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沙漠里,我的悲伤逆流成河
2010-05-30梅吉
梅 吉
(一)
斯年拾到了一把钥匙,在电梯里。彼时,他在电台做实习生,梳干净的平头,穿中长的风衣,很静默的年轻男子。他总是凌晨回家,在夹裹着凉风的夜色里行走时,内心有些淡淡的忧伤。
他会去隔壁那栋楼11层到12层之间的转角处坐一下。那天,11楼的门被拉开了,他看到里面出来了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男人拖着一个行李箱,然后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斯年藏了藏身子,男人没有注意到他。
他走后,斯年进了电梯准备回家,然后在电梯里看到了那把钥匙明晃晃沉甸甸地躺在地上,他记得的,进电梯的时候是没有的,这把钥匙定然是那个男人落下的。
他回家,手里握着钥匙,然后打开一瓶红酒,喝了几杯。喝酒的时候他一直望着对面的11楼,灯亮着,她睡着了。他的内心突然被某种渴望冲撞出了一个缺口,然后裂开了更大的一个缺口。他拿了那把钥匙出了门,他的手哆嗦得厉害,钥匙塞进去转了两圈,然后轻轻地打开了。
他的身体绷得很紧,穿过客厅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她睡着了,脸上是哭过的痕迹,被子滑到了胸口,他为她捻了捻被子。
他从来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她,最近最近的距离是去超市的时候,他隔着一排果酱看她。她秀丽的鹅蛋脸,头发漆黑,眼神潋滟,脸上有一股倨傲纯洁的颜色。他的心,面朝大海一样,就春暖花开了。
他常常观察她,起初是在这栋楼到那栋之间。他总是夜里回来,黑压压的夜色里,只有她房间的灯亮着,那一点光从窗户里透过来,斯年的心里就多了暖。很像某个人在等他回家,为他守着一盏灯。
因为好奇,他去买了一个高倍的望远镜,然后就看到了对面11楼的她。她整晚都不关灯,她在等谁回来?是那个男人,他穿西装,一看就知道是个成功的男人,脸上带着霸气,所以她需要整晚整晚的等吗?
他总是出差,拖着行李。他看到了他们的欢爱,他知道不可以偷窥的,但他的喉头干涸,吞不下唾沫,耳朵烧红着。他从来没有做过爱,他那么年轻,年轻到了没有一点性经验,年轻到了他对这个美丽孤独的女人,没有任何的防御力。
喜欢是一点墨,滴下去,就染了满池。
他发现自己满心、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那个不关灯睡觉,穿白色长袍睡衣,会抽烟也会在房间里摔东西的女人。那个男人驾驭着她,他在家的时候,她很欢喜,她和他腻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当他站在阳台抽烟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他。她还会在厨房做菜,跪在地上擦地,站在窗台上擦玻璃。她很娴静,很柔顺,她在她的男人面前是臣民。
斯年的观察,越来越专注。做节目的时候,有人打电话来问,喜欢一个不能喜欢的人,是放弃还是继续。他的声音有些涩,他说,还是放弃好了。
(二)
他把望远镜收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他只能放弃了。他在物管那里知道的,她的名字叫秦冰,29岁,她的丈夫生意做得很大。他在电梯的门口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青涩、稚气、毫无张力。他在许多年后也许会成功,但那又怎样,他在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结婚,已经比他大了很多岁。
但他拾到了那把钥匙,那好像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密码,他止不住地想要去打开那扇门。
他趁她睡着的时候,去她的房间。他穿她的拖鞋,翻她看过的杂志,拿她的杯子喝水……有一天晚上,他潜进她的房间,她背对着他,露出背上大片的皮肤。他只是想要给她盖被子,但他突然鬼使神差地躺到了她的身边,从身后抱住她。她的身体蜷缩了一下,更紧地贴到了他的胸口上。
他突然地想要落泪,他想如果她是他的妻,他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独睡。他会每天晚上都抱着她,难道,那个男人没有觉察出她很寂寞吗?女人的青春是拿来爱的,而不是拿来冷落的,他就是赚再多的钱又如何?钱填不满她的生活。
那个时候,他突然不想放弃了,不想放弃去爱她。也许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放弃,他的纠葛和挣扎只是不断印证他很爱她罢了。他那么年轻,因为年轻而执迷。
他在白天也会见到她,她去超市挑选酸奶和蔬菜,他也买同样的东西。她付款的时候,他就在她的身后,他的手里握着那把钥匙,觉得很幸福。他觉得他有她家的钥匙,他就和她有着很深切的关系。
有一天,她提着好几袋东西,重得很,她放到石阶上休息的时候,他就接过了她的东西,他说,我帮你拿。她的表情微微的有些讶异,然后说,谢谢。一刹那,斯年觉得声音像是从外太空传来的,那么不真实。
他们进到一个小区,他说,我也住这里。她说,这里的房子还不错。他送她到家门口,她掏出钥匙来开门,她说,对不起,我先生不在,不太方便请你进来。
他说,没关系,并把东西递给她。
他在电梯里,从1楼到11楼,再从11楼到1楼。他的心里,那么多的哀伤。
但是,他们到底还是有进展的。再碰上,她会和他打招呼,会对他笑笑,他那么贪恋她的笑容,那些明媚,在阳光下被衬托得很华丽。
她的丈夫回来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很辛苦。他跑楼梯,跑着去电台,下班后又从电台跑回来。黑夜里,他的呼吸有些疼痛,额头上的汗滴下来,像眼泪。
有一天夜里,他又用那把钥匙打开了那扇门。他从身后拥着她,老天作证,他只是想要抱抱她,片刻的时间,就够了。他只是隐忍不住,这个年纪的爱情带着义无反顾和情迷痴狂。但那天,她的丈夫突然回来了。
灯那么亮,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两个人。他愤懑地喊出声来,她被惊醒了,然后转过身看到了斯年,她那么难以置信的,然后看到男人朝斯年打下来。斯年没有躲闪,男人一边踹着斯年一边骂,贱货!
男人拖着他的行李走了。她还愣在床边,没有回过神来。她问,你怎么进来的?斯年拿出了一枚钥匙,递到她面前,我捡的。他绝望地说。
他说,也许你不相信,但我爱你。
她的神色怔了一下,然后去床头拿烟,但是打火机怎么也打不开,她突然把头埋在枕头里,开始哭,她的白色睡袍和身体一起颤栗。斯年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她转过身来,蜷在了他的怀里。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姿势抱过她,他每次都是在她熟睡的时候再从她背后抱她片刻。他那么地爱她,这份爱强大得让他无法负荷,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吞没了。
(三)
斯年对她说,我去找你丈夫,我会去跟他说明一切的,我不会让他误会你。她的嘴角牵扯了一下,欲言又止。
斯年去她丈夫的公司,他在这城市里有些名气,即使她没有说,他也找到了地址。他站在男人的面前,觉得自己很卑微,他是她的男人,而他自己呢?末了,男人说,算了,我不追究了。斯年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他愣了愣,是那个时候,有个电话进来,他按接听,听到有女声说,周先生,你的太太来了。那个声音很凉,砸在斯年的脊梁上,生疼的。
太太,是的,她是太太,她是妻子,她是有丈夫的女人。
他拉开门出去,想,呵,他们和好了。他自己就无所谓了,真的无所谓。他看到有个女人进了男人的办公室,他等了等,然后问前台的小姐,周先生的太太不是来了吗?
前台小姐瞪他一眼,已经来了。
电光石闪间,斯年就明白了。为什么她那么的落寞,为什么男人总是出差,总是拖着行李来来去去,原来她并不是他的妻子,原来这个男人有另外一个正牌。所以她常常一个人睡,她不关灯,她永远在等。
斯年刷牙,牙龈出了血,那些浓酽的血从牙齿的缝隙里逃逸出来,覆盖在牙齿上,那么凄然。他刷了又刷,刷了又刷……
他在男人的公司下面等到了他的正牌妻,他给了她一个地址。那天晚上,男人回来了,照例拖着行李,他已经原谅她了,或者他舍不得她。斯年从望远镜里看到了,男人的妻子敲开了门,他们三个人就站在明晃晃的灯光里,灯光很灼眼。
那天夜里,斯年接了个电话。有个女听众打来电话,她说她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她一直无法离开,现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了。她说,她想谢谢一个男孩,那个男孩给过她很温暖的拥抱……
她喊他男孩,是的,他这个年纪于她这个年纪,说是男孩也不为过。他对着电话说,我爱你。导播惊得在直播间外直朝他挥手,他仍说,我爱你。
那期节目录得很糟,因为他一边哭,一边对着已经挂掉的电话说,我爱你,我爱你……
(四)
从电台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跑,他的脸上都是湿的。他想,他要去追求她。但是她的房间是黑的,他仰起头来的时候,整栋楼都是黑的。
再也没有亮光在那栋楼上等待了。
他也没有钥匙可以开门了,那把捡来的钥匙扔掉了。掉到哪里了呢?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开电梯,关电梯。他曾经在那个电梯里发现了那把钥匙,但现在再也没有钥匙出现在电梯里。
那天后,他开始长大了,长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
而爱情竟然是这样的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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