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记”和季米特洛夫
2010-05-14侯志川
侯志川
现在的电视台还不时播放一点《红灯记》或《沙家浜》。熟悉邓丽君的年轻人只晓得它们叫“现代京剧”,很少晓得三十多年前这两台京剧正式显赫的头衔是“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当年据说是自从公元1871年3月巴黎公社催生了《国际歌》以后直到“文化大革命”,一百年的时间里好不容易才又诞生的“无产阶级革命文艺经典”。而现在晓得它们贯彻的方针是“三突出”同时晓得“三突出”是咋个名堂的年轻人,恐怕就更寥若晨星了。遗憾的是鄙人偏偏记得。那时候年轻记性好,李白杜甫的诗歌没背几首,莎士比亚的精彩台词没背几段,“三突出”这类古怪东西偏偏塞了一脑袋,至今一字没忘:“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这是那时候的“文艺宪法”,不论戏剧、电影还是小说、诗歌,里头的“一号人物”无一不是“依法炮制”,任何时候都雄赳赳气昂昂地跑进跳出,精神好得很,嗓门既大又亮,活像都打足了鸡血针练了气功什么的。
“三突出”后来不幸与江青一起臭了大街,没有谁再公开吹捧。现在如果有人不小心,在某些当年忒卖过力气的先生们面前提起,其尴尬程度恐怕有如在克林顿面前故意重提“拉链门”。但现在文艺界某些作品还有没有它的“余毒”,却不好一概而论。文艺界以外,其他领域有些现象倒与“三突出”颇有些相似。不过此“三突出”与昔年彼“三突出”绝不是一回事。例如有些地方省市开大会——所有与会者中突出主席台,主席台上突出前一排,前一排中突出中间一两位,这叫“会议三突出”;又如某些地方媒体——对当地的报道中突出正面报道,正面报道中突出领导,领导中突出当地主要领导。这叫“新闻三突出”。诸如此类可以统称为“非文艺三突出”,我认为这对于工作还是必需的。所以,凡遇见“三突出”都一棍子打瘪,不能说都符合实际。
把眼光放宽一点,可以发现“非文艺三突出”随便哪里都有,不论中国外国,就像卖遍了全世界的可口可乐。而且它们往往都产生了显著的效果,叫人深深佩服。例如现而今的中国体育运动——在所有的体育活动中突出竞技体育,在竞技体育里突出为国争光,在为国争光中突出特定的某某人——于是中国运动员挣到的金牌数目一路飙升,中国果然有了“光”,若干人便都很愉快。虽然很久以前为了突出某人而在国际乒乓球比赛里有选择地故意“让球”,弄得“个别运动员”(例如何智丽)一肚皮不愉快,最后干脆参加日本乒乓队与中国队“打”起来。当然后来又和解了,还回国来访问,又是另一回事。季米特洛夫在1933年德国“国会纵火案”中与另两位保加利亚同志塔奈夫、波波夫同时被捕。季米特洛夫在纳粹的法庭上慷慨陈词,震动了全世界。《季米特洛夫在来比锡法庭的最后发言》还编入过中国的语文教科书,精彩得不得了。虽说都有发言的机会,季米特洛夫的那两位同志在法庭上却沉默寡言,出狱后被革命者指斥为“胆小鬼”,没有人晓得当时“塔奈夫和波波夫执行的是党的指示。尽管他们会德语,却故意装傻,让季米特洛夫在诉讼案中唱主角。”这样一突出,共产党员的英勇机智令全世界印象深刻,季米特洛夫的名字更是青史留名,随后到莫斯科当上了共产国际的总书记,一直当到1943年共产国际解散为止。倒霉的塔奈夫和波波夫到苏联,“后来却被判了十五年徒刑”,关进了集中营干苦活。——不管这是几突出,反正“突出”的效果巨大得很。
【原载2009年11月3日《联合时报·大家 副刊》】
插图 / 突出 / 王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