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元素·永恒的化身
2010-08-14何文宏byHeWenhong
■ 何文宏by He Wenhong
引子
“人间正道是沧桑”说的是宇宙生生不息的变迁,而我们人类活动构成的人类社会,它自然自发衍生的荣辱兴衰朝兴夕灭,既包含着沧桑之变的定数,又蕴含着生命永恒的成因。它像一条奔流向前的河流,一切皆成过去,活力永在前方;但是一切又不可能不留痕迹,每一段过往都曾为向前进推波助澜,这就是人的历史,人类社会的历史。展望未来,不能忘记过去,所以列宁说: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温故而知新,所以克罗齐说: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要在历史与当下两者之间架设起桥梁,预设发展的方向,就需要超然宽阔的胸怀,深邃透彻的洞察力,而且还要有与天道同流共息、自然自由的天性。这就是历史的脉搏,从亘古久远到当下将来,生机勃勃,无始无终。
当我们沐浴文明之风梳理文明成果的时候,往往不自觉的便会追忆往日的先贤们,是他们使我们慧眼独具,在司空见惯之中发现不一样的世界。于是我们保护圣迹,维护故居,建立起英雄的塑像,以寄托我们的追思之情。在这种静默的观照中,不仅沉思我们从哪里来,而且应该思索我们还将向何处去。
在上海,虹口公园入口处,由时任浙江美术学院雕塑系主任的肖传玖先生塑造的鲁迅像巍然屹立。与大多数鲁迅像不同,这是一尊平静如水的肖像作品。鲁迅的一生无半点奴颜媚骨,大义凛然神圣不可侵。纵观鲁迅的一生,他的憎恶是基于他的大爱,这是一种对人民之爱,对永恒之爱。我们在他的《朝花夕拾》中可以见到这种基质。追忆不仅仅是峥嵘岁月稠,它也可以是平湖秋月朗。朗朗乾坤虚照,非大慈大悲不足以成像。在此,纪念的意义和追思的情怀油然而生。
还是在上海,岳阳路口,有一尊普希金塑像。普希金在皇村,普希金致大海,这是一个不羁的灵魂,他对自由与正义的执着为他自己立起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再见吧,自由的元素!》成为经久不衰的绝唱,长久地在崇尚自由的被压迫人民中回荡着。当初俄国流亡上海的侨民捐资建造普希金,后遭到日本法西斯的毁坏,二战后,苏联苏里科夫美术学院院长马尼泽尔重新塑造的普希金像,在文革中再次遭到毁坏,改革开放后我国雕塑家又将它复原起来。从沙俄到苏联再到社会主义中国的雕塑家,普希金成为人类精神遗产的组成部分之一,普希金的塑像不仅高过亚历山大石柱,而且从荒芜的小路引向要道通衢,成为世人观瞻缅怀的尊敬之躯,纪念碑呈现的纪念像是理想的化身。
为历史文化人物树碑立传是西方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用建立纪念碑纪念像的方式,纪念曾经影响历史和文化进程的已故的突出人物,这种形式在俄罗斯普遍流行。我国也有勒碑铭志造像存鉴的传统,但是在历史上,造像活动由工匠进行,缺乏历史记载。这就使得现场的亲历感十分缺失,难以把具体人物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还原出来,也就难以把握历史人物的原始行为动因。在游学俄罗斯的两年中,我对此感受格外强烈,纪念碑纪念像的意义和历史文化名人的意义在当下的知识视野和价值判断中,复活的不仅是历史上的纪念人物,它还包含着主观精神和视觉的同构,包含着历史情境和当下境遇在新的条件下的暗合。
影像的结构和意图的模式及生命的本质
在莫斯科国家图书馆的门前,由卢卡什维尼科夫创作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纪念像矗立于基座之上,稳定的构图,踌躇不安的心理动势,笼罩在沉思默想神态的静虑之中,它使人在披览群籍之先,仿佛已经事先翻阅了俄罗斯国家图书的引子和注脚。探索和反思,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心路历程,也是对俄罗斯文化的精神走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纪念雕像从个人与社会遭遇两个方面定位了文化名人的历史宿命感和自觉的现实文化意义作出定位,从而实现了纪念性肖像雕塑题材与内容在公共环境中的广泛包容共享,实现其社会学意义上的普及与传达。纪念性的基础存在于深刻的本体性的追索中,而非大众时尚的简单效仿。
与国家图书馆相隔不远,金顶大教堂的东侧,同样是卢卡什维尼科夫创作的沙皇亚历山大大帝纪念像。它与金顶大教堂几乎同期建立,都是新时期克里姆林宫周边复原计划中重建的项目。高耸的沙皇亚历山大的石柱曾遭受到普希金的质疑,但是1812年亚历山大战胜拿破仑入侵,这一业绩受到后世的赞扬,卫国战争的名义由此而来。柴可夫斯基的《一八一二年序曲》即是从中得到灵感,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也是此次事件全景式的记录,这是民族存亡之争,而千秋功业后人自有评说,卢卡什维尼科夫为沙皇亚历山大塑造的雕像正是基于这样的历史判断。身披斗篷一身戎装徐徐前行的沙皇,在国家存亡的危机关头挂帅执杖,显示了民族共同体休戚与共的责任和义务。纪念像的结构是传统的样式,半壁拱门下人物徐行,前置卧狮,威严决然从容若定。穹窿顶的建筑构件和人兽组合体,象征着苍穹下人的尊严威武不屈和猛禽动物图腾纹章的势力渊源。
让历史人物的纪念肖像进入公共空间,经历了沙俄时期、苏联时代和独联体三个时期且历久不衰,艾尔巴特街右转通向克里姆林宫的街口,果戈里的立像坐落在此。以投机商人乞契科夫倒买倒卖死魂灵的经历为原型,果戈里描绘了一幅宏大的俄国农奴制的荒诞画面,揭示了腐朽没落贵族的荒淫无耻和贫苦农奴的凄惨生活的不合理性。果戈里的塑像似一个隐修士,又像一个游侠,身着呢子大氅,面挂不易觉察的讥讽之情,在阅尽人间百态大彻大悟之际,恍然发现,社会的痼疾其实已经镶嵌在我们每个人自身的人格缺陷之中,笑别人同时也是笑自己。今天人类的理性已经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是各种人性的弱点仍然在发酵溃烂,毒化着健康的社会肌体,果戈里的窃窃讥笑仍然像芒刺一样使得一切荒谬之举颓唐失势。这就是纪念碑雕像的明鉴作用。
英雄人物之所以成为英雄,并不是靠悖理忤逆张狂之举骇世惊俗,而是与时俱进而不失和谐,他们往往承载了社会的抱负,同时又不失人之常情,像波涛一样汹涌,像大海一样深邃,动静之间,维系的是人间的喜怒哀乐。艾尔巴特街普希金故居前的普希金和娜达丽娅塑像,营造了一种柔情蜜意的氛围,装饰性的人物造型,波浪般滚动的衣纹,光与影的浓淡变化在服饰起伏不定的穿插中流淌,雕塑的结构和秩序服从精心布局的整体基调,仿佛在轻轻地倾诉早年的欢乐:你是那昙花一现的幻影,你是那至纯至美的精灵。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圣彼得堡俄国博物馆广场阿尼库申创作的普希金纪念像,这件历时7年的雕塑经反复推敲最终于1957年落成,它凝结了普希金全部的品性特征,多情善感,文雅风流,桀骜不驯,公正自由不惧强权。挥洒自如的手势,傲然挺立的身躯,翘首藐视的目光,集合成皇村的印象,茨冈人的爆发力。这也使它成为正直善良民众追寻自由之路的典范和博爱平等的美好象征。
人类群栖群居形成社区构成社会,在熙熙攘攘之中意欲闹中取静或者聚合交往,构成了公共空间的公共文化场所,它成为包容社会诉求、浓缩社会精华的集散之地,反映都市公共空间文化内涵的标识物建设因运而生,而纪念性雕塑是其重要的组成部分。这种雕塑往往起到体谅社会风尚、衡量社会道义、捕捉生活本质意义的航标作用。而一切意义都在其平凡朴实日常经验的不言而喻中。在这样一种品行的砥砺中,优美的形式成为恰如其分的载体,穆稀娜创作的芭蕾舞演员乌兰诺娃纪念像是这方面的代表,全世界的观众都可以从这尊肖像雕塑联想起灿烂的俄罗斯芭蕾舞文化,联想起乌兰诺娃演绎的维奥列塔,联想起天鹅湖中的自然美景和自然之神与魔鬼的善恶斗争。雕塑在此起到了文学隐喻、舞台视觉和价值判断的中介作用,而乌兰诺娃则是人神混合的完美化身。
在人生旅途中,当我们日复一日浑然不觉寒来暑往之际,漠然回首,惆怅苍凉之余,却惊悸于如歌的往日充满着诗情画意,其实这些都是支撑我们每日生活的精神力量。格林卡以五幕歌剧《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开创了俄罗斯民族音乐的先河,取材于普希金神话叙事诗的歌剧《鲁斯兰与柳德米拉》讴歌了正义战胜邪恶、光明战胜黑暗的信念,它把生活的伦理上升到神圣的高度,并不惜任何代价捍卫之,高扬了真善美的真理性认识,给我们以极大的启示。而格林卡作为俄罗斯民族音乐的奠基人,他所拨动的是属于每个俄罗斯人的心弦。故都圣彼得堡音乐学院门前站立的格林卡雕像,凝视着对面的马林斯基剧院,此时无声胜有声,仿佛狂飙突起的前奏曲从乐池中奏响并充斥于整个环宇。
1960年苏联宇航员尤里加加林第一次负载着千百年来人类飞天的幻想,乘宇宙飞船鸟瞰地球这颗蓝色的行星,布鲁诺、伽利略、哥白尼苦心探索的宇宙奥妙,在加加林的眼前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这是人类理性的胜利,也是人类知性的进步。由此,时间和空间的理论和经验将发生巨大的嬗变。苏联雕塑家列别捷为航天纪念碑综合体创作了加加林纪念像。着宇航头盔的加加林肖像,微笑的面庞闪烁的目光,仿佛加加林固有的蓝色眼睛映射着茫茫宇宙的渺远和无穷。
结语
存神写形的纪念性雕塑,在它的背后潜藏着的是人的生活态度和信仰,这个人包括纪念的人和被纪念的人,敬仰心中的偶像潜移默化之中暗含着趋同的努力,而这正是人民艺术家所集中表现出来的形式和内容。如果丧失了这样一种感受和认知,无论多么谨细的设计,都难以产生震撼的效果,也无法引起公众关照的兴趣。而俄罗斯的纪念碑肖像雕塑,则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纪念碑肖像创作的成功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