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沈从文文学功用观的内涵
2010-04-22王怀慈
【摘要】沈从文并不是某些论者所谓的唯美主义者或纯文学论者,为艺术而艺术,相反,沈从文的文学观是功利的,即用文学改造社会、世道、人心,对读者施以人的教育,帮助其树立积极、健康、向上的人生观,理解、明悟生命,把生命引导向一个更崇高的理想上去发展。
【关键词】沈从文;文学观;内涵
沈从文是现代文学史上一位自学成才、具有传奇色彩的作家,自从1923年他怀着文学梦想赴京求学起,就全身心地投入了文学事业,不为自己的小学毕业学历而自卑,不为生活环境的艰苦恶劣而灰心,不为周围人的冷嘲热讽而气馁,矢志不移地热恋着缪斯,阅读、写作不辍,凭借作品的艺术魅力,成为现代文坛上一颗闪亮的“新星”,稍后又赢得大学教职和影响全国的《大公报·文艺副刊》的编辑职位,并成为“北平文坛的重镇。”[1]这一切,确实来之不易,他需要付出超过常人多少倍的努力!他为什么会如此热诚、如此执着、如此义无反顾地投入文学事业呢?究其原因,除了他对自己的了解和自信外,很大程度上还在于他对文学的基本信念——他的文学功用观。正是文学功用观支持着他的文学探索,左右着他的文学道路,指引着他一步步地攀上了文学的“高峰”。
探讨沈从文的文学功用观,需要谈及“五四”运动对沈从文的影响。因为正是由于“五四”运动的影响,身处穷乡僻壤,在行伍中谋生的沈从文才得以觉醒,抱着读书救国的梦想毅然赴京,踏上了艰难坎坷的文学之旅,由此改写了自己的人生;而且,五四新文学运动塑造了沈从文的文学功用观,为这颗文学新星从“出现”到“闪亮”到“耀眼”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写于建国初的《总结·传记部分》中,沈从文是这样说的:“我既受当时的新文学运动余波影响北来,到北京自然是习文学,所读的新书,正代表了五四运动发展的文运社运,对文学社会所抱的理想和要求。总结下来只是八个字:工具重造,工具重用。换言之,即如何把文字当成工具,在试验中讨经验,弄好一点,用到社会发展进步所需要的各方面去。我就守住这个单纯原则,用它学习,用它写作,用它教书,过了二十五年。”[2]可见,新文学运动的“工具重造”、“工具重用”观念深刻地影响了沈从文,成为他的文学与人生指南。在《学鲁迅》一文中,他解释了“工具重造”、“工具重用”的含义,他说:“文学革命的意义,实包含‘工具重造、‘工具重用两个目标。把文字由艰深空泛转为明白亲切,是工具重造。由误用滥用,把艰深空泛文字用到颂扬名伶名花、军阀遗老,为他们封王进爵、拜生做寿,或死去以后谀墓哄鬼工作,改成明白亲切文体,用到人民生活苦乐的叙述,以及多数人民为求生存,求发展,所作合理挣扎,种种挣扎如何遭遇挫折,半路绊倒又继续爬起,始终否定当前现实,追求未来种种合理发展过程,加以分析,检讨,解剖,进而对于明日社会作种种预言,鼓励其实现,是工具重用。”简单说来,“工具重造”即用现代白话文取代书面语与口语不一致、晦涩难懂的文言文,“工具重用”即一改用艰深空泛的文字颂扬名伶名花、军阀遗老的旧习,而用明白亲切的文体表现人民的苦难生活及其挣扎、努力,鼓励其追求美好、幸福的未来。可以说,新文学运动的“工具重造”、“工具重用”观念为沈从文的文学跋涉指明了方向和道路,也为其文学功用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在此基础上,沈从文形成了自己的文学功用观。
在沈从文的文论中,其文学功用观有两种措辞不同的表述。
1.“以文学代经典”。在《谈进步》一文中,沈从文探讨了文字在促进人类社会进步方面的巨大作用,提出了“以文学代经典”的文学功用观。他认为,宗教情绪伴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进程。人类的宗教情绪起源于原始人对自然现象的敬畏之忱,原始人用符咒魔力集中这种情绪,用仪式和信条来装饰,顶礼膜拜神灵;人类理性抬头后,符咒魔力与宗教尊严逐渐失去意义,文字便代替了符咒,发生魔力,但“经典”依然保留它的神性;到了近代,用各种出版物来宣传的政治思想,成为归纳人类宗教情绪的尾闾,当这种宗教情绪游离无所归宿时,还得依赖艺术和文学来消除或中和。文学中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兴起正说明了这种要求的强烈以及如何衍变。这时,过去用文字写成的经典已变得陈腐,不甚光辉,有人注意到文字既能代替符咒而兴,产生新的魔性,用于政治可燃起人类的宗教热情,用于文学,仅仅是中和这种热情,未免可惜,于是提出文学在任何情形下,都应当成为经典,这种经典内容且必需与当前政治理想和伦理理想相通。即要求文学“载道”,成为煽动或扩大翻新人类宗教情绪的主要工具。
沈从文接着探讨了文字对于中国的特殊意义。他认为文字虽促进了人类进步,可是也妨碍理性,增加束缚,使人类常困囚在文字所造成的各种观念里。他同意非耳格林在其著作《史地关系新论》中的观点:人类的一切改革都异常困难,因为改革的“动量太大”,与人类的“苟安性”相冲突。也赞同罗伯的《技术统治》与安宅尔的《智慧的进化》两本论著的观点:非切身利害的逼迫,委实无进步可望。沈从文认为,中国问题与世界问题相同,但更令
人悲观,原因在于中国文化,即用文字写成的历史、经典、诗文及一切文件,数量多,既可满足这个民族中多数读书人一种历史的自恃与虚荣,且更合乎其保守性;另外,还有道家佛家“无所为”、“无所谓”思想的影响。不过,沈从文指出,中国民族虽然被文字拘束住了,真正进步的希望还得依靠文字——因为符咒本可以代替符咒,而且历史证明,在中国,文字还是对国民进行思想改造最简便最容易使用的工具。他说,30年来中国社会与政治的不断变动,康梁变法,新文学运动,以至于抗战前期的民族自力更生运动,无一不见出这个民族对于文字特有的敏感性,以及文字在这个民族中特有的煽动性;当前的挣扎求生和明日的建国,文字所能尽的力,实在占据一个极重要的位置。
可见,受“五四”运动余波影响的沈从文,从立志从文之日起,就接受了“工具重造”、“工具重用”的思想,认定文学对社会的改造作用,试图以文字为工具,创造新的经典,实现其改造社会的宏大理想。
2.“无言之教”。这是沈从文对文学的功用的另一种表述。在《新的文学运动与新的文学观》一文中,他批评了文学运动与商业和政治的结合后所表现的堕落倾向,呼吁掀起新的文学运动,输入新的文学观。他指出,“新的文学观,毫无可疑,它应当在启迪征服社会着眼。伟大文学作品具有无言之教的功用,既系一件事实,目前若干作品如只能娱乐20岁以下的中学生,将来的文学,还需要它能教育40岁左右的中年人。我们应当承认,如果四十岁左右的中层分子,实在还需要好好施以‘人的教育,是只有文学作品有此能力,别的工具绝不济事的”。在这里,他明确地提出了“伟大文学作品具有无言之教的功用”的观点,并认定“无言之教”是文学作品独有的功用,鲜明地表达了其文学功用观。
“以文学代经典”与“无言之教”是沈从文文学功用观的不同表述,细细品味,两者着力点有差异:“无言之教”明确地指出了文学作品对读者的启迪、教育功用,以及这种功用的作用方式和特殊的魅力,并隐含着对作品的要求;“以文学代经典”则要求用文学取代指导人们思想和行为的宗教经典,使文学成为人生教科书和人生指南。两者虽表述不同,其实,基本意义是相通的,都要求发挥文学的社会改造功用。
沈从文的文学功用观主要包含两方面的内容:其一,改造人生——使读者理解人生、明悟生命,树立健康雄强的人生观,追求更崇高的人生理想。其二,改造社会——揭露社会不合理的制度和现象,唤起人们的觉悟改造或改变之。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分割:文学对社会的改造必须通过改造人来实现;文学对人的改造,也必需以对社会的改造为辅助。甚至两者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同一的,因为社会是由人组成的。关于文学对人生、社会的改造,沈从文有很多论述。在《小说作者与读者》文中,他说:“我们得承认,一个好作品照例会使人觉得在真美感觉之外,还有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我说的向善,不仅仅是属于社会道德一方面‘做好人为止。我指的是读者能从作品中接触了另外一种人生,从这种人生景象中有所启示,对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层的理解。……至于生命的明悟,消极的使一个人从肉体理解人的神性和魔性如何相互为缘,并明白人生各种型式,扩大到个人生活经验以外。或积极的提示人,一个人不应仅仅能平安生存即已足,尚必须在生存愿望中,有些超越普通动物肉体基本的欲望,比饱食暖衣保全首领以终老更多一点的贪心或幻想,方能把生命引导向一个更崇高的理想上去发展。……我认为推动或执行这个工作,文学作品实在比较别的东西更其相宜。”读者在好的文学作品中感觉到一种引人“向善”的力量,正是文学作品改造人生的社会功用的体现。在这里,沈从文区分了文学作品对人发挥教育功用的层次,由低层次的社会道德方面的“做好人”到较高层次的达到“生命的明悟”——深刻理解生命进而追求更崇高的人生境界。
在《烛虚》一文中,针对五四后女子教育的薄弱,他呼吁对中层社会怀有兴趣的作家和对通俗文学充满信心的作家,能用一个比较新也比较健康的态度,用年青女子、平常女子为对象,来写几部《青史子》或《列女传》;在同一篇文章中,针对当时读书人的懒惰与嗜好玩牌,他指出“使读书人感觉某种行为可怕与可羞,在迷信、禁忌以及法律以外产生这种感觉,实在是一种艰难伟大的工作……文学艺术,都得由此出发”。 在《元旦日致<文艺>读者》文中,他说:“倘若我们还相信文学可以修正这个社会制度的错误,纠正这个民族若干人的生活观念的错误,使独善其身的绅士知耻,使一切迷信不再存在,使……缺少这种作家,是不能产生我们所理想的这种作品的”。在《新文人与新文学》文中,他还说:“假若每个文学作品,还许可作者保留一种希望,或希望他作品成为一根杠杆,一个炸雷,一种符咒,可以因它影响到社会组织上的变动,恶习气的扫除,以及人生观的再造。或希望他的作品能令读者理性更深湛一些,情感更丰富一些,作人更合理一些。……把文学从轻浮猥亵习气里救出,给它一种新的限制,使它向健康一方面走去,实为必需的情形”。 在《给一个军人》信中,他说:“如果文学运动的意义,是要用作品燃烧起这个民族更年青一辈的情感,增加他在忧患中的抵抗力,增加活力,据我私意,若照当前一些文学掮客抢群众方法,是不会有何成就的。他得有好作品,方可望得到”。从上述文章,可充分领略沈从文对文学改造人生和社会寄予的厚望。
【参考文献】
[1]姚雪垠. 学习追求五十年(一)[M],新文学史料,1983,(3).
[3]沈从文. 新的文学运动与新的文学观,抽象的抒情[M]. 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4]温儒敏.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教程[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5]许道明. 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新编[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作者简介:
王怀慈(1970-),男,齐齐哈尔大学人文学院文艺学200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