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旗手

蔡 楠

李志这两天经常往我的办公室来,而且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候端着我送给他的宜兴紫砂壶咕噜咕噜地喝茶水,有时候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我。瞅得我心烦的时候,我就大声对他嚷嚷,喝够了茶水,你就回家歇歇,别总瞅我了行不?我还要工作呢!

李志也不脸红,他嘟哝着,我没瞅你,我没瞅你!

那你瞅谁了?

我瞅墙了。李志说着,还在瞅我。我知道他的眼神出了毛病。像他这种岁数的人眼神一定会出毛病的。

我放下了手里的开业庆典计划,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我说,你自己在这里瞅墙吧,墙上说不定有金子呢!

李志也不生气,我站起来,他也站起来,不过他没我站得利索,他还要扶着一个叫拐棍的东西。我走到我公司的宽阔的院子里,我在院子中间站定。我等着李志。然后要让司机送他回家。可李志挪到我的身后,却死活不走了。他说,李舟公司快开业了,你这里缺点东西。

缺什么呢?你看那面是厂房,那面是宿舍,刚才我们出来的地方是办公楼,还有停车场、警卫室,还有工人活动中心。你说缺什么呢?

李志说,不但你这里缺,而且你的墙上也缺!

那你说到底缺什么呢?

李志不说。李志按照自己的思路说别的。李志说,我见过毛泽东,我是咱们县里惟一见过毛主席的人。

我吃了一惊,赶紧让秘书从屋里拿过一把椅子来,我怕李志突然得病,我让他坐下说,他却倔强得拄拐而立,我这些年来一直也没和你说过,谁也没说过,我是新中国第一面国旗的护旗手。

哈哈!我围着李志转了两圈,摇摇头,你17岁跟着杨得志当兵我倒知道,但从不知道你还当过护旗手!

对,我当兵是1946年的事。在冀察晋野战军第二纵队宣传科。1948年12月,党中央着手组建京津纠察总队,我就调到了总队一大队。 1949年9月30日,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肖华向一大队要四名战士。我被挑上了,我就成了护旗手。

李志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有些发亮,他说的很顺畅。挑上以后,我就见到了毛主席。那是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开国大典在天安门广场隆重举行。当朱德总司令宣布鸣礼炮、奏国歌、升国旗后,毛主席在城楼上亲自按动电钮,鲜艳的五星红旗徐徐升上天空。那时我就在广场电动旗杆下面做护旗手。和我一起做护旗手的那三人都没我幸运。因为我是真正的护旗手,他们都是看旗手。

我问,怎么能这样说呢?

李志说,你别打断我。当毛主席按动按钮,国旗即将升起之际,红绸旗帜太大,那天还有东南风,红旗一时缠裹着拖挂在旗杆基座上,是我迅速跑过去将旗面舒展开,然后向上一抖,那国旗就呼啦啦借着风势飘扬起来……

我和李志认识这么多年,只知道他是个老农民,只知道他把土地当命根子,只知道他抠,就连我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上建工厂开公司他都不让,土地局我都跑下来了他都不让,还是我托村主任李元从中说和,拿钱让他去北京旅游了一圈。趁着他不在家偷着盖的。他回来后,我的厂房已经戳起来了。他一言不发,佝偻着身子,围着我的厂房转了几圈,在向阳的一个地方种上了一颗白杨树。他说,李舟你欺负人。你盖房子,我种树,死了我就埋在这里看你,看你有什么好下场!我就又给李元一部分钱,让他天天哄着李志,看着他,别来我的公司闹。

可他这两天经常往我的办公室来。来了没闹,竟然给我编起故事来了。我真没想到,李志都80岁了还会编故事。我不屑的说,你编的很好,可你那么风光过,怎么没混个一官半职呢?

李志噎住了。半天才说,建国后,我转业回来,市里给我安排了工作,后来响应党的号召,我回乡务农了。我也没想到我一回乡就是60年。

李志的老眼里竟然有了泪花,其实60年务农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我开始当村干部,我就带领全村人大干社会主义,互助组、合作社,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一直干到搞改革开放。我没有离开过土地,我也没让我的村民们离开过土地。后来,李元那小子接了我的班,他就不安分了。开始是把庄稼地变成了果树园,后来又把果树园变成了开发区。这不现在,你又在我曾经开垦过的土地上盖了工厂,盖了厂房。这原来是一片乱丧岗子,我可是平整侍奉了十几年,才变成水浇地的……

李志喘着气,用拐棍戳着地,我知道这些都已经改变不了了。我也知道这样变下去是件好事情。李舟,可我还是觉得你这里缺点什么,你办公室的墙也缺点什么!

我走到李志的跟前,扶他坐在椅子上,坐在阳光里。我说,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说还缺点什么吧?

国旗!你要在你办公室的墙上挂一面国旗,你要在你这公司院子的中心立一根旗杆,开业那天要举行升旗仪式。我……我还想当一次护旗手!

我一下子抱住李志,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像拍着一个婴儿。

我的公司盛大开业了。我和我爹李元搀着李志走到了高高的旗杆下,我对环绕着我们的嘉宾大喊:下面举行升旗仪式,由我爷爷李志护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