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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宓的红学研究与现代小说批评的新进展

2010-08-15

关键词:红学吴宓红楼梦

孙 媛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23)

吴宓的红学研究与现代小说批评的新进展

孙 媛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长春130023)

文章将吴宓的红学研究置于现代小说批评语境中加以考察,指出在实用功利主义小说批评和科学实证主义小说批评盛行文坛并对红学研究造成强大影响之际,吴宓始终坚持站在比较文学的立场上,进一步发展王国维所开辟的哲学美学批评模式,将其具体化为对《红楼梦》的人生哲学阐释和艺术特征分析,其理论见解不仅为红学研究开辟了一方新天地,而且对于现代中国的小说批评发展进程而言亦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吴宓;《红楼梦》;现代小说批评

吴宓自幼喜读小说,少年时就有创作小说的夙愿[1],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未能最终成篇,但是却在阅读和构思中形成了自己的小说观念。由此观念出发,他纵论中外古今的小说创作,对建构和完善现代小说批评起到了不容忽视的积极作用。而《红楼梦新谈》、《石头记评赞》、《红楼梦之文学价值》、《贾宝玉之性格》、《王熙凤之性格》等对古典小说《红楼梦》进行研究和批评的系列论文则构成了其小说批评论著中最为重要的部分。据吴宓年谱记载,吴宓对《红楼梦》心仪冥契始于他11岁阅读《增评补图石头记》之时[2]。尽管在此时,吴宓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完全是出于一种直觉的感动,但是这种遣之不去的情愫却融入了他的灵魂深处,为其后来在小说批评活动与《红楼梦》之间所结下的不解之缘埋下了契机。从1919年留美期间撰写第一篇小说批评论文《〈红楼梦〉新谈》到20世纪40年代进行关于《红楼梦》的大量演讲,在吴宓的小说批评和文学研究生涯中,一直伴有《红楼梦》的影子。他对于《红楼梦》的理解不只诉诸于头脑,也诉诸于心灵,其中既充溢着熟读深思的体会,也闪烁着灵心锐感的兴发。尤为可贵的是,在对《红楼梦》进行分析和研究时,吴宓不但充分发挥了其寝馈西洋文学的长处,将其置入世界文学的大背景下进行观照,运用中西小说比较的方法突显该著作在世界文坛中所具备的价值,而且进一步发展了王国维所开辟的小说批评的哲学美学批评模式,使之具体化为对小说的人生哲学阐释和艺术特征分析。这不仅为红学研究开辟了一方新天地,而且对于中国现代的小说批评发展进程而言亦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一、现代小说批评滥觞期的《红楼梦》研究

吴宓的红学研究开始之际,正值中国现代小说批评的滥觞时期。实用功利主义批评、科学实证主义批评和哲学美学批评基本上代表了此时期中国小说批评的主要倾向与特征,而这些倾向与特征又都或多或少地落实到了对古典小说《红楼梦》的研究上。从20世纪初的红学研究中,我们可以较为清晰地体会到滥觞期中国现代小说批评各种模式的优劣短长。

近代以来,内忧外患的现状激起了知识精英们强烈的现实关注意识和社会责任感,为了拯救世道人心,他们赋予小说新民启智、振兴国家的特殊功能,将小说研究与政治实用性直接挂钩。蔡元培1917年发表于《小说月报》上的《石头记索隐》即是当时所流行的实用功利主义小说观影响下的产物。他对小说《红楼梦》所进行的批评与研究虽然以索隐为主要特色,但是促使其对作品材料进行索隐比附的深层动力却来自其所信奉的为政治而艺术的功利主义文学观,其最终目的是将自己的新民新政革命理想和民族主义思想观念落实到对小说寓意的分析中,发掘出作品所隐含的政治意义。而《石头记索隐》中所暴露出的牵强附会之处亦是将社会政治信仰套用到小说批评上所导致的弊端。

随着对传统文化价值的认同危机的不断深化,“五四”文化先行者们开始考虑将“科学”作为一种新的价值体系和精神信仰加以认同,文学研究中的科学实证主义倾向应运而生。以科学实证之法来分析小说的极端例子当属胡适发表于1921年的《红楼梦考证》。从表面看来,《红楼梦考证》似乎是对清代考据派遗风的继承,但事实上,推动胡适进行考证的基本动力当属他对科学求真精神的崇信和从美国导师杜威那里秉承借鉴的实验主义方法:“我唯一目的是要提倡一种新的思想方法,要提倡一种注重事实,服从试验的思想方法。……哲学史的研究,《水浒》、《红楼梦》的考证……都只是这一个目的。”[3]众所周知,《红楼梦》是以文学作品著称于世的,但是胡适却将其视为用实验主义方法进行科学考证的对象,主张在面对《红楼梦》一书时,“我们只需根据可靠的版本与可靠的材料,考定这书的著者究竟是谁,著作的事迹家世,著书的时代,这书曾有何种不同的本子,这些本子的来历如何,……”经过大量翔实的文献分析和严密的逻辑推理,胡适得出了《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而该书是作者破产倾家之后在贫穷潦倒的境遇中运用自己的文学才能所做的追昔叹今的“自叙传”的结论。[4]尽管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对小说作者的身份和地位做出了比较科学的分析,奠定了现代红学研究的显学地位,但是,这种文学科学化倾向一旦在小说研究和小说批评中蔓延开去,势必会造成以知性分析和逻辑推理取代文学感悟,为求真而弃美的理论盲点,从长远来看,并不利于现代小说批评的发展。

实用功利主义小说批评与科学实证主义小说批评所表现出的实用理性追求必然会导致对《红楼梦》的艺术特征和审美倾向重视不够的缺陷,能够弥补这一缺陷的当属我们要说到的第三种现代小说批评模式:哲学美学批评模式。较之实用功利主义批评模式和科学实证主义批评模式相比,哲学美学批评模式更接近于小说的文学本质。这种批评模式以哲学美学思想作为对小说进行研究和分析的理论基础,将小说视为代表作家人生体验的符号与象征系统,从中读解出普遍的人生哲理意义和审美价值。在现代文学批评史上,对小说进行哲学美学批评的开山之作当属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该作将哲学美学理念引入小说研究,以叔本华的悲观主义哲学观和悲剧美学观为基点来阐释《红楼梦》中所体现的人生本质和美学意蕴,在我国现代小说批评领域中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但是,瑜不遮瑕,用哲学观点去解读小说作品,固然有助于深化对小说的理解,但是却必须从作品本身寻找它的哲学含义,不可先认定一家哲学,再对小说进行削足适履式的牵强分析,尽管王国维对《红楼梦》本来有着极其敏锐的感受和精深的见地,但是却为叔本华的哲学思想所限,阐释中不免会出现许多立论牵强之处。

以上这三种小说批评观共同构成了吴宓开始《红楼梦》研究时所面对的中国现代小说批评的大背景,而吴宓所持的基本小说观念就体现在对这三种小说批评模式所做的评价中。三种模式中,吴宓批判最甚的当属科学实证主义批评模式,“今国中时流之论学说,甚喜言逻辑及科学方法,且用之于政治及文学批评……往往陷于谬误,而流弊滋多……”[5]在他看来,科学实证主义批评将小说等同于历史,把作品内容与现实存在的人物事件混同起来的研究倾向是对小说的虚构与想象特性的全面忽视,是对小说文学本质的全面抹杀,因为,“文学作品,贵于脱离狭小杂乱之现实生活,而近于空灵完美之创造之域。又凡诗与小说等,纵有取材于作者本身之经验之处,亦出无心”[6]。对于实用功利主义批评模式,吴宓亦甚为不满:“夫著作小说,而专谈社会问题,宣传个人主张,此实有悖文学之正理”[7]。在他看来,小说要想成为优秀的文学,其所表现出的就应该是作家对人生和宇宙的整体观念,而不是对于具体的某些人和事的判断[8]。他之所以对《红楼梦》激赏有加,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看到了这部著作“非政治宣传之小册子,亦非某种问题小说而为一描写全体人生,至真且美之一部大小说。”[9](P858)在对科学实证主义批评模式和实用功利主义批评模式的批评中,吴宓对小说文学艺术本质的强调和对小说阐发人生哲理功能的重视都得到了彰显。而这种将小说与艺术、哲学结合起来进行思考的诗学思想决定了他在红学研究中势必更乐于接受小说的哲学美学批评模式。在他看来,《红楼梦》将“哲学理想与艺术之写实熔为一炉”[9](P851),不仅是一部伟大的文学著作,而且是一部阐发人生哲理之书。故而,尽管吴宓对王国维在《红楼梦》研究中生硬套用叔本华哲学的做法亦有微词,认为其“专以叔本华一家哲学之论点临之,亦嫌一偏,有所未尽。是诚可惜。”[10]但是就总体而言,他对于王国维在《红楼梦评论》中所开创的从哲学美学视角对文学价值展开评析的小说批评方法还是颇为会心的,而他后来的红学研究,基本上也没有脱离王国维所开创的这一轨道。当然,较之王国维的哲学美学批评,吴宓的红学研究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不仅具备了更加开阔的人生哲学视野,不再拘执于一家一派之说;而且更为关注《红楼梦》作为小说艺术的具体美学特征,能够有意识地以文学的眼光来阅读经典小说,进行小说批评。凡此种种,不仅可以将《红楼梦》的文学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而且对于强调小说的基本文学特质,建构和完善现代小说批评也是颇有裨益的。

二、吴宓的《红楼梦》批评

正如吴宓自己在《理想小说新旧姻缘》中所表白的那样,他研究《红楼梦》的主要目的是站在比较文学的立场上建立和完善中国现代小说创作的艺术历程,力求使评注《红楼梦》的全文“直可当作一部中文的小说法程教科书读。”这种撰写“中文的小说法程教科书”的热望必然会使吴宓的《红楼梦》评论成为其小说批评论著中最有特色的部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吴宓分析和研究《红楼梦》的系列论文中,他的小说美学理想和小说批评的价值尺度均有较为全面地体现。

在《石头记评赞》中,吴宓对《红楼梦》“艺术观”的分析彰显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小说美学理想。他的小说美学理想是建立在其“三境”说诗学思想基础之上的:现实存在的物的世界构成了实境;包含着永恒真理的天的世界构成了真境;处在实境与真境之间的则是以人为创造主体的文学艺术幻境,它可以通过对现实世界的审美处理来透视永恒真理,在实境和真境之间起到连接和沟通的作用。而小说作为文学艺术之一种,其创作亦须“经过三层步骤:(1)曰经验的观察。(2)曰哲理的了解。(3)曰艺术的创造。于此,遂有三世界。(Ⅰ)实际经验世界。(Ⅱ)理想世界。(Ⅲ)艺术所创造之世界。凡艺术家(小说家),必由(I)经过(II)而达到(III)。”[9](P854)可见,在吴宓的诗学思想中,小说创作即是小说家立足于自己对第一世界——现实世界中那些丰富多彩的事物(实境)——的经验观察,从第二世界——人生理想和永恒真理(真境)——的深刻体认中汲取灵感,再以前两者为基点,借助艺术手段对现实生活进行剪裁和处理创造出第三世界——完整严密的艺术幻境——的过程。而《红楼梦》即是“经历此三世界”所做出的“上好之文艺作品”:作者先从经验到的、具体可感的人生实境出发,再上升到真境去体认宇宙人生的普遍真理,最终又借助高超的艺术手法将这种体认成功化入对贾府盛衰过程和大观园生活场景的具体描写之中,提炼熔铸出了一个“情真理真”,而非“时真地真”的完整严密的艺术幻境。这一幻境既能窥见代表物的世界的“人类普遍性行”,又能透视代表天的世界的“全体人生之理想”,较为完美地体现了吴宓的小说美学理想,可以说,吴宓小说批评实践所采取的基本价值尺度即是以他的小说美学理想为基础形成的。这一基本出发点对吴宓的小说批评起到了关键性的制约作用。在他看来,世界上优秀小说所呈现出来的具体形态尽管千差万别,但是却均需营造出记录“人类普遍性行”和体现“全体人生之理想”的“完密之幻境”,其基本特质和艺术规律不会有太大的差异——“盖文章美术之优劣短长,本只一理,中西无异,”[11](P20)正是基于这一认识,在《红楼梦新谈》一文中,吴宓才会借鉴Dr.G.H.Magnadier的小说理论,站在中西比较文学的立场上来表达他对优秀小说的基本认识:“美国哈佛大学英文教员Dr.G.H.Magnadier授小说一科,……谓凡小说之杰构,必具六长:宗旨正大(serious purpose);范围宽广(1arge scope);结构谨严(firm plot);事实繁多(plenty of action);情景逼真(reality of scenes);人物生动(1iveliness of characters)。”[11](P20)在吴宓看来,这六条标准作为优秀小说所必备的基本条件,具有中西普适的意义,理应成为自己衡量小说价值的基本尺度和准绳。吴宓这种“以西洋小说法程规律,按之《石头记》”的做法是否显得生硬[9](P848),值得商榷,但在当时却不能不说是开辟了一个运用西方文学理论方法来重新研究古代经典和进行小说批评的新视角。值得注意的是,在《红楼梦新谈》中,尽管吴宓对《红楼梦》进行价值评价的主要依据是现代西方小说理论家归纳出的优秀小说所应具备的“六长”,但是经过仔细考察,我们却不难发现,吴宓推崇“六长”,并非是出于对西方理论的盲目崇信,而是基于“六长”与其固有的小说美学理想和小说批评价值尺度之间的暗合之处:“宗旨正大”与其昭示“全体人生之理想”和记录“人类普遍性行”的主张有颇多相合之处,而“范围宽广”、“结构谨严”、“事实繁多”、“情景逼真”、“人物生动”则为“完密之幻境”的具体特征提供了注脚;前者与吴宓所强调的小说批评的人生哲学视角密切相关,而后者则体现了吴宓一贯坚持的小说作为语言艺术所应具备的文学特征。

首先,吴宓是从小说批评的人生哲学视角出发去理解“宗旨正大”的。在《红楼梦新谈》一文中,吴宓认为,“《石头记》之宗旨,由小及大,约有四层”,分别是:“个人本身之得失”、“人在社会中之成败”、“国家团体之盛衰”和“千古世运之升降”。从这一分析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吴宓的心目中,“千古世运之升降”是《红楼梦》的最大宗旨。而在论及“千古世运之升降”时,吴宓则将“归真返朴之思想”置于重要的地位:“此种归真返朴之思想,实古今人类所同具。而《石头记》亦特写之,故谓为目光及于千古,殆非虚誉也。”[11](P27)很显然,在吴宓看来,《红楼梦》“宗旨正大”优点的最高体现即在于:将“古今人类所同具”的“归真返朴之思想”这一来自于真境的宇宙人生真理隐藏和熔铸在对浮华天地的幻境营造过程中。吴宓之所以会将“归真返朴之思想”视为《红楼梦》“宗旨正大”优点的最高表现,主要原因有二:

其一,“归真返朴之思想”被他视为完善人性的表达形式和自由生命的实现方式。在吴宓的诗学思想中,“归真返朴之思想”获得存在合理性的依据是“物质进化而精神上之快乐不增”的现实状况[11](P21),生活富足指数的增高往往只会助长人类物欲的无限膨胀,并不足以促进道德的完善和塑造人性的完美,亦无法使人拥有理想化的人生,获得真正的快乐。而“归真返朴之思想”中所包蕴的即是以“人事之律”抵制“物质之律”,以“教人洞观人生全体如真,由幻象以得解脱”[12],追求理想人生状态的精神。

其二,从吴宓对《红楼梦》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归真返朴之思想”为《红楼梦》之“艺术观”和吴宓小说美学理想的完美展现提供了必要的条件。正是以“归真返朴之思想”为前提,《红楼梦》著作者才能够“以世外人(已出世者)写世中之事。”[13]在面对代表物的世界的人生实境时,获得理想之光的照耀,采取“理想的摹仿之法”驾驭和统率见闻与材料,最终“造成人类普遍性行之永久纪录”。成功“叙述某一灵魂向上进步之历史,经过生活及爱情之海,率达灵魂完成自己之目的”,而这种“自己之目的”,即是“由幻象以得解脱,即脱离(逃避)世间之种种虚荣及痛苦,以求得出世间之真理与至爱也。”[9](P853)

正是基于这两点思考,吴宓才将“归真返朴之思想”推崇为《红楼梦》正大宗旨的最高体现,而其所重视的小说美学理想就融会在他对这一思想的理解和阐发之中。由此可见,吴宓对《红楼梦》“宗旨正大”特点所做的分析和阐释,并非是对西方小说批评概念内涵的机械套用和照搬,而是立足于小说批评的人生哲学视角,经由自身固有诗学观点与西方小说批评概念之间的成功对话对《红楼梦》文本中蕴含的人生哲学内涵所做出的精彩阐释。

其次,“完密之幻境”亦是吴宓小说美学理想的核心要素,而完美的小说技术作为营造“完密之幻境”的关键,就成了实现其小说美学理想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所以,较之前人和同时代人的红学研究,吴宓更加关注《红楼梦》作为小说所应具备的艺术特征。

在小说叙事方面,吴宓认为《红楼梦》兼具“范围宽广”、“事实繁多”和“情景逼真”之长,集广阔性、动作性和真切性于一身。其中,“范围宽广”强调的是小说叙事的广阔性,指的是小说在表现社会生活时所应具备的容量和广度。《红楼梦》叙事范围极其宽广,“虽写贾府,而实足显示当时中国社会全副情景。”[11](P28-29)“事实繁多”强调的是小说叙事的动作性。在吴宓看来,小说叙述繁多事实的根本目的是要为推动小说情节服务,如果一味沉迷于事实的铺排,就会延缓甚至阻遏情节的发展,有悖于“事实繁多”的真正精神。而《红楼梦》不仅将“芜词空论,删除净尽”,而且善于将人物的内心情态蕴含于对言谈举止等可见形象的刻画之中,使其“喜怒哀乐之形于外者见之”[11](P30-31),避免大段心理描写所造成的叙事停滞现象,可以有效推动情节的发展。情景逼真强调的是小说叙事的真切性给人带来的身临其境之感,“《石头记》叙事,情景至为真切”,不仅能够在显示人物身份特征和微妙内心世界的同时从各个方面对情形和事件进行全方位透视,而且能够根据不同的内容采用不同的行文方式,“有细腻熨贴之文,……有堂皇富丽之文,……有奇骇惨痛之文,……而插科打诨,俗趣雅谑,佳者尤不可胜数。”[11](P31)

在结构营造方面,吴宓认为,“若以结构或布局判定小说之等第优劣,则《石头记》之布局可云至善。”其“结构谨严”的特点集中体现在其所采取的匠心独运的“同心圆”布局方式上,即以宝玉、黛玉、宝钗之间的“三角式情史之成败离合”为中心,外圈是大观园诸姊妹丫头的悲欢故事,再外圈是贾府的盛衰历史,更外圈则涉及到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社会情况。距中心越近行文越详细,距中心愈远行文愈简略[9](P848-849)。

在人物塑造方面,吴宓认为《红楼梦》不仅充分注意到了人物的复杂性,而且善于采用“反映”法和“陪衬”法突显人物特征。“反映”法致力于在几个性格迥异的人物之间展开对比,使之“两两相形,以见别异。如宝钗与黛玉及迎春与探春、惜春是也。”“陪衬”则以性格相似的人物互为参照,“如袭人为宝钗影子,晴雯为黛玉影子是也。”[11](P31)

结合吴宓同时代人的红学研究状况,我们不得不承认,吴宓在《红楼梦新谈》、《石头记评赞》等研究论文中,通过汲取和运用现代西方小说批评理论,在叙事、结构、人物诸方面对《红楼梦》作为小说的艺术特性和审美价值进行了全方位的分析和评价,堪称从小说艺术角度对《红楼梦》进行批评和分析的先行者。

总之,吴宓的红学研究在有意识地将西方文学理论运用于中国小说研究,开启了中西小说比较的先河,同时,始终坚持将《红楼梦》作为小说所应具备的文学特征视为分析和批评的重点,其理论见解不仅为现代红学研究开辟了一方新天地,而且对于现代中国的小说批评发展进程而言也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当实用功利主义批评模式和科学实证主义批评模式借助着社会革命的大势和科学信仰的热潮,盛行文坛之际,吴宓能够在红学研究中进一步发展王国维所开辟的小说批评的哲学美学批评模式,使之具体化为对小说的人生哲学阐释和艺术特征分析,这无疑可以为中国小说批评及理论的现代发展和建构提供有效的参照,其红学研究理应作为现代中国小说批评发展过程中的关键环节得到应有的重视。然而,遗憾的是,在中国现代小说批评发展史上,吴宓的名字一直是被忽视的,更不要提他的突破和贡献了。所以,时至今日,我们应该将吴宓的《红楼梦》置入中国小说批评的发展进程中加以考察,深入挖掘其对现代小说批评发展所做出的独到贡献,以激活对现代小说批评发展路向的思考。

[1]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日记(1)[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114.

[2]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自编年谱[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74.

[3]胡适.我的歧路[A].欧阳哲生.胡适文集:第5册[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365-366.

[4]胡适.红楼梦考证[A].欧阳哲生.胡适文集:第2册[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32-465.

[5]吴宓.法国大史家兼文学批评家但因诞生百年纪念[N].大公报·文学副刊,1928-04-30(09).

[6]吴宓.苏曼殊年谱及其他[N].大公报·文学副刊,1928-04-09(09).

[7]吴宓.最近逝世之西班牙著名小说家易班乃士评传[N].大公报·文学副刊,1928-02-13(09).

[8]吴宓.文学与人生[M].王岷源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3.19.

[9]吴宓.石头记评赞[A].吕启祥,林东海.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10]吴宓.《红楼梦》本事辨证[N].大公报·文学副刊,1928-01-09(09).

[11]吴宓.红楼梦新谈[A].吕启祥,林东海.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12]吴宓.红楼梦之文学价值[A].吕启祥,林东海.红楼梦研究稀见资料汇编[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1.1065.

[13]吴宓.吴宓日记(7)[M].吴学昭整理注释.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110.

WuMi’s Study of A Dream of Red Chamber and the New Development of Modern Fiction Criticism

SUN Yuan
(College of Chinese Literature,Jilin University,Jilin 130023,China)

This thesis observes WuMi’s study of A Dream of Red Chamber from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fiction criticism.In the author’s opinion,when the fiction criticism of pragmatic utilitarianism and science positivism was prosperous in the literary circles and interfered with the study of A Dream of Red Chamber powerfully, WuMi insisted on the comparative literature position and developed Wang Guowei’s idea of interpreting the value and meaning of fictions from the view of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Furthermore,he made it concrete by the analysis of life philosophy and art characteristic about A Dream of Red Chamber.His opinion not only opens up a new region for the study of A Dream of Red Chamber,but also benefits 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fiction criticism.

Wu Mi;A Dream of Red Chamber;modern fiction criticism

I207.411;I207.65

:A

:1008-407X(2010)03-0086-05

2010-06-24

孙媛(1975-),女,河北张家口人,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后,漳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文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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