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2010-05-14安妮宝贝
安妮宝贝
对我来说,有太长的时间,一直消耗在漫游的路途上。小时候被寄养,成年之后四处漂泊,始终在搬家。各个城市的无数次迁徒,大大小小,平均下来,大概每半年搬一次家。从带着一只行李包开始,到用搬家公司驮满整整两车的物品,有大床,沙发,那么多的画,瓷器,唱片,影碟,以及一直都让工人头痛不已的大箱和奇重无比的书。
从一座城市搬到另一座城市,从南边搬到北边,或者从一个人的家里搬到另一个人的家里。流离失所和寄人篱下都不是容易的事情。试图获得一个稳定居所,最终成为内心情结。三里屯是租过的最后一处房子。陈旧老式楼房,窗外有高大白杨,早上醒来,大簇树叶在风中翻动,总以为在下雨。后来这楼房被拆掉了,又一次搬家。最终我决定给自己买一个房子。
在家里,放下一张樱桃木大沙发茶几,一扇手工描花的屏风,一盏枝形小吊灯,一只牡丹蝴蝶漆画的红色樟木箱子,配上零星中式家具。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逐渐塞满物品。买过旧的衣橱,椅子,还有一个古老的梳妆台,有破损的花纹。旧的东西依附太多不明的能量。会对人产生影响。因此有一段时间,经常点着檀香来消除不明的能量。
清晨在二十多层的房间里醒来,搬进去还未来得及挂上窗帘。睁开眼睛。看到的大落地玻璃窗之外的日出。绚烂朝霞,喷薄日出,有着沉郁而恢弘的场景。这样的奇迹。是新年的第一个收获。终于,有了一个暂时安稳的家。
有时会因为遇见一个男子,为了与他在一起,再一次离开自己的房子。拿了简单的书和衣服,搬进他的家里。白天他去工作,我留在他的房子里写作,照顾阳台上的花草,在厨房里做烹饪。清洗他的白色衬衣。有时候他很晚才能结束工作,我在客厅里看书。
在觉得难过或者孤单的时候。想回去的,依旧只是自己的家。打开房门,因为久不居住,空气里有陈旧灰尘味道。暖气的温度很高,一屋子老式家具还是沉静美丽旧日模样。拉开白色床罩,把旧被子抱到沙发上,喝威士忌,直到醉醺醺入睡。后来习惯偶尔以酒精解决内心问题。也许是因为无法对任何一个人说出心里的周折。那是无法消解无法说明的,就跟羞耻一样。
如果有一个房子,可以让人喝醉,埋起头来哭泣,放下所有的羞耻和秘密。它就是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