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关怀

琴 台

良生搬进病房来时,苏绣的病已经到了晚期。

骨癌晚期,好多病人忌讳这哭哭啼啼的一家人,纷纷动用关系搬到了别的病房。于是,本来三张床位的拥挤房间,孤零零地只剩下苏家自己。

苏绣看出别人躲避的心态,愈发沉默了。除了偶尔谈论自己的身后事,她几乎不和父母多说任何话。苏爸苏妈想尽办法哄女儿开心,毫无效果,于是,一天深夜,苏妈妈流着泪恳求苏绣的主治医生,能不能及早安排进新的病人来。苏绣迫切需要另外的人来转移注意力,一个人在寂寞的房间里等待死神,这对年轻的苏绣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就在这个时候,良生搬了进来。

让苏家人感动的是,他是主动要求搬进来的。

苏绣看得出,对面床上这个年轻男子家境优裕。他的随身物品都是名牌货;父母温文尔雅,谦逊高贵;那些不时拥挤进病房来探望的朋友,个个都是优裕打扮。

他本可以选择更好的环境,但却如此仁慈地住到自己身边来,苏家人对他,充满了感激。

生长在小城的苏绣,灰暗的心里渐渐有了一点新奇的快乐。死亡,早在半年前就已经预知,她没想到,临终前,自己能和这样一个整洁漂亮的男子有相遇的缘分。

尤其是,良生和他的父母对她特别照顾。

很多时候,爸爸妈妈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和良生,温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良生会给苏绣讲一些特快乐的笑话。苏绣虚弱地躺在床上,窗外的树完全绿了,她看一眼蒙了厚厚纱布的良生,这个男人勇敢快乐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她。

苏绣的心情逐渐开朗起来,但疾病却并不因此却步不前。她的身体更坏了,有时候,喝口水都要昏厥过去。苏爸苏妈几乎伤心得无法照顾自己,这时,良生的父母开始每天一起给他们送来饭菜。不仅照顾他们的饮食,良生优雅文静的妈妈,时不时还会陪着苏妈妈去院子里小坐,询问苏绣的病情,抚慰那个伤心欲绝的母亲。

午后,在病痛中逐渐苏醒过来的苏绣,会看到良生正焦急地坐在自己面前,触到她的手动,会殷切温柔地追问:“感觉怎么样?”

苏绣陷落在疼痛里的心蓦然荡漾起丝丝涟漪,命运是不可违抗的,但临终前有这样一个男子的温柔,她觉得是一种恩赐。

因为有了这样的支撑,苏绣的苟延残喘也有了力气。每天早晨一睁眼,良生温柔的男低音总会立即就响起:“苏绣,今天感觉怎么样?”阳光瞬间就照亮了灰蒙蒙的世间。

其实苏绣已经没有力气去美丽了。但是,她依然坚持要妈妈给自己梳头发,缎子一样的黄头发挽成一个薄薄的髻,她看着在阳光中走来走去的良生,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朵红晕。

有些夜晚,苏绣梦到自己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着她向下,就在她想放弃的瞬间,突然,她的耳边响起了熟悉温柔的男低音:苏绣,今天感觉怎么样?她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又有了力量。到最后,弥留那几天,苏绣几乎不愿承认,她只是为了这个男子的存在而做最后的挣扎。

最后一天早晨,苏绣迷蒙中听到良生在喊她:“苏绣,今天感觉怎么样?”她想回应他,张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良生和他妈妈一下子扑到她的床前来:“苏绣,苏绣,你怎么了?“苏绣的瞳孔慢慢涣散开来,离开尘世的那一刻,她冰冷的手,被良生紧紧握在手里摇动,她的耳边,是良生妈妈焦急的呼喊:“医生,苏绣不行了,你赶紧过来啊!”

对不起,如果有来生……苏绣来不及转完这个念头,蓦然叹出一口气,去了。

苏爸苏妈在女儿咽气后半个小时才赶回来,他们进病房时,苏绣的病床上已经铺上了洁白崭新的床单。

冰冷的苏绣躺在手术室的台子上,按照父母的决定,她死后,一双眼角膜要无偿捐出。

另一间手术室里,良生安静地躺在那里。为了等待这一天,他煎熬了两个月。如今,那个拥有新鲜角膜的人终于死了,明亮阳光的世界,马上就会来到他的眼前。

选自《爱人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