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命
2010-05-14赵昊鹏
赵昊鹏
腊月初七,红军渡过鸭池河的那天晚上,卫上镇的百姓逃了个干干净净,只有两个人还留在街上……
地主少爷慕墨君是实在没有办法才留下来的:上个月,红军刚进入贵州地界的时候,国军一个团在卫上驻扎了下来,几天时间,那个肥胖如猪的上校团长差点就没把慕家的门槛踏破——今天要粮草捐,明天要城防捐,500担可以堆成小山的大米,3000个叮当作响的“袁大头”,让病病歪歪的慕老太爷心疼得一口气没接上来,在初六那天就驾鹤西归了。
其实慕墨君是真正想跑出去躲躲的,国军尚且如此,这共匪红胡子……只是爹死得也太不是时候,人还没入土为安,红军就打过来了。别人可以跑,可自己不能啊!尽管心中怕得要命,但权衡再三,还是不想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就这样,慕墨君战战兢兢地留了下来为爹守灵。
雇农李旺财是自己愿意留下来的——反正老子是个“独眼龙”,国军抓丁都没要,这红胡子也不会抓老子去当兵吧?!再说,初六下晌慕老太爷家为帮忙办丧事的街坊们准备的那一大锅萝卜炖猪肉,也让李旺财实在舍不得走,你们都跑了,老子一个人好好地吃他娘几天!这么一想,李旺财倒也是巴心巴意地留在慕家,和少爷一起为慕老太爷守起灵来。
初八天刚麻麻亮,红军大部队来到了卫上街上,因为家家都没人在,红军们就在街边埋锅打灶做起饭来。听说镇上还有一家人没走,红军师长肖可心中添了那么几分好奇。
推开慕家大门的那一瞬,肖可就喜欢上了慕墨君小伙子——也就十七、八岁上下,清清瘦瘦白白净净的,尽管悲戚和恐惧让他的脸有些扭曲了,但那副黑边玳瑁镜后的眼睛里却分分明明透出一丝灵气……
红军在卫上镇呆了三天就北上了。
那三天时间里,红军帮慕墨君埋葬了爹。
那三天,刚从省城国中毕业的慕家少爷和红军最年轻的师长肖可成了很好的朋友,和肖可三天的接触交谈也让慕墨君明白了很多做人处世的道理。
那三天,雇农李旺财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他这一辈子都没能敞开吃过的猪肉,一边为慕家丧事奔忙,最让红军高兴的是,李旺财还到山上把害怕的乡亲们全都叫回了卫上。
红军离开卫上的时候,慕墨君散尽田产房屋——这应该是肖可这一路没有打土豪分田地的惟一一例,随后,慕家少爷和红军们唱着北上抗战的歌谣走了。因为帮了慕家的大忙,临离开的时候,慕墨君将家里粮仓角落仅存的三担谷子送给了李旺财……
后来的十几年里,成天忙于征战的慕墨君很少想起老家卫上,只是在1949年南下快打到贵州的时候,一次战斗间隙,已经身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华野某团团长的慕墨君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请人给自己算命的事来——你家少爷不是地主命,注定要离乡从军。就为算命先生这句话,爹当场就翻了脸,连起先讲好的两升大米卦酬都没给人家。
后来的十几年里,李旺财倒是经常会想起慕家大少爷这傻少爷咋就没一点赶得上他爹,咋就不知道那三担谷子里居然藏有几十斤鸦片烟!一想起这事,李旺财也会回忆起小时候他爹请算命先生给他算命的事来——别看现在虎落平阳,你们家旺财天生就是地主命,迟早是要应验的。就为算命先生这句话,爹在称一斤半苞谷给算命先生时,称杆翘得老高老高,心疼得娘直骂了三天“败家子”。
后来,慕墨君于1988年在副省级领导岗位离休。
李旺财没有后来,1950年初,大地主李旺财因抗拒土改被工作组枪杀于卫上镇猪屎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