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康德的理由

在幸福得难以描述的失业时光渐近尾声的时候,我一边焦虑一边也没有忘记学文化求进步,比如每天看一集哈佛大学的哲学系教授迈克尔·桑德尔主讲的《Justice: What's The Right Thing To Do?》,美国的公民教育课。看了之后又装模作样地找他的书来看,《自由主义与正义的局限》,一本挑战罗尔斯《正义论》的政治学著作,看得我几乎怀疑自己的智商。

某一天看的那一集讲康德,主要讲《实践理性批判》。从大学一年级试着翻开《纯粹理性批判》至今,我总算从桑德尔这里多少明白了一点康德到底在说什么,而不是只会默默背诵他那句名言:“这世上只有两样东西让我愈是思考愈感敬畏,头顶的星空与内心的道德法则。”大一的时候参加学校的辩论赛,无论哪一场比赛的哪一对正反方都在引用这句话,仿佛它是突破了一切逻辑的万灵丹,带给我们无往不利的幻觉,即使十八九岁的我们中几乎不可能有人知道它出自《实践理性批判》的结论部分,更不懂康德所狂热追求的所谓“善的意志(good will)”为何物。桑德尔解释说,即使善的意志不能带来任何功利性后果,它也依然闪烁钻石一样的光芒。我庸俗化地解读为,康德是在说,有些东西是不需要理由的,或者说,它的理由自头顶星空的不知何处而来。

但是我们真的是俗人啊,怎么都逃不开那些对理由的追问:相爱的理由、不爱的理由、离开的理由、离开又归来的理由、离开了再也没有归来的理由在理由中我们认知自我,也认识他人,有些人由陌生变为熟悉,更有人从熟悉变为陌生。

刘瑜写过,男友要和姑娘分手,她问为什么,他说:“你所能想到的全部理由,都是对的。”刘瑜说这句话让人心碎,然而我却想:如果我们总是能提前想到全部理由,也许这些理由看起来就不会那么让人难以接受,而在知道所有理由之后依然选择一头跳进那个叫做“爱情”的汪洋大海,即使淹死了,似乎也很有死得其所的快乐。按照康德的说法,这也算理性吧?

我问某人,那个终身没有离开过柯尼斯堡的康德,他他他他是个处男吗?某人说,有人考证过,答案是,不是。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没有婚姻更谈不上爱情的男人,因为他认为那不过是一种对真正自由的奴役。这多少给了我释然的理由:亲爱的康德,星空和道德法则是你的理由,爱是我的理由,而且是我所能想到的,全部理由。

文/阿花

长岛冰茶女

几年前,去某家有江景的吧约人谈事,餐牌都没看,故作熟练地点了传说中的招牌长岛冰茶。带着散步的心情把冰茶送到嘴里,味蕾却感受到如百米冲刺般的爆发力。这哪里是茶,分明是烈酒!但为了不被人识破我的无知,我硬撑着喝下去,然后整个人就融化在下午三点的阳光中。默默地回家Google了一把,才知道长岛冰茶是由伏特加、琴酒、兰姆酒与龙舌兰酒调制而成,酒精浓度接近30度我想,对方一定在暗叹我的重口味。

从此以后,如果某人还不至于被形容为“披着羊皮的狼”时,我都很含蓄地将之归类为“长岛冰茶”。拥有此种特质的人,多给人以温婉含蓄的第一印象,让众人掉以轻心,然后带来浓烈一击。

同事小珀是众人眼中的乖乖女。我对她说:“最害怕和你这种人走在一起,我们身上仅存的那点女人味完全是用来反衬的!”她不露齿地一笑:“没有啦——”那语气的质感,和林志玲有得一拼。

大约半个月前,小珀发邮件给我,问我对她所在部门新流程的看法。我当时正忙得一团云,没时间复她邮件,正好中午在饭堂遇见,又想着她发的邮件也不是特正式征询意见的那种,就顺便和她聊了聊,大意是“流程改变对相关各部门多多少少都有些影响,但是否真正能带来效率的提高,还要时间来证明”云云。

只见小珀在喧嚣的饭堂里,也能保持一副沐浴在春风中倾听的模样,间或温柔地回应我,稀释了空气中庸俗的饭菜味。我甚至想,若我是拉拉,肯定就好这类型的女子。

我以为这是一个非官方的意见征询,却没想到几天后,部门的同事带来了新鲜热辣的“路边社”新闻:小珀给公司部分高管发了一封邮件,声讨她上司提出的新流程不合理,而附件,是若干其他部门给她的回复。

同事又说,其实这次小珀老板搞流程变更,也是想弱化她的工作职责,把她踢出局。

“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同事忿忿然:“很多人以为小珀是代表部门发出征询意见,也就照实提出了一些异议,结果现在全成了她‘大闹天宫的武器。你说,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还不够危险?”

这般咬牙切齿,当然是因为他作为我们部门的代表,在小珀的邮件中榜上有名。而我那种闲聊似的回答怕是让小珀失望了,都没资格进入“武器库”。

我再次为我的职场味觉而感到伤感。婉约如清茶般的小珀,也有如此心机而辛辣的一味,把旁人卷进浓烈的漩涡中,带来如宿醉般头痛。

原来,请你喝清茶还是“冰茶”,完全视乎你是不是她要的那杯茶。

文/亦桑

罗带轻分

秦观说:“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写的是离别前的那次幽会。罗带是女子的裙带,罗带轻分意味着宽衣解带,这正是激情燃烧的时刻。俗话说,“男人头、女人腰”,意思是除非极其熟悉亲昵,否则不要碰他的头或是她的腰。可如今她罗带轻分,既是今夜不设防,自然西线有战事。

深谙腰道的李渔在《闲情偶寄》中阐述得透彻:女人不管家境如何,必备“价廉功倍”之二物,其中一件即腰带。为什么“价廉功倍”呢?因为女人的腰当然是以细为美,“一束以带则粗者细,而细者倍觉其细矣”。李渔这番说道,如今的时尚美女更是发扬光大:不单是要不要系腰带的问题,还包括腰带的宽窄长短与质地的选择,这些都能直接导致她约会前的准备时间特别特别长。

可不能怪她磨叽,谁叫男人的注意力总是离不开她的腰呢?秦观自不必说,连他老师苏轼也是如此:“罗带双垂画不成,(音如剔,纠缠沉溺之意)人娇态最轻盈。酥胸斜抱天边月,玉手轻弹水面冰。”苏老师这词是很收敛的,他旗下的苏门四学士盯着他呢。黄庭坚说:“懒系酥胸罗带,羞见绣鸳鸯。”内衣图案都看到了。晁补之说:“鸾钗重,青丝滑。罗带缓,小腰怯。”看来罗带差点就自然分了。相对不关注腰带的只剩张耒,不过他也说:“别离滋味浓于酒,著人瘦。”远方的她瘦在哪里?恐怕重点还是腰。

文人墨客毕竟还是有底线。罗带分了,后来呢?估计得问猪八戒了。话说《西游记》里孙悟空到盘丝洞碰到七位美女妖精泡温泉。“褪放纽扣儿,解开罗带结。酥胸白似银,玉体浑如雪。”后面几句真是风光无限啊。不过最解风情的还是猪八戒,他看师兄把美女妖精的衣服掳回来,立即花了一百来字说服师兄同意他先去打杀女妖精,回头再救师父。书中这节写得最是好笑,说他出发杀敌时并未提高警惕,而是“抖擞精神、欢天喜地”。

文/刘俏到

光荣一代

1982年,小张满怀理想从省政法干校毕业,分到司法局工作。小地方大专生很稀罕,领导十分器重。有理想的人总想改变现实,小张于是经常给领导提意见,眼瞅着领导的一字眉变成了八字眉,他还不识趣,以为领导是在聚精会神听他的高见。1983年严打时,领导郑重地对他说,现在严打需要充实政法队伍,像你这样充满正义感的年轻人非常难得,我已经向组织推荐你到律师事务所工作。就这样,小张走上了律师之路。

小张带着人生理想办案,很快形成了鲜明的张氏风格。一次,他代理一起侵权纠纷案。原告诉被告没有看好自己的狗,致使该狗窜入原告家,与原告家的母狗交配,原告在拆散这一对野鸳鸯时,院中珍稀盆景被狗损坏,要求赔偿3000元。小张在法庭上指出,盆景损害主要责任在原告一方,因为公狗在交配时两条前腿搭在母狗身上,如果不是原告硬要拆散它们,根本不可能造成这么大损失。而且,现在宠物市场行情很好,一旦原告家的母狗怀孕生仔,产生的经济效益比现在的损失大,他代表被告保留分配经济效益的诉权。结果,原告竟然同意撤诉了。这下子小张出名了,局长微笑着让小张写个典型材料,题目是从宠物侵权案谈律师在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中的积极意义。

有对夫妻慕名来委托小张打官司。女人和别人合伙做生意亏本了,生意伙伴老派人威胁她。前天她和老公一出门就被三个年轻汉子挑衅,老公跑了,女人挨了一顿打。说到这儿,那男人挥舞着拳头对小张说,我不怕他们,当时我跑是为了把敌人引开。小张接了这案子后,不但维护了女人的合法权益,还捎带着替她打了场离婚官司。男人跑到司法局投诉小张拆散他的家庭,小张爱憎分明地承认,离婚官司是自己挑引的,他鄙视地说,那男人胖得能把女的装下,逃跑时倒是一溜青烟。由于调词架讼不是社会主义律师应该做的事情,司法系统的获奖专业户小张被通报批评。

一晃,小张变成了老张,他的大专文凭也越来越无足轻重,让他有很强的危机感。一次,年轻律师观摩他为一起盗窃案辩护。被告人是卖春女,偷了外国客人一块名牌手表。案件事实简单,律师基本无话可说。但是,老张不想让年轻人认为自己水平低,就在法庭上说被害人有过错在先,建议对被告人从轻处罚。公诉人和法官当场发了愣,急忙问,被害人有何过错?老张说被害人没有按照与被告人说好的价钱付款,有违约行为,从而导致本案发生。庭审结束以后,法院向司法局发出司法建议,说老张无视卖淫行为的违法属性,将违法行为当成合同行为。局长亲自找老张谈话,严肃地告诫他司法领域不是自由市场,不能为了挣钱不择手段,还要抬头看路。

30年间我国律师制度变化很快,律师事务所由国办所转制成合伙所时,老张说自己没有钱不做合伙人,当了一名提成律师。摩托车也不开了,说骑自行车锻炼身体,连着丢了两辆自行车以后,他现在下班都把自行车扛回家。近日,老张回母校参加了同学聚会,回来以后兴奋地对儿子说,我们唱了《年轻的朋友来相会》。看到儿子一脸茫然,他哼唱起来:但愿到那时我们再相会,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

文/半岛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