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生活伦理同一性在宋代何以确立
2010-08-15李慧玲
李慧玲
(重庆广播电视大学 高职教育研究所,重庆400052)
论生活伦理同一性在宋代何以确立
李慧玲
(重庆广播电视大学 高职教育研究所,重庆400052)
中国古代皆重教化,重视对伦理道德的控制与推进,至宋代逐步确立了生活伦理同一性。之所以在宋代确立,原因有三:一是宋代“偃武修文”政策影响;二是士绅阶层助人君、明教化的重要推动;三是印刷术的发展和思维言说方式的变化使知识传播变得容易。
宋代;教化;生活伦理;同一性
“一道德,同风俗”,一直是中国古代社会统治者和士人的理想,历朝历代皆以德治教化为治理百姓的首选之策。这种重伦理、重教化的特点虽在先秦时期已经奠定,但在秦汉以后宋代之前的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并不稳固,直到宋代特别是理学的兴起,才使传统的伦理得到了新的巩固和发展。所谓中国的传统文化,如家族、伦理、道德等历史和常识,往往都是宋代给我们留下来的。[1]在宋代,皇权所代表的国家政治权力和士绅所代表的社会知识权力共同支持和提倡的生活伦理和道德,通过教化,逐步从都市扩展到乡村,从中心地域辐射到周边地区,从上层士人传播到下层民众,并逐渐确立了中国的生活伦理同一性。这是有其现实基础的:首先,宋代“偃武修文”的文教政策的影响;其次,士绅阶层作为社会中介,助人君,明教化,是其重要使命;再次,印刷术的发展和思维言说方式的变化也使知识传播变得非常容易,使“一道德,同风俗”的过程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速度。
一、宋代的文教政策
北宋王朝结束唐末五代的分裂割据之后,在采取一系列政治、经济、军事等手段革除前朝贻弊、阻塞浊乱之源的同时,也采取了一系列恢复纲常伦理的政策与措施。这些政策与措施经过两宋历朝皇帝的继承和沿用,在多方面得到扩展和补充,为宋代确立生活伦理同一性奠定了基础。
1.“右文”政策
宋代的“右文”政策,集中体现了宋代统治者在治国理念和政治态度上的基本倾向,其核心就是“尚文抑武”,即重用文官,削弱武臣的兵权,加强皇帝的绝对权威,进而强化权力的合法性与合理性。
“尚文抑武”,通过一系列政策法令的颁布与实施,形成治国的基本方略和政策的取向,进而推动 “一道德,同风俗”的进程。余英时指出,"宋代皇帝尊士,前越汉、唐,后逾明、清“。[2](20)事实上宋代皇帝采取重振科举考试和优容士大夫的”右文“政策,正是”因为他们迫切需要士阶层的支持。赵宋王朝建立时,一方面既不像李唐可以恃关陇集团和山东门第为其社会基础,另一方面又深恐唐末五代以来骄兵悍将随时可以颠覆其政权。在这种形势下,宋太祖、太宗兄弟终于认识到他们必须争取士人向新王朝认同“。[2](206)士阶层虽久受摧残压抑,但仍潜布各地,无论是建立全国性的或地方性的新社会秩序,宋王朝都非依赖他们的积极合作不可。任何社会都不能缺少一个具有实际组织能力的领导阶层(即今天所谓”精英“),这在宋代只能求之于”士"。
争取士人合作的第一步自然是重整中唐以来的科举取士制度。但这个制度在唐末和五代已受到严重破坏。宋代“尊士”不但矫正了五代的陋习,而且也改变了唐末举子浮华和轻薄的风气。宋代的考试设计更严密,科举典礼的庄严性也过于前代。皇帝亲试及进士唱第后宰相宣读经文,都可看作宋代的重要特色。科举制度在长期推行中,对于参加进士试的人往往造成一种巨大的心理压力,激发或加深他们的责任感。不仅如此,当时一般的社会心理早已盼望着士阶层复出,承担起重建社会秩序的功能。宋初的文治取向正是对于这一社会心理的敏锐反应。换句话说,赵宋王朝为了巩固政权的基础,为了取得士阶层对国家合法性和合理性的认同,也不得不争取遍布全国各地的士阶层的合作。
2.尊孔崇儒与封建纲常秩序的重建
尊孔崇儒,是汉武帝以来历代封建王朝奉行的文教政策,是维系社会稳定的精神柱石。宋代历朝君臣在这方面均有明确的共识。重建封建的纲常秩序,是其当务之急,其在尊孔崇儒的措施上多有创举。
首先,重建孔庙,整饬封建纲常秩序。宋代尊孔崇儒的首要步骤,是在全国范围内重修被战乱毁坏的各地文宣王庙。遍设于全国各地的文庙,是宋代继承的一份重要的文教遗产,也是维系本地区封建纲常秩序的重要象征。但是,宋初各地孔庙经唐末五代长期战乱的破坏年久失修,大多毁为废墟,就连一向被奉为圣地的曲阜孔庙,也只剩一幅“触目荒凉,荆榛勿剪;阶序有妨于函丈,屋壁不可以藏书”的景况。(《金石萃编》卷一二五,《大宋重修兖州文宣王庙碑铭》)孔庙不修,则儒学不尊;儒学不尊,则纲常不振;纲常不振,则大宋基业不稳。太宗淳化三年(992年)获进士甲科状元的名士孙何所撰《尊儒》一文阐述的见解,可以集中反映宋朝统治者奉行尊孔政策的缘由。孙何认为,儒学不仅可以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而且是“人伦之大宗,而世教之总名耳,六经为其书,五常为其行,唐虞之所以帝,夏商周之所以王”。(《全宋文》卷一八《尊儒》)一句话,孔子“建皇极,序彝伦,垂一无穷,为百家法”。(《全宋文》卷一八《尊儒》)只有尊孔崇儒,才是抓住了重建人伦大法的要点,才是重建封建纲常秩序的首要步骤。
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宋太祖即位不久,即于建隆三年(962年)诏令增葺开封文宣王庙祠宇,塑绘先圣、先贤、先儒之像,并亲撰赞文,表彰孔、颜。太平兴国八年(983年),宋太宗诏谕大臣,重修曲阜孔庙。各地文庙的恢复重建,在真宗、仁宗两朝达到高峰,宋代大部分郡县文庙的恢复与重建也都在这两朝完成。特别是进入真宗景德年间以后,与政府的兴学劝学政策结合起来,有力地推动了各地郡县官学的创建和发展。
其次,祭孔与封孔,封赐孔子后裔。在全国各地兴建孔庙的同时,宋代统治者也十分重视对于孔子及其门人和后裔的封赐优礼,制定相应的礼仪,使尊孔祭孔活动规章化、制度化,并视之为国典。其中,有些礼仪成为宋代各级各类学校常年举行的教学活动内容,并成为元、明、清历代学校相沿成习的惯例。
3.大力振兴图书出版事业
印刷术在宋代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在北宋中期已形成了以国子监为中心,遍布州县地方的全国性图书印制发行网络。宋代的历朝皇帝都十分重视图书事业。太祖乾德四年(966年)闰八月,即诏求亡书,规定“献书人送学士院试问吏理,堪任职官,具以名闻。” (《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七,乾德四年闰八月已丑)以后的太宗、真宗、仁宗各朝也多次颁诏,鼓励民间献书,献书者也多赐以科名或赐以重金。在广集图书的同时,宋朝逐步建立了专门进行图书收藏、整理、校勘和研究的官方机构。建隆初,宋朝因袭唐制,设立三馆(昭文馆、史馆、集贤院),专门负责图书的收集和整理校勘工作。三馆收藏图书达一万二千余卷。平定蜀国及江南之后,又获得蜀书一万三千余卷、江南书二万余卷,遂于太平兴国三年(978年)另建三馆书院,赐名崇文院,正副本藏书总数达八万余卷。太宗淳化三年(992年)又建秘阁,专门收藏三馆正本及古画墨迹。秘阁建成后,宋太宗亲书赐额,幸阁视察,并如武将观书,以使武臣知文儒之盛。秘阁藏书每年因暑季曝书,届时近侍及馆阁诸公张筵纵观,图典之盛,远超先古。真宗即位初,又建龙图阁,“以奉太宗御书、御制文集及典籍、图书、宝瑞之物,及宗正寺所进属籍、世谱”。(《宋史》卷一六二《职官志二》)真宗晚年又建天章阁收藏太祖、太宗御集,并为两宋历朝皇帝因袭为例。国子监是宋代国家官方法定的图书印刷、收藏场所,宋初国子监所藏书板不过四千,到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阅书库中所藏书板已达十余万,45年间增加了25倍。图书文化事业的繁荣,为教育的发展普及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此外,宋初还出现了许多著名的私人藏书家。如真宗朝的儒臣钱惟演,家储文籍“侔于秘府”;赵安仁所得禄赐多以购书,家藏书籍有许多是三馆书库所缺版本;宋绶、宋敏求父子更是著名的藏书家,父子两代藏书积至三万卷。宋代学者高似孙记宋代藏书名家:“承平时,士大夫家藏书,如常山宋氏、南都戚氏、历阳沈氏、庐山李氏、九江陈氏、鄱阳吴氏。中兴初,如三山余氏、临川吴氏,会稽陆氏、诸葛氏。”(《纬略》卷七)这些藏书家也多是著名的校书家,并多能积极倡导学术和教育。
二、士绅阶层的影响
在生活伦理同一性确立的过程中,除了国家即皇权的作用,还不得不提士绅阶层的意义和影响。因为士绅是十分活跃的社会阶层,是沟通统治阶级上层和一般民众的中间环节。他们往往来自民间,又能居官为宦,实已成为中国古代社会的社会中介力量,具有特殊的社会功能。
1.士绅的社会角色和功能
在传统社会中,士人是有多种人生选择的。如有学者指出,士人主要有五种选择:积极求道、消极守道、替天行道、假道谋官和传道谋生。[3]但士人们的本质特征是共同的。不论其入仕还是归隐,都以学习和传播儒家的思想学说作为自身的基本职能。在权力私有的专制政治时代,士人很难以其所学独立于权力系统之外。也就是说,他们的人生选择虽多,但没有一种能让他们拥有相对独立的经济地位和相对稳定的生存方式。他们只能以其所学为媒介,分流到社会各个层面。
作为一种特定的身份或阶层,士人形成了其斯文一脉的特定意识,这正是他们进行自我认同和相互维系的精神纽带。在中国传统社会中,不论出身贵贱,凡能习经尊孔、恪守儒家传统的价值标准和行为准则,即可以作为特殊的阶层而存在。这些特征决定了士人的社会存在最为活跃,他们围绕着王权上下浮动,随时准备按照统治者的需要来扮演角色,《荀子。儒效》中提出“人生用之,则执在本朝而宜;不用,则退编百姓而悫,必为顺下矣”,为巩固君主政治而竭尽其力。显而易见,士人是沟通政权与民间的中介。
近年研究表明,宋代士人除通过科举进入政治权力之外,还有相当多的人处于朝中与民众之间。尽管参加科举的人数,从十一世纪的近八万人增长到十三世纪的约四十万人,但毕竟很多人仍然处在权力中心之外。正如《袁氏世范》卷中《子弟当业儒业》中透露的,如果士人的子弟“无世禄可守,无常产可依”,最好的出路是当儒士,但这里所说的儒士,除了可以参加科举进入仕途外,也可以开馆为教授,可以代笺简笔札,可以当乡塾教师,甚至可以为巫医、僧道、农圃、商贾、伎术,其数量相当可观,不同职业的士人阶层逐渐渗透到民间,实际上就会将“文明”的观念与规则,从城市推向乡村,从上层移至下层,从中心扩至边缘。这就促生了一些新的交往规则,不过士人认同的更主要的是历史与传统的规则,这些历史与传统作为都市的文明,一面被典籍确认,一面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而都市作为强势文明的中心,承担着向四周辐射文明的责任。而居住在乡村的一些士绅,由于身处宗族组织中,他们的知识、思想与信仰成为影响民众的力量,包括一些士人从事医疗事业,也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民众生活观念。特别是由他们来制定的家谱、家礼、乡约、族规,更将上层士人以及儒家经典的思想和规则,以及历史和传统,变成了民众活动的习惯以及宗族共同生活和交往的规则,这实际上也在逐渐扩张着文明的空间。
2.士绅的教化与世风
随着士绅阶层的形成和发展,士绅们在教化百姓方面的作用日渐重要。荀子有言:“儒者在本朝则美政,在下位则美俗”(《荀子。儒效》),因为道德修习与办学施教等是士人的看家本领,是他们赖以存在的基本技能。当然,士绅阶层虽是教化的主力,但君主也要亲自牢牢把握教化民众的领导权,强化社会及政治道德的同一性。如王安石所言:道德一于上,而习俗成于下。(《王文公文集。乞改科条制》)亦如王夫之的教导:言治者,知兵权之不可旁落,而不知文教之不可下移,未知治道之纲也。一道德,同风俗,教出于上之谓也。(《读通鉴论。安帝》)
士绅作为社会的中介力量,除了积极维护和宣扬儒家文化,护卫传统的伦纪纲常之外,还负宣讲教化和表彰德行的义务。汉代乡官有三老、孝弟、力田等,多半由本地的大户、族长充任,他们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教化民众。汉武帝元狩六年(前117年)诏有“谕三老孝弟以为民师”等语。(《汉书。武帝纪》)司马相如《檄巴蜀文》有“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汉书。司马相如传》)是知负有教化职责者不只是官家,也包括地方上的族长、大户。汉以后,随着士大夫阶层及士绅的定型,身处民间的士绅也肩负起宣讲教化的重任。
士人在教化之中的重要性,直接体现了中国传统政治文化所贯彻始终的政治意图:理想的政治除了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物阜人和,还需要“风俗淳厚”,因而,“移风易俗”、“美风俗”等即被视为一种理想政治的重要衡量标准,这个目标正是由士人承担并促成的。
三、知识传播途径的畅通和思维言说方式的变化
古代知识的传播途径主要是书籍流传和口耳相传。在宋代,由于印刷术的发展和国家大力振兴图书出版事业,知识传播比前朝历代要畅通得多。另一方面,宋代的思维言说方式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1.知识传播途径的发展
印刷术的发展,对于知识和文化的传播、普及与提高,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图书作为知识载体,保存了集体和历史的记忆,随着知识积累在质上的深化和量上的递增,人们越来越依赖于图书所提供的认知线索,这种集体记忆支配着玄奥学问和日常生活。”[4]两宋时期,印刷术的发展,突出表现在启蒙读物、科举应试读物和日常用书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等书成为农村私塾的识字课本,广为流传。宋以后,名为“杂字”的识字课本有多种,以《山西杂字》和《常用杂字》最为流行。两宋期间的“三、百、千”类识字课本通过书坊,转相摹刻,一再制版,大量刊行,成为刻印数量最多的普及读物。这些普及类读物之所以能广泛流传,经久不衰,除其识字功能外,更重要的是其社会教化功能。[5]这一切都使生活伦理同一性的确立过程在宋代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加速度”。
2.思维言说方式的变化
长久以来,经典注疏备受尊崇,尤其在儒家圈内更是如此。进入宋代,有大量的“语录”体著作传世。另外, “说话”和“市人小说”,在宋代获得了大发展。宋时的“话”是故事之意,“说话”就是讲故事,说话的底本就叫“话本”。说话的内容,有说经、讲史、小说,其中要数小说最受欢迎。“语录”体的大量出现和“说话”在市民阶层的广泛普及,标志着宋代思维言说方式的变化向日常生活口语转向,这种变化标志着宋代思维语言的大众化、通俗化与平民化。这种变化的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在生活伦理同一性确立的过程中,口语要比书面语便捷得多。毕竟“化当世莫若口,传万世莫若书”。
采用口语化的“语录”体,反映了宋代理学家们强烈的教化欲望。正如学者指出,“宋明理学家之精神,则几全用于教化”。[6]在他们看来,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一定能够给濒临绝境的儒学传统输入新鲜的血液。反之,若给儒学蒙上过时了的语言,只会让人得出结论:传统真的是垂死了。另一方面,口头语言似乎必定能让教义更接近于人,比书面语言更易读易懂,更易于被人接受。“说话”更是满足了民间市民阶层文化娱乐生活的需求。当时“说话”人不但在城市较热闹的固定场所中讲说,也经常到乡村去。陆游诗《小舟游近村舍舟步归》更是体现了宋时“说话”流行的盛况:“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身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说蔡中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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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82-05
A
1008-6382(2010)01-0027-05
2009-12-31
李慧玲(1976-),女,河南新郑人,重庆广播电视大学讲师,主要从事教育学原理、高等教育管理研究。
(责任编辑 冉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