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古城西宁

王 蓬

一

无论是古代的丝绸之路南道,还是今天的青藏公路、青藏铁路,西宁都是必经之处。这座青藏高原上的古城位于300里湟水川道的中游,这里两山夹峙,湟水中流,踞通往新疆、甘肃、西藏的交通孔道要冲。唐时,通往拉萨的唐蕃古道延伸至印度与尼泊尔,被专家们认定为南丝绸之路,向东接兰州与关陇,向西或越祁连山进入河西走廊,或沿古羌中道直达新疆且末,西宁可谓三条古道交会之处。历史上,谁占据青海,便会控制通往西藏与新疆的丝路商道,乃至操控新疆、西藏的安危。如“安史之乱”时,唐王朝抽调河西精兵入关,结果河西走廊与新疆塔里木河流域被青藏高原的吐蕃攻占,唐被迫撤掉安西四镇。再是20世纪30年代,英帝趁日本侵占东三省之机,挑拨西藏亲英势力惹起事端,策动藏军向青海玉树进攻,后在青海驻军与西康刘文辉部夹击下惨遭失败,青海位置之重要可见一斑。所以,西宁历史上长期被视为西陲重镇。从东汉设亭、筑西平郡城算起,已有2000年的历史。但在这里生存的古代先民则可追溯到万余年前的新旧石器时代。那时,湟水流域是古羌人生活的地域。羌人最早生活在中国的西部,在以西宁为中心的周围。20世纪发现了大量文化遗址,著名的有西宁以东60公里处的乐都柳湾遗址,发掘出一处距今4000多年前的规模宏大、包含文化类型多样的原始先民墓葬群,已发掘出土墓葬1762座,面积达10余万平方米,出土彩陶多达4万余件,品种之多、数量之大、形态之精美、色彩之艳丽,给人的震撼绝对不在秦兵马俑之下。且不说彩陶形态圆、方、扁、人型、双耳、单耳、提梁、葫芦,仅是以黑、红为主的纹饰图案便有圆圈、平行、锯齿、三角、回纹、雷纹、曲线纹、半珠纹、叶脉纹、菱形纹、蛙泳纹、牛角纹等百种以上,纷繁瑰丽,精细新颖,别具匠心。其中有一尊人像彩陶壶,巧妙凸起的壶体表现了一位孕妇肥耳巨口、高鼻短躯的形态,憨态可掬,让人过目难忘。还有一双用彩陶制成的靴子,虽是一件容器,却反映了当时先民制靴的工艺水平,绝不亚于新疆楼兰出土的羊皮靴(距今3800年)或古埃及画中靴子的水平。

柳湾古墓中还有个突破纪录的发现,把人类吃面条的历史提前了1000多年。2000多年前,意大利古城庞贝因火山突然爆发被掩埋,后来出土了一碗煮好的面条,被认为是面条始祖,但在柳湾墓葬中出土的面条距今将近4000年,说明那时湟水流域的农耕状况和先民的生活已达到相当高的水平。另外,20世纪70年代初,在西宁北川子橡寨还出土了一件距今5000年的彩色陶盆,盆内壁绘有舞蹈花纹图案,画中有三组人像,每组五人,手拉着手翩翩起舞,每人头上还有发辫状纹饰,向同一方向摆动,画面生动,线条流畅,十分雅致。这件彩陶的发现引起国内外考古界与史学界的震惊和注目。这表明,早在远古时期,在以西宁为中心的湟水流域生存繁衍的古代先民创造的灿烂文化绝不在中原古代先民创造的仰韶文化水平之下,与华夏文明一脉相通,共同丰富了华夏文明。

二

长期以来,人们对青海有一种误解,以为青海既然属于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就一定空气稀薄,高寒干旱,植被稀少,缺水蛮荒。当然,青海西北部的可可西里、柴达木盆地也确实如此,但也正是这地方却拥有世界上最珍稀的藏羚羊、藏野驴以及丰富的矿藏。更重要的是,在青海西部,终年冰雪覆盖的唐古拉山、昆仑山、各拉丹冬雪山孕育了中国最伟大的母亲河——黄河与长江,若没有它们,中华民族的文明便会失去源流。有人形象地比喻青藏高原是中国的水塔,可见其位置的关键与重要。青海的东部,具体地说是日月山以东,却完全是另一副景象。因为海拔3500米的日月山不仅是农牧业的分界线,还是西部季风区与非季风区、内陆河与外流河的分界线。潮湿的季风能够吹到河湟谷地,带来四五百毫米的年降水,加之黄河、湟水、大通河冲淀出来肥美开阔的河谷,再经古代先民长期开发经营,形成了独特灿烂、壮美无比的河谷农业文化。若是夏、秋之际,乘坐汽车或火车,穿越300公里的河湟谷地,金黄色的小麦一望无垠,灿若云霞,大片的玉米成长茁壮,形同军阵。若再去大通河谷,那铺满祁连山腹地60万亩的油菜花映得天也成金、地也成金,给人带来的震撼如同灵魂经过了一次洗礼,提醒人们重新认识青海,重新认识青藏高原。

提起青海,人们一定会想到青海湖,它是全国最壮美、知名度最高的高原湖泊,无一丝尘埃,蔚蓝得如同一匹硕大无比的绸缎,静静地铺陈在明净的苍穹之下。每年7月,湖边大片的油菜花怒放,如同给这蔚蓝的湖泊镶嵌上金色的花边,一年一度的世界环湖自行车锦标赛把这壮美的景色传播到世界各地,不知有多少人被这美景陶醉。

青海让人陶醉的美景还不止青海湖,在湖东南还有一片美丽的草原——金银滩,当年王洛宾就是为其美丽所打动写下了那首被载入中国文化史的歌曲《在那遥远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倾倒在那美妙的旋律和歌词中。

三

西宁的行政建制始于汉武帝“汉开河西”时,最早设西平亭,后为西平郡。西汉名将赵充国平定羌乱后,在湟水流域开“军屯”之先,之后历代设郡置府,直到1929年青海省成为省级建制。西宁市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积淀深厚的古城,也自然成为省会城市。作为丝路南道和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处,我曾多次到西宁访古,参观了青海省博物馆,得知博物馆是早年的“青海王”马步芳的公馆。我曾读过《马氏传略》,知其祖孙三代均为中国近现代史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且与青海建省、西宁兴衰关系密不可分,欲认识青海西宁,必先了解充满传奇色彩的马氏家世。

马步芳的祖父马海晏曾参加清末陕甘回民起义,且为一员悍将。清廷剿灭太平天国后,派湘军大将左宗棠坐镇西北,对付回乱。左宗棠携湘军威势一路横扫,回民领袖马占鳌审时度势,与马海晏等商议,最后决定拼死一战,胜而后降,方能长存。果真,在河州太子寺一战中,回军拼死相搏,大败清兵,清军大将河州总兵傅先宗和西宁总兵徐文秀先后阵亡,清军败退100余里。左宗棠损兵折将,正苦于无法向朝廷交代,回军却乘胜乞降,双方一拍即合,皆大欢喜。不久,马占鳌病逝,马海晏即成为回军领袖。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马海晏受召率其子马麒护卫京师,曾在正阳门进行殊死血战,并护送慈禧西逃,途中马海晏于宣化病故,其子马麒接统其部,并在青海组建宁海军,为甘边宁海镇守使,为其家族统占青海打下了基础。1929年,青海正式建省,马麒与其弟马麟先后任主席,其子马步芳于1938年正式任省主席,总揽青海军、政、财、文大权。马氏家族主政青海近半个世纪,尘埃落定之后,近年不少专家也有不少客观评价其功过是非:割据一方,形同军阀,盘剥百姓,敛财纳色,围剿西路红军,抗拒解放西北,这是事实。但马氏主政青海,亦有不少善举,比如注重教育、兴办学校、修筑公路、植树造林、厉行禁烟等,对促进青海经济发展起了很大作用。再是马家军打退进攻青海玉树的藏军,维护祖国统一;抗战时,积极派军出战,成为抗日劲旅,此等善举也都曾受到当时国民与舆论赞誉。

马氏庄院为数进二层砖木结构大院,墙基均为条石砌就,其中一厅全用青海玉石装饰,为马氏议事大厅。整座庄院虽经历世纪风雨,依然保持完整,也算个奇迹。

四

1997年第一次去青海,觉得西宁在全国省会城市中,应该说是比较小的,仅有70万人口,中等城市模样。但没想到近年发展势头如此之快,几乎一年一个样,路通高速,城市改建,到处高楼林立,草坪广场,入夜霓虹闪烁,延绵不绝,俨然一座“夏都”屹立于西部高原上。

每年吸引大批游客的除了青海湖和大草原,还有两座著名的寺院:一座是距西宁25公里、全国著名的藏教黄派发祥地的塔尔寺,一座是全国最大的西宁东关清真大寺。

任何来此二处观光的游客,无论有无宗教信仰,都会产生一种内心的震撼。尤其是塔尔寺,那宏阔的规模、金碧辉煌的建筑、完备考究的宗教设施、成千上万虔诚的信徒以及香烟缭绕、经声朗朗共同构成了浓郁的宗教氛围。漫步其间,会不由自主地屏心敛息。

塔尔寺为明代所建,至今已有500余年的历史,是藏教黄派创始人宗喀巴的故乡,寺庙最初也是为纪念他所建。历代班禅都与该寺关系密切。据介绍,班禅额尔德尼生前最后一次来塔尔寺时,数以万计的藏民信徒从方圆几百甚至上千里的地方赶来,排成长达数十里的队伍,夹道欢迎班禅大师。十几万人没有喧嚣、没有嘈杂,一片静穆。大师经过时,两边信徒一律低头表示对大师的无限尊崇。

塔尔寺有个专门的展厅,陈列着几乎所有党和国家领导人参观塔尔寺的照片,国家曾拨款数千万元维修塔尔寺。这里还有一座建制完整的经学院,不少高僧在此传经讲学,还有一批莘莘学子在此攻读学位。

在塔尔寺,我还见到了书刊上多次介绍过的酥油花。这是用酥油为原料特别捏制塑造的以宗教故事为蓝本的各种人物以及其生活场景,类似天津泥人张用泥巴捏制的人物。但要比泥人张的作品气势规模宏大,且色彩艳丽,能表现完整的宗教故事,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堪称精美的艺术品。盛夏时节,塔尔寺尽管地处高原,中午气温也在30℃以上,为保证酥油花维持原状不至于融化,在保护酥油花的大玻璃柜中安置着一台昼夜工作的空调,再加上录音机播放的经文,让人感觉到即便庄重如寺院,也在积极吸收现代文明。

西宁的东关清真寺是全国最大的伊斯兰教寺院。教徒基本上为回民,由于语言相通,加之青海省文联同志的引导,我得以详尽地参观了这座名寺,也遇到了几个进修生,得知寺院设有学位,有严格的考试制度,获得学位要进行答辩。即便日常做礼拜时,信徒的位置也因地位、身份有所区分。每个星期五,西宁市有数万回族群众来此做礼拜。

一个拥有自己宗教信仰的民族总让人无形中尊重。无论如何,宗教总属于文化范畴,深深包容涵盖着一个民族深厚的历史与文化,对整个世界的文明是一种丰富。无论在塔尔寺中,还是在西宁和银川的清真寺中徜徉,我都依稀感到一个在精神上能够自给自足的民族,外人很难介入,心灵深处有种遥远的距离。

在西宁的日子,我发现高原的星星亮得晶莹,亮得尖锐,月亮也出奇地银圆。高原略带凉意的晚风吹过,让人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