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危机的社会伦理根源
2010-04-14刘洁
刘 洁
广东司法警官职业学院,广东 广州 510520
现代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大大提升了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借助于科技的力量,人类“开发”自然的速度不断加快、范围不断扩大,最终导致了生态系统的失衡。首先表现为环境恶化——全球变暖、臭氧层被破坏、土地荒漠化、化学品对土地和空气的污染,等等;不仅如此,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资源也面临着枯竭——水资源危机、能源短缺、森林资源锐减、土壤侵蚀率加快、以及每天有近百种物种灭绝,生物多样性日益消退,等等。种种事实表明,人类自 20世纪以来,正面临日趋严重的生态危机。
所谓生态危机,是指由于人类对自然不合理的开发、利用而引起的生态环境退化和资源、能源面临枯竭的趋势。正如生态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所坚持的,生态危机表面上是由于人与自然相处的理念和方式出现了偏差,但其实质还是由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偏差所决定的,也就是说,生态危机的出现有其深刻的社会伦理根源,为此,只有从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改变人的伦理价值观着手,才能从根本上缓解人与自然的日趋紧张的关系。
1 人与自然的关系本质上是人与人的关系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靠自然界生活”[1]。恩格斯也指出,“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都是属于自然界,存在于自然界的”[2]。自然生态系统一个由动物、植物、阳光、空气等组成的、互利共生、环环相扣的循环链条。人只是自然生态系统中一个链条,其生存和发展依赖于自然界,其生命过程服从于自然规律。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人类就什么也不能创造。“人们愈会重新地不仅感觉到,而且也认识到自身和自然界的一致,而那种把精神和物质、人类和自然、灵魂和肉体对立起来的荒谬的、反自然的观点,也愈不可能存在了[3]。但是,另一方面,人类又是自然的最高级产物,具有其它一切自然物所不具有的属性,人类不会像其他物种那样被动地适应自然来维持自己的生存和发展,而是通过劳动实践这一纽带,实现人类和自然界的“物质变换”。作为具有能动性的社会存在物,“……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4]也就是说,在这个“物质变换”的过程中,人类是具有“调整和控制”能力的一切自然物的主体,自然界是人类改造和认识的客体。人类通过劳动实现的“物质变换”过程,其根本目的并不在于使自然物发生变化,而是要在自然物中实现着自己的需求,是有意志、有目的的。换言之,人与自然之间这种“物质交换”的过程,是为了人类的需要而对自然的占有,是人类生活的永恒的自然条件,它为人类生活的一切社会形式所共有。
由此可见,人与自然的关系,不仅是一种人与自然的物质、能量和信息交换的自然关系,而且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关系,是以自然为“中介”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5]。
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人和自然的关系,决定着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回顾人类历史的发展进程,在刀耕火种的远古时代,人类受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能力所限,生存条件极其恶劣,这就决定了人与人相互依存度很高,反映到生产关系上就是生产资料公有,劳动产品平均分配。随着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能力的提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劳动产品的剩余导致了私有制的产生,于产生剥削与被剥削、统治与被统治。因此,人和自然的关系即以物质生产为核心的人类实践决定和制约着以生产关系为核心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人与人的关系又制约和影响着人和自然的关系。“人们在生产中不仅仅影响自然界,而且也相互影响。他们只有以一定方式共同活动和互相交换其活动,才能进行生产。为了进行生产,人们之间便发生一定的联系和关系;只有在这些社会联系和社会关系的范围内,才会有他们对自然界的影响,才会有生产”[6]。马克思认为,只有在人与人关系的基础上,才会有人与自然界的关系,人类的活动才会对自然产生影响。这个观点也已被人类社会发展的实践所证明,不同的社会制度、不同的经济发展模式等都会制约着人和自然的关系。
综上所述,人与自然的关系实质上是人与人的关系,换言之,人对自然的关系实际上是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关系。生态危机的发生就其实质来看,是人类自身——不同国家、民族和利益集团的利益争夺而引起的。为了获取自身利益的最大化,人类对自然资源展开无止境的索取和争夺,进而导致了对生态环境的破坏,生态环境成了人类利益争夺的牺牲品。
2 生态危机的社会伦理根源
透过人与自然关系的实质,我们不难发现:生态危机表面上看是由自然环境自身变迁而引发的生态系统的结构、功能的失衡与退化。但是从根本上说,生态危机是人类在寻求生存与发展过程中不合理生产生活方式而产生的对生态环境结构和功能的破坏,并威胁到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因此,生态危机包含着社会危机,它所反映的是由人改造自然的行为所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被自然生态环境问题掩盖着的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是自然价值在人们之间、这一部分人与那一部分之间、前代人与后代人之间进行的分配关系[5]。概而言之,生态危机的发生有其深刻的社会伦理根源。
2.1 技术理性的扩张使人类放弃了对价值意义的探求
西方著名社会学家马克思·韦伯在其著作《经济与社会》中,将合理性分为两种类型:一是工具(合)理性(instrumental rationality),即一种强调手段的合适性和有效性而不管目的恰当与否的合理性;另一种是实质的(合)理性(substantiverationality),即一种强调目的、意识和价值的合理性。他认为科学技术本质上就是一种工具理性,科学研究最初是针对某种实质理性而发的,但当科学技术发展到一定程度,取得自主性以后,便逐步将抛弃了价值和意识(实质理性)而单纯追求工具、控制的手段,科学技术只能保证手段的正确,却不能反省、批判其追求的目的。法兰克福学派继承了马克思·韦伯的理论传统,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启蒙的辩证法》一书中指出,启蒙理性使“理性”蜕变为“技术理性”,把科学等同于技术,而科学的价值对在于对自然的控制和利用,这样就把人和自然的关系归结为控制和利用的关系,从而放弃了对意义问题的追求和探索[7]。
马克思·韦伯和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表明,丧失了对价值、意义终极的追求,原本是为人类带来福祉的科学技术就会发生异化,就会把人类社会变成铁牢笼,甚至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在工业社会的长期发展的过程中,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不断更新着生产工具的性能,极大地拓展了人类对自然的开发与利用。在当今世界经济全球化和日趋激烈的国际竞争中,经济利益最大化成为人类的唯一追求,科学技术充当了获取超额利润的手段。正如学者马尔库塞所讲,人成为一种单向度的人,成为一种更为关注物欲与成就,关注工具和手段,缺乏自我生存意义的人。在单向度的人眼里,只看到了技术眼前的、利己的价值,而对技术长远的、全人类的价值却视而不见。这必然导致人类对自然无节制的索取与消耗,这种掠夺性索取,一方面超出了自然界的供给能力和再生能力,一些不可再生资源已耗损殆尽,而可再生性资源又远不能满足人类生产生活的需要;另一方面,人类在索取自然资源的同时也把生产和生活的废物大量有害废液、废渣和废气等随意排放到自然中,不仅对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造成严重破坏也直接威胁着人类的生存。正如恩格斯所说“……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在第一步都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第一个结果又取消了”[8]517。当今,沙尘暴、酸雨毒雾、大气污染、水荒匮乏、能源枯竭、物种灭绝等呈现愈演愈烈的态势,就是自然界对人类报复。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指出:“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进行塑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物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随时随地都能用内在固有的尺度来衡量对象……”[9]。这就是说,与动物的活动只有一个尺度所不同,人的生产活动有两个尺度:即“物的尺度”和“人的尺度”。所谓物的尺度就是指物质世界本身所固有的规律和本质属性;所谓人的尺度就是依据人自身的性质、特点以及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内在需要、现实能力而体现出来的价值判断和价值追求。在马克思主义者看来,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第一要遵循“物的尺度”,掌握客观世界的本质及其规律;第二要遵循“人的尺度”,恰当地认识自身、评价自己的地位、作用、能力,合理地提出自己的目的和需要,形成正确的价值追求,进行适当的实践活动。由此可见,正是“人的尺度”规定了人类实践活动的价值合理性。同理,科学技术的现实可选择性,主要不在于科学技术本身的技术可行性——技术的可行性只是提供一种客观前提与基础——关键在于其价值的合理性,它应当是真与善的统一,而这恰恰是我们所迷失的。
由此,技术理性的扩张导致价值意义的缺失就成为生态危机的伦理根源之一。
2.2 消费主义的盛行使人类加重了对自然的消耗与污染
一般来说,人们消费的直接对象是作为劳动产品而存在的社会财富,但其最终的对象则是原生自然资源,社会财富不过是自然资源和环境的转换形式。如前所述,人类作为自然界的组成部分,通过与自然生态“物质转换”,向自然界摄取自己所需资源,这是人类拥有的不可剥夺的权利;与此同时,将所排放的废弃物作为养分还原于自然环境,又是人类必须承担的义务[10]。也就是说,消费必须与自然环境相协调,如果人类的消费欲求超出了自然承受的限度,就会造成对资源的压力和生态环境的失衡,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就会发生中断。
在现代经济学中,凯恩斯的有效需求原理,即生产的规模决定于需求包括消费需求和投资需求的大小,要促进生产发展,必须扩大需求,成为被普遍信奉的真理。自20世纪50年代,西方发达国家纷纷进入了消费社会,消费在增加经济运行动力、不断满足人们的物质欲望方面的能量日益凸显出来,最终导致了消费主义的出现。消费主义是西方发达国家普遍流行的一种社会道德现象,是指导和调节人们在消费方面的行动和关系的原则、思想、愿望、情绪及相应的实践的总称。其主要原则是追求体面的消费,渴求无节制的物质享受和消遣,并把这些当作生活的目的和人生的价值[11]。消费的异化,使人沦落为欲望的奴隶。消费主义随着经济全球化以及工业化在发展中国家的推进,而在全球漫延开来。政策制定者们通过制度政策鼓励公众消费,企业的生产者把追逐利润作为首要任务。为了追求 GDP的增长,不惜以牺牲环境为代价,由这种发展模式造成了奢侈浪费的消费方式,人的欲望的无限性与资源的有限性的矛盾日益尖锐,给人类的生存环境带来了灾难的后果,土壤恶化、耕地锐减、能源短缺、森林消失、空气污浊、食物链污染、生物多样性丧失。消费的异化,从表面看是人类不合理的消费活动导致环境破坏,生态失衡,而深层意蕴表达的是由于人被欲望所支配,才导致了人与自然“物质转换”的断裂。
由此,消费主义的盛行就成为导致生态危机的又一社会伦理根源。
2.3 功利主义的漫延使人类对资源无限制地“开发”和“利用”
功利主义是一种把自我利益能否实现及最大化看作认识与实践出发点和归宿的价值观。功利主义以行为的目的和效果衡量行为的价值,行为和实践的正确性和错误性,只取决于这些行为和实践对受其影响的全体当事人普遍福利所产生的结果,它不强调道德行为的动机,只强调行为的结果。功利主义者认为人的本性是趋乐避苦,由此出发就可以得到道德评价的标准:有助于产生快乐的行为和事物就是道德的,反之就是不道德的,这就是功利主义的原则。20世纪中期以后,由于功利主义为市场经济中市场主体追求利益最大化提供了理论支持,而再次悄然兴起。由此可见功利主义有其合理性的一面;但同时也应看到功力主义,强调行为的结果而不看动机,有失全面;强调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原则,因不能确定善的大小范围,易导致不公。
功利主义的这些缺陷随着其在社会生活中的漫延,进而也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得到反映。功利主义强调行为效果而不重动机、强调大多数人幸福的价值取向,就造成了人们重视眼前利益而忽视长远利益、重视局部利益而忽视整体利益、重视当下发展而忽视可持续发展的价值取向。在这种价值取向的引导下,形成了“本代中心主义”的价值观,无视甚至否认其他各代的权益、权利和需要,利用只有本代才具有的制度安排权、控制意识形态的话语霸权和助长本代消费主义的资源控制权,对生态资源尤其是不可再生性资源被无节制地、掠夺性地“开发”和“利用”。而在这一表象的背后是当代人侵占掠夺了后代人对自然资源的享有权,本代人在享受幸福最大化的同时,却使人类延续所必需的条件产生了危机[12]。
由此,功利主义的漫延导致代际自然资源分配不公,就成为生态危机的再一个伦理根源。
综上所述,生态危机的背后是人与人的关系紧张,是人类价值理性的缺失,无限膨胀的物欲、无节制浪费的综合表现。正如生态马克思主义者所说,生态文明建设不是项目问题、技术问题、资金问题,而是核心价值观问题、人的灵魂问题。目前世界上生态系统遭到破坏的程度是同思想文化、价值观念的堕落程度成正比的。解决生态危机就要开展一场生态价值和文化融为一体的道德革命[13]。
3 消除生态危机的社会伦理的路径
生态危机不单纯是一个人类对资源利用不合理的问题,其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人与人的利益冲突。因此,要解决生态危机,不仅要依靠科技、经济手段,还要依靠道德手段,调节好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冲突,处理好人与自然的“物质变换”关系。
恩格斯指出:“我们必须时时记住: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象征服者统治异民族一样,决不象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一样,——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存在于自然界的;我们对自然界的整个统治,是在于我们比其他的一切动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8]518。人类是大自然的组成部分,与此同时,人类又不同于自然界的其他物种,能够认识和运用自然界规律,能够有意识地控制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人类的这一特殊属性决定着人类不仅是自然资源的开发者利用者,而且是自然资源的保护者。以此为切入点,消除生态危机的社会伦理路径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技术理性要诉诸于人文和价值的关怀。技术理性如果失去了价值理性的指引,就会在利益的驱动下,单纯追求获取利益的手段、方法和效率,而忽略或难以对追求目标的合理性作出评价和选择,从而导致人们物质欲望的膨胀,最终必然会使人类对自然无节制的索取。技术理性只有诉诸于价值理性的关怀,才能防止和矫正其“异化”的倾向,用价值理性自觉地调适技术理性的非理性倾向,使其在追求效率和效益的同时,考虑应有的人文和价值关怀,强化的人类的道德责任,保证科学技术运用的正确方向,使人和自然、社会之间实现和谐共处。
第二,生活方式上要摒弃物质主义。工业文明以后,随着物质财物的急剧增加以及工业文明因有的经济活动方式,人类的生活方式也由农业社会的勤劳节俭、亲近自然,转变为贪婪无度、远离自然、追求享乐。生活方式以物质主义为原则,以高消费为特征,为促进经济的增长,以享乐为主的消费观也随之发展起来,消费不再是为了满足基本的生存需要,追求肉体感官快乐成为人们重要的生活目的。这种生活方式导致了自然资源的极端浪费,对生态环境构成了越来越严重的压力。更为严重的是这种生活方式,会导致人类的异化、物化,进而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紧张,当今社会出现的为代内不公、代际不公等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因此而引起的。具有主观能动性是人类区别于自然界中其他特种的显著特征,人类一方面具有可以通过实践能动地认识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另一方面又具有对这些能力进行“控制、自制以及对其活动结果的正负效应的自省、自责”的能力,也就是说“人不仅是自然整体价值的开发者,而且是自然整体价值的保护者”[5]。因此,人类有义务也有能力,控制自己的私欲,创建一种以实用节约为原则,以适度消费为特征,追求基本生活需要的满足,崇尚精神、文化享受的新生活方式。在消费观念上我们要提倡适度消费与环保消费,关注消费内容的质量而不是数量;在社会生活中我们要关注人们精神生活,正如“生态马克思主义”者所呼吁的“不但要剖析现存的一些思想文化观点和价值观是如何助长甚至引发生态危机的,而且要创建与生态文明相适应的思想意识和价值观念”[13]。从而引导人们去关注自然界的精神价值,即自然界对于人类除了具有满足人们物质需求的物质价值以外,还具有满足人类的科学认识、审美需要、消遣休闲需要、文化象征意义的精神价值。
第三,发展理念上要摒弃功利主义。发展是当今世界的时代主题之一,“发展是硬道理”已经成为深入人心的至理名言。但必须是尊重自然、尊重环境和资源的发展才会成为硬道理。这就要求赋予“发展”以生态伦理的内涵:发展不是单纯的经济增长,而是社会全面进步,更是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发展的目的不只是满足当代人的需要,还要不对后代人满足需要构成威胁。这就要求我们,在发展理念上要彻底摒弃功利主义的观念,走出眼前利益、局部利益的狭隘视野,站在促进人类全面发展的历史高度上,充分尊重后代人的利益和权利,自觉担当在不同代际之间合理分配自然资源的职责,为后代的发展安排良好的生态环境。使发展真正成为既符合自然发展的规律性又符合人类发展的规律性的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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