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之死

余竟跃

窗外,阴风阵阵,吹得窗棂瑟瑟发抖,那屋檐下的檐马随风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而每一声都好像撞击着你的心。

此刻,你正在那里呆坐、思索。

你觉得自己仿佛正站在悬崖边上,身边没有一员爱将,一名侍卫,你的一生从未觉得自己竟是如此的孤立、孤单。你发现,在苍茫的天地间,在凌厉的寒风中,自己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纵横天下杀人如麻的战神竟是如此渺小、脆弱,也许你真是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该让位了。可放眼一看,谁又能取代你的位置呢?你并不服老,可你分明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有一丝的恐惧,莫名其妙的恐惧,从没有过的恐惧,从你的心底袭向你全身的每一个部位。不应该啊!你是谁呀?你是尔朱荣,你是整个北魏国的柱石,你是普天之下公认的战神。又怎么会害怕呢?当年你率领七万人迎击葛荣的二十万叛军,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举手间就擒杀了葛荣,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陈庆之的七千白袍号称战无不胜攻无不取,一路杀得北魏将士闻风丧胆,谈之色变。可你到,战局立刻扭转,陈庆之只好化装成和尚逃跑。天下再厉害的人物只要碰到了你,就立刻变成跳梁小丑。只有别人怕你,哪有你怕别人的呢?

再说,昨夜术士不是说了吗,长星出中台。扫大角这是除旧布新之象,暗示你将取代北魏,另开新朝。哼!什么北魏,那个皇帝元子攸还不是你立的?你让他做他便做。元子攸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你随便找来一只阿兄长狗就可以让它做皇帝。那个破邮差高允早就劝你登基称帝了,还有那个宇文泰也鼓动你取而代之,还有你的弟弟尔朱世隆,侄子尔朱兆都多次怂恿你早登大位,然而你的心肠实在太软,且不想背上篡权的骂名。你说你不想让人放在炉火上烧烤,你还说曹操就说过这话……

突然,侍卫进来了,你猛然一惊,像是从睡梦中惊醒一样。侍卫说皇上派元徽大人来了。对于元徽这号人,你向来是懒得搭理的。元徽进来对你百般恭维,说皇后诞下龙子了,皇上招你进宫。一听说女儿给自己生了个外孙,你顿时喜上眉梢。是啊,怎么能不去?当然要去看看,去,马上去。

正在这时你的谋士元城穆进来了,他说有要紧的事和你单独谈。你虽然有些不耐烦,可你还是带他进入了内室。你发现他的神情很异常,如临大敌如遭大难状。你很不解,自己得了个外孙,这是喜事啊。可他却说,皇后怀龙子刚刚九个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生了呢?这一提醒你警觉了,他又说当年大将军何进就是这么被骗进宫杀掉的。这样看来倒像真有问题。然而,你很快又打消了顾虑,你说:怀胎九个月生产的多的是,早产嘛,说明我这个外孙很急着想见我这个外公。就凭元子攸那个窝囊废,平时在我面前唯唯诺诺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我要杀他就好比捏死一只蚂蚁,他敢动我?再说,这北魏的天下靠我一个在支撑着呢。没有我他当谁的皇帝?杀我,他岂不是自毁长城?这小子没这么笨吧。

于是,你毅然进宫,刚踏出门槛,你那平时乖顺的爱犬忽然疯了一样咬住你衣襟的后边,任凭你怎么挣也挣不开,你恼了,用力一脚踢过去,爱犬被踢出好远,痛苦地扭动几下,死掉了。

就这样,你跟随着元徽进了熟悉的皇宫。因为太熟悉,你早已没有带兵器的习惯了。

见到皇帝时,你发现他的脸色煞白,正在疑惑,温子升捧着诏书宣敕。按礼节,你是不能直视的,便低了头。这时元徽也朝皇帝一拜,估计这就是暗号了。顿时,大殿四周立刻冲进来一批杀气腾腾的勇士,你此时并没有慌乱,而是即起趋御座,这个行动是对的,逮住皇帝作为人质,你就可以脱身了。可惜,惊世骇俗的一幕出现了,正是那个你从未当回事的小子,你的懦弱的好女婿,当今大魏的天子,从背后猛地抽出一把长剑,刺入了你的胸膛,顿时,鲜血四溢,你倒下了。你临死的时候喃喃地说,我……还……是……成……了……何……进,小……子……自……毁……长……城。一只猛虎,一头雄狮,就这样被一只小绵羊给杀死了。

你本来有改朝换代的能力,可惜你没有去做,在你的身后,你的爱将高欢、宇文泰,各自建立北齐、北周政权,包括杨忠、李虎也都为自己的子孙将来建立大隋、大唐天下奠定了基石,名垂后世。

而千百年后,谁还会记得你,尔朱荣……

选自《短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