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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藏书楼封闭性与开放性刍议

2010-04-11黄幼菲

河南图书馆学刊 2010年3期
关键词:藏书楼藏书家藏书

黄幼菲

(西安铁路职业技术学院,陕西 西安 710014)

1 中国古代藏书楼演进历程

1.1 中国古代藏书楼的“四次变革”

我国古代藏书楼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期间,文献收藏史共有四次大的变革。殷周两朝,藏书是“官守其书”,广大民众与图书无缘;春秋末年,孔子通过毕生努力,变“学在官府”为“学在民间”,使众多平民有了拥有和阅读图书的可能;秦汉时期,大力修建宫廷藏书处所,藏书楼初具规模,这是第一次大变革。东汉之后,纸张出现并逐渐成为图书文献的主要载体,图书的传抄和普及变得容易,社会上有了官府藏书之外的各种文献收藏,藏书楼进入快速发展时期,这是第二次大变革。唐宋至明清之际,雕版印刷术发明并在全社会普及,经济文化不断发展,促进了书籍的生产和流通,致使图书的收藏和利用水平大大提高,各种类型的藏书楼骤然增多,藏书楼进入繁荣和鼎盛时期,这是第三次大变革。这三次大变革,改变的只是“社会上图书和图书收藏者的数量,却没有根本改变文献收藏的基本性质”,“重藏轻用”的“书藏”思想并未彻底改观。清末,西风东渐,封建自然经济解体,近代图书馆的出现,这是第四次大变革,这场变革直接导致古代藏书楼的衰落和近代图书馆的诞生。

1.2 如何认识中国古代藏书楼的封闭性

人们之所以把古代藏书机构统称为 “藏书楼”,“主要是由于古代的藏书机构 ‘重藏轻用’(请注意:是‘轻用’,而不是‘不用’)”,但它们已具备图书馆的最基本特征:收藏图书和利用图书。用历史的观点看问题,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必然的,是与当时社会需要相适应的。“今天的图书馆人用当代的标准苛求古人,就象成年的父母嘲笑幼儿的无知一样”。

“过去我们谈到古代藏书楼的封闭性,过多地责备藏书家自私自利,是不公平的,因为古代藏书楼的封闭性是由不少客观原因造成的”。从文献传播的角度来看,古代藏书家是整个文献传播链条中承上启下的一个环节。没有这个环节,文献传播就可能中断。他们为文献传播作出的贡献不可磨灭。“大凡世上之物都有其发展的规律和特定的历史条件,以现代人之标准来衡量分析古代的藏书楼不免有牵强的嫌疑,现代图书馆很强调文献的开发和利用,‘以人为本’的服务观念,恐怕百年之前的西方也很少有人提及”。要研究中国藏书楼就必须考察其发展的特定历史条件,分析其社会和时代背景。

2 中国古代藏书楼封闭性的成因

2.1 狭隘自私的小农意识是其思想基础

中国古代是农业大国,以低水平的家庭为单位的小农业生产是中国社会的主要生产方式;自给自足的个体农业经济限制了商业的发展,进而又限制个体农业经济形态的转变。封建社会长期的自给自足小农经济,使广大民众滋生了狭隘自私的小农意识,藏书家也不例外。

藏书人的“自私”主要表现在:“秘惜所藏”。它是中国古代私家藏书的重要特征。清末的王韬曾经指出:清代嗜古力学之士虽然“雅喜藏书”,但是“皆私藏而非公储”,“若其一邑一里之中,群好学者输资购书,藏庋公库,俾远方异旅皆得入而搜讨,此惟欧洲诸国为然,中土向来未之有也”。藏书吾之私有,不借他人天经地义。明代范钦就明确表示,“书不借人,书不出阁”。唐杜暹在藏书题记中也说:“清俸买来手自校,子孙读之知圣道,鬻及借人为不孝。”清代王昶更是认为借书于他人“是非人,犬家类。屏出族,加鞭箠”。

藏书人的“自利”主要表现是:借书不还、损毁污染、据为己有。应该承认在古代读书人中,确有一些优秀读者,例如宋代杜鼎升“凡借本校勘,有缝拆蠹损之处,必粘背而归之;或彼此有错误之处,则书札改正而归之”。明代宋濂借书必 “计日以还”,“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但是在古代读书人、藏书人中,也有不少读者和藏书人思想素质不高,借人图书或据为己有,或损毁污染。正如北齐颜之推所说:“狼藉几案,分散部轶,多为幼童牌妾之所点污,风雨虫鼠之所毁伤”。宋代颖川一个读书人“《九经》各有数十部,皆有题记,为借人不还者,每炫本多”。这种自私自利的小农意识严重限制了藏书的流通和利用,阻碍了藏书楼开放和发展。

2.2 宗法制度权利认同,缺乏公共意识是其伦理基础

所谓宗法制度,是封建社会王室贵族按血缘关系分配国家权力,以便建立世袭统治的一种制度。它由周公创制,以血缘关系为基础,以家庭中的“父子”关系为核心,在宗族内部区分尊卑长幼,其实质就是把家族中的亲情血缘关系变为等级权力关系。宗法制度将权力叠加在血缘关系上面,即权力的伦理化,使个体的服从不仅出于强制,而且要出于主动认可,“把‘礼’以及‘仪’从外在的规范约束解说成人心的内在要求”,“使伦理规范与心理欲求溶为一体”,“将其 ‘自律型慎独伦理’异化而成为‘他律型的顺服伦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包括父子关系、兄弟关系、夫妻关系等一切关系都被君臣化。显然,在这种普遍的人身隶属和依附关系的社会,只能使人把任何东西都看作是私有的,不是自己的,就是别人的,缺少公共认同。梁启超在分析中国为什么不能“合群”时,就曾认为首先在于“公共观念之缺乏”。

“公共观念”,就是公共意识。所谓公共意识,是指独立自由的个体所具有的一种整体意识或整体观念。它是个体追求一种对私人的狭隘性的超越,促使个体把自己与共同整体联系起来,并以共同整体的共同价值规范自己的行为。公共意识意味着权利平等、义务平等。显然,只有在具备了公共意识,一个人才有可能把属于自己私人的东西拿出来与他人共享,别人也才能把他人的东西象自己的东西一样倍加爱护。否则,只能是自私自利。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曾说:“苏州人家后门常通一条河,听起来是最美丽也没有了,文人笔墨里是中国的威尼斯,可是我想天下没有比苏州河城里的水道更脏的了。什么东西都可以向这种出路本来不太畅通的小河沟里一倒,有不少人家根本就不必有厕所。明知人家在这河里洗衣洗菜,却毫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自制的地方。为什么呢?——这种小河是公家的。”这就是公共意识缺乏的典型表现。郑观应曾说:“我朝稽古右文,尊贤礼士,车书一统,文轨大同,海内藏书之家指不胜屈。然子孙未必能读,戚友无由借观,或鼠啮蠹蚀,厄于水火,则私而不公也”。

试想,在宗法制度权利认同,缺乏公共意识的伦理基础上,一个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藏书借予陌生人与他人共享呢?或者干脆把自己的藏书变为公共的藏书呢?

2.3 古代科技落后,图书数量少是其现实基础

图书数量是开放的物质基础和前提。据统计,汉代刘向编目时,国家藏书才一万多卷。自此以后,可考万卷藏书家南北朝12位,唐代22位,宋代50位,明清超过百位。“一万卷”是什么概念?“一套《二十四史》3249卷,一万卷约等于三套《二十四史》;《太平御览》一千卷,一万卷等于十套《太平御览》;一套《四库全书》79337卷,一万卷约等于一套《四库全书》的八分之一”。可见“一万卷”并没有多少图书。

为什么藏书数量不多呢?一是文字载体笨重。秦汉时期文字载体以简牍为主,秦始皇每天要读120斤重的简牍资料,汉代东方朔给汉武帝写的一封信,两个人才抬得动。司马迁《史记》130卷,用简策制作,堆积如山。二是图书制作工艺落后,匪夷所思。秦汉时期,简策的制作过程非常繁杂,除了杀青、编简之外,抄写时,还得一手拿笔,一手拿刀,写错了用刀削去。即使在纸张普及之后,抄写图书也不容易。“清代蒋衡抄写80万字的《十三经》,整整耗费了12个春秋。清修《四库全书》,先后聘用书工3826人,用了五六年时间才算抄写完毕”,“宋代成都雕印 《太平御览》,刻工多至150人。清代泾县翟金生用泥活字印书,制成10万个泥活字,动员亲友36人参与,费时30年,最后弄得倾家荡产,一贫如洗”。三是藏书复本不足,影响传播。在封建社会,所有典籍、图书都是靠手刻或抄写来完成的。在刻、抄写的过程中,不仅费时费力,失误难免,而且一次只能抄写一部,生产量极为有限,很难保证每一种书都有复本,这在客观上限制了藏书的传播范围。四是缺乏鼓励发展科技的机制。早在宋代中国就发明了活字印刷,但这种图书制作的先进技术,却迟迟不能推广,雕版印刷技术长期徘徊不前,直到清末西方的机械印刷术传入中国,最终才取而代之。尽管我国古代有“四大发明”等伟大创举,涌现出了众多杰出的科学技术巨匠。然而科学中心并没有在我国形成。

2.4 没有足够的读者群是其需求基础

中国封建专制主义的统治是建立在对广大劳动者残酷侵犯和掠夺的基础之上。首先,残酷的经济掠夺,使广大劳动者只能为维持基本的生物生理性需求而奋斗,失去了阅读的基础和条件。其次,生产手段的原始,使劳动者不可能有剩余的经济积累用于文化、教育这种高层次的精神需求。广大布衣阶层多为文盲,对劳动生产知识的需求不迫切,“知识、经验的传播基本限于传、帮、带的形式来完成,书籍对劳动阶层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有的甚至是废纸一堆”。另外,在中国古代长期的封建社会中,受教育者绝大多数都是膏粱子弟,图书成为富人的奢侈品,读书上学成为富人的专利,但他们读的也无非是四书五经,阅读面极窄,图书的需求量不大。因此,就难以形成源源不断的读者群。没有读者,也就没有开放;没有开放,就必然封闭。用现代经济术语来表述,就是图书没有市场,社会需求疲软。

3 中国古代藏书楼具有一定程度的开放性

3.1 “开放书藏”理念的尝试与践行

虽然受到古代社会历史条件的种种制约,藏书的流通与利用受到了很大影响,但仍然有一些有识之士认识到文献传播和利用的重要性,主张“开放书藏”,并在这方面进行尝试与践行。东汉末年蔡邕奏请灵帝后,将六经文字,“书册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此即著名的“熹平石经”。这可算是官府藏书在文献的传播利用方面的一个早期范例。宋代馆阁藏书已可在一定范围公开借阅流通,“读者有皇帝及近臣、政府要员,还有一些经过许可的读书人、科举考生等”。到了明清两代,随着私家藏书的兴盛,许多藏书家都主张开放书藏。明代藏书家李如一认为:“天下好书,当与天下读书人共读之”,并把自己的藏书楼命名为“共读楼”。明代的姚士璘也曾提出“以传布为藏,真能藏书者矣”的卓见,并对藏书采取当时可行的方式,或借阅传抄,或刊刻印行,广为传播。进入封建社会末期之后,一些藏书家逐步认识到旧有书藏模式的种种局限性,为弥补其缺陷,出现了创立公藏之说。明末清初的曹溶,在其著《流通古书约》中第一次阐述了开放藏书的思想,对那种“以独得为可矜,以公诸世为失策”的狭隘传统进行了抨击。清代周永年在他撰写的《儒藏说》,提出了“天下万世共读之”的鲜明主张。他在其《儒藏条约三则》的第三则就表达了“儒藏对四方读书之人开放,尤其要面对无力购书的贫寒之士”的先进思想,称得上是公开利用藏书的首倡。这标志着在中国图书馆事业发展史上出现了建立公共图书馆的思想萌芽。他们的共同宗旨就是打破封闭分隔的私有藏书模式,让图书文献与更多的读者见面。这些都发生在鸦片战争之前。鸦片战争之后,帝国主义列强侵入中国所带来的外来因素,只不过刺激了中国内在积极因素的增长,大大加快了这一转化的速度。

3.2 “借阅”是藏书开放的重要形式

相互借阅是藏书开放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我国最早的借书记载始于汉代刘向,他在整理国家藏书时,曾向中大夫卜圭、臣富参等私人藏书家借书。“晋代范蔚藏书七千余卷,‘远近来读者,恒有百余人,蔚为办衣食’。南齐崔慰祖藏书万卷,‘邻里年少好事者来从假借,日数十帙,慰祖亲自取与,末常为辞’”。唐代徐修矩藏书甚丰,著名诗人皮日休 “假其书数千卷”。宋代藏书家宋敏求藏书颇富,欧阳修、王安石、刘恕等都在他家借过书。“司马光编写《资治通鉴》时,就曾在崇文院设馆,借阅龙图阁、天章阁和三馆、秘阁书籍。沈括、欧阳修等从事科学、史学研究,也曾充分地利用过馆阁藏书”。“在宋代,女真族建立的金国,平阳出现了一种众人出资创办的公共藏书楼——‘赎书楼’。这些借阅方式虽与免费不相同,但它毕竟属于开放型的”。明代藏书家徐火勃建红雨楼藏书,提出了“传布为藏”的观点,极力主张借书,“贤哲著述,以俟知者。其人以借书来,是与书相知也。与书相知者,则亦与吾相知也,何可不借”,并为前来红雨楼观书者免费供应茶水,热情接待。到清代,孙衣言的玉海楼、周永年的藉书园、国英的共读楼、陆心源的守先阁等都陆续向公众免费开放。至光绪二十八年,徐树兰创办“古越藏书楼”,并订立《古越藏书楼章程》,将这一借阅方式推向新的高度。

4 结语

中国古代藏书楼虽然具有很大的封闭性,但它保存了大量的文化典籍,对人类文化的延续和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同时,它具有一定程度的开放性,并非绝地对封闭,它已具备近现代图书馆“收藏图书与提供使用,或称知识信息的收集与传递”的基本功能和本质属性。应该看到,不管是古代的藏书楼,近现代的图书馆,还是以后的数字图书馆,都是同一事物的不同发展阶段,它们的发展都要受当时特定的社会条件的制约,“没有抽象的超然于社会机制之上的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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