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幸存者
2010-05-14李西涵
李西涵
20多岁的时候会追求很多东西,更“虚”些,像在空中一样,30多岁的时候追求的就越来越少,比较脚踏实地。因为走过人生,就知道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隶、亲人、感情才是最珍贵的。——蒋雯丽
76个小时
2008年5月12日,我正在四川银厂沟写作,突然遭遇地震,深埋废墟。突如其来的灾难让我不知所措。清醒后,我最先想到的是。如果我死了,亲人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我心里呼唤着妻儿的名字。异常痛苦。
在废墟里,我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残酷最黑暗的76个小时。我无法动弹,只能够靠想念亲人朋友一次次地树立即将崩溃的信心,当然,想得最多的是妻子和女儿。
我和妻子是在飞机上认识的,那时,她坐在我身边。在看一本小说。我惊讶地发现,她看的书是我写的。于是我告诉她,这本书是我写的,她没有理我。飞机落地后,我留了个电话给她,告诉她,这本书真的是我写的。没想到,她会和我联系。也没想到,后来她成了我的妻子。
婚后,我算不上是个好丈夫。我常常喝醉酒,每次喝醉酒回家,对她来说就是灾难。妻子多次在我酒醒后对我说,应该把我喝醉酒后的丑态拍下来!
某天清晨起来,妻子发现自己有了自发。年纪轻轻就有了白发,这是令人伤怀的事情。她表情沮丧地让我给她拔掉白头发。她轻轻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长白头发吗?”我说:“不知道。”她又轻轻地说:“都是你害的!你总是喝醉,总是让我睡不好觉,让我生气,我能不长白头发吗?”我心酸,想想她工作那么辛苦,还要受我的折磨,我就想,我真不是人。
我总是忏悔,又总是故技重演。而在这76个小时里。我一直不停地想,我要活着出去,一定不会再让她痛苦了!
同样的。我对女儿李小坏的思念也是那么强烈,离开家时,刚刚给她过完一周岁的生日。
想起离开时,她的哭声,心就十分酸楚。她降生的那天,我突然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哭声很响。我第一感觉。那就是自己孩子的哭声。我的心抽紧了,浑身颤抖了一下。护士把女儿抱出来,我看到了一个清秀干净的女婴。那么小,那么让人怜爱。她睁开了一只眼,眼睛是那么纯净,那一刻,我相信我们父女的心已经紧紧相连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看着女儿慢慢长大,每一点微小变化都会让我充满惊喜。她第一次翻身,第一次露出笑容,第一次生病,第一次爬行,第一次站立起来歪歪斜斜地迈出第一步……最让我惊喜的。还是她叫的第一声“爸爸”,那时我的内心幸福得淌蜜。
一个妻子的营救
为了妻子和女儿。我没有理由在废墟里放弃自己的生命。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秒钟也要坚持。就在我被埋的那个晚上,因为怎么也打不通我的电话。妻子知道我出事了。便立即开始了对我的营救。
那时她只知道我去四川投奔一个多年的战友,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更不用说联系方式了。她想起前段时间我手机丢失后,给我新手机输入过电话号码,那些电话号码就保存在她的笔记本电脑里。她找出了那些电话号码,确定了四川的号码,然后。把那些四川的朋友一个一个地放到网上搜索,最后确定易延端就是我要找的人,因为她听我说过易延端在四川的一个小报工作,只有他符合这个条件。
她在5月13日早上打通了易延端的电话。那时易延端还不知道我的具体情况,到了13日晚上,易延端才把我被埋的消息告诉她。除了让他想办法救我,她还得想更多的办法。我多在废墟中埋一分钟,对她而言就是多一分钟的折磨!
她找出了一大堆电话号码,给谁打呢?她想起了我在部队或者曾经在部队的朋友们,于是,她拨通了李洪洋的电话,可他离开部队多年了,能够联系人去救我吗?她又拨通了钟灵的电话,钟灵显得很冷静,也只能说想办法:她又拨通了刘兴安的电话,刘兴安在《解放军报》工作,他说马上和前线的记者联系;她又拨通了裘山山的电话。她那时正在灾区,说银厂沟归空军部队负责救援,但她会联系空军的熟人……
她最后拨通了杨献平的电话,他给她提了个建议,让她去天涯网发求救的帖子,或者能够让广大网友想办法救我……她还准备和我弟弟一起到我出事的地方,亲手把我挖出来……
在华西医院,她看到我时,只轻轻地说了声:“你看上去还不错。”这貌似平静的一句话,岂能掩饰她内心的波澜。她拉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到了温暖。
从成都回到上海后,妻子第一时间把女儿带来看我。小坏看到我时,脸上没有笑容,沉重的样子,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难道知道什么?她认真而严肃地看了我一会儿后,伸出小手,在我右膝盖的伤疤上轻轻地摸了一下,然后轻声地叫了一声:“爸爸——”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被埋时。从来不夜哭的女儿,每个晚上都在深夜坐起来哭,边哭边叫:“爸爸——”
梦魇与温暖
地震给我留下了深重的恐惧。我经常会在深夜做噩梦。大声喊叫着醒来,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这时,被我惊醒的妻子就会给我擦去身上的汗水,然后抱着我,用温暖的话开导我,安慰我。妻子上班十分辛苦,深夜被我吵醒后,她就再也睡不着了。天亮后,还得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班,我于心不忍。
于是,在又一个夜晚来临之后,等妻子熟睡后,我悄悄地到客厅的沙发上去睡。可是,当我从噩梦中醒来,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让我回到了房间里,安慰我,让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为了让我的心理恢复正常,妻子想了不少办法,比如带我去马尔代夫度假。马尔代夫蔚蓝透明的海水以及各种各样美丽的热带鱼令我迷醉。最重要的是,妻子无微不至的关爱,让我渐渐走出地震带来的心理阴影。女儿虽然还小,不能开导我,可是,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会忘记一切恐惧。我在小说《幸存者》题记里这样写道:“我是一个幸存者。我在汶川大地震中被埋了70多个小时。我记录下危难中的生死体验,作为一种纪念。愿活着的人快乐。死去人的安息。崇高的,卑微的都是人生,都应该保持对生命的敬畏,对自然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