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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的方向看

2010-08-15/朵

名作欣赏 2010年13期
关键词:刊物汉语诗人

/朵 渔

1979年初春的一个傍晚,外面下着雪,在北大读书的查建英与同学一起去参加“今天”的活动。走进一个曲曲折折的小胡同最深处,推门进去,里面一屋子人,炉子、一把锡铁大茶壶、一只肥胖的猫,屋里热气腾腾烟雾蒙蒙,众人表情严肃,“感觉特神秘,有点像小时候看革命电影里地下党接头:陌生、新鲜、刺激,似乎还有隐隐的危险”。查说。

《今天》的诞生,标志着汉语新诗一个时代的开端。这份民刊不仅为汉语诗坛贡献了一批深具成熟度和国际影响力的诗人北岛、多多、芒克、顾城、杨炼、江河等,而且深刻影响了后来的年轻诗人。“第三代”诗人韩东曾说,“每一本《今天》都到了它该去的地方,物尽其用”。他首次接触《今天》是在1979年,来源是他哥哥李潮。那年他才18岁,“当时他(李潮)与南京的顾小虎、徐乃建、叶兆言等也在筹办一个民办刊物。《今天》大约是叶兆言从北京带回来的,在圈子里流传”。这是《今天》传播的一条途径,类似的路线还有很多条。1979年,诗人于坚在昆明的一个地下诗歌沙龙里读到了《今天》,“激动不已”。

1980年12月,《今天》迫于压力停刊。为了取得某种道义上的支持,《今天》的同仁们向当时文艺界的知名人物发出了三百多封公开信,但只有萧军一人回了信。“这位老先生稀里糊涂表示支持,待我们找上门去,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北岛后来回忆说。这也足以看出,即使在思想最为活跃的1980年代,中国真正意义上的民间社会也是非常脆弱的。

有始无终,是民刊作为个体的宿命,但对自由创造的渴望,却支撑着作为整体的“民刊现象”缕缕不绝,形成一股源源不断的精神之流。在汉语诗歌的民刊小传统里,《今天》之后,还有很多了不起的背影值得敬仰,比如《他们》,比如《非非》《倾向》《现代汉诗》《诗参考》《一行》等,都曾聚集起一批天才,凝结成一条精神之链,创造过辉煌的诗歌现场。好诗歌在民刊上,这是诗歌界一个公认的“秘密”。诗人于坚认为,中国当代诗歌历史的主要部分,都是由民刊来书写的。

进入新世纪之后,网络化时代到来时,“民刊”在传播学的意义上似乎已经无足轻重。然而在这样一个需要坚守清洁精神的喧嚣时代,在这样一个需要独立创造空间的脆弱时代,一批后起的优秀民刊,承担起了“再造现场”的重任。

广东诗人黄礼孩主办的《诗歌与人》,俨然已成“诗歌第一民刊”。新世纪以来,黄礼孩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满怀着对诗歌的激情、对自由的爱和纯洁善良的奉献精神,将《诗歌与人》坚持下来,并逐渐形成了他自由、独立的风格。他从不怨恨,不苟且,不等待,只是默默去做。他所贡献的不仅仅是爱,更是一种独立批判的精神,他让我们看到,无论处身于什么样的时代状况中,只要认真地去工作,去奉献,每走一步都会在通往自由的道路上留下一道前行者的丰碑。从“出版自由”这样一个大的精神原则来看,黄礼孩和他的《诗歌与人》犹显可贵。

佛山诗人肖铁所编印的民间思想类刊物《思想者》,勇敢,立意明确。肖铁不停地编印这种让人不安的小册子,如今已达20余期。仿佛一个时代病菌的搜集者,思想的牛虻。他只是一个中学政治教员,据说还是单身,他也只能单身,以利于奉献。我常为此唏嘘不已。一个东北爷们,不远万里跑到南方,挣的银子差不多都用在了这上面。对人无所图,给人的却是最为铿锵的思想。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一种想想就令人绝望的堂吉诃德精神——也是一种永不绝望的精神。用我们共同所喜爱的苏珊·桑塔格的话来说,这是一种“内省的能量、热情的求知、自我牺牲的准则和巨大的希望”。巨大的希望,来自最深切的绝望。

黄石诗人江雪主编的先锋艺术刊物《后天》,在精英们与世俯仰、小富即安的闪闪发光中,坚持做一个倔强的不合作者,坚守着艺术的良知和伦理的底线,以拱卒不辍的精神,默默地做着事,以图改变。江雪和他的《后天》,一个人坚守着一本刊物,唯其弱而成其强,唯其小而成其大。

像这样的刊物和人,在诗歌界、民间思想界还有很多。我常为这些摩顶接踵、入世情切、发愤以抒情的朋友们所感动。从《今天》的方向看,这些民刊存在的意义,就在于以“非法”的存在证明自身的“合法性”;以“撄犯”的态度彰显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可贵;以制度无法化约的价值尺度获取“无权者的权利”;以朝向市场背面的精神证实自己一尘不染的高贵。即使是在网络遍地的今天,民刊也有其彰显的独特价值。正是在这种精神路向上,新世纪的一批优秀民刊,重新聚集起了溃散的天才们,通过彼此的交流与激发,穿越时代的精神迷惘,恢复汉语的光荣与梦想——“他们才是最崇高的向上运动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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