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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女性原型及其存在之思

2010-08-15顾梅珑

无锡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特蕾昆德拉原型

顾梅珑,吴 丹

(江南大学 文学院,江苏 无锡 214100)

米兰·昆德拉以对人类存在的探寻著称于世,在其最具代表性的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存在主题的探寻尤为深刻细致,而他在作品中塑造的种种女性形象及其揭示的生存意义更促使该小说跻身于二十世纪伟大作品的行列。昆德拉曾经说过:“世界过去表现为男人的形象,现在将改变为女人的形象。它越朝技术性、机械化方向发展,越是冷冰冰、硬邦邦,就愈需要惟有女人才能给予的温暖。要拯救世界,我们就必须适应女人的需要,让女人带领我们,让永恒的女性渗透到我们的心中。”[1]329-330无论是萨比娜、特蕾莎,还是那些形形色色的母亲,《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女性形象或多或少包蕴着一些神话原型,这些原型如同一个个存在的编码,揭示了人类纷繁复杂的存在。

一、母亲原型:生命的缘起与毁灭的力量

按照荣格的说法,在人的意识或无意识之下潜隐着一个为人类所共有的集体无意识。这个集体无意识不是通过个人经验取得的,而是我们从远古的祖先那里继承或者也可以说是“遗传”下来的。在集体无意识中包含的巨大心理能量往往是通过一些既定的形态表现出来的,荣格把它们称为原型(archetypes)。[2].43母亲原型就是这些原型中的一种。作为文学作品中出现最为频繁的原型,母亲在远古神话中常以生命的给予者与破坏者这一矛盾的双重形象出现:巴比伦神话中的众生之母易斯塔既是繁殖生命的女神,又是洪水、战争和破坏女神;希腊神话中的命运三神,既司管生的过程,又司管死的过程;大地之母该亚既是儿子获得力量的源泉,也是毁灭儿子的帮凶;俄狄浦斯之母伊俄卡斯塔既给予了俄狄浦斯生命,同时又酿成了俄狄浦斯杀父娶母乱伦的悲剧事实;农神德梅特拉虽然能赋予大地万物生机,但失去女儿后却让江湖干涸,田野枯焦,花草枯死,大地一片萧条。

作为生命的缘起者,母亲神奇伟大,她慈祥、仁爱,抚育人类成长,她体现着关爱和理解、不可抗拒的权威、理性难以企及的睿智和精神的升华、一切对我们有启发、有帮助的本能和冲动。但从另一方面看,她又极为可怕。荣格说:“在负面上,母亲原型代表着一切阴暗、隐秘、不可告人的事物。她是深渊;她是死界。她吞噬、引诱、毒杀,既使人万分恐惧又像命运一般无可逃避。”[2]82这种人类从原始时代长期积累下来的普遍性经验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也有具体表现。

首先,特蕾莎母亲的身上就有母亲原型的印记。她一方面赋予了特蕾莎生命、类似的外貌和习性,给予了女儿一个完整的肉身,但却又不断通过抛却青春、生命,暴露粗俗的“自我毁灭的粗狂之举”,摧残着特蕾莎的灵魂。她经常穿着内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有时候连胸罩也不穿;大声擤鼻涕,一五一十地跟别人细讲她如何做爱;给别人看她的假牙,让人顿时浑身起鸡皮疙瘩;最糟糕的是她经常让特蕾莎的生活毫无秘密可言,让其灵魂的尊严完全消失在母亲的“肉体集中营”中。这种对于肉体的放逐对特蕾莎形成了无声却致命的打击,母亲那个没有灵魂的肉体世界从小就充斥在她周围,压迫着她的灵魂,并埋下了软弱的种子,而她一软弱就会“忍不住想回到母亲的身边去”,就会产生“一种无法遏制的堕落的欲望”。按照昆德拉的解释:“发晕是沉醉于自身的软弱之中。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却不去抗争,反而自暴自弃。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便会一味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3].94可见,软弱来源于肉体对灵魂的压迫,是个体面对没有灵魂赤裸裸的“肉体集中营”时无力感的表现。特雷莎的软弱正来自于母亲对自己灵魂世界的破坏,展现了灵与肉之间的激烈冲突。

如果说特蕾莎的母亲以恨的方式剥夺了特蕾莎灵魂生存的空间,那么弗兰茨的母亲则以爱的方式完成了对儿子身体的禁锢。两个母亲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破坏,这种破坏以强大的力量分裂了个体内在的平衡,造成了灵肉之间永无休止的冲突。

母亲在弗兰兹的一生中反复出现,她既给予了儿子生命,并成为其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同时却又是造成儿子悲剧命运的根源。在弗兰兹看来,母亲是一个极有意志力的女人,被丈夫抛弃后为了不给自己造成伤害,隐忍了巨大的伤痛,极有分寸地隐瞒了真相,显示了母爱的伟大。从那时起,弗兰茨就建立起一种对女性的独特尊重,“他特别强调地说出‘女人’这个词,对他而言,不是用来指称人类的两种性别之一,而是代表着一种价值。并非所有女人都称得上是女人”。[3]108在他看来,对某个女人的尊重实际上就是对她身上的另一个他必须尊重的女人的尊重,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母亲,那个代表了隐忍、忠诚、博大、宽容的伟大女性。

母亲的这种影响左右着弗兰兹的婚姻,妻子玛丽·克洛德曾以自杀威胁,如果他抛弃她,她就自杀。如此伟大的爱情让弗兰兹低头直至跪倒于地,并建立了一个牢固而必然的自我要求:永远不伤害玛丽·克洛德,并且尊重她身上的那个女人。后来,婚姻生活的不幸使他不断从情人(萨比娜,女学生)那里寻找慰藉,而这恰恰有悖于他从小坚持的忠诚信念,使他在谎言中痛苦挣扎,陷入了灵肉分裂的矛盾之中。同样,出于对母亲所代表的真善美的世界的绝对认同,弗兰兹滑进了“媚俗”的陷阱。按照昆德拉自己的解释:“对生命的绝对认同,把粪便被否定、每个人都视粪便为不存在的世界称为美学的理想,这一美学理想被称之为kitsch(媚俗)”。[3].295弗兰兹从小就生活在“纯属想像的世界”中,以致会在“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中迷失自己,从结婚到出轨再到“伟大的进军”中不伟大的死亡,母亲的影子一直笼罩着他。他对所谓道德、灵魂、规则的尊重,甚至走向极端,以至于无力反叛那种被媚俗化了的虚假谎言,成为媚俗的牺牲品,所追求的一切最终变得非常可笑了。

可见,母亲既能赋予人类生命,但也是一个破坏者,她能创造爱的奇迹,然而没有任何人比她更能伤害人。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母亲原型潜在的这种破坏性给个体带来了不同层面的影响:特蕾莎的母亲侧重于原欲导致了子女软弱沉沦,弗兰兹的母亲侧重于美德导致子女活在幻想中。母亲原型包容的这两种影响走向了个体生命的两极,破坏了子女内在的平衡,造成了肉体和灵魂之间不可调和的两重性。由此可见,母亲原型既是生命的缘起者,同时又是生命的毁灭者。

二、妖魔原型:行为的反叛与存在的虚空

深受基督教浸染的西方世界中广泛地流传着这样一种观念:人类的第一个女人也是众生之母的夏娃是上帝用男人亚当的一根肋骨造成的。《圣经·创世纪》中上帝对女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你必须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须管辖你。”[4]3可见,女人从原初就被认为是“第二性”的,从属于男人,若拥有同男性一样的智慧、力量、胆识,表现出反叛倾向,则被视为妖魔。希腊神话中的美狄亚是个典型的魔女,因为爱上了阿尔戈英雄领袖伊阿宋,她不惜背叛自己的父亲,杀死并肢解亲弟弟,消灭铜体巨人塔洛斯,最终帮助自己的爱人完成了英雄的丰功伟业。后来伊阿宋移情别恋,她气愤之极,不仅毒死了伊阿宋的情人,更亲手杀死了她和伊阿宋所生的两个儿子。这种男性化的意志、智慧、力量以及背叛行为最终使得美狄亚成为妖魔、悍妇的原型之一,女性符号就是在这些原型建构的同时丰富而完成的,但这绝非女性本真涵义,在它的背后掩藏着人类从远古时代长期积淀下来的女性歧视,并在现代女权主义者那里重新被审视。[5]19《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就存在着这样一个妖魔化的女性形象——萨比娜。

在相当大的范围内,男性是超越的代表,他超越了家庭的利益而参与社会事务;而女性的功用是有限的,她不幸被编派了传宗接代和操持家务的任务。出于这种观念,便造成了男性心目中的自我超越和对女性的任意轻视。同样,在昆德拉大部分作品中,男人往往文化水平较高,多为知识分子、专业人员,而女人则文化水平较低,昆德拉曾经坦言:“这当然同我的下意识有点关系”。 不过萨比娜显然不在这个行列。昆德拉也表示:“有几个女性人物显然是知识分子,例如《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萨比娜。……萨比娜是个才智颇高的女人。甚至可以说在这部小说中,她的头脑是最清醒的,也许同时是最冷漠、最残酷的。”[6]249作为昆德拉作品中难得出现的拥有智慧的女性,萨比娜是作者男性下意识之外的奇迹,这正彰显了昆德拉的独特与伟大:敢于突破男权社会对女性形象的禁锢,揭示了女性存在的另一种可能。如果说神话中的美狄亚运用智慧帮助男子建立功绩或者替自己报仇,那么萨比娜则是利用智慧自力更生,特立独行,无论是经济上还是人格上都不再依附男性。这是妖魔化的女性和传统女性的典型差别。

被称为恶魔的女性往往具有无限的性诱惑力,女人用于对抗理性权威的是自己的身体。女性、身体在笛卡儿所设置的二元对立关系中(男性/女性、灵魂/身体、理性/感性)往往处于劣势,然而正是身体的张扬才预示着反抗。西苏说过:“妇女要通过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想法物质化了,她用自己的肉体表达自己的思想”,“女性描写的全是渴求和她自己的亲身体验,以及她自己的色质激昂而贴切的提问。”[7]201-202因此,“用身体,这点甚于男人。男人们受引诱去追求世俗功名,妇女则只有身体。”[8]389正是在这种意义上,萨比娜一反传统性爱关系中女性对男性的绝对屈从,而是积极主动,试图在性爱中张扬个体的差异性和独特性,用身体来反抗男权社会的禁锢。《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之中充分描写了萨比娜不受道德约束的种种性关系。作为情人,她对托马斯的“性友谊”极为理解,互相欣赏;相反,当弗兰茨下定决心离开妻子,拜倒在她的脚下时,她却立即逃走。那顶男式的圆顶礼帽或许是她最好的象征,萨比娜喜欢戴着那顶帽做爱,并以挑逗的姿态对它加以炫耀,正如昆德拉所说:“圆顶礼貌不再是逗乐的玩意,它象征着暴力,对萨比娜的强暴,对她的女性尊严的强暴。”[3]104

萨比娜存在编码的核心就是 “背叛”。所谓背叛,“就是脱离自己的位置……,就是摆脱原位,投向未知”。[3]110而背叛的对象就是媚俗,是“这个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因而她不仅背叛家人,学习父亲所在的社会主义现实画派所不容的毕加索,嫁给父亲无法接受的有离经叛道坏名声的演员;叛己所判,宣告离开堕落的丈夫;背叛甘愿为她抛弃婚姻的情人弗兰兹,在疯狂做爱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背叛祖国和同胞,因画展的成功而感谢俄国人的入侵;喜欢着作为媚俗对立面的托马斯。……这种种叛逆,是萨比娜独特的反抗方式,是受媚俗世界长期压抑的内在力量的爆发,是对传统的赫拉克勒斯神话的颠覆,是美狄亚神话的现代延续。

可见,妖魔是智慧、力量、反抗的结合体,她既是女性长期压抑的内在力量的爆发,也是反抗男权社会的赫拉克勒斯巨人之帚,颠覆了传统的伦理价值。萨比娜式的享乐是建立在背叛一切基础之上的轻,这使她不流于低级趣味,是女性饱受压抑的身体与思想的极端反抗,体现着无论在社会生活中还是两性关系上女性对拥有与男性同等地位的渴望,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不过,萨比娜的悲剧不是因为重,而是在于轻。“压倒她的不是重,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因为:“你可以背叛亲人、配偶、爱情和祖国,然而当亲人、丈夫、爱情和祖国一样也不剩,还有什么好背叛的?”[3]144在经历过种种背叛之后的萨比娜最终感觉自己周围一片虚空,这就是昆德拉想要表达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可以说,萨比娜的反叛是不彻底的,她曾经多次渴望结束这从背叛到背叛的危险旅程,渴望停下脚步,渴望投入爱人的怀抱,渴望看到宁静、温馨、和谐的家,“家中慈母温柔,父亲充满智慧”。正如昆德拉所说:“我们中没有一个是超人,不可能完全摆脱媚俗。不管我们心中对它如何蔑视,媚俗总是人类境况的组成部分。”[3]304在萨比娜身上,我们看到了作者关于存在的辩证的思考。

三、天使原型:精神的完满与永恒的家园

弗莱说过“一个原型就是一个象征,通常是一个意象,它常常在文学中出现,并可被辨认出作为一个人的整个文学经验的一个组成部分”。[9]365所谓的天使一般都是男性心目中的理想女性,是集真善美于一身的女神,她们柔顺、纯净,具有高尚灵魂,向往一切美好的事物。例如希腊神话中的安德罗玛刻,象征爱与美的女神阿佛罗狄忒,美德女神阿蕾特,罗马神话中象征爱情的保护神维纳斯,伊索寓言中的白雪公主,基督教文化中的圣母玛丽亚等都是天使的化身。以美德女神阿蕾特为例,她身穿白袍,眼睛天生带有湿润的忧伤,装饰纯净,眼神谦和,仪态端庄。她自称与神明有特殊关系,是神明的伴侣,受到诸神和一切善良人的欢迎。她和享乐女神卡吉娅同时站在徘徊在十字路口的赫拉克勒斯面前,讲述着自己的人生法则,并断言:“与我在一起,你可以听到生活中最美好的声音,领略到人生中最美好的景致。”[10].302当然,在隐含着父权意识的男权社会,天使化的女性身上承载着许多男性对女性的压抑,不过昆德拉的目光显然没有停留在对女性的屈从上,他显然更为期待能够看到阿雷特所许诺的“一切景致中最美好的景致”,这也是他存在之思的最终归属。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特蕾莎显然是昆德拉心目中的天使化身,她柔弱、纯净,重视灵魂,尊重生命,向往美好的生活,在她的引领下,托马斯最终找到了心灵的平静与精神的家园。

刘小枫曾经表示:“阿蕾特对赫拉克勒斯称自己是神明的伴侣,特蕾莎也与神明有特殊关系——因为她身上拖着灵魂的影子。”[11]94特蕾莎一生都在灵与肉的矛盾中挣扎,无法摆脱身体内部那根“灵魂的细线”。 从小她就爱照镜子,渴望有别于其他肉体;在逃脱母亲的“肉体集中营”后,她又苦苦挣扎在托马斯多重的“性友谊”中,痛不欲生。这种对灵魂的执著追求让她的身体具有了独一无二性,在托马斯的世界里,她就是那唯一一个“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顺遂飘来的孩子”,带上了神圣的光环,她的出现泛起的美好涟漪把他搞得魂不守舍,产生爱情。按照昆德拉的解释:“爱开始于一个女人以某句话印在我们诗化记忆中的那一刻。”“大脑中有一个专门区域,我们可称之为诗化记忆,它记录的,是让我们陶醉,令我们感动,赋予我们的生活以美丽的一切。自从托马斯认识特蕾莎之后,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在他头脑的这个区域留下记忆,哪怕是最短暂的印记。”[3]248-249可见,在无数的“这一个”身体面前,只有特里莎的身体唤起了托马斯大脑深处的诗化记忆,陷入了“非此不可”的难题,感受到了生命沉重的幸福。特蕾莎打动男性的显然不是肉体的丰盈,而是灵魂的美好,这就是天使原型残留在她身体内部的痕迹。

昆德拉曾经说过:“在创作《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时,我意识到,这个或那个人物的密码是由几个关键词组成的。对特蕾莎来说,这些关键词分别是:肉体、灵魂、晕眩、软弱、田园诗、天堂。”[12]38在特蕾莎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她拖着疲惫的灵魂离开了城市,乡村成为他们唯一逃避丑陋现实的去处,此时牧歌一词浮上了地表,这就是特蕾莎所一直憧憬着伊甸园和天堂般的美好生活。对于堕入凡尘的特蕾莎来说,重回天堂一直是她心中的期望,而牧歌,就是“印在我们心中的一幅景象,犹如伊甸园的回忆”,“它的单调并非厌烦,而是幸福”,“只要生活在乡下,置身于大自然,身边簇拥着家畜,在四季交替的怀抱之中,那么他就始终与幸福相伴,哪怕那仅仅是伊甸园般的田园景象的一簇回光”。[3]356在这样宁静的环境中,特蕾莎的灵魂最终获得了平静。

根据伊甸园的神话我们可以了解,人起初是圣洁和无性的,只有在产生了罪恶之后,才失去了他们的精神实质,获得了他们的动物性质,具有了性的差别,女人也就成为了男人肉欲的堕落性质的人格化的体现,但最终返回到神圣的统一性以后,所有的性的特点将消失,最初的精神实质将重新获得。可以这样说,在伊甸园中,灵肉的关系是混沌的,并不存在冲突,就像那条被称为“卡列宁”的狗因为对肉体与灵魂的双重性一无所知,所以也就不再厌恶。特蕾莎向往伊甸园和田园牧歌般的美好生活,不仅是为了逃离城市喧嚣以及政治迫害,更为重要的是恢复灵肉合一的原始状态,将爱升华。在她看来,这种纯粹、和谐、美好的爱存在于人和动物之间,在“卡列宁的微笑”中,她感到了生命的美好,这种美好就是美德女神阿雷特许诺赫拉克勒斯的一切景致中最美好的景致。卡列宁的死亡给作品带来了一丝悲凉,正如刘小枫所说:“特丽莎埋葬的不是卡列宁,而是她对美好生活的想像。特丽莎身体的悲哀留给了萨宾娜,在这牧歌般的悲哀面前,萨宾娜对媚俗的锐气第一次哑然了”。[11]95

在这个没有永恒轮回的世界上,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人究竟该选择怎样生存就成为了人的存在困境。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特蕾莎的选择让我们感受到了生命的沉重和幸福。“最沉重的负担压迫着我们,让我们屈服于它,把我们压倒地上。但在历代的爱情诗中,女人总渴望承受一个男性的身体的重量。于是,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成了最强盛的生命力的影像。负担越重,我们的生命越贴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实在。相反,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也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3].5到底选择什么,是重还是轻?昆德拉通过了他笔下种种女性,向我们述说了存在的秘密。

昆德拉说过:“小说审视的不是现实,而是存在。而存在并非已经发生的,存在属于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所有人类可能成为的,所有人类做得出来的。小说家画出存在地图,从而发现这样或那样一种人类可能性。”[12].54为了实现自己的创作意图,他在作品中设置了重重存在的密码,破译这些密码就成为了把握存在本质的关键。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昆德拉通过描绘几个女性的生存状态来关注人类的生存,表达对生命和人生的整体看法,这些永恒的女性身上积淀着人类从远古以来流传至今的普遍心理经验,包容了女性原型的多种可能,启迪着人类的生存选择。作为千百年来人类心理经验的积淀,原型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全人类的声音,包容着某种深刻的哲理,预示着未来。当然,原型也不是凝固不动的,也不仅仅只是原始文化的继承,它在社会文化历史大变动中有所继承并变化。昆德拉笔下的女性不仅蕴含着某些女性原型的原始内涵,还被赋予了新的的阐释,她们穿越了永恒的时空,透过后现代语境中一切纷繁喧哗的声音,向人们传达着生命与存在的意义。

[1]昆德拉.不朽[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1.

[2]Jung,Carl G.The Collected Work of C·G·Jung[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7.

[3]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4]圣经[M].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2003。

[5]苏珊·格里芬若.自然女性[M].湖南:湖南人民出版社,1988.

[6]昆德拉.米兰·昆德拉谈话录[M]//为了告别的聚会.上海:时代文艺出版社,1990.

[7]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8]张岩冰.女权主义文学理论[M].湖南:湖南文艺出版社,1989.

[9]Frye.Anatomy of Criticism[M].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57.

[10]施瓦布.希腊神话[M].南京:译文出版社,2002.

[11]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

[12]昆德拉.小说的艺术[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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