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光,一场你情我愿的潜规则游戏

叶小刀

Ⅰ

公司有一间练功房,里面挂满了大镜子,那房间因此称为镜子屋。

镜子屋在行业内非常有名,它是用来做新模特形体培训的,从这里走出去的女孩差不多都能有一个不错的未来。因此,镜子屋也就成了那些渴望成名的女孩子心中向往的所在。

我们公司的老板是娱乐圈大鳄级的人物林宝强,所有人都叫他强叔。他是部队转业干部,早年在一家部队文工团当团长,现在文艺界很多知名的歌唱家、曲艺家都曾经是他的手下,并得到过他的帮助。因此他和现在的行业权柄关系很熟,交情颇深。

不过,强叔之所以能够在娱乐界呼风唤雨、翻云覆水的原因,其实就两个字,掌控。

掌控是一个很强势的词语,我们的模特公司每年要往社会输送上百个新模。这些模特每一个都是精挑细选,美貌脱俗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或许不能每一个都发展成为世界名模,但她们却个顶个对这个社会起到属于她们自己的影响。

宴会、酒会、发布会,她们奔波于各种交际场合,游走于各路权贵富甲的身边。情人、小三儿、潜规则、交易……等等等等,只要我想说,我可以说出很多个充满着隐晦且暧昧十足的词语。这就是她们的影响,她们控制那些男人,而强叔控制着她们。

掌控,像一张网,强叔是那个手握网线的渔夫。这张网密密麻麻,网眼小得连鱼苗都无法逃脱。这个渔夫心狠手辣,哪怕是一尾小虾,也不会轻易放过。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那间镜子屋。镜子屋的秘密,就源于那镶满四壁的大镜子。我,就是躲在镜子后,手持录像机,将镜子另一边美女们曼妙性感的裸体一一收录的人。

新模特想签约公司,首先要签下一份同意书,里面就包括需要身材精测。其实说白了,就是让模特脱光衣服,接受形体老师的各种数据测量。毕竟是模特公司,这个条例尽管有些特殊,但也无可厚非。

这世界永远不缺少想出名的女孩子,她们毫不在乎地签下这个条约。身体精测时,她们会被要求跳舞,唱歌等才艺表演,也会做一些类似于体操一般的身体柔韧度测试。那些女孩子在做这些的时候,通常还带着刚签约的兴奋,以及裸体的羞涩。那种欲羞还迎的神态是强叔最喜欢的。

阅女无数的强叔对女人身体好像有一种天生的迷恋。当我对眼前的裸体已经几近麻木的时候,他依旧会满脸痴迷。他喜欢这个时刻,也享受这个时刻,不管多忙多累,每当有新模特做身体检查的时候,他必定到场。然后,一动不动地斜靠在沙发上,看着镜子那边的女孩,一支一支地抽烟。

有时候,他会很高兴,指着某个女孩问我,这个如何?拍她的胸,还有下面……

摄像机是功能超强的最新款,高清的像素,柔和的颜色,能让镜子那边的女孩在镜头下分毫毕现。女孩们永远不知道,那些扩胸和分腿的动作,与任何评测都没有关系。惟一的用处,就让我尽可能将她拍摄完整,哪怕是最隐秘的部位。

这,就是强叔掌控的筹码。说起来并不高明,但往往越简单的办法就越实用。通常模特不会违背强叔的意图,因为他毕竟将那么多女孩一个个送上了娱乐圈的顶峰。可一旦有女孩执意反抗,某一个追查不到的盗版书商就会在不久后出版一套这个女孩的裸体写真。她的艺人生涯,也将就此终结。

Ⅱ

我是电影学院表演系毕业的学生,曾经我也是有着光明无限的前途的。可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充满讽刺,我在拍生平第一部电影的时候,被突然倒塌的布景板砸断了脚。布景板上挂着大侠的宝刀,那把刀只是一条铁片,但它足够坚硬,将我的脚生生切断。

我的演艺生涯就此结束。强叔是那部电影的制片人,他收留了我。因此,虽然王瘸子这个外号是他叫起来的,但我依旧对他心怀感恩。

我就是王瘸子,如果我坐着,你会认为我帅气逼人;可如果我站起来走路,你会觉得我丑陋的姿势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可还好,因为我跟了强叔,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不敢小看我,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叫我王瘸子。一个红遍两岸三地的港星曾经因为这样叫我,被强叔当众扇过一个耳光。强叔说,王瘸子也是你叫的?

正因此,你应该明白我对强叔的忠心,绝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我为他上刀山下油锅都在所不惜。也正因此,在甄雪的事情上,我充满了复杂的矛盾。

甄雪是个好女孩,每一次公开招收模特,我都是面试的负责人。那天我捧着厚厚的材料从模特们的身边穿过,这些光鲜艳丽、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对一个瘸子的不方便完全无视,有的甚至还面露厌恶。只有甄雪从人群中伸出手,帮我拿着材料,又搀扶我上了楼梯。

我知道这是一件小事,可我不得不对这个女孩另眼相看。也就是这一瞬间,我突然决定帮她一把,在她即将进行身体精测之前,拉住了她。

强叔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但他没有说什么。甄雪也很漂亮,但并不算十分优秀,她甚至在这批新模中不怎么出众。因此强叔算是卖了我一个人情,他已经拥有太多,多到可以偶尔发一下善心,成全一个女孩的模特梦。

甄雪心地善良,性格也十分朴实。别的女孩子都为了参加外面的各种应酬挖空心思,她却只知道每天在镜子屋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自己的形体。只要没事,空荡荡的练功房里就能响起她咚咚的脚步声。

我说了,那镜子屋的主要意义不在练功,可甄雪终于让它名副其实。她在那边挥汗如雨,我就坐在这边看着她,那很有意思。女孩子在镜子面前,永远像一个顽皮的天使。没有不自恋的女人,也没有不照镜子的女人。看着她对着我,时而傻笑,时而自我陶醉,甚至有时候扣扣脚丫,拍拍屁股,我的心也会跟着她暖和起来。

有时候等她练完,公司已经下班,整个办公区里只有我们两个。她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在看着她,还以为我在工作。因此每次都跑来送我一瓶水或者其他饮料,她说,你身体不方便,我帮你……

于是,我善意地帮甄雪推掉了很多不必要的活动,尽可能地帮她安排走秀的机会。甄雪很努力,每次都表现出色。她在秀场上逐渐有了些分量,名气也开始慢慢提升。她为此很感激我,我也很开心她的成长,可我没想到,麻烦因此而来。

在一次走秀后,甄雪被一位在娱乐圈里位高权重的老板看中了。那老板是强叔所有电影和秀场的投资人,强叔曾当面叫他祖宗。

Ⅲ

强叔常说一句话,你看不见,并不等于不存在。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表面风平浪静,背面却暗流汹涌。这就是规则,一个混迹在娱乐圈必须遵守且无可避免的规则。你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没有人天生就该是明星,她,或者他,头上的光环越闪耀,下面的阴影也就越黑暗。

强叔信奉这个规则,这是他的世界,他赖以成活的秘诀,因此,他不会退让。不管是谁,连他老婆他都可以舍弃,何况我这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瘸子。

对于甄雪,我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心动,她身上纯真善良的品质是我喜欢的。看着她,我会感觉到世间的美好,还有我这个落寞之人越来越缺少的温暖。

因此,我找到强叔问,可不可以放过甄雪?

强叔看着我,反问道,你喜欢她?

是的,我喜欢!我挺直了胸,勇敢地承认了。爱情对我或许有些奢侈,可我不想甄雪就此沦落,甄雪不是强叔最宝贝的一个,但对我来说,却是世上独一无二的。

强叔看了看我,突然抓起办公桌上的台灯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没躲开,就被砸倒了。强叔气哼哼地走了,他说,你算个什么东西……

是啊,我算什么东西?强叔对我如同恩人。他把我当作心腹,我却为了一个女人忤逆他。

甄雪的身体精测还是不可阻挡地来了。中午的时候,我把她领到了办公室,将那间镜子屋以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她。甄雪当时就哭了,她说王哥,我不干了,我不做那种事。

我说你放心,即使你离开这家公司,我也有办法帮你找到秀场。

甄雪看了我一会儿,扑进我的怀里说,王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我会报答你的。说完,她就走了,她的练功服遗落在桌子上,有一种轻柔的香味。

这女孩子像一张纯白的纸,染上任何污点都是一种残忍。我很庆幸自己这样做了,即使我没资格得到她,能让她幸福,也是一种满足。

十分钟后,强叔的电话来了,他在电话里对我吼,你他妈的还不来拍摄,等什么呢?甄雪都脱光了……

Ⅳ

我始终不明白,所谓的出名对一个女孩子究竟有多重要。

可我已经无须明白,在这盘戏剧一样的棋局中,我已经完全多余。所以,我只能回归到原来那个卑微的角色中。

我拿着摄像机,手却在抖。我甚至无法描述内心的痛苦,像是被人在后心狠狠地扎了一刀,压抑得几乎无法呼吸。眼泪落下来,落在手上,我看不清摄像窗口里光洁的身体,只能听到耳边的强叔说,很一般嘛,像一条瘦鱼!

甄雪低着头,脸色红润,我猜那眼睛里一定含着泪水,所以她紧闭着。形体老师说,面对那一面镜子,走一走。

甄雪就向我走来,她的泪水在脸上晶莹地泛着光。然后,她在形体老师的指导下,站在镜子面前,扩胸,分腿。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她的腮帮咬成一个包,额头的血管鼓起来,痛苦,如我的内心一样。

后来,强叔走了,形体老师也走了。整个现场只剩下我和甄雪,隔着一面镜子,互相对望。我知道她看不见我,她只是大约知道我的位置。可她依然那么温柔地望着我,仿佛可以看穿那道障碍,仿佛我才是那个站在镜子前的人。

最后,甄雪一步步走近镜子,她张开嘴,在镜子上哈上了哈气,然后画了一个桃形的心。她的人因此变得模糊,我傻乎乎地伸手去擦,却不管用,只看见她模糊的背影慢慢远去。

一个星期后,甄雪参加了那个老板的酒会。让所有人,尤其是强叔大呼意外的是,那老板竟然就被甄雪迷住了。从那开始,甄雪的好运开始降临。各种晚会,各种秀场,甚至电影电视剧的片约,纷纷而至,她成了明星。

甄雪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但我都没接。我并不是生气,只是内心很失落,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我最终还是辞了职,强叔很意外,但还是给了我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他说,我把你看成自己的孩子,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我很感动,可我知道,我不得不走。

Ⅴ

事实上在我离开公司半个小时后,强叔就把电话打进了我的手机,他依旧习惯性地吼着,问,甄雪的录像在哪里?

我笑了,我知道他看不见,但我还是很开心地笑了,我说,对不起老板,我忘了录。然后,我挂上电话,将手机扔出窗外。

出租车的后视镜很光亮,我在那里看见了自己的脸。可是我猜,那镜子后面一定落满了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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