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府的高级外国顾问
2010-06-05马建光,孙秀萍,崔瑾月等
建国初期,毛泽东提出“自力更生为主,引进外援为辅”,新中国掀起了第一次引进“洋顾问”的高潮。1983年7月8日,邓小平发表“七·八”谈话后,中央成立引进国外智力领导小组,使引进外国专家成为我国一项长期坚持的战略方针。从建国初到现在,60年来,“洋顾问”为中国的经济建设,贡献了智慧和心血。
如今,在中国大陆工作的外国顾问、专家,每年都达到近50万人次。从农业到金融业,从微观经济政策到宏观经济调控,他们持续为中国建言献策。阿尔希波夫、渡边武、詹姆斯·托宾、罗伯特·库恩……60年来,这些来自不同国家的“洋顾问”的精彩故事,值得认真书写。
阿尔希波夫
中国政务院经济总顾问
率5000苏联专家援建百余大型项目
文/马建光
俄罗斯首都莫斯科的西郊,有一个叫“特罗耶库沃”的公墓。在其中一方用砖石围起的平整土坟的墓碑上,镶着一位俄罗斯老人的大照片。照片中,老人的胸前戴着一枚“中苏友谊章”。他就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伊万·瓦西里耶维奇·阿尔希波夫。
斯大林亲自点将
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急需各行各业的专家,推动国民经济的恢复和发展。苏联领导人斯大林应中国政府的要求,决定派遣大批专家来华工作。经过遴选,斯大林“看上”了时任苏共中央人事局局长和有色冶金工业部副部长的阿尔希波夫。
这位生于1907年的苏共要员,曾被授予“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1943年出任苏联冶金部副部长,不仅能力突出,而且谙熟经济问题。在召见阿尔希波夫时,斯大林要求他“以生命作保证,一定要搞好苏中关系”。中国方面对此也极为重视,宣布任命阿尔希波夫为政务院经济总顾问。
1950年春节,阿尔希波夫来到北京,作为援华专家组的总负责人,开始了在中国的工作。他与5000多名苏联专家一起,援建了156个大型建设项目,帮助中国奠定工业基础。
▲1984年,阿尔希波夫访华期间拜访老朋友薄一波。
由于工作原因,阿尔希波夫与周恩来、陈云、李富春、薄一波等中国政务院领导人结下了兄弟般的友谊。每逢中国政务院召开经济工作会议,他都会应邀参加。在一次会议上,周恩来大声叫阿尔希波夫坐到前面来,讨论问题时,也总是让他先讲,并说“在这方面,阿尔希波夫同志比我有发言权”。
周恩来“两请两送”
1951年初,苏联方面决定“调阿尔希波夫回国,另有重用”。中方对此感到很突然。周恩来专门告知苏联驻华大使馆,希望苏方让阿尔希波夫继续留在中国。但口信被送到莫斯科时,苏联政府已经作出决定:阿尔希波夫出任有色冶金工业部第一副部长。为此,苏方于同年1月17日致函周恩来,表达歉意,表示对阿尔希波夫的任命已公布,不宜更改。
阿尔希波夫就要离开北京时,周恩来设宴送行,并亲自把一枚“中苏友谊章”佩在他的胸前。
1953年,经中苏两国政府协商,阿尔希波夫再次被派到中国,继续担任中国政务院经济总顾问,具体负责援华专家组的工作,他在中国一干又是5年。
1958年,苏联政府决定调阿尔希波夫回国,出任苏联对外经济联络委员会副主席。同年6月6日,周恩来第二次设宴为其送行。谈到几年来的友好合作时,与会者都掉了眼泪。阿尔希波夫也表示,他“已经很依恋中国”,舍不得走。
此时的中苏两党之间,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政治分歧。周恩来预见到,这种分歧必然会波及经济、贸易等方面,进而影响两国关系。他向阿尔希波夫提出,苏联方面如果决定撤回专家,应当按批次逐步撤离。
1960年,中苏关系彻底破裂。同年5月,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决定一周内撤回所有援华专家。消息传出,阿尔希波夫大胆直言:“我不赞同‘火速’撤离。”此后不久,他带着担忧的心情访问中国。周恩来在与他会面时,建议苏联推迟一年、一年半或两三年撤回所有专家。后来,他又见到了陈云。两位老友心情沉重地谈了许久。陈云告诉他,为了两国人民的利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事态进一步恶化。
结束此次访问回国后,阿尔希波夫想单独同赫鲁晓夫谈谈,转达中方的诚意。但是,他等来的是一个让人失望的电话:“一切都清楚了,已无任何问题需要补充了解,他(赫鲁晓夫)认为没有必要谈了。”
“我的心一半留在了中国”
中苏关系的恶化,让阿尔希波夫感到很痛心。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和政治风险,多次向苏共领导人安德罗波夫、雷日科夫、戈尔巴乔夫等提出建议,试图让中苏关系尽快得到改善。
1984年12月,阿尔希波夫克服重重阻力,以苏联部长会议第一副主席的身份,率团访华。其间,他受到陈云、彭真、薄一波等老朋友的亲切会见,并同中国政府签署了新的中苏贸易协定,为改善两国关系迈出了可喜的一步。
此后,阿尔希波夫又为恢复中苏两党关系做了大量工作。在他的推动下,1989年5月15日,戈尔巴乔夫对中国进行正式访问。这是自1959年以来,苏联最高领导人对中国的首次访问。第二天,邓小平与戈尔巴乔夫举行会晤,宣布中苏两国关系实现正常化。
阿尔希波夫经常说:“回到中国,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1996年春,89岁高龄的他再次访华,接受了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向他颁发的“人民友好使者”纪念章。其间,他在北京西郊看望了老友薄一波,还在大连的公园里种下一株小松树。离开时,他边走边说:“我的根扎在这片土地里了。我把中国视为第二祖国……我的心一半在俄罗斯,一半留在了中国。”
1998年2月28日,91岁的阿尔希波夫在莫斯科辞世。新华社专门刊播消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阿尔希波夫逝世。”
中国人民不会忘记这位老朋友。至今,莫斯科的一些华人,仍然常到特罗耶库沃公墓,为他献上花圈或摆上鲜花。一位在联合国工作的中国官员,还拿出自己的津贴,为他修葺了墓地。
渡边武
日本援华老专家的带头人
指挥数千“花甲志愿者”奔赴中国
文/孙秀萍崔瑾月
在日本东京千代田区神田车站附近有一幢不起眼的小楼。楼内一间简陋的办公室里,10余人正在忙碌地办公,电话声、交谈声此起彼伏。这里就是已向中国派出了4000多位日本专家的著名机构“日本花甲志愿者协会”的所在地。
“对中国有特殊的感情”
1977年4月,前亚洲开发银行行长渡边武,提出了一个新奇的构想:日本应该建立一支“花甲协力队”,组织退休人才到海外发挥余热,支援发展中国家的建设。这一构想经媒体报道后,立即在日本引起热烈反响。许多退休专家打电话给渡边武,要求参加。他见老专家们热情高涨,感到责任重大,当即决定开始“花甲协力队”的筹备工作。
“花甲志愿者协会”的现任理事长丸山俊二回忆道:“筹备之初的处境相当困难。幸运的是,渡边武先生在日本有一定的影响力。1979年,我们终于获得外务省的认可,被认定为财团法人,并更名为‘日本花甲志愿者协会’。”
现任理事羽贺慧介绍道:“作为首任会长,渡边武先生用他最喜欢的中国名言‘授之以渔’,明确了协会的宗旨。不要只给人家一条鱼,那只能让人家当天填饱肚子;要教给人家打渔的技术,让人家受益一生。‘花甲志愿者’到中国,就是要无偿向中国人民提供技术。”
渡边武的秘书说,渡边武之所以想到要援助中国,是因为他对中国有特殊的感情。1906年,渡边武出生于一个贵族家庭,其外祖父和父亲都是持反战立场的日本内阁大臣。1941年,香港被日军攻陷之后,渡边武被派到了那里。这是他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亲眼目睹日本对中国的殖民政策后,他更加坚定地继承了父亲的反战思想。
战后,渡边武历任日本大藏省财务官、日本驻美国大使馆公使、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理事、世界银行理事。1966年,联合国成立亚洲开发银行,渡边武出任第一任行长。亚洲开发银行走上正轨后,渡边武也到了退休之年。随后,他将主要精力从银行业转向了民间交流事业。组建“日本花甲志愿者协会”,就是他晚年最大的成就之一。
引进外国顾问新模式
1983年11月,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应邀访日。时任日本首相的中曾根康弘,为渡边武“做了个广告”,说可以让日本的退休老专家帮助中国搞建设。胡耀邦当场表示欢迎。
1984年3月10日,由渡边武牵头,“日本花甲志愿者协会”与中国科学技术交流中心签了一份协议。
新中国建国初,苏联专家对中国的援助,采用的是政府出面、直接邀请的合作方式。而中方与渡边武签订的协议,则开辟了另一种模式:通过国外的民间组织,引进我国急需的专家和顾问。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已年过八旬的渡边武,就向中国派遣日本“花甲志愿者”事宜,多次和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主任宋健等人举行会谈。中日双方的合作协议几经修改,日趋完善。每一批日本老专家赶赴中国前,渡边武都会与他们密切沟通,给他们出主意、提建议,进行周密的安排。
上世纪末,年迈的渡边武因身体原因,逐渐淡出了“日本花甲志愿者协会”的管理层。
“只有日本专家留了下来”
如今,中国各个省市的对外科技交流中心或国际人才交流办公室,每隔半年,就会下发一次“征集日本花甲志愿者协会专家项目的通知”,最后由中国科学技术交流中心把各地所需的专家项目汇总给日方。
中国科学技术交流中心日本处有关负责同志,提起这些年来“日本花甲志愿者协会”与中方合作的成果,如数家珍。“日本专家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能吃苦。他们不讲报酬,绝大多数老人都能深入中国农村、工厂的第一线。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也有很多其他国家的专家到中国,但最终,只有日本专家留了下来。”
“人们可能想象不到,现在,我们吃的‘红富士’苹果、‘京欣’西瓜、‘巨峰’葡萄等著名水果,都是在日本‘花甲志愿者’的帮助下培育出来的。帮助中国栽种‘红富士’苹果的伊藤喜隆先生,甚至留下遗愿,死后要葬在中国。2009年4月2日,我们在河北省顺平县为他举行了骨灰安葬仪式。这里是当年抗日战争最激烈的战场之一,如今却栽满他留下的‘红富士’苹果,成了中日友谊的纪念碑。我国有一个专门表彰外国专家的‘友谊奖’,其中获奖人数最多的,就是日本老专家。”
托宾
给通货膨胀开“药方”
“巴山轮会议”上提出“三紧政策”
文/管克江
1985年9月2日,重庆朝天门码头,一群神秘的外国人,登上了“巴山号”游轮。他们几乎都带着沉甸甸的公文包,一上船就径直走进船舱。
游轮顺江而下,三峡美景近在眼前。然而,“巴山号”的甲板上一直空荡荡的。这群外国人在干什么?他们不喜欢三峡的鬼斧神工吗?
多年以后,谜底才被揭开:走进“巴山号”船舱的,是几十位世界顶级经济学家。他们应中国政府之邀,在船上召开“宏观经济管理国际讨论会”,为中国政府提供经济决策建议。
此次会议,就是新中国经济史上著名的“巴山轮会议”。
“漂流”长江
中国社会科学院财贸经济研究所原所长张卓元,是“巴山轮会议”的与会者之一。他告诉记者,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美国前总统肯尼迪的经济顾问、198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托宾。“在会议初期的一次全体会上,托宾拿着中方提供的一张统计表,只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说:‘根据你们给我的这些统计数字……我断定,你们国家的经济已经过热。’当时,我非常惊奇。他只是看统计数据,就发现了问题,这很了不起!”
随后,托宾严肃地环顾了一下会场,说道:“我、在座的牛津大学教授凯恩·克劳斯和原德国联邦银行行长埃明格尔,我们三人分属不同的学派。从60年代以来,我们在判断各国的经济状况时,经常发生分歧。但这一次,我们的结论完全一致:中国经济过热,面临严重的通货膨胀。我希望中国政府立即采取‘三紧政策’:紧的财政政策、货币政策和收入政策。”沉吟片刻后,他又说:“我要强调,中国甚至不能采用西方国家常用的‘松紧搭配政策’,那是面临温和通货膨胀时的办法。”
在场的中国经济学者陷入沉思。20世纪80年代中期,中国经济迅速发展,但中国人从没见过的一些“怪现象”随之出现——1984年第四季度,银行信贷失控,投资猛增,物价上涨幅度达到10%。当年,中国全国货币发行的增加量,相当于过去5年里货币发行增加量的80%。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难以解释这些现象,中国政府决定邀请西方经济学家来华“把脉”。托宾等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来到中国的。
会议期间,西方专家只“浪费”了两个下午——按中方的安排,他们参观了小三峡、沙市集贸市场和荆州博物馆。其他时间都一直在紧张地开会、讨论。中方参加此次会议的,既有薛暮桥等老一辈经济学家,也有吴敬琏等中年经济学家,还有“挤进来参会的小字辈”项怀诚、楼继伟、郭树清等。托宾遏制通货膨胀的建议,得到了中国老中青三代经济学者的赞同。在此后的20多年里,这一建议对我国的宏观经济调控政策产生了深远影响。
体验“文革”
鲜为人知的是,这并非托宾第一次为中国经济献言。那次会议的另一位参与者、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原副所长赵人伟说,早在1972年,托宾就曾应邀访华。当时的中国,尽管仍处于“文革”之中,但恢复经济建设的愿望已经十分迫切,因此“出人意料”地邀请美国经济学会的3任会长——加尔布雷思、托宾和里昂蒂夫访华。
1972年9月8日,托宾一行抵达北京。然而,中方竟找不到一位经济学家,去和3位客人对话。无奈,有关方面只好让北京大学革委会副主任、中文系教授黄辛白负责接待。中方的这一安排,让托宾等人十分意外和困惑。最后,有关方面只好把社科院经济研究所的两位行政领导,从坐冷板凳的状态里“解放”出来,以解燃眉之急。
从9月8日到9月22日,托宾一行相继访问了北京、南京、上海等地,与各地的大学、研究所及政府经济部门举行座谈。面对混乱、无序的中国经济情况,托宾提出了一个重要建议:“要管好中国这样一个庞大经济体,建立一个完善的信息系统是刻不容缓的任务。”13年后,托宾在“巴山轮会议”上重复了这一建议:“我1972年的意见,今天要再提一次——中国如果没有可靠的统计资料和经济分析作基础,就不可能作出准确的经济预测和正确的宏观决策。”
鸡蛋与篮子
中国政府之所以两次邀请托宾访华,并采纳他的一些重要建议,与他的学术和“政治”背景大有关系。
1918年,托宾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1935年进入哈佛大学,相继获得经济学学士、硕士学位,二战后又获得该校的经济学博士学位。此后,他一直在耶鲁大学从事经济教学和研究工作,直至2002年去世。
基于对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切身认识,托宾提出了投资组合理论和遏制通货膨胀等主张。1961年,他提出的“以从紧的财政政策实现充分就业,以宽松的货币政策促进资本投资”,引起了当选总统肯尼迪的注意。肯尼迪主动给托宾打电话,邀请其加入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医治”美国经济。
1962年,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发表由托宾执笔的《经济报告》,公布了肯尼迪政府的经济工作目标:降低失业率和通货膨胀,促进投资的稳定增长。此后,只过了3年,美国的失业率就从1962年的7%降到了4%,通货膨胀则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1981年,托宾因投资组合理论,被授予诺贝尔经济学奖。当时,有记者请他“用简单的语言解释什么叫投资组合理论”。托宾打了个比方:“你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第二天,这句话就登上了美国各大报刊头条新闻的位置,并从此成为有关经济风险的一句名言。
托宾晚年仍对中国怀有深厚的感情。2000年4月,近150名美国经济学家发表《致美国人民的公开信》,敦促美国国会给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地位,支持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其中就有白发苍苍的托宾。
库恩
一路调研一路建言走遍中国24个省市区
文/罗伯特·劳伦斯·库恩
首次踏上中国的土地
就在中国迎接建国60周年的时候,2009年1月,我也迎来了到访中国20周年的纪念日。
当年,我在麻省理工学院授课时,认识了著名企业孵化器理论的先驱乔治·科兹默斯基。1988年底,他在机缘巧合之下,和中国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以下简称国家科委)主任宋健博士成了朋友。宋健希望乔治邀请一些美国投资银行家前往中国,为中国的一个研究机构建言。乔治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我是一个投资银行家,又有深厚的科技背景,和那些典型的华尔街工商管理硕士或律师相比,我在谨慎的中国人眼里会显得更亲和一些。我没法拒绝乔治的邀请,便由此走近了中国。
1989年1月,我首次见到宋健博士。当时,我的身份是独立投资银行家、作家和纽约大学的公司策略客座教授。中方需要我参与的,是一个名为“中美科技商品化研讨会”的会议。这是国家科委负责的一个项目。
我们在北京的某个会议中心开会。会上,我发表了题为《企业与风险》的演讲。台下的听众,是来自国家科委的管理者和学者们。和我今天在中国的工作相比,那次会议的日程,安排得很轻松。演讲结束后,我取消了听京剧、游长城的计划,独自在北京的街道上游荡。我发现,中国和我想象的有点不同,大街上并没有乒乓球桌,倒是有一些很有意思的英文标语,比如“投诉箱”和“外国专家车站”等。
那时,我很喜欢打乒乓球,渴望能和中国乒乓球高手过招。中国政府给我安排的翻译和陪同人员,是一个聪明、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他20岁出头,名叫朱亚当。起初,我跟他说我想找人打乒乓球时,他总是礼貌地告诉我,政府定好了我们的行程,不可以随便更改。但我不愿放弃。一天,我“威胁”说:“如果你不冒险帮助一个飞了8000英里来无偿帮助你们国家的人,中国的企业也不会有希望。”朱亚当似乎被我“吓”住了。第二天,在他的安排下,我出席完一个演讲活动后,偷偷钻进了一辆汽车——朱亚当躲在里面等我。汽车载着我们风驰电掣般冲进中国人民大学。我被介绍给3位顶尖乒乓球手、1位国家队教练和100多名来看比赛的学生。
那天晚上,我和朱亚当、中国球手一起吃晚饭。通过交谈,我被他们的希望和梦想深深迷住了。他们是一群渴望改革、开放和发展的年轻人。他们充满热情,渴望学习,期盼祖国有一个新的、光辉的未来。就是在那个时刻,我笃定地知道:我还会来中国,为她出谋划策。
几次身份变化
我在中国的身份,经历了几次变化。
1989年到1992年,我更像一个科学家,为国家科委提供建议。1992年到1997年,我成了中国政府在收购、兼并、金融和经济问题上的顾问。当时,我所经历的一个与收购兼并有关的事例,十分有趣。它让我理解了中国处理政策变化的特有方式。
20世纪90年代早期,收购兼并还没有成为中国的正式政策。一天,相关部门的一位官员,邀请我就收购兼并问题,接受一家发行量很大的中国财经报纸的采访。我谈了美国企业如何进行收购兼并,也谈到收购兼并能给中国的产业结构和商业组织带来怎样的效率。文章见报后,最后一段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它引述那位官员的话说:“虽然库恩博士是美国收购兼并方面的专家,但他的意见并不适合中国。”
“中国不鼓励收购兼并?”再次遇到那位官员时,我问道。他礼貌地解释说:“对所有读者来说,你所说的关于收购兼并的意见是有道理的。但现在,这还不是中国的一项政策……将来,当我们制定收购兼并政策时,你所发表的意见是有意义的。”
1997年以后,我的兴趣发生了变化,转而向世界介绍中国。我向中方提供的建议,也随之扩展到政治、哲学、中美关系等领域。我最难忘的是,2000年1月,我赞助和组织了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办的一个为期3天的“中美媒体高层论坛”。我们举行了一系列的活动。中方参与者包括:国务院新闻办公室的3位部级官员和11位司局级干部,来自7个省和主要城市的媒体领导,来自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等媒体的负责人,以及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的新闻系主任。美方与会者来自道琼斯公司、哈佛大学肯尼迪行政管理学院和美国驻华大使馆等。
根据我的建议,活动的核心部分是一个模拟式的讨论。我先让美国与会者组成一个“虚拟咨询公司”,中国政府雇用他们当顾问。接着,双方转换角色,中国人成为美国政府的顾问。通过这种模拟,中美双方的媒体高官,都直接而深入地了解了对方的立场和敏感之处——美国人告诉中国人,不要因为美国人对中国态度不好而感到太失望,虽然中国在美国的支持率不高,但美国人对本国媒体和国会的支持率更低。中国人则告诉美国人,美国妨碍中国国家利益的政策,是在中国引发反美情绪的根源。
一条路线图
在2004年之后,我在中国的顾问活动又发生了重要变化。我之所以能够实现这一转变,要感谢一个人,他就是中央文献研究室主任冷溶。
2004年的一天,在冷溶的办公室里,他向我介绍中国社科院与浙江省合作进行的“浙江模式”研究。他对我说:“你太以北京为中心了,你真的应该去(浙江)看看,以便取得第一手的资料。你会发现中国不同省份之间的差异。”他还为我提供了一个详细的建议:以研究中国每个重要区域的特征为目标,有步骤地看看珠江流域、长江流域、东北地区、中部地区、西部地区和边境地区。
我接受了冷溶的建议,走上了充满挑战的旅程。从2005年以来,我和我的团队进行了近10次国情调研之旅,每次持续约两个星期。从中国最南端的广东开始,向北走到东部沿海地区,再到东北地区,接着是中部和西部。几年来,我访问了中国24个省、直辖市和自治区的41座城市。每到一个城市,我就会与当地的领导人、商业人士、学术界人士和各种各样的普通民众见面。我见过中国最普通的农民、学生、士兵、工人、失业者、退休者、记者和警察,开始了解这个国家普通百姓的想法。
真实中国的复杂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开始明白,将来,我可以在许多问题——贫富不均、失业问题、农民工问题、环境污染等方面,为中国各省市提供我的想法。比如,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桥头堡”广东省,我进行了大量调查,并和广东省委书记汪洋进行了非常深入的讨论。之后,我写了《广东视点》专题,用5篇文章,概括我对广东下一步改革的综合建议。
2009年8月,在北戴河,我拜访了20年前邀请我到中国的人——宋健博士。他就我写的一本关于中国的新书提了意见。我们又一次讨论了中国的改革、发展和国际关系问题。今天,我很荣幸地被认为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这对我来说是极大的恭维。为了“老朋友”这3个字,我愿意继续尽我所能,向中国倾诉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