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的谋杀
2010-05-14何光占
何光占
1
九爷本应该风风光光活一辈子。九爷的亲哥,我的三爷是一个走进县志的人物。这个人物是横死的,他死时只有九爷和一个女人在场,就凭这个九爷就应该有风光的本钱。
县志上有关三爷很郑重地记载了一章,那记载竭立文雅,但我轻而易举地就看出不伦不类来。
这个人物在我们当地早已成为饭后消累解闷、显示见识的上好作料。
2
1945年8月18日,那天中午,村里人正在树下捂着腹部蹲着,饥饿的肠子正给人们唱蹦蹦戏呢。
三爷胸膛上的肌肉,像山梁一样起伏,酒气从三爷的鼻孔和嘴里肆无忌惮地往外喷:“妈拉个巴子的,小鬼子这些天闹猪瘟了吧,不见有爷们儿出来,我想肯定有大事发生,谁想和我走一趟?”
人们看着三爷黑虎虎的脸,都知道他想算计那个日本男人,也都想开开心找找乐子,于是开始乱糟糟地响应。
平日里开垦团怪怪的。那里的娘儿们都挺对奶子,显山露水的,把村里男人们弄得干什么都没有滋味。
天很快就黑了,好像很突然。三爷拿着惟一的一杆枪,领着十几个村民,都拿着农具,嘻嘻哈哈地朝开垦团开进。十几个人缓慢前进,就像大地上的十几只蚂蚁,小心翼翼的。
三爷出发前又灌了几碗酒,突然他想不能偷偷摸摸的,应该威武一些,不能让那日本犊子小看了,于是就喊了起来,冲向了开垦团。
据说开垦团那时候只剩下了一群娘儿们和孩子。
突然一声枪响,谁也没弄明白是哪个方向打的枪,三爷一栽身子就倒下了,攻击就停下来了,村里人就撤了。
对不起,故事有些简单了,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但这是事实。亲历者就这样说的。我这篇狗屁不通的小说就是靠听说得来的。
3
和三爷一道成为如今人们谈论热门的还有高地主。瘦小干枯的高地主胆小如鼠,膝下无儿,只有一个花一样的闺女。
高地主的闺女在省城里读洋书,当年又回到了村里。据说她在动员高地主减少地租子团结村里的贫民。
高地主常请一个叫雄武毅男的日本人去喝茶。
三爷是去高地主家硬要粮食时与日本开垦团的头头雄武毅男碰到一块儿的。当时雄武毅男正狼看羊一样盯着高地主的闺女。他发现旁边还有一个狼一样的男人正看着高地主的闺女时,眼里分明流过一丝轻蔑。
三爷根本没拿日本人当回事,他知道日本人也没几天蹦跶了。三爷走时还告诉高地主要认清时局。三爷竟然也知道拿时局说事,很搞笑吗?三爷曾经拿过几撮国家的粮饷。
高地主干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糜子粒大小的眼珠不会动了,任那几根胡子在风中左右摇摆。
三爷和雄武毅男的梁子就是这样结下的。
4
梅花鹿是同时被枪打中的,全都命中头部,这只鹿应该是谁呢?三爷和雄武毅男争执不下。最后决定用比斗的方式解决归属问题。
方式很简单,两个人,一把菜刀,一个木墩。三爷把手掌先放在木墩上,两眼露出玩一样的神情。雄武毅男鼓动着金鱼眼,一刀落空。他方块形的额头开始淌汗,他哪只手都不肯伸出来,矮胖的身体开始抖动。
三爷很得意,心想看谁能狠过谁。
最后在村民的一片起哄声中,三爷背走了梅花鹿,他的步子迈得很大。雄武毅男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高地主在人群中嘴角向上翘了翘,雄武毅男感觉高地主像是在笑。雄武毅男的心肯定在难受,当时他在想什么呢?
5
三爷大腿中弹,血流如注,但用土药糊住了伤口,只要伤口不崩就性命无忧。
那夜下起雨来,雨点落下来时只能“啪、啪、啪”地有气无力地响。高地主的闺女举着一把伞进来时只有九爷守在三爷身边。九爷那时像一只蜷缩的小狗崽,他看见高小姐露出来的那段白皙圆润的小腿上沾满了黄泥点。
高地主的闺女别别扭扭地脱下月白色外衣,露出山包一样的上身,上身只有一件红色胸衣。
在高地主的闺女的上身缠着几圈白色的纱布。她把纱布弄下来后,红着脸,蚊子声一样说,这是我爹让我送来的纱布,没有让雨淋着,也没沾上土,很干净的,包伤口用的。显然她很难为情,大眼睛不敢看人,纱布是她小心翼翼夹来的。
三爷应该是听到有人在说话了,使了半天劲,睁开了眼睛,看清了屋里脱去上衣的高姑娘。高姑娘齐耳短发有点乱,时不时地流下雨水来,三爷突然间一激灵一抖一咬牙,接着啊的一声嚎叫,伤口崩了。
6
后来高地主家没有走出被抄家的命运。高地主的闺女也不知所踪。
抄高家时搜出了一杆枪和一些子弹。此枪所用子弹与三爷腿里取出的子弹一样。此枪的型号与在日本开垦团旧址上捡到的枪支的型号也一样。
这件事让村里人糊涂了好多年,人们也争论了好多年。到现在结果依然很糊涂。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