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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东亚地区外交:变化与内涵

2010-04-14马荣久

关键词:东亚地区东亚

马荣久

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上世纪 90年代初全球性冷战结束以后,中国外交进行了一系列重大调整并由此带来显著的变化。这种变化尤其体现于中国在东亚地区事务上的外交理念和政策。鉴于中国自身和东亚地区日益上升的国际地位、在国际安全和经济事务中的重要影响,上述变化不仅在本地区、而且在全球范围内引起了广泛关注。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是,东亚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是否显著影响到中国的认知?中国东亚新外交的基础是什么?相关的外交理念与政策是否在东亚事态发展中发挥积极作用?本文集中探讨中国东亚地区外交的变化与内涵,意在回答上述疑问。

一、变化的东亚地区与中国的认知

国际政治格局由以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阵营对峙为基本特征的两极世界向多极化和多个力量中心的演变,是二战后世界历史运动的一种基本趋势,这种历史趋势起始于 20世纪 50年代后期,70年代中期以来国际形势和力量格局进一步出现重大变化。导致上述变化的直接动因来自两大阵营内部的结构性调整和分化;其中,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由美国一家独大逐步朝着美、欧、日三足鼎立的态势发展,苏联为中心的社会主义阵营则逐步走向分裂和解体,在这个过程中,两大阵营中都崛起了新的力量中心,与此同时,原来介于两大阵营之间的“第三世界”在国际政治舞台上也日趋活跃,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20世纪 80年代以来的国际形势发生了更为显著的变化,苏美两个超级大国在军备竞赛和冷战中,一个被逐步拖垮,一个一度遭受严重削弱。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力量日益发展,西欧、日本的独立意识增强,国际格局趋向多极化发展。

在上述背景下,东亚地区的政治、经济日渐显现出一些新特征,尤其表现为地区经济的飞速发展和政治独立性的明显增强。

1.东亚地区经济的新发展及对中国的触动。二战后,在亚洲经济的起飞之路上,日本一度是“领头雁”,接着是以中国香港、新加坡、中国台湾和韩国为代表的“亚洲四小龙”在 1960年代到 1980年代经济的飞速成长。日本在二战后的 30多年中将其主要精力倾注到国民经济的恢复、振兴和腾飞之中。于是,在20世纪 70年代,日本成为当时资本主义世界仅次于美国的经济大国,创造了日本和亚洲的经济奇迹。“亚洲四小龙”原先只是以农业和轻工业为主的发展中国家或地区。它们利用西方发达国家转移劳动密集型产业的机会,吸引外地资本和技术,利用本地的劳动力优势适时调整经济发展战略,迅速走上经济起飞之路,并成为东北亚和东南亚地区的经济火车头。以东亚为代表的周边地区经济的快速发展给正要引领国家走上改革开放之路的中国领导人以深刻触动。1978年下半年,邓小平先后出访日本和东南亚的泰国、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在行程上,除了必要的会谈会见之外,参观现代化企业、与企业负责人和资深经济界人士、技术管理人员接触交谈是日程安排的重点。①黄华:《亲历与见闻——黄华回忆录》,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7年,第242页。在前往日本的文化古城京都访问时,邓小平还专门乘坐了新干线列车。在火车上应日本记者之请邓小平谈对新干线的观感时说:“就感觉到快,有催人跑的意思,我们现在正适合坐这样的车。”②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 413页。

2.东亚地区政治的新特征与中国的回应。东亚有关国家在经济成长的同时,政治上的独立性也日渐凸显。日本在 20世纪 60年代经济飞速发展的同时,也以自己为中心主要构筑同东南亚的地区合作网络,其亚洲一国的身份和政治上的自主意识增强。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泰国和新加坡在 1967年 8月宣布成立“东南亚国家联盟”(ASEAN),当时它带有防止东南亚共产主义化、遏制社会主义力量向本地区扩张的浓厚色彩。“尽管如此,它们强烈地要求自主性。这一方面是由于挣脱了帝国主义、殖民地时代的恶梦,同时也与独立自主地建设国家这一课题密切相关。”③[日本]宇野重昭:《亚洲太平洋的国家、民族、地区与日美关系——以形成东盟地区论坛的过程为中心》,《国际政治研究》1994年第 2期。20世纪 70年代以来国际形势的变化进一步推动了东亚地区政治的新发展。继美国总统尼克松在 1972年正式访华、从而中美关系实现正常化之后,日本放弃了长期敌视中国的政策,同中国正式建立外交关系。在此背景下,东南亚一些国家根据国际形势的变化和本国的战略利益,仿效美国调整了对华政策。1974年和 1975年,作为“东盟”创始国的马来西亚和菲律宾、泰国先后与中国正式建交。1975年,中国正式承认“东盟”这一地区性国际组织的地位。在此前后,东盟一些国家认识到倚重超级大国的可靠性和必要性都在下降,寻求本地区和平中立的倾向越来越明显。地区政治出现的新特点、新趋向影响并改变着中国方面的态度和立场。当时,中国领导人在谈到地区形势时就指出,中国支持东盟国家要求东南亚成为和平、中立地区的主张,支持波斯湾和平中立、拉美无核区、印度洋和平区等主张。中国对东南亚国家逐步脱离超级大国的影响、各国自己处理自己事务的倾向表示赞赏。④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第 53-54页。

冷战结束后,多极化趋势在全球或地区范围内,在政治、经济等领域都有新的发展,世界上各种力量出现新的分化和组合。大国关系经历着重大而深刻的调整,各种伙伴关系逐渐向机制化方向发展,各国独立自主、联合自强、协调发展的意识在增强。中国所在的东亚地区政治、安全形势相对稳定。虽然冷战历史遗留下的军事同盟关系和地缘政治安全问题依然存在,领土和海洋权益争端、民族和宗教纠纷仍会不时显现,但没有从根本上颠覆地区整体稳定的大局。尽管 20世纪 90年代一度爆发了亚洲金融危机,东亚地区仍是当今世界上最具经济活力和发展潜力的地区。同时,东亚各国经济相互依存在加深,以和平手段解决彼此的争端,注重寻求共同利益的汇合点,加强合作与协调,正在成为本地区国家关系的主流。此外,从“亚太经合组织”(APEC)到“东南亚国家联盟”、从“东盟 +1”到“东盟 +3”,一系列地区性国际组织和机制纷纷建立起来,各种区域性和次区域性的多边合作不断发展,安全对话与合作正在多层次、多渠道展开。面对全新的国际和地区形势,中国作为东亚地区一个主要国家,在日益全面和深入地与国际社会接轨的同时,“中国外交日趋重视将追求本国的利益与维护本地区乃至世界的共同利益相结合”,“中国的发展日益与亚洲的振兴联系在一起”⑤王毅:《亚洲区域合作与中日关系》,《外交评论》2005年第 1期。。中国同东亚地区的关系正在新的基础上出现更为紧密的发展趋势。

二、中国与东亚地区互动的新基础

在东亚地区政治经济和国家间关系日益显现出一些新特征和新趋势的时候,中国正努力摒弃冷战时期盛行的那种带有浓重意识形态色彩的“以彼划界”的观念,越来越明确地认识到东北亚或东南亚不单纯是全球冷战体系或超级大国的附属物,意识到东亚地区利益与自身国家利益在一种新层面上的利害攸关,休戚与共。这就为中国与东亚地区的互动关系和东亚地区政策的制定奠定了新基础。

1.超越意识形态。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伊始,它就以社会主义阵营一员的身份加入到全球冷战对峙中,因此,意识形态划线和“冷战思维”无可避免地会在中国的地区观念和周边关系中留下深深的烙印。正如有分析所指出的,“在冷战的两极世界秩序中,过度反应而不是‘息事宁人’是铁幕两边的对手进行博弈的准则。人们倾向于根据两大阵营的分野来看待任何事务。在此背景下,冲突变成全球性的、军事的、并且是零和的。敌人不仅仅是一个国家,而是一种运动,一种意识形态。因此,几乎所有的冲突都没有‘边缘’。”①Bin Yu.China and ItsAsian Neighbors: Implications for Sino-U.S.Relations.in Yong Deng and Fei-LingWang,eds.,In the Eyes of the Dragon:China Views theW orld,Lanham,Md.:Rowman&Littlefield Publishers,1999,p.185.对于中国而言,它“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受到了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及其相互关系的极大影响,实际上中国与两个超级大国关系的本身就是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的最重要内容。从一定意义上说,在这个时期形成了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主导的中国与周边国家互动关系的冷战模式”。②张小明:《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的历史演变:模式与过程》,《国际政治研究》2006年第 1期。

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在上世纪 90年代初全球性冷战结束后,在新一波全球化浪潮的推动下,东亚地区利益与中国自身利益在一种新层面上出现了相互交融。中国与东北亚或东南亚国家的关系不再因为阵营分野和意识形态而天然地成为朋友或者敌人,而是因为共同面对的困难、挑战和任务使得双方的前途与命运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2.中国对东亚和平环境的需要。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决定把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打开了一条一心一意搞建设的新路”③《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 11页。。在当时的中国领导人看来,“国家这么大,这么穷,不努力发展生产,日子怎么过?我们人民的生活如此困难,怎么体现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④《邓小平文选》(第三卷),第 10页。与此同时,中国领导人还清醒地认识到,“中国是一个大国,它应该起更多的作用,但现在力量有限,名不符实。”⑤《邓小平文选》(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 312页。中国在国际事务中要发挥更大的作用,就需要更为强大的物质基础和物质力量,即“一切决定于我们自己的事情干得好不好。我们在国际事务中起的作用的大小,要看我们自己经济建设成就的大小。如果我们国家发展了,更加兴旺发达了,我们在国际事务中的作用就会大。”⑥《邓小平文选》(第二卷),第 240页。

中国要一心一意搞建设,当然希望要有一个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尤其是东亚地区环境。因此,如中国领导人所说的,“我们理所当然地不仅关心我们自己,也关心周围国家,比如东南亚、印度支那,也关心中东问题”⑦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上),第 661页。。中国人的“关心”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希望争取比较长期的和平环境,以利于国内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而对于中国来说,东亚地区是对外开放、加强交往的主要区域,东亚地区的安全是保障发展的直接外部条件。“中国能否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建设目标,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东亚地区能否长期保持和平、稳定与发展的基本态势。”⑧阿莹:《安全的合作与合作的安全》,《人民日报》1997年 7月16日,第6版。可以认为,国内政治议程的根本转变,直接推动了中国对东亚和平稳定的地区环境的实际需要。中国的东亚地区外交理念和政策也在这样的背景下,走上了积极调整和变化的轨道。

3.中国对东亚地区稳定的重要性。一方面,在中国看来,自身的稳定关系到整个国际局势的稳定与安全,否则,首先遭受不利影响的将会是现在世界上最有希望的东亚地区。正如中国领导人指出的,“中国最关键的问题是稳定,中国乱不得。中国乱起来,不仅是中国的问题,也不仅是亚洲、太平洋地区的问题,会影响整个世界。中国一乱,将出现内战局面,难民往外跑,周围国家都要受影响。”①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下),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 1314页。中国的稳定是亚洲地区稳定的重要因素。②钱其琛:《独立自主努力开拓》,《人民日报》1991年 12月16日,第 7版。中国的稳定繁荣,本身就是对亚洲和平稳定的重要贡献。事实证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相对平稳的内外政策,有利地塑造了中国与世界、尤其是包括东亚在内的周边地区建立在稳定和发展基础上的新关系。诚如有学者所指出的,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外交政策显示出前所未有的连续性并不是偶然的,它是由国内政治路线的连续性作保障的,这种连续性还受到业已出现的中国与世界前所未有的广泛联系的制约。“从 70年代末开始实行的改革开放政策虽然是中国的国内政策,但它始终要求对外政策的紧密配合,没有对外政策的配合,改革开放的国内政策就无法实行”。③章百家:《改变自己影响世界——20世纪中国外交线索刍议》,《中国社会科学》2002年第 1期。总之,中国的内外政策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如此密切,中国自身之于东亚地区稳定的意义是毋庸置疑的,安邦睦邻符合中国和邻国人民的共同利益,有利于促进东亚地区的和平与发展,这已经成为中国东亚外交理念的重要内容。

另一方面,在中国看来,把中国的发展以及力量的增强视为东亚地区安全与经济发展的威胁,即所谓“中国威胁论”的观点,是错误的。20世纪 90年代以来,当中国的经济增长变得让世人无法忽视的时候,许多东亚地区外(主要是美国)和本地区的观察家开始对一个强大后的中国将如何运用它的力量感到不安。随之而来的是,“中国威胁论”在一些近邻国家中逐渐流行起来。④唐世平等主编:《冷战后近邻国家对华政策研究》,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5年,第 1页。这种论调极力渲染中国军事力量的增强,毫无根据地指责中国的对外军售是不负责任的,中国对争议领土的要求是不会妥协的。⑤YongDeng.Reputation and the SecurityDilemma China Reacts To The China Threat Theory.in Alastair Iain Johnston and Robert S.Ross ed., New Directions in the Study of China’s Foreign Policy,Stanford,Calif.: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06,p.192.与此同时,所谓“中国经济威胁论”与军事和安全领域内的威胁论相伴而生,并且被认为是后者的助推力量。中国经济的崛起还被认为是以破坏东亚地区内其它国家的经济利益为代价,比如剥夺了东南亚地区国家在劳动密集型产业方面的比较优势,造成外来直接投资流向的转移,等等。“中国威胁论”及其可能引发的地区外国家联合地区内国家或者地区内国家借助地区外力量制衡中国的做法,显然威胁到中国所追求的自身发展与东亚地区稳定的基本目标,因此,“虽然中国一直认为‘中国威胁论’是由西方、日本和台湾地区出于某种动机制造的冷战思维模式的遗产,但也认识到必须以行动努力去挫败‘中国威胁论’的影响。”⑥[英]罗斯玛丽·福特:《中国与亚太的安全秩序:“和谐社会”与“和谐世界”》,《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中国小心谨慎地处理日益增长的财富和权力带来的影响,让东亚地区内的国家相信其发展是积极的、稳定的因素。中国作为迅速发展的大国,特别希望能与东亚地区内的其它国家处理好安全问题,因此越来越重视多边主义和多边外交,作为确保东亚地区稳定的有效机制。中国与作为整体的东盟国家在广泛领域内友好协商、增加信任,从而大大消除了后者对“中国崛起”的疑虑以及由此引发的各种消极现象。

三、中国的新外交与东亚地区合作

中国东亚地区外交的成长过程,既受到国际形势和地区政治经济变化的促动,又紧密契合自身发展战略和对外战略的实际需要。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中国日益广泛地参与和影响东亚地区事态发展,逐渐接受并积极融入多边合作。中国在这方面的态度、能力和信心发生着变化,显现出中国在东亚地区舞台上的新外交。

1.中国在东亚合作中由相对超脱转向积极参与。新中国在成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强调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以及对外交往中的平等地位,重视冷战国际体系大背景下与个别国家的双边关系,但相对缺失对自己所处地区的整体思考和战略。“可以说,长期以来,中国不是从地区 (Region)角度出发处理与各国尤其是周边国家的关系,而是在双边层次上处理与各相关国家的关系。”⑦Rosemary Foot.Pacific Asia:The Development of Regional Dialogue.in Louse Fawcett and Andrew Hurrell,eds.,Regionalism in W orld Politics:Regional Organization and International Order,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p.239.因此,中国一度被国际上认为是“没有地区政策的地区性大国”,或者说是“没有亚洲政策的亚洲大国”。①Steven I.Levine.China in Asia:The PRC as a Regional Power.in Harry Harding,ed.,China’s Foreign Relations in the1980s,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84,pp.107-114;Samuel S.Kim,China In and Out of the Changing W orld Order,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91,p.84.这其中既有历史文化的影响、意识形态牢笼的束缚,也与当时的国内和国际环境密切相关。②Bin Yu.China and ItsAsian Neighbors: Implications for Sino-U.S.Relations.in Yong Deng and Fei-LingWang,eds.,In the Eyes of the Dragon:China Views theW orld,pp.184-186.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在当时的背景下,主动设计和推动东亚地区合作没有、也不可能进入中国外交的议程之中。

事实上,即便是在 20世纪的 80年代初期,中国对参与东亚地区事务和多边合作的态度也是相对超脱的。中国当时尤为注重与国际体系接轨和参与全球性多边合作,如加入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然而,中国对包括东亚在内的周边地区的态度正在发生变化。变化的方向是中国的外交政策更加务实,中国追求的地区利益更为明确,中国对东亚事态的应对更加主动。变化的起点可以追溯到中国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关系的正常化,尤以中苏关系为甚。可以认为,中国“有意通过改善中苏关系,为根除印支地区紧张局势,维护中国在该地区的战略利益,创造有利的条件”,“中国在中苏关系正常化中主要追求的,是实实在在的地区战略利益”。③牛军:《“告别冷战”:中国实现中苏关系正常化的历史含义》,《历史研究》2008年第 1期。

进入 20世纪 90年代以来,在冷战终结和经济全球化日益深入发展的推动下,中国所在的东亚的地区合作和一体化的发展势头越来越强劲,中国已无法置身其外而必须顺应潮流。与此同时,中国也日益深刻地认识到,全球化背景下东亚地区内国家的相互倚重以及多边合作的必要,而良好的多边合作可以与良好的双边关系相辅相承,互为补充。值得注意的是,从亚洲金融危机到 SARS、禽流感以及印度洋地震海啸的爆发,一系列超越国家边界的地区性危机事件推动了中国态度的积极变化。“中国对地区合作的整体性认识加强,认识到参与地区合作,和地区内国家互动,不但可以加深中国与其他国家的合作,同时也表明中国认同地区体系,愿意融入地区秩序,从而有助于建立一个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以推动中国的全面发展。”④俞新天等:《国际体系中的中国角色》,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8年,第 189-190页。由此,中国作为东亚地区一员更加积极地参与地区事务,主动融入到东亚地区合作进程中。

2.中国影响东亚地区合作的能力明显增强。经过 30多年的改革与发展,中国已经成为地区经济成长中的重要引擎,并在很大程度上改变着东亚地区的经济增长结构和经济增长关系,推动在中国与东亚地区之间出现的彼此借重的经济发展和振兴,以及以双边或多边自由贸易区为主要形式的日益深入的经济合作与相互依存。

中国积极推动东亚地区安全合作以及地区内热点问题的解决进程,并在其中显示出不断增强的影响力和塑造力。以朝鲜核危机为例,正是中国政府作为斡旋者和推动者,将朝美双方拉到谈判桌上,先后促成了“三方会谈”和“六方会谈”,使影响东亚安全的一个爆炸性问题得到缓解。正如有评论所指出的,“中国在朝鲜半岛上的主导性角色,使得曾经一直是这一地区安全产品主要提供者的美国调整了自身在这一地区中的定位,承认了中国在接洽朝韩之间的有效性和在北亚谈判体系中的独特地位。”⑤[英]罗丝玛丽·福特:《中国与亚太的安全秩序:“和谐社会”与“和谐世界”》,《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

随着总体实力以及相应的提供地区公共物品能力的进一步增强,中国正日益成为东亚稳定与发展、协调与合作以及制度与规范构建中的关键因素之一,并由此影响着地区内国家的互动方式,同时带动整个东亚地区在全球地位的提升。

3.中国在东亚多边合作进程中越来越自信。冷战时期,美苏两个超级大国曾先后拉拢中国周边的国家,拼凑起一系列双边或多边的地区军事组织和条约协定等,以图达到包围、封锁和遏制中国的目的。受此影响,中国对多边组织包括地区组织的态度一度是怀疑、不信任和抵制。冷战结束后,中国一方面忙于修补和改善与周边国家的双边关系;另一方面,由于过去长期同地区组织疏离及对地区多边合作方式与规范陌生,缺乏参加地区合作的经验,特别是因担心参与某些地区组织和机制而受制于人,所以中国在多边合作方面总体上表现比较被动和略显保守。伴随着中国日益广泛和深入地融入东亚地区合作,中国在处理地区事务中越来越自信。这集中表现为中国对东亚地区合作规制的倡导、负责任的意识以及开放的姿态。

(1)规制的倡导。中国积极倡导地区安全规范,其中最为突出的是新安全观。时任中国外长钱其琛先后在 1994年和 1997年的东盟地区论坛 (ARF)会议上提出和阐述了新安全观,2002年中国还向东盟地区论坛提交了“新安全观立场文件”。在中国方面看来,“在新的国际形势下,应当有新的安全观。安全不能依靠增加军备,也不能依靠军事同盟,安全应当依靠相互之间的信任和共同利益的联系”,应通过安全对话与平等协商,“共同努力培养一种适合本地区多样性特点的新型地区安全观”。①《在第四届东盟地区论坛会议上钱其琛就亚太安全形势阐述我观点和立场》,《人民日报》1997年 7月 28日,第6版。在经济合作领域,中国积极倡导地区自由贸易,一个极其重要的里程碑是“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的提出和《中国—东盟全面经济合作框架协议》的签署。正是在中国的倡导和表率作用下,东盟的其它合作伙伴国纷纷加强了与东盟的合作,使东盟的地区合作战略得以顺利展开,当前的东亚合作形成了以东盟为中心的地区合作进程与模式。

(2)责任意识。中国作为“负责任的大国”理念在 20世纪 90年代以后,特别是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以后得到更充分的发展。中国逐渐意识到,中国的经济繁荣与安全保障都高度依赖于中国与外部世界、尤其是东亚地区的关系,因此,中国必须更加积极地参与地区事务。对中国来说,融入地区不仅意味着有利可图,还意味着中国要担负起某些义务和责任,“并通过实行自我克制和愿意接受约束的态度来传达自己的善意”②唐世平、张蕴岭:《中国的地区战略》,《世界经济与政治》2004年第 6期。。这个理念直接指导了中国的一系列行为,如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中坚持人民币不贬值、在非东盟国家中第一个签署《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基本上让东南亚国家牵头来制定处理南海争端的行为准则③李金明:《从东盟南海宣言到南海各方行为宣言》,《东南亚》2004年第 3期。等。总之,中国接受和参与越来越多的地区性制度安排、行为规范和价值观念,显示出其在东亚合作中的责任意识。

(3)开放的姿态。中国顺应时代潮流,对东亚合作坚持开放的姿态,与其他国家协调,共同推动地区合作进程。在中国方面看来,“中日在区域合作中是互补的”,“认为中日双方在东亚合作中争夺主导权,这是一种误解”,“双方完全可以在东亚合作中发挥各自优势,进而相互补充、相互促进,与其他东亚国家一道寻求互利共赢”。④王毅:《亚洲区域合作与中日关系》,《外交评论》2005年第 1期。中国一直不反对东南亚国家与其他国家进行政治、经济甚至军事交流,支持东盟扩展到包括所有的 10个地区国家以及通过“东盟 +X”的公式扩展其多边外交。中国认为,美国“在东亚存在传统的影响和利益,这是历史形成的,也是客观现实”⑤王毅:《亚洲区域合作与中日关系》,《外交评论》2005年第 1期。。中国在东亚地区合作中不以排挤美国为目标,而是接受美国的参与,注重与美国加强对话与协调,不断寻求和扩大彼此在东亚的利益汇合点。

“从本质上讲,区域合作实际上与今后建立何种地区秩序与格局密切相关。”⑥王毅:《全球化进程中的亚洲区域合作》,《外交评论》2004年第 2期。中国日益充实和深化的东亚地区合作的理念、政策,反映出中国为塑造稳定的地区秩序与格局所做出的积极努力。这已经超越了仅仅为自身的发展营造和平稳定的周边地区环境的基本目标,从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朝着建立某种形式的东亚地区共同体的长远目标的不断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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