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镇鲜卑看拓跋鲜卑的汉化过程
2010-08-15羊瑜
羊瑜
(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北京100000)
从六镇鲜卑看拓跋鲜卑的汉化过程
羊瑜
(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北京100000)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一个急速转变、动荡复杂的时代。中原势力被削弱,边疆少数民族不断深入到华夏文明的中心地带,给原本单独活动的汉民族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在这一时期,出现了一个民族融合的高峰。每个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政权,都无一例外地进行了汉化。而拓跋鲜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拓跋鲜卑整个汉化过程中,六镇鲜卑不同于迁入中原的鲜卑,他们的汉化过程很好地体现了汉文化与鲜卑文化在融合过程的冲突与摩擦。虽然在汉化过程中,困难重重,但是汉化始终是主流,是历史的必然趋势。
六镇鲜卑;汉化;鲜卑化;逆流
魏晋南北朝在中国漫漫历史长河中,占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在两汉统一的大帝国土崩瓦解之后的四百年间,在中华大地上,战乱连年,上演着一场场王朝更替的历史大戏。这是一个急速转变的时代,中原势力被削弱,边疆少数民族不断深入到华夏文明的中心地带,给原本单独活动的汉民族一个巨大的冲击。在这一时期,出现了另一个民族融合的高峰,政治、经济、社会生活以及文化都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汉民族不再是创造历史的主角,中国历史的长剧中,少数民族的戏份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精彩。
每个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政权,都无一例外地进行了汉化。而拓跋鲜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它的整个汉化过程,很好地体现了民族融合的历史主流。对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民族史研究,学者们投入了不少精力。综合讨论魏晋南北朝的有周一良先生的《魏晋南北朝史论集》、《魏晋南北朝史论集续编》、《魏晋南北朝史札记》等,还有唐长孺先生的《魏晋南北朝史论丛》、《魏晋南北朝史论丛续编》等,两位先生在论文集中就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多种问题进行了探讨。关于拓跋鲜卑汉化过程的研究,唐长孺先生的《拓跋族的汉化过程》一文细致地探讨了这一问题。另外也有不少学者探讨了汉化过程中极其重要的事件——魏孝文帝改革。大多数学者对于这次改革予以高度评价,如马德真《论北魏孝文帝》、陈汉玉《也论孝文帝的改革》、王景阳《北魏孝文帝的改革及其影响》、孙如琦《孝文帝的改革并未完成北方的民族融合》,等等。还有一些学者研究崔浩之死,这也是拓跋鲜卑在汉化过程中的一个重要历史事件。陈寅恪先生认为这最能说明北魏前期汉化与反汉化两种势力的斗争。周一良先生也同意这种观点,认为“崔浩之死是统治阶级内部胡汉矛盾和斗争的结果。”①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论集[M].北京:中华书局,1963:118.而关于六镇鲜卑的研究多集中于关于北魏末期六镇起义对加速北魏灭亡的影响,或者是六镇鲜卑的鲜卑化问题。笔者认为,六镇鲜卑虽然与迁入洛阳的鲜卑常有冲突,十分不满汉文化,处处排斥汉文化,并最终发动起义加速了北魏的分裂,但是六镇鲜卑仍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着汉化过程的。相较于北魏统治者过于强硬、过于快速的汉化,六镇的汉化过程更符合少数民族文化向中原汉文化过渡的天然过程,更好地体现了民族融合。
一
“汉化的过程也即是较高级的经济、文化战胜较低级的经济、文化的过程。”②唐长孺.魏晋南北朝史论从续编[M].上海:三联书店,1959:132.三世纪中期,拓跋鲜卑游牧于今内蒙古自治区和山西北部。他们虽然生活在“天苍苍,野茫茫”的美丽草原之上,但是生活并不像中原地区的人们那样稳定富足。游牧经济的不稳定,使拓跋鲜卑诸部的经济文化水平远低于中原地区,对农耕文明的中原地区也就有了向往之心。随着与中原交流的频繁,这种汉化过程不可避免。
“黄烈认为,促进各少数民族与汉族融合的是政权的建立,其民族共同体和政权是朝反方向发展的,其中政权越巩固,民族共同体越分散与衰落,从而迅速地向汉族全面转化。(《魏晋南北朝民族关系的几个理论问题》,《历史研究》1985年3月)”③转引自曹文柱.魏晋南北朝史论合集[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8.黄先生的观点确实不错,拓跋鲜卑的正式汉化过程始于北魏建立之初,在深入中原的过程之中慢慢加深。他们在政权建设方面,到处都有学习汉文明的印记。如太祖拓跋珪在建立魏之后“诏尚书吏部郎中鄧渊典官制,立爵位,定律吕,协音乐;仪曹郎中董谥撰郊庙、社稷、朝觐、飨宴之仪;三公郎中王德定律令,申科禁;太史令晁崇造浑仪,考天象。”这里面的每一项措施很显然都是农耕文明的政权所特有的,应该是汉文化的表现。又如同年“帝临天文殿,太尉、司徒进玺绶,百官咸称万岁。”“尚书崔玄伯等奏从土德,服色尚黄”④魏收.魏书·太祖纪[M].北京:中华书局,1974,.。而在北魏初期,拓跋珪在盛乐和河套地区屯田,发展农业;任用汉人为谋士,如崔玄伯等人;注意吸收汉族地主进入政权。在最初阶段里,汉化过程十分缓慢。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天然地彼此排斥,再加上统治阶级内部的利益冲突,使得汉化过程的推进非常艰难。崔浩之死就充分反映了两种文化之间的冲突与胡汉之争的激烈。到孝文帝时期,随着冯太后和孝文帝先后两次大规模的改革,汉化速度大大加速,汉化强度达到了空前的高峰,拓跋鲜卑的经济文化有了很大的增长。但同时,矛盾也逐渐积累着。直到北魏末期,北方六镇起义,加速了北魏的灭亡,导致北魏分裂成东西两魏。再到北周时,虽然表面上恢复鲜卑旧俗,但实则继续深入汉化,终于国势渐强,灭掉了十分推崇鲜卑文化、坚持推行鲜卑化的北齐。“北周灭齐,使得表面一度勃发的鲜卑民族意识迅速消退。”⑤王万盈.论拓跋鲜卑民族的融合[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6).到最后,隋的兴起,北周政权的终结,可以说,标志着拓跋鲜卑汉化的最终完成。此时的鲜卑人已经以汉人自居了。
二
拓跋鲜卑在整个汉化过程中,可谓是一波三折。虽然,鲜卑人的汉化是主流,但是由于鲜卑的游牧文化与汉人的农耕文化有着天然的隔阂,整个融合过程冲突不断。王万盈认为,在鲜卑汉化过程中,有两次鲜卑文化的回流。第一次回流是在六镇兵变之后,鲜卑民族意识出现了较长时间的回流。第二次回流是北齐、北周时,以高欢等人大力推行鲜卑化。而高欢等人大多出自六镇鲜卑。由此看来,六镇鲜卑在拓跋鲜卑的汉化过程中,占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虽然,从表面上看,六镇鲜卑在汉化过程中似乎总是扮演着阻碍汉化进行的角色,总是出现在鲜卑文化回流的时候。但由于六镇鲜卑特殊的地理位置与政治地位,使它更好地保留了鲜卑的传统文化与习俗,所以它与迁入中原、汉化迅速的鲜卑摩擦更大。但相较于北魏统治者过于强硬、过于快速的汉化,它的汉化过程才更符合少数民族文化向中原汉文化过渡的天然的过程,更好地体现了民族融合。
首先来看一下六镇鲜卑的概念。六镇是北魏为了捍卫边疆、抵抗北方柔然入侵而设立的六个重要军镇,分别为沃野,怀朔、抚冥、武川、柔玄、怀荒,大多在今内蒙古、河北北部一带。六镇地区的居民主要是“北魏亲贤、高门子弟、良家酋附,中原强宗子弟、犯罪配边及俘虏徙边者,保留有部落组织的部落成员。”这些居民的民族成分也极其复杂,但是这些民族“在六镇经过一百多年的杂居,在经济政治和生活习俗上已同于鲜卑,故称六镇鲜卑或北人,以此与成为河南洛阳人的汉化代迁户和中原汉族相区别。”①孔毅.北朝后期六镇鲜卑群体心态的演变[J].重庆师院学报(哲社版),1999,(2).
笔者认为,六镇鲜卑自设立起,就开始了逐步汉化的过程,只是速度较为缓慢罢了。据宿白先生的考古发现,大体上,鲜卑上层汉化水平高,下层汉化水平低。②宿白.盛乐平城一带的拓跋鲜卑遗迹[J].文物,1977,(11).一方面,移居边朔的汉人及其后裔虽然脱离了原来的汉人社会,进入鲜卑文化之中,但是他们还是保留较为浓重的汉人思想及行为。比如高欢、段荣、司马子如等人,都是有较高汉文化修养的六镇鲜卑汉人的后裔。另一方面,移居北方的汉人又影响着其他族的人们,使得一部分人出现高度汉化。多个民族要彼此相安无事地混居在一起,民族融合就是必需的。而在民族融合过程中,必然会有一种主流文化占据优势地位,这种文化一般是当时较为先进的文化。但民族融合不是单方面的,张国安先生就认为“民族融合是双向交流、互相渗透的,不存在单纯的汉化、鲜卑化,汉化是主流。”③张国安.试论六镇鲜卑的民族融合[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1990,(1).笔者认为,六镇鲜卑是在鲜卑化的前提下,也就是说在承认六镇是一个鲜卑化的集体的前提之下,一步一步、潜移默化地进行汉化的。而且此时,六镇鲜卑得到中央的重视,上层生活宽裕、政治权利有保障,所以他们和中央在汉化上基本保持一致。
到了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六镇鲜卑的地位逐渐下降。一方面,迁都之后,北魏统治者对六镇的管理大大放松。史书中有这样的描述“自比缘边州郡,官至便登,疆场统戍,阶当即用。或值积德凡人,或遇贪家恶子,不识字民温恤之分,唯知重役残忍之法。广开戍逻,多置帅领,或用其左右姻亲,或受人货财请属,皆无防寇预贼之心,唯有通商聚敛之意。”④魏收.魏书·袁翻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另一方面,该时期,柔然对北魏没有进行大规模的进攻,这也使得北魏统治者对六镇不再像以前那样重视。这些都使六镇的地位走向下坡路。由于缺乏重视,六镇的政治昏暗,人民生活困苦。这让六镇鲜卑对迁入中原的鲜卑人满是怨言,对中原汉族更是厌恶,由此留恋着鲜卑文化,排斥汉化,强烈要求按鲜卑旧制来生活。这时六镇鲜卑的汉化进度与中原鲜卑的汉化进度已经有了很大的差距,双方的文化都发展到了不同的水平。两种水平不同的文化在交流过程中,难免会产生摩擦。再加上北魏统治者对六镇统的疏忽,使得这种摩擦越来越激烈,最后导致六镇起义。但是,起义的根本原因却是在于政治利益的失衡,民族矛盾、民族感情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催化剂。到六镇兵变之后,“契胡尔朱荣带兵进入洛阳,发动河阴之变,戮杀元魏王公卿士二千多人,使得汉化较深的元魏士族遭到毁灭性打击。本就极少受汉文化熏染的尔朱荣和进入洛阳的一些六镇鲜卑人在洛阳城中‘戏上下马’‘唱虏歌’,使得部分鲜卑旧俗死灰复燃。这是北朝鲜卑文化的第一次回流。”⑤王万盈.论拓跋鲜卑民族的融合[M].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6).这一次回流是起义军中那些文化水平不是很高的军事将领的引领的,这只能是小范围的。史书中关于尔朱荣特征的记载有“好射猎,每设围示众,便为军陈之法,号令严肃,众莫敢反。”⑥魏收.魏书·朱荣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4.他继承了其父亲的爵位成为契胡部落的酋长,却没有具备远大的政治眼光,所以最后死于政治斗争。而第二次回流是北齐、北周时,以高欢等人为代表大力推行鲜卑化。相较于尔朱荣等人,这次鲜卑化的推行者是统治阶层,它的推行面相对宽一些。这次鲜卑化回流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六镇起义时打着反对中原汉族、反对汉化的旗帜,而后新的统治者必须实行一些新政来安抚起义者及对汉文化极度不满与仇视的人。所以,在这个时期,推行鲜卑化是可想而知的。而另一方面,如上文所述,六镇鲜卑是一个鲜卑化的集团,六镇的人们都认可自己是鲜卑身份(不是一种民族血缘的认同,而是政治身份的认同),是保持鲜卑文化较好的一部分人。在这一时期,推行鲜卑化也即意味着在宣扬自身政权的合理性。在民族融合过程中,这种回流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合理的。
但是,六镇鲜卑的上层人士,那些有一定汉化水平的统治阶层,他们心里很清楚汉化的必需性,明白汉化对于鲜卑民族的重要性,反对汉化只是他们用来反对中央,抗议自己利益受损失的一种方式,是一个借口。建立政权之后,为了政权的长久发展,推行汉化也是势在必行的。汉化的重要性在北齐和北周的发展中就可见一斑。北齐的高欢等人,大力推行鲜卑化,胡汉界限明显,导致民族矛盾激化,最后为北周所灭。但是,高欢等人大力推行鲜卑化,并不代表他们是反对汉化、反对汉人的。这只是他们推翻前政权,巩固新政权的需要。在史书中记载高欢曾是尔朱荣的亲信,跟随尔朱荣四处征战。但是,高欢并不和尔朱荣一样反对、歧视汉人,并由于不满尔朱荣的种种行为,高欢率众讨伐尔朱荣。在讨伐前,他曾对部下说过“今以吾为主,当与前异,不得欺汉儿,不得犯军令。”①李百药.齐书·帝纪·神武上[M].北京:中华书局,1972.这说明高欢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希望获得汉人支持的。他在建立北齐后,推行一些鲜卑化的政策也是出于政权考虑,但他没能处理好民族关系,最后导致灭亡。而北周虽然表面上恢复了鲜卑旧制,但是继续法《周礼》。在《周书》中记载宇文泰推行周礼的一些政策,比如“三年春正月丁丑,初行周礼,建六官”,“初,太祖以汉魏官繁,思革前弊。在大统中,乃命苏绰、卢辩依周制改创其事,寻亦置六卿官。”②令狐德棻等人.周书·文帝传下[M].北京:中华书局,1971:36.我们从这些记载中都可以知道汉化还是在继续,民族矛盾相对平稳,终于国势渐强,灭掉北齐从北周、北齐的最后结局就可以看出在拓跋鲜卑进入中原之后的发展过程中,汉化时必然的趋势。
综上所述,拓跋鲜卑在汉化过程中,鲜卑民族意识的回流只是表面现象,而融合、汉化是主流。自从拓跋鲜卑入主中原之后,汉化进程就是无法避免的,而鲜卑部分统治者对汉文化的狂热追求就注定了拓跋鲜卑的最终汉化,融入到中华民族这个大的集体中来。而六镇鲜卑作为拓跋鲜卑的一个典型,它的汉化和鲜卑化回流都可以反映拓跋鲜卑与汉民族融合最天然的过程。
[1]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论集[M].北京:中华书局,1963.
[2]唐长孺.魏晋南北朝史论从续编[M].上海:三联书店,1959.
[3]曹文柱.魏晋南北朝史论合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
[4]李凭.北魏平城时代[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
[5]逯耀东.从平城到洛阳——拓跋魏文化转变的历程[M].北京:中华书局,2006.
[6]高照明.从国史之狱看北魏时期民族融合中的文化冲突[J].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3).
[7]侯哲安.论魏晋南北朝时期民族关系中的经验教训及其现实意义[J].贵州民族研究,1987,(2).
[责任编辑:黄素华]
The Process of Assim ilation by Han Nationality of Xianbei Ethnic from Six-town to Tuoba
YANG Yu
(Faculty of Historical Culture in Central University of Ethnics,Beijing 100000,China)
Wei-Jin and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y is an era of drastic transition and great turmoil.The power of Central plains were weakened and ethnics at boarder areas incessantly filtered into the center of Chinese civilization,bringing along a gigantic shock on the Han nationality that were used to living a life of their own. During this period,there appeared a peak of assimilation,which affected all those invaders,of whom Tuobaxianbei was most typical.In the whole process,the six-town xianbei’s assimilation by Han Nationality,somewhat different from other branches,well embodied the fuse and dispute in between,an indispensable historical trend with a lot of difficulties in its process.
six-town xianbei;assimilation by Han Nationality;assimilation by xianbei ethnic;adverse current
K239.2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1-9565(2010)02-017-04
2010-05-10
羊瑜(1988-),女,浙江富阳人,中央民族大学学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方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