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中的自然回归——《麦田里的守望者》生态批评解读
2010-08-15宁云中湖南文理学院外语学院湖南常德415000
□宁云中(湖南文理学院外语学院, 湖南 常德 415000)
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是一部带有生态色彩的文学作品。生态文学考察和表现人与自然的关系,重视人对自然的责任和义务;生态批评的研究对象可以是以赞美大自然为明确主题的环境文学作品,也可以是隐含深邃生态哲理的叙事小说。
一
海德格尔认为,现代性最根本的特征是无家可归。也就是说我们不仅早已与家疏离,而且还不知道与家疏离。就环境思想而言,海德格尔要强调的是真实地栖居。我们栖居的地方应该成为关爱之场所。人类的命运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是不可斩断的,它们辩证地建构起一个共同的命运。如果人类不能缔结与自然之间的亲密关系,人的存在也将失去意义。成长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主人公霍尔顿正是这种现代精神流浪汉,他把自己有家不能归的焦虑影射在中央公园小湖里的鸭子身上。他琢磨着鸭子在严冬是飞走了,还是无处可去?鸭子的这种生存状态正是霍尔顿本人四处漂泊找不到归宿的真实写照,鸭子所处的严酷的生存环境与霍尔顿自己的处境达成共鸣。一个只追求物质利益的生存环境对霍尔顿,对鸭子都是一种毁灭。严冬里人们早已忘了鸭子的存在,当霍尔顿问出租车司机鸭子都上哪去了的时候,(司机)回过头来近乎粗暴地说:“他妈的我怎么知道像这样的傻事?”这种冷漠反映了战后美国社会灵魂匮乏,价值沦丧,人人沉溺于物质享受的精神状态。这种异化的物质的奴隶扭曲了人们的基本价值以及人与人和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人与自然以及人与人之间的隔离,导致人类最根本的精神家园的缺失,表现在人类日趋呈现的孤独感和不安全感,使得人充满了个体生命的无助感和幻灭感。霍尔顿无意识的对鸭子的提问,其实是他内心焦虑的反映。霍尔顿将动物置于与人同等重要的位置,寄予严冬的鸭子深切的同情和关怀。然而整个社会对物质过分的追求已经掏空了人们的灵性,很难回到本真的自我。从一定意义上说,人的灵魂与肉体的分离,或者说人性的危机,才是导致人与自然分离,导致人类陷入无家可归,导致生态危机的根源。霍尔顿对鸭子的追问向我们传达了一种深层生态伦理观念。这种伦理观包含了“自我实现”原则,这个“自我”也叫“生态自我”,它不仅包括“我”,一个个别的人,而且包括全人类,包括所有动植物。自我实现的过程就是人不断扩大自我认同对象范围、超越整个人类而达到一种包括非人类世界的整体认识的过程;随着自我认同对象范围的扩大和加深,人与自然其他存在物的疏离感就会逐渐缩小,便能感到自己在自然之中。“自我实现”过程就是一个不断扩大与自然认同的过程,它的前提就是生命的平等和对生命的尊重。
二
在现代大都市里,大自然被压缩成公园、博物馆等静态的模拟自然。在如此狭小的环境里,热爱自然的霍尔顿自然而然地为公园的野鸭担心。通过对像野鸭这样的弱小动物面对环境变化做出的反应,他其实是渴望能从中寻找一个能帮助他自己应对这个被都市“文明”挤压得无法立足的社会的方法。但是,这样的社会缺乏他所信赖的长者领着他走出成长的困境。因此,在苦闷彷徨中,霍尔顿只想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麦田”是“自然”的缩影。孩子如同自然,孕育着人类纯净的灵魂,然而当孩子渐渐长大融入社会后,他们离神圣的天性也就越来越远,逐渐被社会的世俗所污染、腐化,直至消逝。成年就意味着人性的本真的丧失,充满虚伪,庸俗,贪婪自私,惟利是图。正如梭罗在《瓦尔登湖》中所说:“嬉戏的生活着的儿童,反而更能发现生活的规律和真正的关系,胜过了成人。成人不能有价值地生活,还以为他们自己是更聪明的……真正的智慧在于融入自然,取法自然。”劳伦斯也认为,工业文明不仅摧残了自然,同时也严重摧残了人类美好的天性。霍尔顿站在悬崖边一边看着孩子们玩耍,一边保护孩子们避免掉下悬崖,从象征意义上说,就是阻止社会对孩子的异化和腐蚀。霍尔顿想做孩子的守护神。他渴望着回归童年、期待着回归自然、幻想着成为一个真正的麦田守望者,保护那些天真无邪、在麦田里四处快乐奔跑的孩子们。
彭斯的歌词“你要是在麦田里遇到了我”是一种诗情画意般的浪漫;而霍尔顿听错的歌词“你要是在麦田里捉到了我”却是一种无奈。这种无奈之举事实上就是霍尔顿面临工业时代的生态危机的一种反应。科学技术的高速发展使物质主义终日腐蚀着人的头脑。置身于这个庸俗不堪的环境,霍尔顿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只能自欺欺人地去守望“麦田”,这种无奈的守望使他本能地抗拒物质主义和功利主义之风,讨厌商业社会恶臭的呼吸,崇尚精神的高洁和生命的健全的潜意识表现;他用美好麦田的梦想试图去净化自己进而净化人类的灵魂,返还生命的本真。塞林格通过霍尔顿想唤醒人类已经泯灭的纯真,希望用儿童那质朴性灵的纯净之水冲刷掉淤积在成人心中的肮脏污垢,告诉人们生命的意义在于儿童般的清纯朴直,在于生命历程中的“自然”法则;也为无家可归的浪子指出了一条“回归自然,返璞归真”的回归之路。
三
回归自然是生态文学永恒的主题和梦想。身处繁华喧嚣的大都市,霍尔顿愤怒苦闷乃至精神濒临崩溃。美好麦田的梦想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要想洁身自好,只有远离喧嚣,摆脱尘世,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大自然才是人类的真正故乡,自然中有人的生命情感的投射,充满了温馨与怜爱。因此他要出走西部,真正实现“回归自然”的梦想,过上自己所真正向往的生活。小说临近尾声时霍尔顿说:“我又想起了一个主意,打算到那儿(西部),就装作一个又聋又哑的人……我用自己挣来的钱造一座小屋,终身住在里面……一日三餐我可以自己做了吃,以后我想结婚什么的,可以找一个同我一样又聋又哑的美丽姑娘……我们如果生了小孩,就把他们送到什么地方藏起来。”这段看似简单的话语有着很深的生态哲理:“做一个又聋又哑的人”其实就是用内心、用灵魂跟大自然交流,霍尔顿在大城市看清了城市文明的冷漠、丑陋和肮脏,所以想重返自然,找回往昔的与花草鱼虫嬉戏的美好时光。霍尔顿在这里崇尚卢梭和梭罗所提倡的简单生活观。卢梭特别推崇“野蛮人”的简单生活方式,反感“文明人”汲汲于物质利益的追求。他说:“野蛮人仅只喜欢安宁和自由;他只愿自由自在地过着闲散的生活……相反的,社会中的公民则终日劳苦,他们往往为了寻求更劳苦的工作而不断地流汗、奔波和焦虑。”(安贫乐道,心灵甜蜜,欲望和烦恼便无由产生。物质生活的简单化其实并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精神生活的丰富。在卢梭看来,只要热衷于追逐物质生活越来越舒适和奢侈,人的精神生活就一定不可能获得完善和提高。“身体太舒服,精神就会败坏。”自然是医治霍尔顿心灵的灵丹妙药。在大自然里,霍尔顿终于找到了他渴望的归属和栖居之地,他要在树林旁的小木屋里,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娶妻生子,与大自然一起养老终生。霍尔顿的这种生存观体现了赫尔德林的诗意生存观:“非常值得地,并且诗意地/人栖居在大地上。”栖居意味着一种归属感,其对立面是无家可归。根据贝特的生态观点,这种归属感的产生有两个前提,一是诗意的生存,即生存在审美愉悦当中和精神生活的日益丰富当中;另一个就是要非常值得地生存,而要做到非常值得地生存,就必须尊重大地,回归自然,对栖居的大地负责任。霍尔顿的回归自然实现了这种诗意生存。他享受着充足的阳光,虽然生活简朴,但精神丰富。他还订了个规则,“凡是来看我的人,都不准在我家做任何假模假式的事。谁要是想在我家里作假,就马上请他上路。”这个规则是他对自然的尊重的规则,是不让社会上的功利玷污了纯洁大自然的规则。在霍尔顿眼里大自然寄托着人类的完整性,走向森林,就是走向家园,走向他渴望的、梦绕的理想家园。
四
生态文学在现代工业社会里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想象的自然状态,表达了人类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理想,想象另一种与我们现状不同的栖居大地的方式。霍尔顿物质生活的简单化与精神生活的丰富化正是一种理想的生态生存方式。他的自然回归在物欲的工业社会中也许或者根本无法实现,但也警醒我们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文明?在梭罗那里,文明与进步的主要标志是精神生活的极大丰富。人类发展到今天,只有在工业化、商品化、现代化经济实现过程中,获得真正解决污染、资源耗尽等难题的能力,进而真正重返与自然的和谐的文明与进步,才是真正的文明与进步。
[1]咸世荣译.《麦田里的守望者》[M].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
[2]Seneca.On Happy Life,Moral Essays(II)[M].London:William Heinemann Ltd.,1932.
[3]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M].李常山译.商务印书馆,1958.
[4]卢梭.爱弥儿[M].李平沤译.商务印书馆,1991.
[5]艾默生.自然沉思录[M].博凡译.上海科学院出版社,1993.
[6]Lawrence Coupe(ed.).The Green Studies Reader;From Romanticism to Ecocriticism[M].Routledge,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