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起来的笑容

陈再见

1

城中村，握手楼，只有八层高的楼，严二就租住在八楼。八楼不算高，当然也不矮了。每天上上下下爬八层的楼梯，以严二的身体那还不是什么苦事。隔壁有一栋楼是十二层的，顶层依然有人租住，便宜嘛，总有人是贪便宜的。

严二住八楼却不是为贪便宜，说出来有些见不得人，严二也不会说，藏在心里，这是他的秘密。严二认为，住得高，不仅是看得远，还看得多。什么多呢?当然是那一扇扇让人热血膨胀的窗户啦。总有马虎的女孩子不把窗户当回事，以为住得高了，远离了尘嚣，世界会安静而纯洁。严二就钻了这样一个空子。严二一直为这么一个发现而暗暗自喜。

很显然，严二是单身，而且单身得有点窝囊。严二从小就怕女人，除了他妈，他还真没有真正接触异性。在村里时，严二一头埋在田里，用丰收的稻谷来掩饰内心的空虚。出来打工了，往流水线上一坐，还是一味地埋头苦干，老板看了都差点热泪盈眶，给了他双倍的工资，却因此引来了同事的嫉妒和不屑。没人愿意和严二交往。女孩提起严二，一般的反应就是三个字：神经病。当然更多的时候提都不愿提。

严二在宿舍住不下去了，就想到外面租房，一个人，图个清静。不租不知道，一租，严二吓一跳。原来这小小的租房竟仿佛一个万花筒，看啥有啥。严二乐了，激动得浑身发抖。严二刚开始不住八楼，后来他极富智慧地发现，人往高处走，视角更精彩。

房东是一个精明的老头，以为严二搬八楼只是为了省十几块钱的房租，就说出各种理由不让严二搬，还不惜自损脸面称八楼不是人住的，是超人住的。严二差点当场晕过去。不过，严二是铁了心了，搬，搬八楼。

八楼，偏东南方向，一个窗户开着。通常是在晚上十点，窗户的灯就亮了。然后灯影里隐约出现一个诱人的身段。严二顿时心跳加快，熄灯，隐藏在窗户底下，像猫一样趴着。

这握手楼就是好，楼与楼之间不过半米，胆量大的话，一手扳着这边窗户一手扳着那边窗户，一跨就过去了，像电影里的成龙。然而严二不敢，严二胆小，即使是趴在暗处看明处，他都时常会惊出一身的虚汗。

毫无疑问，那诱人的身段属于女孩。严二固执地认为那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漂亮得需要脱离人群。

严二其实面临着一个小小的遗憾，一扇窗门刚好就挡住了女孩的身体。好在窗门是玻璃的，只是久经蒙尘，看起来有些模糊，就像是隔了雾隔了烟，隐隐约约，云山雾罩。

窗门开了一半，如果能在另一个方向，或者更高处观看，那就可以扫除目前的遗憾。

于是严二就想到了顶楼。

2

顶楼是锁着的，钥匙当然只有房东一人有。至于顶楼为什么要锁住，严二就有点想不通，要是在乡下，这顶楼可是大有用途的，晒谷子啊，夏天还可以睡觉，看着星星月亮，多惬意。即使不睡觉，也可以上去走一走，散散心，看看楼下的街道，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吧。

当然，严二不晒谷子，不睡觉，也不散步看风景，严二上顶楼，是为了一个开了一半的窗户。

严二就敲开了房东的门。严二说，天气热，想到顶楼去纳纳凉。房东一脸惊愕，上下打量着严二，看样子真的是遇到超人了，八楼还嫌矮。还想上顶楼。房东嘭的一声就把门关了。

严二不罢体，他在自家窗户趴得越久，上顶楼的愿望就越强烈，仿佛他一生的理想就是为了上那顶楼，上不去，一生就了无意义。

严二再次敲开房东的门。严二说，你不给我顶楼的钥匙，我一天敲一次。房东沉默一会，说，可以，但半小时后可要还。严二心想，别说是半小时，一分钟就搞掂了。

在这些事情上，严二总能表现出少有的智慧。严二偷偷地把顶楼钥匙自己配了一把，然后就把钥匙还给了房东。

从此，严二就开始了一个人的顶楼生活，乐此不倦。

严二努力经营着自己的楼顶生活。下班早的时候，底下的窗户还是黑暗一片。严二就绕着顶楼逛一圈。权当散步，抬头看看更高的楼层，低头再看看脚底下的街道。偶尔，会有飞机从头顶掠过，像是飞过一只巨鸟。严二纵身跳跃几下，伸手想抓住那巨鸟，然后嘿嘿地笑。此刻，全世界似乎就只剩下严二一个人，他站在城市的高处，环抱所有比他低下的事物。

那扇窗户亮起来的时候，也就是严二静下来的时候。严二趴在顶楼的护栏边上，探出头，居高临下，观看让他激动的场景。虽然女孩的头还是隐藏在了窗户顶沿，但自胸脯以下还是呈现在了严二的眼前。那挺拔的乳房，白皙的大腿，几度叫严二差点窒息。

严二做梦都想看见女孩的脸，可那张脸偏偏就不偏不倚地隐藏在床沿上，无论她走在房间的哪个角落，她的脸总是被遮挡住了。严二在女孩的身体上得到满足的同时却总是因为看不到女孩的脸而沮丧。

这真是一件叫人苦恼的事情，有时，严二恨不得顺着排水管爬下楼，直接就趴在女孩的窗户上，好好地看一看她的脸。严二不干什么，就想看看她的脸，就知足了。

然而这样的愿望看来是难以实现的。严二几次在顶楼落下伤感的眼泪，无人知晓。

3

房东闲来无事，就爱看电视。这天晚上，房东又看到新闻，说是某区一栋握手楼上，一个打工仔讨薪无果，从顶楼上往下跳，死了。房东就骂，一骂打工仔不爱惜生命，二骂那房东怎么就没把顶楼锁住，让人自由上下呢?

类似的新闻看多了，房东自然有准备。他之所以把顶楼的门上锁，之所以不轻易借出自己的钥匙，那都是有着自己的考虑的。

十点过后，楼里的人家基本都下班回来了，房东也就不再守着大门防盗防贼。房东准备睡觉。不知怎么，房东突然就想到了严二。大概就因为整栋楼里只有严二曾向他要过顶楼钥匙。这可是一个危险的征兆。

房东一骨碌起床，披衣，噔噔就往顶楼爬去。

到了顶楼，一看，房东傻眼了，门锁是开着的。房东轻轻推开，探出半头看，再看，更傻住了。只见严二正倾着身体站在顶楼边上，看样子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栽下楼去的可能。

房东不敢贸然，他怕自己一冲动会提早结束了这位房客的生命。房东急忙下楼，拿起电话就报了警。

接下来的场景就有点热闹了。

警车围住了整栋楼房，那救救救的声音更是盘踞在整个城中村的上空、平添上浓郁的紧张气氛。楼下早就被铺上了气垫。围观者众，简直已经把整个楼下的街道都挤满了，大家纷纷抬头，借着微弱的光努力辨认跳楼者的脸孔。

有警察拿出扩音器，喊，楼上的兄弟，有话好好说，何必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对己对人对社会都是不好的，如果你下来，我们政府将会尽全力解决你的问题，无论是什么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

楼下正说话的同时，已经有人在邻近的握手楼上，慢慢靠近严二了。

人群里，更是议论纷纷，有人说，那小子好像是我们的同事，昨天辞工，说是自己的老母亲死了，结果主管不信，硬是不批，要走一分钱也别想拿到，看来他是绝望了，反正母亲也死

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言呢?有人说，你放屁，他是我们的同事，叫张三，是我们啤机房的员工，前不久操作啤机时让啤机给压去了一根手指，向厂方索赔无门，心有怨气，想想自己的手指都没了，命值几个钱啊?又有一个人站出来说，你们都在放屁，楼上的那个是我的堂哥，是在这个街上摆地摊卖胸罩的，本来就赚不了几个钱，现在的女孩都不戴胸罩了，连洗澡都不关窗户，呵呵，扯远了，我那堂哥不赚钱倒罢，昨天还让城管把他的胸罩全部没收了。一个不留，这不，胸罩都没了，还留个命做啥?

最后，人群里由于意见不一，竟打了起来，混乱一片。

严二本来看窗户里的女孩看得入迷，这会她正脱了衣服在房间和浴室之间走动，估计在寻找毛巾，而毛巾又被风刮到楼下去了，昨晚严二亲眼看见的，当时他还想下楼给她捡回来呢，后来想想自己又不是雷锋，就算了。

正看得起劲，突然发现楼下一阵骚乱，低头一看，原来有人在打架，连警察都招来了。

严二就把身子更探出一点，想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惊叫，哇，他跳啦。有人还差点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警察的扩音器再次响起，兄弟，你有什么要求，你说吧，政府满足你。

严二就有些莫名其妙了，怎么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地往上看呢?这不是在看他吗?

正郁闷着，严二又发现身后蹿出了几个身影，他们在一点点地靠近严二。严二吓了一跳，高声问。你们是谁?

几个人影应声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急切地说，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有什么困难跟我们说。

严二突然嘿嘿一笑，竟然有这样的人，半夜三更爬楼顶是要帮人。

严二说，你们是谁?我不需要你们帮忙。

人影说，我们知道你的境况，很同情你，只要你答应下来，什么都可以满足你。

严二笑得更厉害，几乎把眼泪都笑出来了，最后，他几乎是哭着说，是，我是没用，没有人喜欢我，我辛辛苦苦工作，却招来妒忌。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她们都说我是神经病，可是，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的爱着她们。

人影说，怎么会呢?你看，今晚为了你，楼下聚集了多少人，他们都关心着你的命运。

严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楼下的警车和人群都是冲着自己来的，怎么可能?难道自己的偷窥行为被人发现了?是那女孩报的警?要是让亲戚朋友知道了，自己哪还有脸见人啊。

想到这，严二向后倒退了一步。一个趔趄，几个人影几乎同时就蹿了过去，严二想跑，一转身。却掉了下去。

楼下顿时一片欢呼。

下坠的过程中，严二经过了女孩的窗户，就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女孩的脸，那是一张美若天仙的脸。

严二终于满足地在空中笑了。

(责任编辑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