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保尔.柯察金”
2010-05-14盛禹九
盛禹九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下简称《钢铁》)一书在我国曾是风行一时的“红色经典”。至今还记得:保尔出生于穷苦家庭,当过司炉工,在哥哥阿尔青的影响下参加革命,入团入党,参加红军,在战场上受重伤;复员后参加过“契卡” 工作,担任地区共青团的领导;由于劳累过度和旧伤复发,全身瘫痪,双目失明,又以惊人的毅力在病榻上进行创作……他一生经历过三次爱情:初恋情人冬妮娅,一个青春焕发的少女,后来成了“酸臭的”阔太太;第二次和丽达的友情因偶然误会而中断;瘫痪后和“忠诚的同志”达娅度过最后岁月。
两个“保尔”?
不久前,一位俄罗斯专家朋友给我寄来他翻译的一份资料——记者斯维特兰娜·萨莫捷洛娃写的《重铸的生平》,刊载于2006年11月26日的《莫斯科共青团员报》。这篇通讯记述了作者对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外甥女——加林娜·瓦西列夫娜·奥斯特洛夫斯卡娅的一次采访。
根据加林娜的回忆:
——奥斯特洛夫斯基“出生于军人家庭。父亲阿历克赛·伊万诺维奇参加过巴尔干战争,在战斗中表现英勇,曾被授予两枚格奥尔基耶夫斯基十字勋章。妈妈奥尔加·奥西波夫娜出生于一个捷克林业局主任的家庭,是一个非凡的女性,会讲六种语言,而且写过诗……(尼古拉)根本谈不上是出生于无产阶级家庭”。
——“尼古拉(在《钢铁》中)把自己的哥哥德米特里(即书中的阿尔青)加以美化了”,“舅舅是个温柔的人,不希望闹事。看到有人发生冲突的时候,他总是力图躲在一旁”。
——“柳博芙·鲍利谢维奇(冬妮娅原型)是一位非常平易近人的、谦虚的女性”。她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思想进步,十月革命后“拥护苏维埃政权,当了一名教师,丈夫遭到了镇压,再也没有嫁人”。她很珍惜和“保尔”的一段感情,“保尔”去世后,曾专程看望加林娜一家。
——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忠诚的同志(妻子达娅)在结婚后没过几年就离开了他”,后来“嫁给了他(即尼古拉)的亲哥哥德米特里”,“姐姐叶卡捷琳娜成了他(尼古拉)的护理保姆”。
更使我感到惊奇的是加林娜下面的几段话:
——“妈妈不止一次地说过,他(尼古拉)在朋友面前经常承认说:‘我们所建立的,与我们为之奋斗的完全两样……”
——“我有机会同他的朋友阿纳托里·索尔达托夫谈过一次话。阿纳托里承认,如果科利亚(尼古拉的昵称)不是在1936年去世,稍后一些时间就会有人‘帮助他离开人世”。
读完这篇访问记,我受到很大的震撼,脑海中顿时出现了两个“保尔”:
一个是我过去了解到的“保尔”——《钢铁》一书中的“保尔”——对布尔什维克党无限忠诚,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工作中奋不顾身,瘫痪后顽强从事写作……他曾经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另一个是今天我了解到的“保尔”——一个有理想、有良知、能辨别是非的真正革命者,不仅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工作中奋不顾身,而且敢于抵制党的错误路线和政策,在晚年进行了深刻反思。他同样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保尔”最终妥协,按照“指示”将书重写
从奥斯特洛夫斯基外甥女的回忆中可以看到,“保尔”的一生充满着矛盾:他参加红军,却“拒绝参加对白军的射击”;他从事“契卡”工作,可又反对“肃反”。加林娜没有说明,奥斯特洛夫斯基是在什么场合下“拒绝参加对白军的射击”的。这给人们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人们分析说:“保尔”在战场上是叱咤风云的英雄,他的额部中了子弹,险些丢掉性命,他是不可能在战场上“拒绝参加对白军的射击”的,只能是战场外的其他场合。那是什么样的场合?
奥斯特洛夫斯基很可能参加了这期间红军对战俘或“与白卫组织等有关的人”的镇压活动。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他“拒绝参加对白军的射击”,因而受到法庭的审判。
奥斯特洛夫斯基并不是头脑简单的“螺丝钉”和“驯服工具”。他的思想活跃,有是非观念,又充满着矛盾。在新版《钢铁》书中可以看到,在党的两派斗争中,“保尔”参加过“反对派”的活动,后来又回到了斯大林的队伍。
《钢铁》一书的出版,同样经历了矛盾和曲折。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初稿“完全写自己的生平”,几次投稿被退回来,最后投到了青年近卫军出版社。编辑部发现其中许多素材有用,于是派人与他合作。“人们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传记‘做了修订,把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变成了偶像、‘一个革命者的典型”,《莫斯科共青团员报》记者斯维特兰娜·萨莫捷洛娃如是说。
《钢铁》一书修改出版后,奥斯特洛夫斯基感觉到,书中主人公保尔与他本人的实际经历有着很大的反差。为了消除当时报刊界对“《钢铁》是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自传和生活史”的误解,他在《我的创作经过》一文中特别声明:“这是小说,不是传记,这不是共青团员奥斯特洛夫斯基传”,“我的小说,首先便是艺术作品,其中我运用了想象的权利,在小说的基础上放了不少实际材料”。这反映出他内心的苦闷与前后矛盾。
“余光”未灭
1991年,苏联解体,文坛“解冻”,《钢铁》在俄罗斯和乌克兰受到了批判。人们认为,这本书歪曲了历史,违反了“生活真实”。从大的方面来说,《钢铁》所描写的1915~1932年这段时期,是乌克兰与俄罗斯各族人民经受着剧烈社会动荡的年代,接连不断的国内或对外战争,党内多次的斗争和清洗,给人民和党带来了巨大灾难。更重要的是,《钢铁》把当年为了实现乌克兰独立而战的民族英雄西蒙·彼得留拉描写成为无恶不作的“匪帮”,这是今天的乌克兰人民难以接受的。
正是基于以上一些原因,在今天的俄罗斯和乌克兰,《钢铁》被定位为一部有严重错误的作品而被广大读者冷落。奥斯特洛夫斯基这一响亮的名字逐渐被人们淡忘。可在遥远的东方,他的“知音”依然存在。
1990年代,中国文坛掀起了一阵“保尔热”:重拍《钢铁》电视连续剧;出版和再版《钢铁》的各种书籍;各界人士热烈地讨论《钢铁》;一些专家学者质疑和批评“保尔热”的“冷思考”,受到了主流媒体的批评……人们又在“大炼”《钢铁》。这使我想起鲁迅先生说过的一段话:“名声的起灭,也如光的起灭一样:起的时候,从近到远;灭的时候,远处倒还留着余光。”(《略论梅兰芳及其他》,《鲁迅全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
【选自《百度·文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