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徙木立信”立的哪门子“信”?
2010-05-14鄢烈山
鄢烈山
6月中旬参加了《西安晚报》组织的秦文化寻根采访活动,站在咸阳宫遗址公园的黄土高台上,陕西考古所的王学理老师告诉我们,“荆轲刺秦王”、赵高“指鹿为马”等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我一时听得入神,忘了问他商鞅变法之初那个著名的“徙木立信”的故事发生在哪里。为“寻秦”准备功课时,读过《柏杨版通鉴纪事本末》第一册第二章“秦国变法”。柏杨说,公孙鞅搞“徙木立信”是在“首府栎阳(今陕西省临潼县)南市……”
重读细研《史记》的意外收获是,使我认定向商鞅进言的赵良和西汉的司马迁、刘向等古代学者,远比炮制高大全改革家形象的电视剧《商鞅传奇》和“历史话剧”《商鞅》的当代作者,对商鞅的认识更丰富、更真切、更先进。限于篇幅,这里且单说“徙木立信”这个“佳话”,商鞅他要“立”的是哪门子“信”?
把一根木头从南门搬到北门就可以得“十金”(按柏杨的说法,不是黄铜而是黄金二百四十两),这赏格高得不可置信,没人去试;商鞅加码到五倍,有个胆大的赌一把试了,立即获赏“五十金”,“以明不欺”。这是要立“诚信”吗?否,他是要立“威信”——威慑性的“信用”:你们不要动脑子考虑我说的话合不合常情常理,凡是从我口里讲出来的话你们都要信从,我言出法随,说到必做到!你看,接下来,他不允许任何人非议他定的新法,拿违反新法的太子师与太子傅罪施刑以震慑天下,你可以说他这是不畏权势,拿阻碍改革的既得利益集团开刀;那么,行法有年,“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者,卫鞅曰‘此皆乱化之民也,尽迁之于边城”,连承认自己当初对变法的认识有错,转而赞扬的话也不许说,这不就是要人们对他盲信盲从吗?“其后民莫敢议令”,正是商鞅想要的效果。
剥夺众人思考的权利,拥护我要拥护到迷信的境界,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跟我走不动摇……我们现在把这一套叫做专制主义、极权主义;有时委婉地称之为“威权主义”。重读《商君列传》,我注意到“威权”这个词。变法十年,商鞅权势熏天。赵良为他的安全计,劝他激流勇退,坦言商鞅是“又左建外易,非所以为教也”。对此,为《史记》做索隐的唐人司马贞解释道:“‘左建,谓以左道建威权也”。原来在唐代开元年间就有“威权”的概念了。
西汉末年的刘向在《新序》一书中论商鞅的成败得失,充分肯定了商鞅对于秦有富国强兵之功勋,同时也指出他的败处在于,对外无诚信,对内无恩义。他以诈盟背信生擒魏军统帅公子昂,害惨魏国,令魏人恨之入骨,以致他失势后逃亡到魏国被拒入境,回到封地又狗急跳墙起兵造反而被擒遭车裂。对内,他则“刻刀锯之刑”,弃灰于道者也要处以刑罚,“一日临渭而论囚(判杀)七百余人,渭水尽赤,号哭之声动于天地……”他只要人怕他,在他的“威权”、“威信”下战战兢兢、服服帖帖。
司马迁同意赵良的看法自不待言,对于后世刘向、司马贞的观点他也是“认同”的。太史公曰:“商君,其天资刻薄人也。”所谓“刻”,是指用刑深苛;“薄”是指弃仁义而无诚信,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结论是,他“卒受恶名于秦,有以也夫”!我也觉得,商鞅这种迷信权势而残暴无信的“法家”,失势被诛不过是现世报应。
综上所述,商鞅搞的“徙木立信”,与其说是立信,不如说是立威更准确。“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文革”时期高调赞扬它可以理解,而今我们还把它当千古佳话颂扬,哪怕是贴上支持改革家的时尚标签,那也是不足取信,不足为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