将译文同化使之符合目的语文化的主流价值观,因而,译文看上去似曾相识,似乎未被翻译过”。[15]归化的结果是,译文的“异味”被译者尽力抹去,译者尽量使译文读起来更像原文。

“意识形态决定译者将要使用的基本翻译策略,同时也决定着翻译中难题的解决,这些难题涉及源语中表达的语域和语言自身的表达”。[16]鲁迅的极端归化的语言和译法与当时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对文学语言与体裁的要求密不可分。直到 1918年,鲁迅大多采用文言文翻译,1918年后才改为用白话文翻译,鲁迅早期的译作对文言文的偏爱显而易见,受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的痕迹随处可见,这与当时的封建文化和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息息相关。20世纪交替之时,中国的文学翻译蓬勃发展,中国对西方文学,特别是俄罗斯文学的翻译对 20世纪中国文学产生了重大影响。中国的翻译研究不能无视旧中国封建社会政治文化分级的社会环境,鲁迅的翻译策略是由当时的社会文化现实决定的,因为译者的翻译策略取决于特定的历史时期、特定文化中的社会历史因素和意识形态。

2.鲁迅中晚期翻译思想的意识形态操控

“……动笔之前,就先解决一个问题:竭力使它归化还是尽量保存洋气呢……凡是翻译,必须兼顾两面,一面当然力求其易解,一面保存着原作的丰姿,……我不主张削鼻剜眼的,所以有的地方,仍然宁可译得不顺”。[17]鲁迅是提出两种翻译策略——归化和异化的先驱者。从上述在译文中坚决保留异国风情的言论可以得知,译文的语言表层结构可以部分或完全改变,然而,译文的异国风味应该完好保留,因为完全归化的自然的译文不能称之为翻译。异化翻译的译文给中国的读者提供了解和欣赏原文本不同风格和文化的机会,完全归化的译文失去了这一功用。此外,翻译还兼有改造中国语言重塑中国现代文学的动机,鲁迅从事翻译的另一重要目的是通过翻译将中国的知识分子从文言文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中国的文言文尽管经历了不断的改朝换代,但 2000多年来依然在中国保持权威的地位。

“翻译不是在真空中进行的,译者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文化发挥作用,他们理解自身和理解自己文化的方式是影响他们如何翻译的原因之一”。[18]毋庸置疑,勒菲弗尔的言论在解决 21世纪东西方文化冲突中具有指导意义。在跨文化跨语言交流的翻译中完全采取归化策略,在某种程度上讲,关上了感受中西方文化差异的大门,最终导致文化自恋,在文化交流活动中将处于劣势。所以,译文中的“异味”不应抹去,恰恰相反,译文中的“异味”应该最大程度地保留。

意识形态对鲁迅翻译实践中的操控体现在鲁迅翻译中的两次重大转变。一是在翻译中使用白话文取代文言文;二是在翻译中采用异化式翻译取代早期的归化式翻译。在鲁迅早期的翻译作品中,文言文和归化式翻译占绝大多数,鲁迅翻译语言和翻译策略的转变折射出鲁迅意识形态的转变。在鲁迅的后半生,鲁迅坚持使用白话和异化翻译,鲁迅不是一个从事文字转化的简单翻译家,而是一个文化传播者,鲁迅将自己比作普罗米修斯,从天堂偷来火种造福于人类,希望借来的火种能发挥重建中国文化和社会的作用。

五四运动以后,鲁迅在翻译中坚持保留原文本的“洋”味,特别是保留西方语言的西式语言结构,有些像施莱尔马赫、洪堡德、歌德的德国浪漫主义翻译理论的传统。[19]鲁迅欧化的中文凸显了文本间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因而对审美情趣要求更高。韦努蒂说“鲁迅兄弟的翻译迅速承担了摆脱腐朽的传统文化的革命目标”。[20]鲁迅相信翻译是改造无能腐朽社会的利器,也是将百姓大众从苦难和压迫中拯救出来的最有效的工具。坦率地说,尽管“异化”和“归化”的争论表面上似乎是翻译技巧之争,实际上,他们之间的争议与意识形态紧密相连,而意识形态同社会政治连接更加密切。

尽管受到多方责难,鲁迅始终以坚持“直译”而闻名,没有退缩。“忠实”只是一个翻译策略,特定的意识形态在特定的诗学中的作用下,译家就选择了忠实。……像这样的译文可以告诉我们很多关于文化和文本操纵的相互作用的实例。[21]鲁迅的“忠实”和政治文化语境紧密相关,鲁迅的“忠实”在于重塑文学体系,在帝国主义的侵占下,揭发不平等的政治和文化地位。意识形态在动荡的年代里能决定译家的翻译动机,翻译策略及原文本的选择。因此,意识形态的存在,使译家扮演了原文本和译入语文化之间调解员的角色。

鲁迅的异化式翻译在中国特定的时期解构了陈腐的主流意识形态,因为“受过良好教育的社会精英通过异化的译文改良语言掌控着国家文化的建构”,[22]在鲁迅的翻译中,改良语言是首先考虑的问题,然而,在封建社会,熟练使用文言文只是一小部分人的特权,鲁迅创造性地将读者分为三类:甲,有很受了教育的;乙,有略能识字的;丙,有识字无几的。[23]社会精英构成了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掌握着改变中国命运的力量,他们有能力理解和吸收忠实翻译带来的思想和知识。应该给受过良好教育的读者提供陌生化的译文,而不是完全纯粹中文的译文;略受过教育的,应该给他们简化本或原文本,而不能给他们译文;没有受过教育的,他们不能称之为读者,因为他们不能读写。因此,略受过教育的和没有受过教育的大众不在鲁迅考虑之内,鲁迅“异化式”翻译的目标读者是那些受过良好教育的社会精英,即文化精英,他们能够理解吸收欧化的翻译,这些译作的思想可以改变他们头脑中的封建价值观。

对于鲁迅而言,翻译不是用来取悦封建知识分子的,而是服务于无产阶级的,无产阶级读者急切地盼望能读到纯正的外国理论。第一群体的读者有能力接受鲁迅直译而来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一部译文应对译语读者听起来有足够的“洋味”,可以让读者去发现源语作品中的语言文字、文化——原文是其文化的一部分,透过文字在译文中体现”[24]勒菲弗尔有关翻译的论断与鲁迅对于直译的坚持不谋而合。总的来说,鲁迅提倡的“直译”是针对半殖民半封建社会中国的社会精英阶层的,中国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中。因而,在特定的历史阶段,译员采用的翻译策略是由译员对本民族和外民族文化的态度决定的。

五、结语

回顾中国翻译史,孙治礼[25]指出,从 1870到1980年间,由于意识形态上的中国优越性意识及文化自负,翻译策略以归化为主。众所周知,鲁迅是一位语言大师,写作风格简练、用词丰富,他的语言精确、有力、鲜明、诙谐,不仅能有利于表现理论推理,还使抽象的概念生动灵活,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鲁迅欧化的译文语言绝不是鲁迅不能驾驭汉语文字,“译员的意识形态决定了译员将要采用的翻译基本策略”。[26]个体译者的译作可以追溯到某个文学社会,在这个文学社会中意识形态掩盖了翻译的动机、翻译文本的选择和文本的阐释。1920年后期到整个 30年代,异化的翻译是对中国当时动荡复杂的政治体系的抵抗,不能简单地将鲁迅的翻译看作折磨读者的不可理解的晦涩文本,鲁迅对异化翻译策略的执着和坚持翻译弱小边缘国家的文本展现了鲁迅决不向西方霸权低头的决心。同时,鲁迅的翻译也向国内的同胞传达了中国和西方社会截然不同的文化价值观,所以,鲁迅走在了同时代人的前面。

[1]张南峰.特性与共性:论中国翻译学与翻译学的关系[A].谢天振主编.翻译的理论构建与文化透视[C].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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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6]Lefevere,Andre,Translation,Rewriting and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M],Shang hai:Shang 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51,41.

[25]孙致礼.再论文学翻译策略问题[J].中国翻译,2003,(1):48.

H315.9

A

1671-6469(2010)06-0086-05

2010-09-20

王凤霞(1973-),女,新疆财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翻译理论与实践。

(责任编辑:代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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