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无道德生活图景

2010-07-04老愚

读者 2010年6期

周末,小区里喧闹起来。

下楼就不畅。两部电梯中的一部被搬家的占用。一到双休日,搬家公司的大卡车就紧逼大门出口,旧人走,新人进,新新旧旧无穷尽也。

有人在练开车,有人把车停在行人通道上,堵住了路,管理员就急忙对着门喊叫车牌号。

小男孩把时尚的车子骑到草坪上,远处的父母报之以赞许的笑容:“真棒!宝贝真棒!”

促销产品的人占据了公共空间。中心广场的搭台上,传来铿锵铿锵的音响声。十几个孩子做道具,咿呀咿呀赞美着新式加湿器。观众大多是老人,他们说着笑话,看孙子满地跑。

实力稍逊的,扎营十字路口,打出一把涂有企业标志的遮阳伞,简易桌子上堆了一排牛奶、饮料什么的,后面坐着两个心不在焉的女子,边嗑瓜子边喊:“送货上门,买一送一!”

会所外面的走道被保险公司和理财公司把持了。红唇白脸,目光灼灼,令人不敢正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发财”“被实惠”了。

会所大厅里矗立着降价大促销的招牌:“含泪甩卖,成本价酬谢顾客!”摆满羊毛衫、手镯和厚厚的精装书籍。

自行车、电动车横七竖八堵在台阶边上。如果你最早把车子停在角落,就别想轻松地把车子拎出来。

想透口气,我就向不远处的土丘走去。七八米高的平台上,有一座敞开的亭子。有人躺在木凳上小憩。凳子四条腿上黑魆魆的污迹,那是宠物们叉腿小便的杰作。凡是立着的东西,总要被它们撒上尿。

从台子上望去,开阔的南边空地,又被鼓捣出一堆土山,网眼塑料布遮在上面。九年前,那儿是小区样板间,漂亮的小区模型使我们下了在此安居的决心。更早的时候,这儿是大钟寺生产队的麦田。几年前赫赫有名的开发商被关进监狱,罪名是行贿某区区长。现在这哥儿俩一定在某个高级监狱的空地上放风,或者边缝袜子边透过监狱的小窗口注视着温暖的太阳。他们许诺的绿地,现在要变成五星级酒店了。其间,业主们多次写信、上访,也无法阻止他们的既定方针。

住在北边B区的我,曾经很羡慕这边的住户。因为楼的东边跑着13号线,轻轨列车跑起来,声音还算悦耳,有划开波浪的轻盈感。京包铁路就不同了,出站或到站的列车轰隆隆驶过,你能感受到一个巨人沉重而坚决的步履。空气在震颤,塔楼似乎也在发抖。北边是热力厂,高大的烟囱在冬天里白烟缭绕,令人敬仰,不供暖时仍时不时勤奋装修,刺耳的电锯声,让住在高楼上的我们经常紧闭窗户。小区西边原来是一个工厂,先炸掉水塔,再拆掉厂房,最后拓展成一座科技园。半夜三更的卸货声,大白天的轰隆声,我们的抗议只换来微薄的噪音扰民费。

现在,这种声响终于降临到A区居民的头上了。

刚坐了一会儿,墙外某某家居广场装修的电锯声又撒起欢来。

那就只好出门透口气了。

时近中午,小区大门口的喇叭声一声接一声,我知道又到了补习奥数的孩子下课的时候了。北边百米远的某某电视大学,门前停满了车。路上的车子挤成螃蟹状,各不相让,谁也走不动。后面的急忙掉头,南边桥下很快堵起来。

收停车费的“黄马褂”,端坐在路边。车主嚷嚷着:“一块吧,不要票!”边说边踩油门。收费员半推半就收下钱,脸上是那种莫测的神情,似乎赚了又好像赔了。

唯一的休憩之所——老杨树下的空地里,停着一辆加长豪华车,上面盖了厚厚的布罩。

人行道树坑四周的护砖一定被踹起来了,像是被蝗虫吞噬了金边。路上除了痰迹,还有燃烧的烟头,他们被主人顺手一丢,不甘寂寞地自燃着。

从人行道右边走,会碰到对面过来的女孩,一直走到你跟前,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你如果不往旁边靠,对方就会走到你身上来。

一路上,随时可以听到响亮的吐痰声。吐痰不会有任何征兆,走着走着便是一口,而且不侧身,不弯腰,不拐弯,直愣愣就往前飞去。偶尔碰见一位面朝树坑躬身吐痰的人,你会觉得世界都亮堂了。

休憩带摆放了一些椅子,上面躺了人,没躺人的椅子上有污纸和鞋印,椅子跟前还是烟头、痰迹和废纸。街角的三角带,隆起一个花丛。远看花树杂陈,颇有几分景致,但一阵风吹过来,立马露出真相,里面一定是某些人的便溺之所。

往西五十米是公交车站,数辆公交车被堵在里面,主路、辅路乱成一团。四个轱辘的转不动了,两条腿的便肆意穿行,远远看去,恰似一幅《清明上河图》。300路车无法进站,司机使劲摁住喇叭,足足有一分钟,好多人赶紧捂紧耳朵。

报刊亭前,问路声不绝于耳:“这是南还是北?”“金五星还有多远?”“大钟寺怎么走?”报摊老板娘不胜其烦,回答声含糊而简洁:“西。”“不远。”“不知道。”

从马路对面传来刺耳的声音,那边两个小门面的高音喇叭每天都叫唤着:“甩卖!十元钱十元钱!”“紧急拆迁”的幌子已经用了五六年。

公交车站和古钟博物馆之间有一个夹道,几辆三轮车横在那里,兜售他们的炒栗子、菠萝片、烤红薯、炸淀粉肠。

地面上满了,天上也满了。例行堵车从苏州桥一直堵到联想东桥上。停在桥上的车辆全都显得无可奈何,不时有塑料袋从空中飘下,落在下面的车顶上。

一老者手里捧一小碗,见人就晃脑袋:“行行好,给点饭钱吧。”

博物馆西边有一个古董市场。市场入口处,坐着一个乡下装束的中年男子,他低头不语,脚下放一物件,是用旧报纸裹着的瓷器什么的。当有人好奇地询问时,他觑一眼,权当没听见。我知道,他在等大鱼上钩。

人行道上、墙壁上,甚至树上,都写满了花体“办证”和“高价收购药”的字样。

商场门口,人头攒动,锣鼓喧天,主持人与消费者互动促销玩得正酣:“恭喜你!你得了一等奖!”

当我从北街走回来时,路过寄居北京的打工者的领地。

拐角堆满垃圾:煤球燃烧后的灰烬、塑料袋包装纸,两边下水道口的铁条上沾满了油腻的泔水渣。有小伙子从饭馆里往外泼洒食客用过的残水,险些溅到我身上。我抬头看他,他挑衅似的盯着我,抖抖拳头做出黑帮马仔的架势。

小区前的斑马线前,人们驻足,静候飞速的汽车驶过。见有空当,老人刚要抬脚,“嘀嘀”的喇叭声又响起来,老人只好把脚再放下去。

快步穿过斑马线,一辆收破烂的板车从小区大门里冲出来,我侧身让开,才算踏进院子。

冬天的太阳没出息,五点来钟就已经没了身影。西边的光亮,被“金五星”闪烁的霓虹灯淹没了。

(王峰摘自新浪网老愚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