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终止迷藏(上)
2010-06-23靓朵小孩
靓朵小孩
青春是一场渐次荒芜的迷藏,把那些彩色或黑白的疼痛,在一季一季忧伤里晾干。有风吹过的地方,就有遗忘。哪怕时光夺走一切,也要让全世界终止迷藏。
1
他坐在木棉树上,近乎完美的轮廓在洁净的世界里衬得天地万物黯然失色,脸上有阳光穿过树叶残留下的光影,在木棉树与阳光遮掩不到的罅隙外挥洒开来。
他伸出手,说。上来。
心里耕种的木棉花正在以骄傲的样子一瓣一瓣地舒展盛开,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伸出右手拉庄他温暖的左手,他手臂那方力道一提,于是我就和他并排坐到了木棉树最坚实的枝干上。
一起坐在木棉树上的我们,像夕阳下一组圣洁的童话,诉说着一场地老天荒的誓言。他安静地注视着前方,不说话,我安静地等待,倾听他呼吸的节奏。长久的沉默后,他的呼吸由缓慢到宁静,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
天很暗很暗,还有云。云很白,不是那种崭新的纯白,是我讨厌的暗灰色白。对暗灰色白的存在,会因为他的存在,会有一个从讨厌到喜欢升华的过程。
视线在那一瞬间无力沦陷。
沦陷后我依赖上这种变幻莫测的幻觉。
坐在木棉树上的他。微笑着张开的双臂会越过与我肩平行的线段,那样翱翔的姿势,似乎在告诉我,他在奋不顾身地扑向一个晶莹剔透的童话。
可是后来他说话了,利索地跳下木棉树。站在地上,说:“公主,归来时我会给你一场美丽的童话。”
冷冽而又决绝的离开姿势,让我不知所措。我想跳下去,可是我的裙子被树枝挂住了,我很焦急,说:“你等我下,下就好。”
他似乎听不到我说话,然后转身走掉,一下子就不见了。等我惊慌失措把裙子从树枝上解下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无尽的黑暗将我包围起来,那些四散力争上游的枝干,如同群魔乱舞疯狂生长,努力够到属于我头顶上的的蔚蓝,直到我与天空彻底隔绝。
一整片天与地,一点一点,慢慢地暗下采,直到坠入无尽的黑夜,黑夜里缠绵的是永无止境的漩涡……
我总是在这个梦境里醒来。这个梦境从我八岁那年便时时侵入我的生活,将我困扰至今,我始终想不起梦境里那个“他”到底是谁,他似乎从未出现在我白天的生活里,而我却那样笃定他是存在的。他像一个刻在我心上的咒符,象征着我所有能够抵达的童话与等待。是的,我在等待他,如信徒一般,等他走来,对我实现那个关于童话的诺言。
每每醒来后刚枕过的枕上,会有慢慢挥发的余热。路过眼角的地方,有冰凉的水珠直入耳根。睁开眼睛的我,会对着母亲用红绳系在我脖子上的怀表发呆。
怀表很冷,辨不出年代,无棱角,却硬生生硌疼了我的手。
2
我的母亲是个命师,如果在很远古的年代,她就是“巫婆”。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所有的故事发生在21世纪的1991年后,是与穿越和魔幻无关的。
在嘈杂的街道上,或是人声鼎沸的街口,写着算命字样的标志被歪歪扭扭地铺在地上,写在墙上,或者被某个戴着蒙了灰的墨镜的老人抓在手里,我的母亲却从未以那样落魄的姿势出现。
我时常趴在母亲破败但不落魄的小阁楼里,隔着门缝,看到母亲全神贯注地审视着一双双掌纹纷乱的手,随即眉头微微蹙起……
男人们喜欢问前程,女人们喜欢问爱情,也有一些例外的人,他们打扮得奇形怪状,表情天真又执拗,不厌其烦地问,逝去的时光怎样回来,铭刻的回忆怎样忘却。
时光或者回忆,对我来说并不比一包小瓜子贵重多少,于是我悄悄地潜进阁楼里,在桌上翻找着一毛钱的硬币和纸币,然后小心翼翼地溜到镇上的小卖店去买1毛钱一包的小瓜子。我拿着我那包小瓜子,飞快地跑过一条条逼仄的青石小巷,跑进小镇上所有孩子羡慕的眼光里。
随着来拜访母亲的人日益增多,我越来越容易每天都能够得到一包小瓜子,这对其他孩子来说,是多么望尘莫及的事。5岁那年我成为了我们小镇——布朗镇,所有小孩子所膜拜的对象,却也是所有大人唾弃憎恨的对象,他们排斥母亲亦排斥我。
因为我没有父亲。
在我还没有出生的一个清晨,有灰色的雾弥漫在小镇那条青石板小路上,那位本该成为我父亲的男人,拉开了母亲小阁楼窄窄的木门,然后狠狠摔上,摔落了一地暖黄色的灯光。他斜斜地背上旧旧的包袱,那样大步流星地离去。那股离去的力量,除了卷走他离去的背影,还卷走了他带来的所有余温。
他像一个即将远征的将军,踏上那条大雾弥漫的小路,从此就没有再回来过。
对,从此。
远征的将军,我愿意这么形容我的父亲。虽然镇上那些臃肿面目狰狞的妇人们总是瞪着她们混浊凶狠的眼睛,对我说,你父亲是个骗子,是恶棍,他卷走了我们买菜的钱!
可是我不相信,一点也不相信。我是说,如果你看过我父亲,你看过他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呢?我每次看着怀表里那张父亲的照片,总是很自豪地想,我的父亲,拥有世界上最诚实的眼睛。
我喜欢我的父亲。因为我母亲,也是这样喜欢他。一直一直喜欢着。
在梦里,我总会被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声音惊醒,他们说,你和你的母亲都是巫婆。醒来后,我会用力地挤挤眼睛,把眼泪从眼睛里挤掉。可是我的难过,这么深,这么深,像枯井。里面是绝望,深深的,不见底。
我的眼泪是那么逼真,却永远也溢不出眼眶。
母亲是个很厉害的命师,她会根据手掌上那些细长而弯曲的纹路道出你的过去和未来,准确无误。她所有的预言真的会在你的生命里一一呈现。
或是喜讯,或是劫难。
可是母亲却从未为我占卜过。
可是我却知道在我17岁那年,我会遇到一个女人,一个可以占卜我未来的女人。也就是公元2008年。
是一次偶然,不小心听到的。八岁那年,在干水爱被救出的夜晚。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子出现在母亲的小阁楼里,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是他的声音,让我这样熟悉。我想我必定是见过他的,也许是在梦里,也许是在某个开着野花的小路边。
他问母亲,用一生的时间来守住一个秘密,这是太愚蠢,还是太聪明?
母亲告诉他,我只是一个命师。
母亲说,这个世界上有了定数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而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延迟定数存在的时日,也就是所谓的偷天换日。
后来母亲给了我挽着红绳的怀表,后来我遇到了柯川,以及项定年。
对了,我的名字叫刑央,1991年出生的女生,狮子座。
3
2004年,秋风开始萧瑟地将四野的翠绿渡上金黄后,我欢喜地背着书包,上了镇上唯一的中学。我的同桌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有聪慧的头脑,有好看的眉目,干净的衣服,当然还有骄傲的姿态。
坐在她旁边我总是会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柯川说那种味道来自一种叫汰渍的洗衣粉。柯川说他最喜欢这种味道。我皱皱眉头。撇撇嘴,不说话。
其实我也喜欢这种味道的,因为柯川的手伸过来揉乱我头发的时候,就是这种味道从他干净的袖管里传出来,那么香,那么好闻。
我的同桌还有一个洁白无暇的名字——苏纯白。
公主一样的苏纯白不喜欢我。是从开学第一次见面就开始
了。
我背着母亲为我缝制的书包,看见如舞台剧第一幕出场般声势浩大的苏纯白从她父亲的黑色奥迪上下来。她穿着一袭白色的公主裙,粉色的小皮鞋在地面上敲出优雅的声响,她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脸上的微笑灿烂美好得仿佛连太阳也要融化。
她这样微笑着看着我,说:“你的书包样式真少见,是限量版的吗?”
“是我母亲为我做的。”我小声地回答她。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理由,让我忽然就失去了对视她的勇气。
“原来是这样啊,你母亲对你真好啊。”她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像是她刚才从未与任何人说话。像是我只是路边的一枚石子,一枚已存万年后在不经意间刚被踏过的石子。
她的声调依然柔软,脸上的微笑也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变化。可是她柔软的句子,却让我产生了比被任何人辱骂时部来得更加强烈的难堪。
让我低着的头,一直低到尘埃里。
从此我便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会根据你的衣服或者别的什么,来决定要不要伤害你。我便知道,我被不喜欢,不是因为我不好,而是我的衣服或者别的什么不够好。
学校离我家很近。来回仅用8分钟。在这8分钟里,我可以背尽当天所学的课文,可是无论如何我也无法背尽任何一条数学公式。
期末考试的时候,我的数学试卷上满是一片耀眼的红叉。数学老师把我拎到办公室,我低着头,努力不去想象数学老师青筋暴怒的表情。他只是粗声粗气地说:“刑央,以后你可以不用做数学试卷了……”
我抬头,目光恰巧落在办公室墙壁一侧的名人名言上: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整个世界,如同龙卷风的突然袭击般让人措手不及,充斥着难以安抚的惊恐。
“哦。”我机械性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所有的躁动不安,只要一个字,一个点头的动作,方可安然。
我就如此轻而易举地逃脱数学存在的所有阴霾。
“这双鞋的价钱足够你买一辈子的瓜子了。”
柯川说这话的时候瓜子的价钱已从1毛的小包扩长到了5毛的大包。他所有的衣物都非常昂贵,在他13岁那年,跟他父母一起从那座很大的城市来到布朗镇。
布朗镇的人仍然一边笃信着母亲对他们命运的预测,一边嫌弃地看着我们,骂我是野种。柯川和他们都不一样。我不声不响,盯着他明亮的眸子,认真听他说每一句话。我迷信柯川,就像布朗镇的人迷信母亲是巫婆一样。
闷热的雨水天气里,知了也跟着烦躁。我半蹲在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垂泻的学校围墙角下,紧挨着爬山虎的是高大葱郁的香樟树。围墙是用红色砖块垒砌而成,雨水刚洗刷过的爬山虎周遭有清鲜的味道肆意开来,香樟树树叶之间的阳光流转空隙很大,大片大片的阳光从树叶罅隙里倾泻下来,我似乎再次看到梦境里的地老天荒。
暖暖的阳光,是不是像柯川形容的爱丽丝钢琴曲般在流动的空气里肆意流淌。
左肩上是柯川干净的运动鞋。身体也开始紧绷,很快重力被集中起来。肩上短暂地压痛如气流逆游而上,噌得一声后便逐渐消失,隔墙“咯咯”的笑声,让我紧绷的神经很快就舒缓。
“刑央,现在该你了。”我茫然地站起来盯着几近两米的墙,阳光从枝繁叶茂的香樟树里细细麻麻地铺盖下来,灼痛了我视力5.0的右眼。我低下头,瞅瞅自己刚到1米5的个头。
唯唯诺诺地说:“柯川,太高了,我爬不过去。”
“你笨死了,那不是有个狗洞么。”
隔墙的声音如五雷轰顶,耳膜震耳欲聋地疼。
蹲得太久的缘故,脚险些站立不稳。后退两步后,才察觉到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倾泻的红色墙身下有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洞口,洞里有光线折射后跳跃的光圈。墙根下那些红色砖块上结了厚厚的泥块,稀疏的叶片上还残留着湿润的泥浆。脚下的泥浆把鞋底紧紧地粘在一起。除了左肩上那一片污垢,余下便是一片浩白,似乎在自导自演一场关于黑白的盛宴。
柯川在踩上我肩膀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不要把我的鞋弄脏了。”
“我是怕把你的鞋弄脏才穿了这件白色的短袖衬衫。”欲要开口的我,却把那些轻言碎语吞了回去,不去在乎吞进去后,自己需要承受的内伤。
我轻轻地挪动了干裂嘴唇,始终缄默。
他们都说我妈妈是巫婆,那种迷信就像迷信这个世界真有神魔存在一般。所有的小孩子都不愿意和我玩,从出生,到现在不论我再怎么努力。到最后我的生命都由寂寞来买单。
可是,在13岁那一年,有那么一个男生,以高傲的身份那样天经地义地寄居在我的生活里,他来自一个很大很繁华的城市。
他有无与伦比的精美轮廓,有与精美轮廓背道而驰的成绩,还有霸道的权利。
他的名字,叫柯川。
4
音乐书的纸张是所有教材里纸质最为细腻柔软的,课后,柯川趴在课桌上教我叠纸飞机。纸飞机在教室上空划过一道道优美弧线时,他嘴角的弧度都会轻微向上一扬。那些纷飞的资本,都是来自我桌箱里那本印着《音乐,七年级上》正16K书里。
第一次用印着《音乐,七年级上》正16K书作纸飞机的素材时,我会想我该不该像八岁那年,那么义无反顾地去救我的书包般去救那些五颜六色的书页。
那么明亮好看的眼睛,让我抛掉这样的想法。
仅是因为。你比那些微不足道的课本更值得我奋不顾身。
顺其自然挂上了“摧毁教科书,坏学生”之类的头衔,更甚于某些日子里在办公室与教室之间来去自如。我不会去辩论,更不会去在乎,因为在我出生的时候。辩论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偶尔,柯川会捧着扎堆扎堆的漂亮纸盒往我桌上一横,说:“邢央,送给你。”刚结束物理课。正是放学之际,课上恍恍惚惚听老师说光线投射在放大镜上经过镜片折射后,会聚在一点上,这一点集中了太阳的光和热,火柴头很快就能被点燃。
欣喜地拆开后,是四处逃窜嗡嗡作响的蜜蜂。在空中倔强起舞的蜜蜂,那些嗡嗡的音符,在庞大的音乐会上,豪迈地迎面而来。我像只身体笨重的企鹅,挥舞着根本保护不了自己的手臂,努力捍卫自己的南极领地。
炎热的体育课上,你会随手递给满脸汗水的我一瓶百事可乐,我咕噜咕噜地喝下去后,呛得眼睛眼泪直流,原因是可乐里面放了很多辣椒粉。你会看到我滑稽的小丑表情后,捧腹大笑。我猜想那个时候的我很可爱,你每次笑得合不拢嘴的时候,都会说:“邢央,你真可爱。”
每一个漫不经心的恶作剧,都被我看作是一个幸福天使的来临。
年仅13岁的我已明白,那是你对待别人好的一种方式。
降临的幸福天使告诉我,那是你在意我存在的证据。
这些恶作剧的美好,都被我一一保存着,而被我压存在记忆匣子里最隐蔽地方就是:
“刑央,这个世界上没有巫婆。”然后,是你一脸灿烂的微笑。
你挑衅地看着那些嘲笑捉弄我的人,指着他们的脑袋说:“谁也不许欺负刑央。”他们都害怕你用来做板报的图钉,害怕你修理水桶的502胶水,害怕你藏着蜜蜂的小盒子……你的身上几乎没有他们不害怕的东西……
在催眠曲里,导师说请你想象你置身在一个黑暗而又安全的洞中,然后前面有一点点光,那个光点正在逐渐扩大。
站在黑暗洞穴里,焦急中我似乎看到有光点在逐渐扩散,
由星点的光影慢慢扩大变成巨大的光圈,再一点一点安静下来。而你,像是普照众生的太阳,坐落在我的身后,用你的光保护着我。
13岁的我便暗暗发誓,柯川,我愿意做你辈子的奴隶。
我想起那个曾经频繁入侵我生活的梦境,那个和我一起坐在木棉树上,对我说要给我一场美丽童话的少年,自从柯川到来,他就不再出现。而柯川与他那样相似,于是我便笃信,柯川便是我等待的那个少年,他从梦境中走出来,伸出双手传递给我满怀的美好与幸福。
我深呼吸,膝盖着地,有清凉的气息向膝上窜上来。上身向下躬,双手趴在泥泞的地面上钻过了狗洞。
学校依附的围墙外是大片大片深绿的西瓜地。我用手支撑起身体,站起来试图拍拍裤腿上的泥土,都徒劳无功。衣服和裤子上粘了很多淤泥,越拍越黑。我抬眼望去,一片耀眼的翠绿。眼前的画面如DVD的快进镜头般闪现,画面的速度真实得让人恐惧,柯川如弓箭手拉出的箭一般急速向我飞来,我怀里一沉,才发现多了一个重坠坠的东西,随即柯川便风一般地消失在学校的后门。我的脚被脚下的淤泥狠狠地粘住了,几乎动弹不得,灰头土脸得像小时候用黄泥折腾出来的小玩偶。
我抬起头,眼神跟着柯川飞跑的举动停留。那一个瞬间,我的心脏莫名地遗失了一个节拍,呼吸急促起来。
原来学校竟然有一个可以来回自由出入的后门。
可是柯川,你为何不告诉我,而让我满身狼狈地钻过狗洞,恍惚中我似乎又听到隔墙你骄傲的笑声肆意而张狂地回转。
“偷瓜贼在那。”
5
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吆喝声,我的面前顿时站满了几个粗胳膊大腿的汉子,头顶上属于我的十几寸天空,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填得满满的。其中一个指着我脑门直嚷嚷:“她是那个巫婆的孩子。”
他的手掌很大,他指着我头的手指,有很多的茧,而且很厚,戳得我头很疼。意识里除了逃,脑袋在瞬间被空白填满替代,脚却被粘得更紧。
我开始相信牛顿的万有引力。
指着我头的那个人,似乎是要把我的头压到泥土里埋掉,泥土堆得高高的,埋好离开后他还不忘吐口水。凯旋归来的他,会站在一座很高很巍峨的山上,炫耀说我除去了巫婆的孩子。
我认识他。化成灰我也认识。他是桑子臣的父亲,小时候桑子臣和我打了架,他都会跑到我家粗野地辱骂我妈,说我是野种。可是桑子臣总会和我打架辱骂我妈后再来巴结地说:“刑央,上课我睡觉的时候记得给我把风把严了。”
八岁那年,桑子臣和他的伙伴们恶作剧,将我骗到离小镇有几公里远的池塘边,把我的书包扔下池塘。
那个池塘,还有一个美好的名字——千水爱。
八岁的我,心里是那么小,小到除了母亲,就只能容纳得下这些书本。我这样害怕,没有那些书,我会被学校的老师赶回家,他们会罚我扫尽学校每一间厕所,和教室。
母亲满脸的泪水,也让我害怕。
于是我义无返顾地跳进了池塘里,却忘记了我完全不会游泳。
桑子臣和他的伙伴们从藏身的木棉树后跑了出来,他们看见我狼狈地在水中挣扎,如同一只笨拙可笑的鸭子,挥舞着两只胖胖短短的翅膀,拼命要飞翔,却始终飞不起来,他们那样兴奋地笑起来,直到我慢慢沉入水底,才渐渐停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死亡,绝望到无法呼吸的程度,我认为我一定会死。甚至放弃了挣扎。害怕这个词在水里,慢慢沉淀下去,像是一场美丽的恶梦,恶梦里牢牢记住了那样一个清澈到近乎透明的声音,一个男生于我耳边轻声说,公主,归来时我会给你一场美丽的童话。
我以为,我的离开,会是这样简单的仪式。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母亲的眼泪,一颗一颗打下来,打在我的眼睛上。通过眼睛的入口,准确无误地砸进我未愈合的心口。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脆弱的母亲,母亲从来就是笃定淡然的。于是我伸手,接住了母亲不停下坠的眼泪,然后对她微笑起来。我害怕,这样永无止境砸下去后,我的心脏会被她哺目击下去的力量,四分五裂。
水晶,有的人的心真的是用水晶做的,若你太过用力,那么碎散一地的结局会取代你一个世纪的美好憧憬。
她终究不是橡塑玻璃,经不起你砸下去的姿势。
我至今依然记得,那一刹那,母亲感激又欣喜的神情,是那样瞻弱又散发着光芒的样子。于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全部的美好,就是有一个人,像这样爱你。
从此我就记下了那个出现在耳边的声音,从此关于一个少年与童话的梦境便占据了我单薄的夜晚,从此我就开始等待一个人。
我在等待有人爱我。不用太多,多一个也是好的,那样我便再无所求,心存感激。我不知道那个多的人,是不是柯川。可是柯川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巫婆,我便愿意这么相信了。
那次落水事件。让我和桑子臣的关系忽然变得微妙起来。据说我被大人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其他孩子都害怕得跑掉了,只有他一直呆在我身边,谁也劝不走。醒来以后,他凶巴巴地对我说:“你这个笨蛋,怎么连游水也不会?真是蠢死了。”然后气冲冲地走掉。
可是我忽然就感到高兴了。我以为从此我会多了一个朋友,他会凶巴巴地骂我,却也会担心我。可是我却忘记了,桑子臣的父亲,从来就像镇上的其他大人一样讨厌我。
我死死抱住柯川塞给我的西瓜。任凭那些脸型扭曲人粗鲁地把我拖到我们班教室,由教室拖到老师办公室,再由办公室拖到校长室……
那些过程我居然记不清了,唯一几近要渗入骨髓的记忆便是班主任眼神凌厉地往讲台上威严一站,说:“刑央,我们班怎么会有你这样败坏班风的学生。”
损坏,破坏,社会作风不好。1998年版的新华字典里,这样解释败坏这个词。
我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一道响亮的声音已抢先破空而入:“老师,是刑央钻狗洞偷了桑子臣家的西瓜。”
6
我似乎身在高深的山谷,山谷很深。没有丛林,全是岩石。环绕四周的是那道洪亮的声音,连回声都是那么气宇轩昂。
刑央钻狗洞偷了桑子臣家的西瓜……
刑央钻狗洞偷了桑子臣家的西瓜……
刑央钻狗洞偷了桑子臣家的西瓜……
说这话的人是苏纯白,我终于想起那串响亮的笑声,在围墙的另一侧,原来是她。
是不是就这样已经过去了?
像是沙漠里龙卷风来袭的声音,把我卷进永无止境的旋涡里,旋涡停止后的世界,所有的物体部是洁净纯白地相接。在空旷的空间正前方,有一扇明亮的镜子,我迈着轻盈的步子向前走。可是,那扇明亮的镜子里面却没有我的影子,我伸手,它却在与我食指碰触间轰然破裂。
仓皇的碎片散了一地。脆弱的我抱着我的卑微安静地躺在上面,玻璃碎片的棱角很多,很尖锐,我感觉到有钻心地疼,在后背逆光蔓延。
我紧紧地抱着我的卑微安静地躺在上面,侧过头看柯川。他不说话,若无其事低头看着地面,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我怀里的西瓜似乎与他毫无瓜葛。
要不要告诉所有的人,是西瓜自己跑到我怀里的?
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桑子臣从后面追上来,他说:“刑央其实我知道是柯川带你去干的,可是你为什么不跟老师说呢?你真的蠢死了。”
我不理他。他喊:“刑央!柯川是为了讨好苏纯白才去偷西瓜的,我听见苏纯白说了,苏纯白还说要他骗你去爬狗洞……
我捂着耳朵跑开了,远远的。
桑子臣在后面喊:“刑央,你真傻。”
那个西瓜不过是他为了讨好他喜欢的苏纯白而去偷的。
而我之所以紧紧抱住那个原本要讨好苏纯白的西瓜仅仅是为了柯川那句,刑央这个世界上没有巫婆。
更多的时候你只会让别人去害怕,可我却知道,让你害怕的人只有——苏纯白。
树叶在翠绿与金黄中迁徙,2005年秋初,我诚恳地向你道歉,柯川,对不起,我没能好好保护你的西瓜。
夕阳把天空映得通红,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我张开手。固执地挡在桑子臣的摩托车前面,然后微笑。
他半侧着上身,避开与我对视的眼睛。然后说:“刑央你让开。”声音低而执恸。
我说: “不,除非你把苏纯白放下来。”一直以来,我都是那么卑微纤细的尘埃,站在有着骄傲姿态的苏纯白面前,我竟可以如此从容微笑。如果不这样微笑,那么谁来承载我身上所有的疼。如果这是柯川要的结果,我可以学着武士的样子骄傲地站在这里。去为他夺取他要的美好。
我说,苏纯白,柯川喜欢你,你可不可以给他一次机会。
话语从唇齿间落下时,掷地有声。
苏纯白轻蔑地看了我一眼,突然跳起来,趴在桑子臣的背上,左手揽住他的脖子,右手伸向前方,喊:“桑子臣,冲啊……”
那样的动作,那样的神情像极了在战场上冲锋上阵的巾帼女英雄。一股强大的力量,无可抵挡地将我推到地上,紧接着是胳膊上摩擦的刺痛。
摩托车加速带起的风吹乱了我的头发,随风飘起的长发,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咬住嘴唇,用手支地,吃力地站起来,像一尊古老的神像,耸立在布郎镇的路口,果果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
“刑央,天这么冷你怎么还不回家,是想要生病吗?”
是柯川。
他是不是都看到了……
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憔悴的条码,微风将他的发絮吹乱,我们就这样对立着,我突然希望彼此被时光遗忘了一光年那么久远。是不是这样我们都可以不被受伤的筹码施压,也不会任意让任何骄傲的姿态践踏?
可是柯川。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安静,你可知道你这样的安静让我害怕,我宁可你笑容灿烂揉着我的头发,看着你用翘泡糖粘住的头发被我发现后,而像个恶作剧的小孩般笑出声来。
你可知,这样安静只会让我连呼吸都会有难以预言地疼。
桑子臣,我们还是13岁模样的时候你问我:“刑央,柯川在你眼里才是白马王子是不是?”已是14岁的我已模糊辨出王子的概念,他明亮的眼睛,美好的样子,桑子臣你要我如何作答?
7
柯川嚣张跋扈的身影开始在篮球场上频繁地飘来荡去的时候,我也开始了频繁地请假。班主任用不屑的神色鄙夷地说:“都要期末考试了,不可以请假,我们班怎么能因为你而拖班级的后腿呢?”
可是,对于递给你一张病假条,却和桑子臣骑着所谓很拉风的摩托车去兜风的苏纯白,你为何可以视而不见呢?
而我发烧39度的医疗证明,你却视为无理取闹。
很多个月色稀疏的夜晚,凌晨里我总被电话惊醒,然后蹑手蹑脚跑下楼去。楼道很暗,好几次我险些栽倒下去。
“你怎么才来啊,还有五个小时就要上早课了。”
天色略微发白,牛郎织女星后的第二个月。我开始面对柯川的质疑,我能选择的只有沉默,然后他便自顾自地练习起来。入秋后正值寒露时节,凌晨后草铺上满片的湿润,我身着单薄的衣物蜷缩在篮球板下,脑海闪过脚陷进楼梯卡口的画面,心揪了起来。柯川,我的生与死,都抵不过你等待的分秒吗?我狠狠地抱紧自己的手臂,哆嗦着看柯川一遍又一遍地练习……
于是柯川的球技突飞猛进,篮球场上女生的喝彩一阵高过一阵,而我请假的次数越来越频繁。除了柯川,我依旧被所有的人唾骂。
与柯川的对话,日渐减少。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苏纯白一句,我喜欢会打篮球的男生。
那一切我部不在乎,我在乎的是那个用光保护我的少年柯川,为何不过短短几日同,说话的声音会变得如此从容淡定。连微笑,都是那么安静。
他不再揉我的头发,给我喝装有辣椒粉的可乐,放他的小蜜蜂……
光线逐渐暗淡光点即将褪尽的时候,我的心里像装了蚂蟥的吸盘一样,流离的那些寂寞,开始一点点被我吸回来。
苏纯白尖细娇滴的声音趾高气昂地回荡在放学后教室里:“刑央,我头疼,今天的教室恐怕又要辛苦你了……”
我刚要开口,却见踢开教室门的桑子臣满脸怒气:“苏纯白,你闹够了没有?”
苏纯白的脸骤然间涨红,她说:“桑子臣你什么意思?”
“苏纯白,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带你玩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不要以为自己就是公主了,你有什么权利命令刑央为你做事?”
我张了张嘴想为苏纯白辩解,却被桑子臣制止。他说:“苏纯白,我给你十分钟,打扫完教室以后到校门口见我。”他转过身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苏纯白忽然就笑了,那样明媚又张扬的笑,如同一朵骄傲盛开的花。她说:“刑央,我最讨厌你装成一副受压迫的小可怜样子。”
我不说话,低头拿起地上的扫把。
扫把还没拿稳就掉到了地上,发出闷顿的声响,同时响起的是响亮的耳光声,我的脑袋瞬间空白一片,知觉慢慢延伸开来,疼痛蔓延至耳根感觉才开始清晰。
我惊恐地看着苏纯白重新高高扬起来的右手,不知道闪躲。
8
“请问这是初二(1)班吗?”
“请问这是……”
“请问……”
全世界终于静止了。
是不是每个人都会这样,在你最落魄的时候遇见一个天使,一句话就能拯救你一辈子?
没有一个人可以如你般优雅地出现。2005年秋,低眉抬眼间树叶在橙黄的十月里大片大片地沉淀在地面,茎脉清晰可见,上面篆刻着龙飞凤舞的字眼。
项定年。
初二(1)班新转来的学生项定年。
成绩永远名列榜首俊美如王子的项定年。
在柯川后,我终于可以再那么清晰去记庄一个人的名字。
光影反射在苏纯白白哲的脸上,那样美丽的面孔,让我置身于错觉里。只有梦境里披着白色翅膀的天使,才能有那样纯洁无暇的面孔。我目光呆滞地看着她举起右手,动作温柔地摩擦着我已麻木的左脸,爱怜的眼神似乎刚找到了丢失已久的心爱玩具。
眼里那满满的怜惜,无非是在显示一个纯洁天使的标本。我的记忆里,总会盛着很多很多的片断,梦境里总有天使披着翅膀拿着魔法棒,带我自由飞翔。
其中有那么一个天使,有着同苏纯白一模一样的容颜。就连左眉上那颗细小的红痣所在位置,分毫不差。
“刑央,你看你小脸被冻得,明天上课的时候记得多穿些……”
打你一巴掌,再给你揉几下。这一句话在苏纯白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挥下去的那一巴掌是如此义正凛然。
可是我竟然不恨苏纯白,自始至终都没有过,我只恨自己的感情来得没有苏纯白那样汹涌澎湃。
对于苏纯白,我只有羡慕,羡慕她怎么可以如此勇敢。
有急促地呼吸向我慢慢靠近过来,霎那身上似乎被带着重量的温暖光圈笼罩,从天而降的声音飘逸进我的右耳,瞬间占尽了我的整个世界。
我的衣服先给你穿上,小心感冒。
“我叫项定年,新转来的学……”
镇定地把衣服拿下来,还给他,然后转身离开。只是离开后,我的眼泪禁不住地往下流。
项定年,我只是在感谢你的出现,让我的右脸侥幸逃过这一劫。
冬去春来再立冬的时候,已蔓延至2006年末,我的左耳愈加疼痛。在上演的是一出轰轰烈烈舞台剧,这出舞台剧让我的疼痛愈演愈激烈。
我狠狠地抱住母亲,心里千万次复述,妈,我疼,很疼很疼。
彼时深冬已至,漫天遍地都是梧桐树叶枯黄的尸体,在我以为故事将被揽上末端的时候,家里收养的5只流浪猫,一夜之间沉寂般死去4只,余下的一只失踪不见,毫无征兆,而母亲亦是当作一切从未发生过。
她们母女活活克死了5只描……
隔天上学,这句话由苏纯白在小镇里铺天盖地传达开来。
9
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我正低头给柯……画一幅画,挺拔的身姿有些寂寥,远处是苏纯白的背影……我站起来,茫然地看着老师。
老师气急败坏地说:“刑央,你坐在这里纯粹就是浪费时间。你给我滚出去!去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厮混!”
我当然没有什么狐朋狗友,我唯一在意的人是柯川,可是他正和苏纯白坐在安静的教室里。我也不能现在就回家去,那样母亲会担心我。原来没有柯川,这么大的布朗镇根本没有我的立锥之地。
于是我去了学校后面的生物园里,那里有各种不知名的花,还有一大片绿色的草地,并且没有人会对着我做出厌恶的表情。
那里是我的秘密花园。
那里有我和柯川的第一次遇见,因为数学考试不及格,我被老师罚去打扫生物园。
柯川就那样安静又肆意地躺在草地上,有白色的小花,开在他垂落的指尖边。他的脸被阳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光晕。如同散发光芒的太阳之子。
我是这样不愿意吵醒他呀!于是摒住呼吸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走过。
可是却被他忽然伸出来的脚给拌倒了。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青草的味道从被撞疼的嘴角传过来。我狼狈地抬起头,却看见恶作剧的家伙伸出他修长白皙的手,眉眼间充满笑意:“哎以后走路不要只顾着看帅哥的脸,还要注意看帅哥有没伸出他的脚啊!”他说,并将我扶了起来。
他脸上的微笑这样灼亮,刺疼了我的眼睛,于是我低下头,不说话。
“哎?生气啦?只是开个玩笑嘛!”
“不是,请让开,我要扫落叶。”我几乎是有些惊慌失措地回答他,依旧不肯抬头。
忽然感到头顶投来一片巨大的阴影,抬起头,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这里每天要落下几千片叶子,你干嘛还去扫它呢?落叶归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呀!”
清俊明朗的声线夹杂着些微的笑意传至我的耳朵里,下一秒钟,手上的扫帚就被夺了去,随意扔在地上。
他抓住我的手,轻快的语气带上了不容质疑的坚决:“你带我逛逛这个小镇吧,我还是第一次来呢!”
是第一次被人当作认识很久的朋友,被要求带领他参观自己的家乡。那一日,明明知道老师会来检查,我依然被他强硬地带离了学校,走遍布朗镇大大小小的角落。
柯川,我拒绝过你的闯入。可是你还是带着你的微笑那样不容质疑地闯了进来。于是我安然地跟着你肆意往前走,不管身后会被多少人责难或者唾骂。我以为,只要认真地跟你走,前面必定有温暖祥和的阳光。
你像太阳一样。用你的光保护着我。
那个下午,也许会是我此生,最快乐的一个下午。你我初相见,欢喜那么深。
第二日,你转身变成老师介绍的转学生。那样淡然地站在讲台上,对所有人微笑。独独在见到苏纯白时,眼睛里忽然渗出明媚到刺目的光芒来。
你似乎忘记了昨日与我一起走过那么多条小巷和斜径,从此你的眼里,只容得下苏纯白的影子。丢掉了你的骄傲,如同卑微的沙子,任她踏在脚底。
只是你最初,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要给我那样的笑,然后决然地转身离去。丢下我,不管我。
你说,落叶归根。你是不是在告诉我。那个时候的我们就已经注定分道扬辘。那么逼真的眼泪,拥有的是和你曾经那么深的欢喜。
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晃荡,直到暮色四合,才慢腾腾走回教室。
苏纯白竟然还没有回家。
我坐下来收拾东西,可是突然坐了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教室里仅有的几个同学“哗——”地笑开来,然后收拾书桌陆续离开。我抬起头看苏纯白,她得意地笑着,她说:“刑央,你根本不喜欢桑子臣。刑央你会后悔的。”
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转身欲要离开。苏纯白忽然低下声去,如同叹息一般轻轻地说:“刑央……”
回过头来,我看到她泪流满面,她说:“刑央,你这个巫婆,谁沾上你都会倒霉的,你为什么还缠着桑子臣?”
她说:“刑央你把他还给我。”
她泪流满面,一步一步走近我,我惊恐地退后几步,看到了苏纯白抬到半空的手臂,教室外面有匆忙的脚步声,苏纯白突然把巴掌挥向自己的脸,捂着脸蹲了下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