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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都不能少
——写作解析之六

2010-08-15北京孙武臣

名作欣赏 2010年34期
关键词:木匠道德作家

/[北京]孙武臣

一个都不能少
——写作解析之六

/[北京]孙武臣

事物的两重性要求我们须辩证地观察、认知、理解、思悟、解析,要“说两句话”,才能接近事物的本质真实,才能走向深刻。

比如,一个社会是否前进了,通常的标准有两个,一个是历史的评价,一个是道德的评价,两个评价,一个都不能少。

历史的评价标准的核心内涵是什么?多少年来,我们没有搞清这一标准的内涵。比如,“以阶级斗争为纲”,走到极致,导致了“文革”十年的大悲剧,悲剧之大,影响之深,“史无前例”。背离了规律,必遭报复,其恶果是国困民穷。直到新时期改革开放,才由邓小平弄明白了历史评价的标准内涵——三个“提高”,即国民生产总值是否提高了,综合国力是否提高了,人民生活水平是否提高了。用这三个内涵去衡量当今我国现实社会,历史显然是飞速前进了。我相信,大喜大悲的2008永远走不出我们的忆念。这一年我们战胜了两次特大灾害,从汶川特大地震到北京奥运开幕,只有八十八天,但是中国战胜灾害的力量,奉献出一个全世界“无与伦比”的节日的力量,源于何处?2008也恰好做出了回答:改革开放三十年。三十年,国民生产总值2007年是1978年的五十六倍!这样强大的物质力量就能演绎战胜三十年前难以战胜的特大灾害,就能奉献出三十年前不可能奉献出的盛大的世界节日。如今崛起的中国,赢得了全世界的尊敬,盛赞中国的经验,中国从来没拥有过这样多的世界“粉丝”。

如果我们能搜集近来报刊所公布的各种数字,那是极富说服力的历史前进了的一个个路标!历史前进了,这是毫无疑义的。然而,对于文学创作而言,远不是如此的简单,因为文学创作是一种特殊的精神活动,作家关注的不单是人的生态,还关注人的心态,关注真善美,并且还特别注重文学的批判力量,批判那些破坏、压抑、践踏、毁灭真善美的假丑恶。于是,作家还要进行道德评价。道德评价不可能像历史评价那么直截明了,精神品质是不可量化的,它不能外化为具象的可比数字,也不可能大而化之为一个或几个衡量的标尺。因此,道德评价常在争议中没有结论。但当我们阅读了较多的当今现实生活题材的作品后,我们能大体得到一个印象——社会道德不是前进了,而是倒退了。甚至有人评论说:今天我们在重复着当年资本主义初起阶段的资本原始积累的贪婪、野蛮、狡诈、欺骗、掠夺,血腥的罪恶。人们的眼睛看到的是诱惑和欲望,甚至空气里都弥漫着金钱的铜臭气,利欲熏心的温床滋生着腐败;社会沉渣、人心叵测、犯罪率高,人更加孤独、不安、失落,找不到精神家园;人毁灭自然,自然报复人类。面对这一切社会现象,一个富有批判意识和价值关怀的作家理应将这些“人异化为非人”的社会生活现象作为自己作品的批判指向,这是文学所特有的道德评价的批判力量。

社会变化了,人不可能不变。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是作家敏锐观察与深刻感悟的重要所在。我亲历的一个故事使我感受到这一切。我早先住在一个四合院里,六七户人家平时因为各家孩子,公共用水,免不了争吵,闹得邻里剑拔弩张。到了开始有电视机的年月,我家有了一台9吋黑白电视机,大家看个新鲜,短不了晚饭后聚在我家,夏天,我们索性将电视放在院子里,大家看个够。那些夜晚,全院的人其乐融融,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我家的事就是他家的事,就像一家人,互相帮助相互体贴,没有了争吵,没有了剑拔弩张。但没过多久,家家户户都买得起12吋、18吋、21吋的彩电了,从此也就各家看各家的,全院子没了“聚”,却又有了争吵,剑拔弩张,你家的事不再是我家的事,我家的事也不再是他家的事了。不但全院子,就是一个家庭也不断地出现了争吵,因为祖孙三代看电视看不到一起去,祖辈爱看戏曲,父辈爱看电视剧,孙辈爱看动物世界,为抢频道,争吵不休。又没过多久,一家买得起两台、三台电视机了,而且是高清晰的大背投。于是,晚饭后,祖、父、孙三代各自回自己的房间看电视去了。虽然争吵渐少,但交流沟通也少了,一家人都疏远了。

这个真实的故事留下很多值得思考的问题:为什么物质发达的年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反而比物质匮乏的年代要疏远要冷漠了呢?最后使我感悟到:人类都生存在悖论之中。

帮助我解答这个问题的是恩格斯的一句话:“科技的进步往往需要以道德的倒退为代价去换取。”这是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历史客观规律。

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山东作家王润滋的一部中篇小说《鲁班的子孙》引发过一场关于历史评价与道德评价的讨论。现在很值得反思一下。故事是这样的:大队的木工房,古道热肠的老木匠常无偿地为东家做个小板凳,为西家做个小饭桌……于是,信奉“走到哪一步都得讲良心”的鲁班子孙——老木匠的人缘、口碑极好,但最终木工房没能为大队增收。老木匠老了,他那个两次外出闯荡、见过世面的养子——小木匠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年月,他承包了木工房,门口从此挂了一个“价目表”,标示出,做一个小板凳多少钱,做一个小饭桌多少钱。四邻不再说他家的好,老木匠十分恼火,骂小木匠丢了祖德,气急之下,扭下了那块“定价牌”;而小木匠承包的木工房却为大队增加了收入,带来了利润。

那次讨论,意见歧义,针对“两个评价”自然不可能有定论,但我依然认为对文艺创作有着重要意义。它留给我们的启示是:一、作家要特别关注社会变革中人们在意识观念、思维方式以及生活方式等方面的变化,文学对此如果失语,就是对时代的失语。大多数文学经典都是完成了各自时代赋予的使命的。二、作家出于社会良知,不可能不作道德评价,正如《鲁班的子孙》一样,许多作品也表现了作家对当今社会黑暗面的抨击,这是具有警示意义的;但是,我们切不可忘记历史发展趋势不是人的主观意志所能改变的。那位“拉过五十年大锯却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大手”的老木匠,无论怎样的勤劳、正直、纯朴,都无法阻止和挽救“木匠铺”的倒闭。社会前进的内驱力在于解决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并产生新的生产方式。改革开放三十年的实践证明:这场伟大的“改革开放是决定中国命运的关键抉择,符合党心民心,顺应时代潮流”的。它让我们明白了老木匠没有明白的道理:“贫穷落后不是社会主义。”因此,当我们进行道德评价时,万万不能将道德游离于社会前进的这根主脉之外,万万不能将道德从历史运动中抽象出来。三、在社会变革的主潮中,一定会有沉渣泛起,一切腐朽思想和事物都会乘隙而入,不足为奇。我们常常会为国民道德水准下降而感伤和激愤,感伤和激愤的人多了,不加分辨的“怀旧“的社会思潮自然也产生与蔓延;但作家必须理性地认识与把握,不可因感伤和激愤而不辨真伪,走向片面而遭到历史的嘲笑。

两个评价,一个都不能少,缺了哪一个都不能走向深刻。

现实生活面貌真的是日新月异,当我们昂首眺望森林般的摩天大楼拔地而起之时,我们情不自禁地叹服着物质财富的力量,然而,当我们俯首扫视高楼大厦的暗影中的沉渣泛起之时,我们总会困惑而悲叹地惊愕道德的沦丧。大约会有较多的人认同“高科技,低人文”的现实。精神文明建设不可能与物质文明建设成比例。这是金钱这把双刃剑演出的现代社会人间的悲喜剧。只不过作家和大多数写作者出于社会良知,常常只注意了道德评价而忽略了历史评价,于是在他们的作品中,当今社会生活一片黑暗!这自然失去了历史本质的一个方面的真实,而没有了历史评价,作品不能说是深刻的。马克思从来不赞成仅以道德去评价历史进程,因为它仅停留在人性的层面上,不能道破历史的本质。

写作中不能不进行道德批判,只是同时应该在作品中透视出历史的前进,才更接近我们当今社会的本质真实。否则,我们不是将会在一片黑暗之中走向腐朽和死亡了吗?

阅读当今的文学作品,我们能感受到作者在鞭挞假丑恶的愤懑之情的背后所流露出的对过去的怀恋之情。我们可以理解,但不能不冷静而理智地看到历史的前进。马克思就说过:“历史将昨天那美好的一页无情地翻将过去。”过去或许是“你有我有全都有”的大锅饭,但却是贫穷的美好的平均主义,而不是我们理想中的“共同富裕”。

说到此,使我想起了诗人海涅的一句话:“我们这个时代的痛苦是再度新生的阵痛。”为了新生的“小宝宝”,“阵痛”是不可避免的。因此,作为写作者,我以为要有个发展的观念,我们不是处在一个一成不变的固定的世界中,而是要坚信世界总是处于流变之中,所以我们不能抗拒变革,只能与积极的变革一同携手前进。这是我们的写作者对今天的变革所应该持有的认知态度,应该具有的思想深度。

作 者:孙武臣,文学评论家,曾任《文艺报》文学评论部副主任、主任,鲁迅文学院副院长。撰有专著《文学经纬论》《长篇小说发展论》等。

编 辑:王朝军 zhengshi5@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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