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总是有理由的

紫苏河

正在与老张胡吃海喝，手机突然响了。掏出来一看，竟然是前男友。想了想，还是没接。老张瞪着眼睛问我：“谁啊?”我说，公司打来叫去加班的。来来来，咱继续。于是老张被我放弃事业陪他过一个周末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却一直想，找个什么机会把电话打过去呢?

好不容易回到家，我把电话打过去。前男友周安说。他过两天要来我这出差。

我着实愣了一下。尽管分手后，我一直在说：“有空到我这来玩啊，我招待你。”但是这种带了些许客套的虚伪忽然要被兑现的一天到来，我还是大为不悦——来就来呗，干吗要告诉我?我还要瞒着现男友老张请他吃饭，又累又破费。

周安感觉到我的犹豫，低低地问我：“你是不是不方便?”我立刻否认了：“不不不，你来吧，我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我想，我对他，还是有所愧疚。直到如今我还没有告诉他，离开他是因为我有了新欢。我一直把理由说成是我不爱了。分手后，他一气之下去外地工作，可是有一个月，每天打电话给我，哭泣、质问、歇斯底里。烦躁之余，我忍不住惊叹男人竟然也可以被爱情伤得如此之深。所以，现在还是请他吃个饭吧，没什么大不了。再细问，他要来出差一个星期，问能否在我家中住，而帮他开到宾馆的发票。我想了想，也同意了。

挂了电话，我痛恨自己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虽然我们曾经连对方最隐秘的地方长什么样都了如指掌，但是毕竟分手了呀，怎么能还住在一起呢?继而我又安慰自己，算了算了，晚上我到另一间卧室里睡，只要我不表现出暧昧，他也决不会干出“强奸”这种龌龊的事。

我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即使分手到现在已经快2年。但是这种信任还是旁人无法比拟的。

第三天晚上7点多钟，周安出现在小区门口。有一点点小小的尴尬，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然后我们一齐笑起来。我在心里嘀咕。这小子，居然越长越年轻了，哪像我，一过26岁，那是一岁年月一岁人哪。

然后我帮着他把行李拖进我家，和他一起出去找饭吃。一路上，我们亲切交谈。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成家呀。双方父母都还好吧，如此等等，看上去我们是多么平常的一对。我带他来到·家看上去又干净又便宜的小店里，周安居然仍旧保留着为我打开一次性碗筷的习惯，并用茶水帮我把碗涮了涮，点菜时，他也是完全依照我的口味。我不禁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曾经是无辣不欢，但是自从与我相恋，强硬地改变了自己的食谱，开始适应吃清淡。现在，他是刻意，还是本能?不管怎样。他仍在用心，这让我心中一暖。

细问起他的近况，才知他真是飞上枝头了。原来这个一穷二白刚刚读完研的小子，现在被单位送去读博。尽管现在月薪仍然不高，但是博士毕业，年薪上十万是没有问题的。公司还给他分了房子，精装的小户型，工作十年就可以免费过户给他。哎呀呀，不愧是五百强的大公司，福利实在是太好了。我强忍住嫉妒，开始愤愤不平。我的老周，现在是一公司小中层，月收入7000余元，还每天臭美得不得了。差距啊差距。

聊到一半，周安忽然疼惜地看向我：“小河，你是应该快点找个男友了，女人，经不起耗的啊。”

一句话说得我无地自容。当年，我跟着他，陪他度过了他最穷的日子，现在他咸鱼翻身，立刻跑过来同情我、提醒我，让我懂得我已经不再是公主，而要赶紧贱价卖出去。其实他提醒得对，我家老张这些鬼条件，一吵架他还扬言要找比我年轻漂亮的妹妹呢。可是，这些提醒从周安嘴里冒出来，貌似善意，却真是令我难堪。

回家的路上，我开始后悔。现在看来，周安的综合条件胜过老张，对我的爱也仍旧令人动容。如果当年我没有变心，那该多好。

晚上洗完澡，我到卧室去拿了一床毯子，到另一间卧室去睡。周安在我身后沉默。

我躺到床上，心想。如果等会儿他熬不住了，来敲门。我就半推半就。正在此时，老张打电话来，让我看湖南卫视的“奥运向前冲”。

我不忍扫他的兴，即刻披衣起床，来到客厅打开电视。原来又是一档平民节目，每过一关都千难万险，动不动就掉泥巴坑里。我乐得惊天动地。立刻回短信给老张大赞好看。

也许是听到动静，周安穿着肥大的睡裤跑了出来。沙发小，我连忙往旁边让了让，以便他坐下来与我同乐。周安坐下来，看了不到半分钟，他就皱着眉头返身进卧室。

我在他身后喊：“怎么了?”他答：“这有什么好看的?”

我愣住了。这为什么不好看?有些人闯关成功时不令人振奋吗?他们快掉下去时你不捏一把汗吗?有些人掉泥巴坑里的样子不娱乐吗?退一万步来讲。至少满足了我们幸灾乐祸的心理呀。

顿时就觉得有些失望。又看了一会儿。插播广告，我也无心再看下去，回到卧室去跟老张煲电话粥。我说：“你明天也去报名参加吧?”

老张说：“我才不傻呢。我要是掉泥巴坑里了，你保准把嘴笑得比屁股还大。”

我狂笑。瞎聊了一会儿，竟然打起了哈欠。老张在电话里给我唱了首歌，慢慢地。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忽然想起，周安在我家里!我睡眼惺忪地凑过去看，卧室门开着。这人在翻我的东西。不爽的感觉，瞬间升腾了起来。我三步并作两步蹿进去，厉声问道：“你做什么呢?”周安转过汗涔涔的脸：“我帮你收拾。”我再一细看，果然，他正把我抽屉的东西分门别类。我松了口气。劝他放弃：“你别给我弄乱了。到时候我要找东西都找不着。还得给你打电话。”他憨厚地笑：“那敢情好。”

我心中一软，在床边坐了下来。我这才发现，他把我的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像宾馆。

白天周安出去做事，晚上回来睡觉。我每天沉浸在忐忑中。他什么都没有表示，但是他给我幻觉：他一直在等我。那么我。要不要回头?

去跟好友说起这件事。好友反问我：“能嫁得更好。为什么要拒绝!”

我想了想，痛下决心。有生以来。周安是最爱我的，亦比老张更有前途，他能来找我，这是命运意外的馈赠啊。

于是晚上下班之后。我打电话会周安，约他到城市广场六楼的西餐厅来吃饭。烛光晚餐哦。他是聪明人。如果他提出复和，我欣然同意便可。他不提，我则继续装傻。

挂了电话，我在公司一楼的大厅里左等右等。一个小时后，这厮才出现。我已有些窝火，问他：“怎么这么晚才来?”他给的答复是。坐公交坐过了站，走过来的。

我险些昏倒。对于一个从来不舍得坐出租车的人，我实在是无言了。

我把他拽上出租车，一起去吃烛光晚餐。席间周安状如木偶，只有服务生出来弹琴时他才显露出真面目。开始东张西望。我知这呆子从没来过这么高档的场合，不料正欲发问，他忽然就蹦出一句：“其实……我不喜欢这种地方。贵，菜又不好吃……”我忍无可忍：“那平时你的工资都用来干什么?”他告诉我，存着。再问，存着干什么?房子有得住了。将来收人也不会低。他闷声闷气地说：“总有用。年轻的时候，要知道存钱。”

听着跟我妈的口气一个样。我咽下了自己来此处的目的。我想还是再等等吧。

过了一会儿，周安开始放松。他给我上了非

常生动的一堂经济课，发表了他的“存钱有用论”。

周安一向是这样。上学时他是好学生，成绩永远是第一名。上班时他是好同志，永远比别人去得早，走得晚。在家里他是孝顺儿子，妈妈打个嗝他都当圣旨。平日只要能节俭的地方，他都节俭得令人无法容忍。我父母觉得他简直就是天下最完美的男人。

吃过饭，周安抢着要埋单。我想他是对我好的，但是他并不知道，他的全心全意却不能令我爽。我宁愿他拿出几十块钱来打车不要让我等那么久，而不是拿四五百块钱来买这次单。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我想我需要的是一个能让我快乐的男人，而不是一个看上去完美的男人。也许他真的不适合我。

第二天，周安为期一周的差旅到期了，他在我家里收拾东西。我打电话去问朋友索要发票，被告之发票这两天不好拿到。我问周安：“要不然，你先回去，我过两天拿到了再给你寄过去?”周安点了点头。

我觉得自己应该送他。洗完脸，我走进卧室抹隔离霜。周安坐在床上看着我，我指了指他那边的床头柜：“把那瓶隔离霜递给我。”他转过脸去，在床头柜上找。我说“白瓶的”。他没找着。我说“左边一点”。他把手往左抬了抬，还是没有发现。我说：“梳子旁边，就在你手底下。”他把手又向前面挪了挪，还是一脸不知所云的样子。

我崩溃了。只得跑过去，抓起隔离霜问他：“这不是吗?你长眼睛干吗使的啊?”周安恍然大悟。没出声。趁着一肚子火，我数落他：“你要发票能报销多少钱啊?你又没有去住。干吗要干这种事呀?”他的回答令我哭笑不得：“我们报销不凭发票，出差是一天三百块钱补助。我只是觉得，有发票我心安一些。”

我开始怀念我和老张在一起的快乐生活。君子坦荡荡。他永远不会有这么白痴的做法和想法，更不会为了省这点住宾馆的钱去打扰前女友，而且每次我让他给我递什么东西，一个眼神，他立刻心领神会，从不出错。这种默契带来的心灵的欢愉，不是月薪高了几千块钱就可以换来的。

自从周安住到我家里来。我从未开怀大笑。原来，我真的早就发现了我们的不合适，过去的我、过去的选择，都是对的。

我把周安送走，自己打了个车回家。一路上想到他对我那些即将年长色衰的提醒，仍然心中郁气结成一片。为什么，他的每一次出现总是令我不快乐。而在他刚到的最初，我竟然忽略了这种不快乐。原来回忆都是有选择性的。当我只顾在想着他的好的时候，竟然就不自觉地，忘记了他的不好。

好友总是喜欢说：“如果我在20岁的时候，就有现在的智商该多好啊，我肯定会牢牢抓住那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当时我还觉得她说得太对了。但是，现在想来，当时放弃他，那一定有原因，也许是他的性格你不喜欢，也许是他不能唤起你爱的感觉……如果时光倒流，让你重新选择，当初放弃的理由依旧存在，难道我们就变得可以容忍了吗?相爱。也许说不出理由，只是一种感觉；但是分手。总是有充分理由的吧。

这样想着。我慢慢如释重负。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