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真辨伪析毫芒——名家篆刻伪品鉴别例漫
2010-04-22孙慰祖
/孙慰祖
“名唯求备,兼收并蓄”是历来藏印家的主旨。当代的收藏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求全求备或拾遗补缺要从自身机缘出发。明清印人具有不同的类型,或主攻诗文书画而兼及篆刻,如归昌世、李流芳、戴本孝、高翔、邓石如;或专工金石文字考据之学,治印为其末技的,如徐坚、桂馥、翁大年、吴大澂;或一生宦海沉浮,以半日闲舞刀弄墨的,如周亮工、沈凤、黄易等等。他们的作品或互有高下而各有不同价值。由于不同类型的创作者参与,组合成明清以来印坛多元结构的印人群体,谱就了整个篆刻艺术史有声有色、丰富多彩的篇章。文人书法史与绘画史同样如此。因此,鉴赏、收藏需要多侧面地估量作品的价值与意义。
篆刻作品的艺术欣赏价值和经济价值地位受到社会的重视后,伪作便形影相随。朱简在《印经》中称文彭、何震“名倾天下”,一般士人犹艳羡其印作而不可得。乾隆四十四年(1779)出现的一部《文三桥印谱》,所收全是赝品;清嘉庆十二年(1807),李渡所辑何震《七十二侯印谱》,亦完全出于假托。乾隆于1784年南巡中在杭州赋《题明印四美》诗,记述见到文征明、文彭、何震、甘等人遗印,又在所赋《明贤象牙章歌》中称“貂珰但知金玉宝,弃之尚方之敝笥,我偶发现识此物,乃命文臣重排次”,“名章幸得归九重,不然优孟风应炽”,实际上乾隆内府当时收藏的文彭印章皆是时人所作伪物。(图1)由此可见,明人遗印在清代中期已被视同拱璧。故晚清颇有眼力的篆刻鉴定家魏稼孙(?—1882)感叹“:三桥万石无一真,真谱偶逢何主臣”(《绩语堂诗存》)。早年伪仿的文彭、何震石章数量不少,至今仍可见到。
康熙至嘉庆年间,丁敬、邓石如等流派宗师名声渐起,伪品相伴而生。当时颇有实力的汪启淑,收入《飞鸿堂印谱》亦不免赝鼎。魏稼孙对其中丁敬的诸作亦有若干怀疑:“《飞鸿堂谱》所收丁刻,惟‘启淑私印’、‘飞鸿堂藏’、‘秀峰赏鉴’三印,又张洪厓绝句大印,又一白文界格大印是先生手制,余皆赝鼎。盖秀峰受同时作伪者之绐也。”(《砚林印款·书后》)从《飞鸿堂印谱》所收一些名家印作来看,伪仿的现象还不止于此。
汪启淑所收还只是存在部分伪品,光绪初年秦祖永辑《七家印跋》则成为篆刻史上作伪的又一突出记录。此书收入丁敬等7人边款文字232则,魏稼孙指其乃“妄人所为”(《砚林印款·书后》)。二十多年前《七家印跋》所收的印章原石集中出现,经校勘秦氏《印跋》所据原本,可以确定其中大多出自一人伪造。(图2)
晚清伪造名家篆刻与古玺印作伪虽非来自同一渠道,但其数量已呈比翼之势。从此期作伪的若干实例中可了解膺品的一般特点:
伪仿何震 “志在名山诗酒”(图3) 此印边款移自真品“笑谈间气叶霓虹”印而略去了若干字。印文笔画光滑,与何震犀利劲拔的刀法相左。边款文字结体虽然刻意摹仿但形神皆散,是一方利用明代旧青田石制作的伪品。
伪仿丁敬“玉池山房”(图4A) 在何元锡本《西泠四家印谱》中收入丁敬同文印一方,但印面大小不同。(图4B)大印文字类于丁敬风格,线条细微起伏,但与出自丁敬切刀法的自然涩势颇有不同,而这一特征正是丁敬作品的典型表现。再比较大印的边款,与《西泠四家印谱》中所收作品亦不同,乃是从丁敬的 “陈鸿宾印”处移来。可见这是一件采用移花接木的手法拼凑而成的伪作。
伪仿黄易“覃溪鉴藏”(图5A) 此印原为黄易刻予内阁大学士翁方纲的鉴藏印,见于何氏本《西泠四家印谱》著录(图5B)。粗略看印文、边款均与《印谱》所收相同,但细致辨析便可发现微妙的差别。A印笔画清劲、工整有余,而不如B印朴质自然。说明是一件出自高明之手的仿作。此类伪作,稍一不慎,即易受惑。
伪仿赵之谦“星父”(图6A) 边款刻“同治甲子二月在杭州 赵之谦记”,用刀单薄、纤弱,显然是摹仿心态下特有的拘谨表现。再与另一印文(图6B)比较,A印虽刻意求似,但“星”字的体势紧结终不及后者。此外,同治甲子(1864)二月,赵之谦居于京城,而不“在杭州”。作伪者没有把时间设定妥当,露出又一个缺口。
明清篆刻的作伪,大体有凭空虚造、移花接木、刻意摹仿这样几类,另外还有利用磨失印文而存有真款的旧石补刻新文,此种半真半伪的作品,往往比较容易瞒天过海。
伪仿“杨中明印” (图7) 此印的边款出于吴昌硕所刻,但印文、用刀风格均不符合吴氏作品特点。说明吴氏所刻印面早年已被人磨去,作伪者补刻印文以图一逞。
清代篆刻名家多擅长书画,为伪仿书画而制作伪印的亦为常见。这类作伪大多指向印人的自用印。
伪仿吴昌硕 “仓硕·俊卿之印”是典型一例。(图8A)真品见于吴昌硕《墨荷图》上所钤,原石藏上海博物馆。(图8B真)两印印文相似,但细加辨析仍有所区别。B印边款记刻于丁丑(1877)年,时年吴昌硕33岁,印文风格与边款风格相符合;A印边款记甲午(1894)年,时吴昌硕50岁。另外,A印的边款文辞亦欠贯通,是决非出于吴氏所刻的又一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