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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孤儿,何处是家

2010-05-14

中国新闻周刊 2010年16期
关键词:玉树福利院孤儿

陈 薇

因为地震,这些原本就是孤儿的藏族孩子,生活再次面临改变。在灾难发生之后,他们踏上了各不相同的避难之旅

15岁的藏族女孩才仁措毛独自从篝火旁走开。因为低原反应,她有些头疼。这是一场“次加”,也就是对歌比赛。篝火对面,4名藏族男孩来了个前手翻。手掌撑着的是松软的泥土,而不是他们熟悉的草根与石子。

这里是北京怀柔的一处度假村,来自青海玉树则热福利院的15名藏族孤儿在4月20日到达北京后,暂居于此。

则热福利院是玉树州府所在地结古镇上的4家儿童福利院之一。其余3家,是同为民办的怀德儿童福利院、慈行喜愿会孤儿院,以及公办的玉树孤儿学校。地震之后,这3家福利院的300多名孩子,被分别安置在医院、亲戚家或临时帐篷里。

因为地震,这些孩子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

“本来没有家,如今又无家可归了”

地震发生后,在外办事的玉树慈行喜愿会孤儿院副院长阿周,撒开了腿就往回跑。

“你会心疼的”“你会心疼的”……1000多米的距离,阿周脑海里反复回荡着6岁的才央卓玛曾对他说过的这句话。这原本是卓玛有次没做作业不想去学校而向阿周请假的托辞:“作业没写完,老师会打我。如果老师打我,你会心疼的。”

阿周当然会心疼。当他冲到福利院倒塌的四层小楼前,卓玛走上来拉住他的手。她和其他10多个孩子,在地震发生后从学校里跑了回来。卓玛不说话,也不哭,可在阿周看来,“这很不正常,她是被吓得哭不出来了。”

在慈行喜愿会孤儿院遇难的人中,有香港义工黄福荣。被他救下的院长更确木兰与另一名孩子受了伤,被送往西宁治疗。

能活下来,才央卓玛还是幸运的。如果不是在一个月前进入孤儿院,她很可能会和她乞讨为生的妈妈与弟弟一样,在别人的屋檐下死去。

有时,幸运还会浓缩成一秒。地震发生时,则热福利院的孩子们正在院子里排队上学。当孩子们为躲避倾倒的楼房跑出院门时,牌楼轰地向外倒下。如果牌楼向内而不是向外倾倒,30多名孩子必有伤亡。

同样幸运的还有玉树孤儿学校。它是玉树州唯一一所集生活抚养、文化教育、职业培训为一体的社会福利性孤儿学校。地震发生时,156名学生在食堂吃早饭,逃过一劫;而在另一家玉树怀德儿童福利院,院长白日代勒在5年前亲自监工盖起的三层楼房庇护了全部105名孩子的生命。

死亡走了,饥饿来了。地震当天中午,则热福利院的孩子们什么也没吃。不过晚餐终于有了,老师大着胆子回福利院取来风干的生牛肉,一两斤一块,孩子们撕扯着吃下去。

慈行喜愿会孤儿院的21名孩子,地震当天晚上则吃上了热腾腾的面。他们被送到了副院长阿周在囊迁县的父母家,所有人挤进一顶帐篷里过夜。

而留在玉树州府结古镇的其他福利院孩子,或在路边依偎着,或直接和衣躺下,度过了没有帐篷的第一个夜晚。是夜,玉树震区的最低气温达到零下4摄氏度。

“本来就没有家,如今又要无家可归了”,那一晚,阿周几乎没有合眼。

“已经不敢再睡在房子里了”

4月15日,玉树则热福利院志愿院长李星陆决定,把还没有被亲戚领走的余下15名孩子接到北京。李星陆在北京经营着一家文化公司,从则热福利院筹建开始,她便与一帮朋友全程支援。她联合大旗网发出“网络征集令”,通过微博、论坛,寻找孩子来京的义务护送者及救助人。

这天中午,孩子们吃上了乡民送来的方便面。4月16日,他们在两名老师的带领下,出发前往西宁。同样在16日下午,厦门同心慈善会广普会长,准备了三车物资,出发前往玉树。她的计划中有一项是,将50名玉树受灾儿童带回厦门接受教育。

当广普会长仍在路上颠簸时,17日下午3点半,玉树孤儿学校率先复课。板房课堂里,胡锦涛主席在黑板写下“新校园,会有的!新家园,会有的!”

此时,则热福利院的15名孩子刚刚在志愿者的带领下,入住西宁一家国际青年公寓。没出过远门的孩子们已经吐了一路,后来吐无可吐,到西宁时仍不停干呕。

4月19日,孩子们坐上开往北京的T152次列车。第二天下午两点多,“满脸尽是疲惫、憔悴和不安”的15名孩子,终于见到了来接站的“妈妈”李星陆。李星陆与中华少年儿童慈善救助基金会签订了合作备忘,后者将负责孩子们在京的所有费用。

这天晚上,慈行喜愿会孤儿院副院长阿周带着才央卓玛等三个孩子,出现在央视赈灾晚会上。原本活泼的卓玛,地震后很少说话。她回到玉树后,才偷偷告诉阿周,在北京的第一个晚上,她没有睡着,“因为已经不敢再睡在房子里了”。

“还是觉得家里好”

则热孤儿院的15名孩子,7名女孩8名男孩。到北京后,他们被安置在北京某度假村两套相邻的小木屋中。在女孩屋里贴着两张铅笔画,画的是地震前后的则热福利院。女孩们不肯说是谁画的,却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着,“看这里,福利院的第三层已经歪了……还有这里,牌楼是垮了的……”

除了这两幅画,从孩子的表情已经看不出地震发生的痕迹。李星陆院长希望尽力平复孩子们因地震带来的伤痛。她拒绝媒体探访度假村,甚至不惜得罪相识多年的媒体朋友。能去度假村看孩子的,是那些常年资助则热福利院、被孩子们叫做“爸爸” 的志愿者们。仅从4月24日下午到22日上午,就有4位“爸爸”到来。

有的“爸爸”会带上自己的孩子。则热福利院院长则热仁波切很快发现,6岁的北京女孩,和9岁的藏族女孩差不多高。因为营养等原因,藏族儿童的身高近似于小他们两三岁的城里孩子。

城里孩子只是牵着爸爸的手,不太说话,但一说话便是“我想怎么样”“我要什么”。而则热仁波切说:“我们的孩子不太说‘我的,反而说‘他或‘她比较多。”

尽管他们第一次照哈哈镜,第一次吃到核桃酥,第一次打了真人CS;尽管每人得到了三个新书包,还有全新的校服、运动鞋、手表、水壶、布娃娃、书本;尽管木屋里有成箱的橙子香蕉、大袋的奶酥巧克力、海苔等各样零食,孩子们仍然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表示,“还是家里好”。

孩子们对家乡的深切依恋,希望将受灾儿童带离玉树的广普会长很快感受到了。从18日至24日,只有一个孩子愿意和她去厦门——而在汶川大地震后,她带回了43名孩子。

寻访中,广普会长遇见了一个在地震中失去父母的6岁男孩。“在汶川,孩子们有愤怒与不平,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然而,在这个藏族男孩眼中,广普会长看到的,是“悲伤当中有一种接受命运的平静”。

广普会长揣测,可能是因为当地本就多灾多难,加上藏文化中超脱的生死观,孩子们没有逃离地震现场的迫切心情,更不愿意离开他们的土地。

“孩子会害怕,但不恐惧”,则热仁波切说。

有着黝黑皮肤与红晕脸颊的藏族女孩,羡慕地对北京女孩说:“你的皮肤真好啊。”

年纪最大的17岁女孩看卓措吉,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韩式卫衣。她很喜欢韩国明星李孝利,还主动问记者:“姐姐,你会跳街舞吗?我想学。”

关键是教育关键是师资

4月21日,慈行喜愿会孤儿院在新搭建的单独帐篷里复课了。

说是复课,其实没有固定的课程表,课程也只有藏语、汉语和数学三门。临时聘请的两位老师有时间就来上课,没时间来,孩子们就在地铺上自己读书。

这并非长久之计,副院长阿周希望能将孩子转入政府兴建的活动板房。4月18日,青海省教育厅研究决定,将建设22个过渡板房教学点,配置学生高低床、桌椅、教材等必要的附属设施,作为玉树震后学生学习之用。

在北京,则热福利院15名孩子的学习,暂时限于每天上午在木屋的早读。李星陆院长已经聘请了一位老师,几天后便为孩子们开课,而她正在考虑的,是在三个月后将孩子送回玉树,还是直接在北京插班就读。

“像现在这样不上课,也不是个办法”,则热仁波切非常担心孩子们的教育问题。

然而,即使在地震之前,他们的教育资源也很匮乏。

多年来一直关注藏区教育问题的全国政协常委、国务院侨办原副主任刘泽彭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最担心孩子们的教育问题,“我觉得西部最大的问题就是教育问题”。他认为,西部教育发展最重要就是解决师资。因此,他在今年全国政协会议期间,就曾提案建议新任公务员要先到西部地区支教一年,“这样既可以部分解决西部地区教育的师资问题,同时也有助于公务员了解贫困地区百姓生活,对年轻公务员将来的工作大有帮助”。

4月24日,国家民政部传出消息,正在积极筹措建设资金,规划新建玉树州儿童福利院。阿福生前服务过的慈行喜愿会孤儿院,李连杰“壹基金”表示将赞助重建。玉树怀德儿童福利院院长白日代鹤也希望把怀德儿童福利院扩大一点,让更多在地震中失去双亲的孤儿能够有个家。

“不要让灾民特殊化,不要让孤儿边缘化”,则热福利院李星陆院长说,地震之后,玉树4家福利院需要公众关心的其实还有很多,因为“除了善良,那里什么都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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