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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育大国咏叹调

2010-05-14毛志成

杂文选刊 2010年8期
关键词:德才有机英雄

毛志成

中国古代的各式读物,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德育读物。从春秋战国的孔、孟到清末的康、梁,他们的一切名言名文,主要都是讲德育的。连科考场上的应试文章,虽有经帖、对策、诗赋等多种,但都恪守“立德”的大宗。即使像庄子那样的超脱派,大喊“灭文章,散五彩”,也没有跳出“德育第一”的圈子。例如他在见到当时的一种农业机械(学名“桔槔”,一种利用杠杆原理制作的工具)时,虽然承认它大大提高了生产力,但他还是大为哀叹:“有机械必有机事,有机事必有机心。机心存乎胸中则神生不定,皂白不辨,道之所不载也!”意思仍是说道德比一切都重要。

中国古今的传统道德,有两种病症必须治一治才成。这两种病症是:一、自虐症;二、自宠症。古老中国的道德,最高境界是“成仁”、“取义”,而如何真正攀上这样的道德巅峰?回答是“杀身”、“舍生”,即“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几千年来,从古至今,什么人被公认为英雄、志士的时候,十之八九是靠悼念。好像不死、不苦,是当不了那样的光荣角色的。“文死谏”也好,“武死战”也好,要想名垂青史都离不开死。于是就涌现出了一些为死而死、为苦而苦的傻瓜,或装成不怕死、不怕苦而借此沽名钓誉的奸佞。为了正义事业必须牺牲、必须受苦,与为死而死、为苦而苦来显示德高志坚,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相信一切真正的英雄、志士、君子、仁人,最初的、也是基本的动机都没有想到死,也不愿与苦难为伍。反倒是自吹“不怕死”或开口便“以苦为乐、以苦为荣”的人,离愚蠢和虚伪最近。正所谓“苟言轻生者,临大节必然遁逃”。

将种种自虐行为视为道德要素之一的传统,中国由来已久。即使是文人,也把苦读、苦学、苦写视为有美感的精神。顺便说,为了把事情搞成功而吃些苦是需要的,也是应当的。但是为苦而苦,刻意将自己弄苦,而且将苦当成有道德的重要标志,这就可疑了。

那样的自虐时代虽然过去了,但在没有实现真正自醒、自知、自明的基础上,一下子告别自虐,必然容易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变成“自宠”的流行化。

什么“实现自我价值”,什么“活得真实”,什么“活得潇洒”,都属于这样那样的自宠。权且不说任何有官衔、有学衔、有誉衔、有虚衔的人都喜欢把自己看得可敬、可爱无比,看成世上的宝贝;即使是文人写的诗文,写来写去也无非是表白他本人多么不凡,多么与众不同,多么让世人觉得不可取代。他们本身,虽然并无真切而坚实的德才,但他们却善于或乐于去作德才的表述和表演。

中国道德的真正建立,必须从对三种虚奢道德的告别入手:一是告别自虐症;二是告别自宠症;三是告别根深蒂固的自私症!

孔子、孟子所说的“成仁”、“取义”,实在有点吓人,有多少人敢高攀?致使孟子也不得不承认:“义者利也”,而且他懂得“无恒产必无恒心”,意思是说没有物质利益的基础,道德是不可信的。

但是中国的道德,在“义”和“利”两者的关系中挣扎了那么久,始终没有弄通“义”和“利”的辩证关系,故而使中国这个德育大国常常处在幻觉之中。

自革命时代开始之后,德育被简化为政治教育,将政治立场、政治观点视为判定道德的第一标准。在特定(特别是非常时期)的社会形势下,这可能是有道理的。但真正的道德,又不能仅仅限于上层建筑的政治思想之类,而应当是人人可为、人人可做、人人可行的平常行为。因此看一个民族、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总体道德水准,虽然要看出现了多少非常的英雄、烈士,更要看平平常常的人有什么样的德行。

中国的德育之所以不尽人意,恰恰在于平常时期、平常之人感受到的德育效果不明显。故而在今天进入“智育盛世”的时代,德育一下子缺席或成为空白,也不足为怪。道德本身,其实是很朴素的东西。太俗浅了,不是道德;太玄深了,也不是道德。当前中国德育的问题是:尚缺少既科学又先进、既可信又可行的德育读本!

题图 / 残忍的关怀 / 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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